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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言-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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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玲珑本来坯子不错,只是脸上点缀了几个雀斑,如今施了厚厚一层脂粉,雀斑也消失不见了,又在嘴唇上印了红点子,以示樱桃小口。她满心惦念着李三郎,又不知自己该如何逃脱出去,惶惶然之中,也就到了傍晚时分。
逃之夭夭
玲珑,因为只是个大壮管家从村口捡回来的野丫头,也不算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小姐家,所以老妈子见她已然自行穿上了喜服,又是一副混不经事的傻样子,便胡乱打发她进了新房,又找出一块鲜红的大喜帕子,给她兜头盖了上。
其中那胖壮妇人性情最凶,在退出门前就吆喝着吓唬她道:“臭丫头,你乖乖坐在这里,一动也不许动,一旦让我们发现了你淘气,拧下你的肉来!”
玲珑知道自己落入了这些人的手中,蛮干不是法子,偏偏又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得是闷声闷气的答应道:“噢!”
老妈子们见她年幼,想必没有本事兴风作浪,便纷纷离开,各自吃晚饭去了。
再说那玲珑坐在床沿上,待老妈子们都走光了,便抬手掀起喜帕环顾四周,就见这房屋布置的华丽,红木架子的大床,上面堆着老高一垛缎子面厚棉被,两边红绡帐帘高高挂起,床架上还垂下来几个花花绿绿的小香荷包。
玲珑毕竟是个来自海中的活物,看了这高床软被,也不喜爱。东张西望的察看了门口窗缝,她见外间的确是没有人,便从床沿站起了身来,穿着新鞋在房中走了一圈。
房内摆着桌椅柜橱,满满登登。她看那桌面上摆了三个大碟子,呈品字形,碟中摞着几块精美点心。这几日奔波辛苦,她也饿了,这时就伸手拿了一块送进嘴里,不假思索的先咬了一口——随即“噗”的又全吐了出来。
太干了!她吃惯了鱼虾海带,这面点心在她口中,滋味和土块也差不许多。而“噗”的一声吐完之后,那房门忽然有了响动,她以为这是有人来了,连忙丢下点心,转身跑回床边重新坐好。
这时,房门当真是开了。
然而进来的并不是老妈子们。玲珑把视线放低,就见一只灰毛小狗摇摇摆摆的迈过门槛,进房后后腿一蹬,把门板踢的合拢起来。
然后此狗抬起头来,眨巴着一双黑豆眼睛说出了人话:“玲珑,我是李三郎啊!”
玲珑大吃一惊,赶忙跑过去蹲下来问道:“咦?你怎么变成了狗?”
李三郎嗤之以鼻,把湿润的黑鼻头一扬:“呸!不要无知,我正是一只灰狼嘛!”
玲珑伸手摸了摸他那茸茸的短毛,口中急切说道:“李三郎,我记得你说你修炼百年,精通二十四般变化,那现在倒是变上一变,也好带着我从这里逃走啊!”
李三郎忽然见到地上有半块点心以及许多渣子,就低头把嘴巴凑上去,舔嘴咂舌的吃了那一点食物。大嘴一张一合的抬起头来,他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分明:“哎呀……二十四般变化……也只是变一变而已……未必变了个样子,就能增添力量……”
玲珑看他不办实事,单是伸着舌头舔那渣子,就一把攥住他的尾巴,将他倒提了起来:“李三郎,你不是在吹牛吧?”
李三郎伸长舌头一舔鼻孔,斜着眼睛不肯正视玲珑:“要是变成了一只猪……那也没什么用处……”
玲珑抬起另一只手,在他那鼻头上狠弹了一指头:“你变个老虎,变个豹子,看谁还敢拦我们!快变!”
李三郎此刻变回真身,而狗狼之类,鼻子最是娇嫩,如今挨了一记爆栗,就痛的吱哇乱叫,发出狼崽子的声音;玲珑现在是个人形,甚是高大,握着他的尾巴又不肯松手。情急之下无可奈何,他只好集中精力调动心念——只听“砰”的一声轻响,他那身遭腾起一片白烟,果然是有了变化!
玲珑瞪着眼,张着嘴:“呃?这不还是一只狼?”
的确还是狼,不过毛色由灰变成了黄。
李三郎大头冲下,很羞愧的扭动了身体。闭上眼睛一使劲,他发挥法力,又做了一次变身。
仍旧是狼,从黄变成了黑白花!
