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萌主-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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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恭恭敬敬在光路两旁跪下，俯首致礼。一盏巨大的宫灯从天宇之上缓缓降下，萤火般的光点从那宫灯中飞出，流线般在光路上，自下而上勾勒出一清丽娴雅的光之美人来。她赤·裸的玉足轻轻踩过光路，竟如筝声般清灵悦耳。
这个女子的出现，如明月夺烈日之辉，将明媚和暖的白日，温柔得装点作神秘清冷的寒夜。她几乎占据了整个世界的光芒，如冰冻下的昙花一样美艳。可是，她的眼瞳中却很是懵懂无邪，如同从未踏入人世的月色精灵。
谁都以为，由仙道堕落为妖的缃竹，会是一个妖媚泼辣的女子。
谁都以为，能征服七妖界最邪恶的翡夜城的缃竹，会是一个干练霸道的女子。
谁都以为，为了换故土一份安宁而牺牲自己的缃竹，会是一个坚毅果决，外刚内柔的女子。
却未想到她会是这般。面对着辱骂她的敌人，她只是安安静静得站着，沉静如结冰湖泊的眼瞳中，没有任何欲念。
“真是抱歉，想早些到寄情岛恭候您驾临，不料翡夜城中出了点小麻烦，耽搁到现在。”缃竹说着，如邻家少女般谦和有礼，不卑不亢。她没有丝毫一城霸主的架势，却镇定得让人不敢侵犯。
“哼！妖孽便是妖孽，老夫才不会被你舌灿莲花迷惑。”朝阳谷旗阵中，走出一白发银髯的老者来。怒气之下，他出声犹如从九天之上传来，隆隆如雷，响彻天际，“我且问你，为何阻老夫除天元居之妖？”


71。激辩
更新时间20131023　12：01：18　　字数：2075

　“天元居的妖啊……”缃竹有些迷茫得看了看已是一片灰烬瓦砾的天元居，“那些妖都是寄情岛的客人呢。非缘真人来寄情岛为爱徒证婚，反倒杀了寄情岛的客人，这样恐怕于礼不合呢。”
“你……”缃竹字字都咬在礼上，叫非缘真人越发不敢失了风仪。他切齿道，“仙人除妖乃是替天行道，神赋之职，岂容你等污浊妖类置喙？”
“是啊是啊，仙与妖，本来就是水火不相容的。”缃竹捏紧手中竹笛，有些失望得望着非缘真人，“可是，天元居的妖类，是您的徒儿媳妇千辛万苦从天墉城镇妖狱中救回来的呢。您刚到寄情岛，便纵火杀生，送这样一份大礼给新人，还真是……别出心裁呢。”
缃竹淡淡勾起唇角，看着非缘真人脸色由白变红再变紫，她却没兴趣跟这干巴巴的老头子废话下去。上一次见素曜和黛雪，还是她化妖的前夜。没想到重逢之时，竟是他们成婚之日。
真是没想到。其实应该说在意料之中吧。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什么默契都养成了。人界有个说法，这叫，日久生情。
她转身，欲沿着流光之路步下天阶，去看看素曜和黛雪如今是什么样子。她背后的那个声音却还未消停下来：
“妖女站住！老夫许你走了吗？”
真是讨厌。这个老家伙到底要浪费她的时间到什么时候。她的背影只停了一瞬，便如魅影般转过身来，水缎般的长发在背后轻轻一漾，碎发下的目光却比转身前冰寒了许多：“是啊是啊，离开之前，应该先告诉别人一声。实在是抱歉呢，一时着急，不小心忘记了。”
缃竹话音未落，非缘真人的长剑已如横扫千军般袭来，呼啸而过的风声，如同天上无数双默默注视的神明齐齐发出惊呼。可缃竹并未被这般气势所震慑，她只是懵懂无知得站在那里，没有摆出任何防御的架势。
她随意披散的长发被剑风吹得如同海浪。气刃触及她眉心的瞬间，她浑身瞬间张开一道轻纱般的结界，将剑风碎为千丝万缕。完全没有杀意，却能将非缘真人杀招如此轻描淡写得化解，缃竹修为委实可怖。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何澹澹身子却依旧麻木着，更发不出声音劝架。朝阳谷的火旗被狂风撕扯成夸张的形状，翡夜城的幽蓝星火亦在风中漂漾，如同挣扎着不肯散去的亡魂。
都打成这样了，师父们怎么还不来？何澹澹着急着，刚想张嘴喊一声，却发觉唇上一凉——接着，鼻尖也是凉凉湿湿的。这是……雪？
何澹澹的视野渐渐白茫一片，只不知是雪是雾。她被这寒气包围浸润着，竟不知不觉打了个寒噤。身子居然能动了？何澹澹试着绕了绕手腕，虽然僵硬，但好歹已能活动。她试着向前迈开步子，不料身子虽听着指挥向前倾去，腿脚却如不是自己的一般，牢牢粘在原地一动不动。
“哎呀！”何澹澹惊呼，以为自己要一头栽下这万丈云海，却不料被一只手臂结结实实抱住了。她回头一看，这人不是别人，却是昨天重逢之时被她用枪指着鼻子臭骂的素曜师父。
“傻丫头，二十几岁了还没个大人的样，一天到晚跌跌撞撞的……”素曜扶好何澹澹，长袖轻轻一拢，漫天风雪便都缓缓流入他宽大的袍袖中，天清云朗。素曜笑嘻嘻向满脸阴沉的非缘真人招手：“早啊师父！吃早饭了吗？”
“逆徒。”非缘大约是被素曜气惯了，胡子都哆嗦了，除了逆徒二字却也骂不出别的新鲜话来，指着缃竹道，“我且问你！她不是早就堕入妖道了吗？你为何还不与这妖女划清界限！”
“划什么清界什么限。缃竹去翡夜城之前你不总夸她吗，说整个寄情岛也就她还有几分仙骨。”提起过去的事，素曜又不加掩饰得不耐烦起来，皱眉道，“行了行了，老子宿醉还没醒，就得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整个寄情岛都被你弄得乌烟瘴气。”
素曜看着那些熊熊燃烧的烈火旗帜，心中更加厌烦，摆手道：“旗子都给我熄了！走了走了！排队领便当！”
“逆徒！”非缘又沉声骂了素曜一句，显然比方才更为生气了，负手站定，偏过头道，“黛雪好歹也是新妇，何以不来相迎？难道还要老夫先去拜望她不成？”
这句话怎地这样熟悉，好像不久前才听过……何澹澹无奈，这师徒俩一个迂腐一个疏狂，性子看似大相径庭，这极端的相反，却又成了极致的相似。
“您刚一把火烧了天元居，黛雪在下面组织救援呢。”素曜说着悄悄朝何澹澹眨眨眼，意思大约是“有黛雪在皇甫不会有事，你只管放心”。
素曜如此说，非缘反而更来劲来，横眉竖眼道：“她既知道是老夫放火，又为何要去救那些妖孽？她打量着九天诸仙都是瞎子聋子，不知道她背地里干的那些龌龊事么？”
听到非缘措辞这样不堪入耳，何澹澹不由怒从心头起：什么背地里？什么龌龊事？非缘真人在仙界也算是得道高仙了，怎地说话这样不负责任！她当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尊卑，沉声脱口道：“龌龊事？我黛雪师父做了什么愧对天道人心之事，非缘尊上可要说个清楚明白！”
非缘只顾一吐对黛雪的满腔怨怒，却不料听到何澹澹这个低等小仙如此激烈言语，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她做的那些事，她心中全然清楚，定要当着众人说出来，叫她难堪么？”
“我师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非缘尊上是朝阳谷之主，又是我素曜师父的长辈，说话自然有千钧的分量——您身在高位，只要一句话便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了一个人！”
听何澹澹如此说，非缘这才眯缝了眼仔细得打量着何澹澹。他脑中大约过了什么事，方开口缓缓道：“背信弃义，勾结妖魔，养虎为患，放虎归山。我不知道这四条是否算罪过，是否算龌龊，若一旦证实，是否可以毁掉她？”


