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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公主-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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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凌若忆的此番话语,王牧之简直觉得自己是被九天神雷击中了,头昏眼花间似乎已说不出任何话语,见自己此行已耽误了不少时间,王牧之只得虚弱的吩咐身后的侍卫将帕子交给公主殿下,令她将自己稍稍擦擦,并唤来宫女,命她们寻一件像样的狐裘给公主殿下穿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王牧之立刻命人起轿,火速前往朝殿之上。
黄色的翟车由四匹赤色的马匹拉着,金饰诸末,轮画朱牙,车的侧面装饰着翟羽,白红锦帷,朱丝网络,尽显皇家威严。可正当文武百官都伸长了脖子想要见一见这位冷宫之中长大的公主时,从翟车中走出的……竟是一个被污泥遮蔽得看不清相貌,身着硬质粗糙布料,且身材极其瘦小,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三岁的小女孩。
原来,凌若忆竟是故意捣乱的未在车中穿上王牧之命人替她寻来的狐裘大衣,也未将脸上的泥泞擦去。为的,就是要让她的这位便宜爹在百官面前失尽颜面。因此,下车之后的她并未在王牧之那几近哀求的示意下换上狐裘,而是手一扬,将手中的狐裘大衣抛向一旁,露出洗得发白的衣服。目视前方,充耳不闻两旁官员们的议论,径自从两道的正中稳步走上朝殿,没有一丝胆怯。
“月氏之女,参见陛下。”
当凌若忆所乘的翟车到达之时,她只听到两旁的宫人通报的是“公主殿下到”,却不说是什么公主。想来应该是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名字。并且,不知道她名唤为何的,除了这些左右的宫人,更有她的父亲,大尧的皇帝陛下。
想到这里,凌若忆便觉得讽刺异常,于是便干脆以月氏之女来自称。然而当朝天子为何人,他又岂会听不出凌若忆口中的嘲讽之意?
“堂堂当朝公主,你的母妃就让你把自己弄成这样?”
显然,凌若忆这位在冷宫里长大的公主一上殿就令龙颜不悦,然而她却不似蓝潜渊想象中的那般,直接被吓得瘫倒在地,反而是毫无畏惧抬起头来直视这位在马背上打下江山的当今圣上。清亮的眼眸竟让蓝潜渊觉得一阵刺目。
“回禀陛下,我的母妃早就疯了,冷宫里的其她娘娘也没有一个不疯的,她们每天都只会重复一句‘陛下,您来看臣妾啦!’。您还指望她能教我点什么吗?就在方才,她还将这泥土当成是女人用的脂粉涂在我脸上呢!当今的圣明之君难道要去责怪一个已疯之人教女无方么?”
感觉到那些来自两旁,以及背后的视线,凌若忆毫不在意。她直直的看向龙椅之上的蓝潜渊,只见那个可以称为她父亲的男人身穿明黄色龙袍,眉宇之间满是杀伐中堆积的威严。
“听闻陛下将我从冷宫内寻来,是想令我下嫁突利可汗,使我大尧与突利和亲?”
凌若忆吐字清晰,说话间尽展令人不惜耗神去用耳朵追寻的轻灵音韵,丝毫不似一个在冷宫之中长大的女孩。
“是又如何?”
听到凌若忆所言,蓝潜渊怒极反笑。他又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凌若忆,倒是十分好奇这个由当年自己极尽荣宠的月妃与侍卫私通所生之女会说出些什么。没曾想,凌若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一般笑出了声来。
“陛下,您……真是有趣。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允许我斗胆一问。敢问陛下究竟将我们女子的红颜韶光视之为何?
若您将其视为珍贵之物,那您需要如何的狠心才可将那些你曾经喜欢过,温存过的女子打入冷宫?将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们送去冷宫,任她们自身自灭。那样的地方,和天牢有什么差别?
如果您不曾喜欢过这些女子,何必浪费了她们的青春年华。如果您曾喜欢过这些女子,又为何让她们死得如此凄凉?若她们犯了令您不能原谅的事,一尺白绫足矣,何必要践踏她们的尊严,用时间磨光她们的希望?