玲珑这回看透了他的实力,不禁又惊讶又沮丧,当即一把将他掼在了地上:“哈?原来你只会变出二十四种花色!这有什么用处啊?”
李三郎抬起一只前爪捂住鼻头,呜呜噜噜的答道:“这个……毛色不同,心情也不一样的。”
玲珑一摊手:“那我们怎样逃出去呀?”
李三郎眨巴眨巴眼睛——他光顾着要来和玲珑会和,其实也没什么主意。
玲珑本对李三郎寄予厚望,哪晓得他是个样子货,情急之下也是无计可施。正当二人大眼瞪小眼之际,门外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脚步声,两人一惊,玲珑又跑回床边坐下,而李三郎“刺溜”一下,也钻到了床底。
这回房门再开,两个小厮搀进来了一位华服公子。玲珑也未来得及盖上喜帕,这时直眉瞪眼的望过去,就见那公子约摸二十不到的年纪,生的骨瘦如柴、面如死灰,拖着两条腿走路,身上倒也穿着一件大红袍子,至于那相貌——玲珑也不是很会看出人的美丑,不过据她感觉,应该是没有李三郎好看。
公子扶着两名小厮,一路喘吁吁的走入房内。停下脚步翻了一会儿白眼,他大概是缓过了这口气,扭头“呸”的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然后把个脑袋往前一伸,眯着眼睛打量了玲珑一番,随即就嘿嘿笑了起来。
“哎哟,这小娘子还是个美人儿哪!”
玲珑吓的一咧嘴,当即往后躲了一下:“噫!这位公子,你刚才是吃了多少大葱?”
公子抬手,用大袖子掩住了嘴巴:“小美人儿,你是有所不知,大葱壮阳嘛!”说完他把嘴向前一撅,含含糊糊的笑道:“娘子,你我既有这一段情缘,况且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如……么么么……”
玲珑大吃一惊,又见公子将那大葱风味的嘴巴一直拱到了自己眼前,便下意识的一拳击出,当场就将公子打翻在地。公子身体虚弱,哪里经得住如此打击?当即双眼一翻晕了过去,口鼻之中也汩汩流出鲜血。
两名小厮见状,吓的大惊失色,连忙转身奔出去喊人过来。而玲珑站在一边,六神无主。床下的李三郎见状,却是抓紧时机蹿出来,口中大喝道:“玲珑,快跟我跑呀!”
这一嗓子提醒了玲珑,她眼看着黑白花的李三郎已经跳到门口,便不由自主的拔腿跟上,跑了两步后心思一动,她瞬间变成一条小小白龙,从那喜服领口里跳跃出去,一扑就扑到了李三郎的后背上!
李三郎这时倒是和她心有灵犀了,也不多问,撒腿就向前冲去。玲珑用四个爪子抓住他的毛皮,因他那速度太快,很有被甩下来的危险性,所以两人又自动将尾巴勾在了一起。那两名小厮在后方看着,吓的一起跌坐在地,扯着破锣嗓子嚎道:“快来人啊!了不得啦!新娘子变成壁虎,骑着个狗跑啦!”
捉妖人
马员外府高房大院,格局繁复,李三郎也不识得方向,有路便走,驮着玲珑只顾狂奔。而后方吵吵嚷嚷,这分明是家丁们明火执仗的追上来了。
李三郎心惊肉跳了——他胆子小,是最怕被人捉住杀掉的!
他跑的很急,累的舌头都伸了出来,两只耳朵迎着疾风,也紧贴在了脑壳上。玲珑四个爪子一起使劲,紧紧抓住他那短毛,不时就要薅下一把去。李三郎十分疼痛,一路跑一路吱吱乱叫,眼泪都随之流出了三四滴。幸好如今已然入夜,他一味的钻那深巷,而后方家丁听小厮乱喊,说是新娘子变成了大壁虎,不禁也疑心那是个鬼魅,不敢发尽全力去狠追。
李三郎趁着这个好机会一阵乱窜,最后一头冲进了马厩里。
马员外不爱马,马厩里也就拴着几只拉车用的驽马,一个个老弱病残的,没个马样,其中又夹杂着两只驴子。李三郎通过马厩篱笆的一处漏洞溜进去,因为身上有些野兽气味,所以立刻就惊的那些马驴尥起蹶子来。他仰头一看,只见那些老马四蹄腾空乱跳乱嘶,却又没头苍蝇一般,并没有杀伤力,便喘着粗气向黑处一拱,闭着眼睛钻进了一垛稻草里去。
那稻草上淋着马尿马粪,甚为恶臭,李三郎躲在其中,身上那股子狼味道倒是立刻就被掩盖住了。玲珑这时从他后背上滚下来,先抬起一只爪子捂住两只大鼻孔,然后也没话说了,只是不住的眨巴眼睛。
李三郎和玲珑是隐蔽起来了,马府家丁却是不肯善罢甘休。那边马员外携夫人赶往新房,见儿子满口是血,牙齿也掉了三五颗,正是昏迷不醒,便心如刀割,暴跳如雷:“呜呀!”他伸出一根胡萝卜似的胖手指头,去戳大壮管家的脑袋:“你这杀千刀的狗东西!这给我找来的是个什么妖怪?”说到这里他抓起衣袖往胖脸上一蒙,仰起头牛叫似的哭道:“我儿,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为父可怎么活哟!”
大壮管家刚才差点没被员外老爷戳了个跟头,这时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口中呼道:“老爷,镇定。这全是小人的不是,小人这就去把那个妖女抓住,乱棍打死!”
说完这话,大壮管家猛然起身,扭头便跑,开始满府里捉拿妖精兄妹——的的确确是兄妹,因为方才家丁来报,说那李三郎也跑出仆人房,无影无踪了!
大壮管家闹了一夜,搞得马员外府鸡飞狗跳,然而一无所获。翌日上午,马员外见公子虽然苏醒过来,可是半死不活,就暗暗心惊,以为自家儿子是被女妖吸走了元气。
他摒弃前嫌,把大壮管家叫过来吩咐道:“那两个妖精一时不知所踪,兴许还没有离开这里。我这样一身正气的人物,怎能容许那种鬼魅在我眼皮底下兴风作浪?你快乘坐马车到三十里外的兰花村去,请道长过来斩妖除魔!”
大壮管家辛苦一夜,眼窝乌青,脸更长了,下巴兜出去老远。郑重其事的答应一声,他果然张张罗罗的出了门。李三郎和玲珑此刻仍然躲在稻草垛里,跑又无路跑,也不敢出声。玲珑不大饿,倒还藏得住;那李三郎饥肠辘辘,心里又慌,此刻就难熬了。
大壮管家跑长路去了兰花村里的道观,寻找观中首席道长。这当家的老道今年也有个四五十岁了,穿一身灰布道袍,生的獐头鼠目鲶鱼嘴,又有两绺鼠须迎风飘逸。因为所在的道观名字清雅,叫做兰花观,所以他就地取材,道号便叫做花仙子。
兰花村并不是个富裕地方,兰花观地处偏僻,也引不来许多善男信女。花仙子道长把日子过的精穷,终日吃油菜花度日,修炼的满面菜色。如今见大壮管家这位贵客光临,且又邀请自己前去马员外府降妖除魔,心中就十分乐意——只有一点美中不足,就是花仙子道长昨日耐不住饮食寡淡,偷偷去邻村捉来一只母鸡炖了打牙祭——他清苦惯了的人,偶尔沾了荤腥,竟是因此闹起肚子来,左一趟右一趟的跑茅房。
他无法和大壮管家同走长路,只得是先满口答应了,只说自己随后就去。待打发大壮管家离去后,他配了一副良药服下,片刻后见自己那肠胃状况稳定了许多,便打扫了周身衣裳,又背起桃木剑,拎着一袋子黄纸制的符,上路去了。
再说这大壮管家在下午回了府,向马员外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今日一行的情形。马员外正在家中心惊胆战,在五名大汉的保护下瑟瑟发抖,这时就点头答应道:“大壮,本员外乃是斯文一脉,哪里想到会遇上这种妖物?现在心里真的是好怕好怕哟!”
马员外和大壮管家眼巴巴的等待着花仙子道长抵达自家。李三郎和玲珑趴在稻草堆里,满心要走,然而外界光天化日的,也没有他们走的机会。两人互相埋怨了几句,声音略大了些,引得外面一阵驴叫,大惊之下,也不敢再唧唧咕咕的吵嘴了。如此到了傍晚时分,马府越发戒备森严,却是道长到了!