是,你们男儿四处征战,你们男儿平定乱世建立工业。那我们呢?我们的红颜韶光就该被你视为草芥吗?好,你要视为草芥,那便视为草芥,可你现在还不是要以一个女子的下半辈子去换得你府库中的巨额粮饷?换得数十万边关将士能够回家与亲人团聚?换得塞北边境的安宁?您不觉得……这缕草芥的价值未免太高了些么?”
“放肆!”
凌若忆在朝堂之上,在文官武将之间说胡出了这番话。即使她所穿的衣衫早已洗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四处打着补丁;即使她的乌发散乱,满是灰尘;即使她的容貌被泥污所遮挡;即使……整个朝堂之上,仅仅只有她一人跪在地上,但这一切却都无法遮蔽住那逼人的气势。
她字字珠玑,句句紧逼,所说之言竟是令人呼吸困难,更令人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直到……当今圣上蓝潜渊对她厉声呵斥。
“小小年纪却巧舌如簧,竟敢在这朝堂之上顶撞天子!不愧是失德之妇所教出的好女儿!”
被蓝潜渊的厉声呵斥所惊住的凌若忆还未来得及回神,却听到了坐在龙椅上的陌生男人所说的这番话语。这句话令她瞳孔微缩,怔怔的跪在那里。她本以为……像母妃那般美好的女子,如此全心全意的爱着一个人,但凡有些情义之人,都会对她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余情。
没曾想……十四年的痴心守候,却仅仅换来一句“失德之妇”,如此话语就像利刃一般的锥刺在心。月妃抱着思卿琴在月光底下弹着哀怨的旋律,唱着寂寥之曲的画面抑制不住的撞进凌若忆的心口,将那利刃的锥刺不断的敲击至深。
【为君夜夜镜梳妆,夜夜换来一片微凉。
种在心中满室慌,留在指尖慢慢荡漾。
无言只闻琴声扬,跌落一片零碎琳琅。
再未君把酒满上,再听一曲也是无妨。】
寂寥的歌声是那样如影随形的伴着那一幅幅的画面在凌若忆的脑中轻轻唱起。挥之不去,摇之不绝。然而此时,凌若忆的耳朵里又远远的飘进了蓝潜渊那充满着威压的浑厚声音。
“朕并不是在问你愿不愿意嫁去突利,而是在告诉你,不日之后,你就要嫁去塞北的草原!你是朕的女儿,嫁去突利是你身为公主的责任!”
那个声音令得凌若忆忘记所有的一声狂笑。仿佛有一种仅属于这个身体的悲恸正在操纵着她,令她失控。凌若忆抬起头来逼视龙椅上的那人,眼泪抑制不住的涌出,她几近嘶吼的大声道:
“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出生时连个接生的稳婆也没有!死了无妨,活着侥幸!你的女儿吃着猪狗不食的残羹冷炙长大!就连沿街讨饭的乞儿都比你的女儿富有!因为他们还拥有自由!若是想走,他们起码可以在邺城之外的地方饿死!而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却只能在那个惨败的院子里等着被冻死,饿死,病死!
若是这样,当你皇帝的女儿还不如去当一个街边乞丐的女儿!因为他们就算只有一碗剩饭,也会分一半给自己的子女,分给自己的妻子!
你说我是你的女儿,那敢问圣上,你可曾让我吃饱?可曾让我穿暖?可曾让我体病有药医?你说我是你的女儿,那你可曾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流放
凌若忆的嘶吼声在整个大殿上不住环绕,震得人心头发麻,更令许多人不忍的低下了头。
即使是平日只知舞刀弄枪的武人也不禁为最后的那句话而感到动容,一些官阶不够而只得在殿堂之外听旨的官员甚至因为凌若忆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而红了眼。悄然无声之中,开宗皇帝那含着隐隐杀意的声音如裂帛一般响起。
“这番话,是谁教你说的?”
“由心之言,莫非还需人教才会说?”
“竟敢在朝堂之上顶撞天子!给我掌嘴!”