马员外和大壮管家一起出门,去迎接这位活神仙,哪晓得在大门口放眼一瞧,来人乃是个方脸汉子,并非花仙子道长,而看他那周身穿着,却又的的确确是个道士。
那方脸汉子雄赳赳的走过来,脑袋上也挽着个马粪大的道士髻。他见马员外身肥体胖,一脸油光,便走上前来一拱手:“想必这位就是员外老爷了?”
马员外很疑惑的看了大壮管家一眼,而大壮管家上前一步问道:“咦?花仙子道长哩?”
那汉子把头一扬:“无量天尊!贫道乃是花仙子道长的师弟,南宫子是也!花仙子——我师兄——那个什么,他病了,烦我过来替他捉妖。”
大壮管家抬手挠了挠头:“哦?奇哉怪也。并没有听说花仙子道长有个师弟呀!”
南宫子红着一张四方大脸:“呃……贫道云游四海,是前一阵子才到师兄那里落脚的。”
大壮管家还要再问,马员外却是不耐烦了:“好好好,这位道长,花仙子道长想必也向你诉说了敝宅的不幸遭遇,如今宜早不宜迟,还请道长辛苦,速速将那两个妖孽除了吧!”
南宫子回手解下桃木剑,口中问道:“那我给你捉妖,你老人家能给我——贫道——多少银两?”
马员外听这道人见钱眼开,不禁一皱眉:“二两纹银的菜蔬钱总是少不了的。”
南宫子听闻此言,当即点头,随后奋而向前,口中呼喝道:“阿弥陀佛!闲杂人等快些退下!贫道这就要捉妖了!”
马员外站在后方,这时就和大壮管家窃窃私语:“这南宫子道长,怎么还诵起了佛号?”
大壮管家思忖着答道:“可能是这位道长见多识广,把知识学杂了。”
重获自由
马员外和大壮管家站在后方,就见南宫子道长一手挥着桃木剑,一手捏着张鬼画符,没头苍蝇般冲入院内,张牙舞爪的四处砍剁,力气可是没少用,呼哧呼哧的,仿佛当真是在与活物搏斗一般。
众人看的十分心惊,因南宫子将那柄桃木剑舞的生风,所以也不敢靠近,只能远观。南宫子如此乱窜,凡是房屋院落无不走到,口中哇哇怪叫:“嗬呀!好凶恶的妖怪!看老子今日不斩了你祖宗十八代!”
马员外这时看南宫子势头凶恶,也不随行了,站在远方安全处,对大壮管家窃窃私语道:“这位道长,言谈举止果然霸气,和花仙子那老道大不相同。若是当真除了鬼祟,那倒也值了这二两银子!”
大壮管家转过身来一挑大拇指:“南宫子道长虽然霸气,又怎及得老爷您这样慷慨哩?”
马员外一捻长须,呵呵大笑起来。
马员外是置身事外了,而南宫子道长为了那二两银子,奔波的格外有声有色,旁人先是瞧他折腾的有趣,后来审美疲劳,也不围观了,随他闹去。他精力充沛,穿过大院跑小院,最后竟是冲进了一条幽深小巷,直接进入了马厩。
这回他真是累了,眼看四下无人,便拄着桃木剑大喘气。一只驴对他叫了一声,马们却是同一的麻木不仁。正在这休憩的时刻,他忽听稻草垛中窸窸窣窣的起了响声,回身定睛一看,他吓的“呜呀”一声——原来是李三郎光着屁股走出来了!
这李三郎化为人形,□,因为饿的要死,所以两只眼睛几乎要冒绿光。两方相对,南宫子道长想要逃走,可是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般,丝毫挪动不得,心中越发恐慌,怀疑自己是中了对方的妖术;而李三郎细瞧了南宫子的相貌,忽然一拍巴掌:“咦?你不是那个……那个南宫霸天吗?”
南宫子——南宫霸天咽了口唾沫,又颤巍巍的举起手中那柄桃木剑——举到一半,忽然一哆嗦,眼泪流了出来。
“救命呀……”他开始呜呜噜噜的哽咽呼喊:“真有妖怪啊……快来人啊……”
李三郎看他情绪激动,连忙飞奔过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马厩里微微起了骚动,一匹马尥了个蹶子,但是还没有嘶叫,大概也是不能确定眼前这少年是人是狼。
片刻之后,南宫霸天把双手揣在宽大袖子里,飘飘然的出现在了马员外等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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