那真是一番奇妙的感受。朝堂上的人不知对待自己的子女向来一副慈父模样的当今圣上为何会对这位在冷宫里长大,身世凄惨的公主如此冷漠,如此狠心。
开宗皇帝蓝潜渊则自认为掌握着“铁证”,以为殿堂之上一番胡言乱语的和亲公主实乃月妃与侍卫通奸所生之女。他如此以为着,却又因皇家的颜面而无法在朝堂之上以此来斥责这个胆大包天的逆女。
至于凌若忆,她隐隐知道当年的月妃与侍卫私通一案一定另有隐情,可她却什么也不能说,也什么都不想说,反而想以此为机,不断的激怒蓝潜渊,并进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眼见着拿着粗木棍的殿前刑官已步步逼近那个小女孩,一直以来都只是看戏而从不参与其中的太子蓝世绩居然破天荒的为那个不知名字的公主求情。自他之下,当今圣上十分宠信的少年将军蓝郁也跟着下跪为那名在冷宫里长大的公主求情。
眼见着那名刑官已然走到了凌若忆的面前,一截足有成年人手腕般粗细的木棍已被举起,开宗皇帝似乎要喊停,可还未等蓝潜渊发话,本跪在朝堂上的凌若忆却猛然起身,一手抓住刑官握住粗木棍的手,另一手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对方的手肘关节处狠狠一击,夺下粗木棍之后便挥向对方的脸颊,并将其击飞。
看着因久跪而摇晃着站起身来的凌若忆,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我娘打我,我服。你让人打我,我不允,因为你没有这个资格!让宫人掌公主的嘴,陛下当真不怕人笑话?我奉劝陛下最好不要把我嫁去突利。若我做了突利可汗的阏氏,我定让你大尧不得安生!”
伴随着那截于刹那间被夺下的粗木棍被随手丢掷在地的声音,凌若忆冷笑着开口。当她仰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蓝潜渊的那一刻,她确信自己看到了蓝潜渊眼中不加掩饰的杀意。但她却并不移开眼。她甚至强迫自己保持着笑意看向蓝潜渊那充满着杀意的眼睛。
她想要记住这一刻的杀意,这向她直奔而来,令她感到毛骨悚然,令她几乎就要就此跪下去的杀意。
她想要记住这份杀意,一辈子都记住。
一旁的蓝世绩自是知道自己的父皇已动了杀心,但他却并不能令自己的父皇真的下令杀了那位尚还不知姓名的妹妹。不仅如此,不管是哪朝哪代,都还未出现过公主因为在朝堂之上顶撞父皇而被杀的先例。他可不想自己的父皇开了这个先例。
因此,知道当年月妃与侍卫通奸一案的蓝世绩竟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的说着不管如何,她都是拥有正统皇室血统的当朝公主,请陛下一定从轻处罚。本就对凌若忆这位冷宫公主有着恻隐之心的群臣们一看太子都如此说了,颇为受宠的蓝郁也跟着求情了,他们也便都跪下附和。
最后,蓝潜渊深深的看了自己所选的太子一眼,敛起杀意,下达了将这位冷宫公主拖到宫门外重重廷杖三十,而后流放天德城的命令。
这一刻,有许许多多的朝官都为凌若忆这位在冷宫里出生,又在冷宫里长大的公主扼腕叹息。同为帝王之女,为何会与极尽荣宠的南阳公主有着如此截然不同的命运?廷杖三十而后流放,这对于一名才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孩而言,与斩刑又有何异?
然而,依旧是在这一刻,看似正低着头接受着自己命运的凌若忆却扯出了一抹颇为玩味的笑。
凌若忆到底贵为公主之躯,不可随便拖到宫门口令百官们看着行刑,于是她便在皇帝下达了那个命令之后就被人带到了另一个杖刑之地。太子蓝世绩则在下朝之后便立刻往这个方向赶来。然而,还未等他喝住负责行刑的宫人,令他们轻点儿轻点儿再轻点儿,杖刑所用之具便被屋檐上而来的箭矢打偏。
蓝世绩猛得一个回头,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正逆光坐在屋檐之上。负责杖刑的宫人还未来得及发出闷哼声,就已被蓝世绩出手打晕。
做完这个之后,蓝世绩先是看了看屋檐上坐着的男人,遂又看了看从椅子上爬起来的凌若忆,而后恍然大悟的向凌若忆询问道:“奸夫?”
这一句问话真叫一个惊天动地,令得凌封险些从屋檐上掉下来,也令得凌若忆无力的答道:“他是我哥。”
这个回答让凌封感慨异常,心下暗道:好妹子,不枉哥哥我冒这么大的险来救你!
可这个答话却是让太子殿下不高兴了,不爽利了,“哪儿的话,我才是你哥哥。”
“你不是我哥,你是太子殿下。”
“说吧,叫不叫我哥,不叫的话我就喊有刺客了啊。”
凌若忆本是顶着一张泥巴脸,一本正经的和这位极尽荣宠的当朝太子摆事实,讲道理,却被这位堂堂太子的流氓行径弄得无奈了,于是不得已而屈从道:“哥……”
这声“哥”显然令蓝世绩十分受用,也令得在屋檐上占尽地势优势的凌封幽怨不已。
“其实,你这又是何苦呢?嫁去突利做了突利可汗的阏氏,你起码可以荣华尽享。总好过现在,三十廷杖后流放千里。”
沉默片刻后,蓝世绩说出了心中之言,却令得凌若忆笑着摇头道:
“他让我和我的母妃如此不好过,我又何必让他如愿?既然十四年来他都不认为我是他的孩子,我又何必惺惺作态,好像自己就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一般嫁过去?”
凌若忆所言令得蓝世绩先是一怔,而后轻声出笑。
“你在大殿上说父皇不曾知道你的名字,不可称为你的父亲。而你现在既然已经叫了我一声哥,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如何?”
看着太子那张令他倍感亲切的脸庞,凌若忆在挣扎了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若忆,我的名字叫凌若忆。”
“你说你姓凌?”
“母妃说皇帝不会同意我姓蓝,所以便让我随了她兄长的姓氏。”
对于凌若忆的话,蓝世绩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他又再一次开口:“还有一事。你脸上的泥,是你故意弄上去的吧?可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吗?”
……
一日之后,将凌若忆流放去塞外的马车车队出行。蓝世绩和蓝郁在宫墙之上看着,凌封则化妆成小兵的模样,大大方方的跑去了送行的车队。
“这是你的‘思卿’琴,我替你去你母妃那儿拿来了。我还在装琴的箱子里给你放了一套衣服,一些大内用的疗伤药和银两。”
“我托你和我母妃说的话你都对她说了吗?”
“说了,我告诉她,你父皇想起你了,招你过去说几句话,过几天皇帝陛下自会去接她。”
“那她可曾知道你对她说了些什么?”
“不曾……”
在前一天的时候,凌封受若忆所托去到冷宫提她拿她的武器,“思卿”琴,并问若忆,若是遇上她的母妃,有什么话需要带到吗?若忆本是不在意的说,母妃早就疯了,还会知道你对她说了些什么吗?
可这么说了之后,若忆又在凌封走远之前叫住了他,令他把那句话带到。或许是还心存着一丝念想,希望那个冷宫中的可怜女人能够听明白凌封所言,更希望……那番话能够成为一个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陨的希望,令她能够活在希望之中。可月妃终究还是未曾知道凌封对她说了些什么。
落寞之余,若忆对凌封扬起了一个笑:“那我便要走了,等出了邺城便找机会偷跑。这样,就算我不见了,也与母妃无关了。如果有时间,我会去月族的领地看你。”
“不,那儿四周都是沙漠。若没有信得过的向导,根本不可能活着到达我月族的领地。不过,相信终有一天,我仅凭你的名字也能够找到你。”
听到若忆所言,凌封笑着摇了摇头,说下这句约定之后,两人互相击掌。凌封随即退出凌若忆所乘坐的马车。
在宫墙之上和蓝世绩一起目送着若忆所乘马车的蓝郁看到从马车之中退出身来的凌封,不经警觉的将目光紧随其身。
“怎么了?”
“那个人……很像那日晚上被我击伤的刺客。”
看到蓝郁的目光如此紧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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