72。摸头
更新时间20131024　12：01：20　　字数：2223

　背信弃义？勾结妖魔？
养虎为患……放虎归山……
何澹澹还未来得及为这前两条罪名暴怒，却已听懂了这后两条罪名所指，除了生气，更多了些慌乱：“师父放归百妖乃是怜济苍生，何来放虎归山这一说？”
看何澹澹如此坚持，非缘却摇头道：“什么是行善，什么又是行恶？千百年来，似乎天墉城和寄情岛都没能真正明白……你个小女娃又懂什么？此间之事，我自会向黛雪丫头问个明白！”
“若是放归百妖之事，您问我也是一样的。”不顾素曜阻止的手势，何澹澹毅然对非缘道，“我便是八年来在凡间放归百妖的洞天壶主人，何澹澹。放归百妖之事，何时，何地，何妖，没人比我更清楚。”
何澹澹说出此话，素曜不由大大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下，可不妙了。
机敏如素曜也只是看着对峙的两个人说不出话来。非缘也未着急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捋着胡须看着何澹澹，眼神极为复杂。他大约看了许久，才颇为不信得问道：“你？你就是这八年来送归百妖的使者？”
“正是。非缘尊上如此情急，不知是否是听说哪位由我放归的小妖做下恶事？若真有什么蛛丝马迹，我定会查得水落石出，给尊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何澹澹自然相信自己的小妖们不会出错。况且，“有作恶的可能”、“有复仇的可能”这种话，根本不能作为继续拘禁小妖们的理由。非缘果说道：“老夫确未听说寄情岛放归之妖有兴风作浪为害人间之事，老夫只是想知道，若有一天，你的小妖犯下大错，你将如何处置？”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如果发生了呢？”
“总考虑这些不可能的如果干什么？”
“如果发生了呢？”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得咆哮了起来。何澹澹又急又气，双手都控制不住得抖了起来，那非缘却只是得意洋洋理直气壮得瞧着她，那眼神中充满了挑衅和不屑。何澹澹怒道：“若是我的小妖犯下大错，我必亲手将之正法以护天道，绝不容情！”
“亲手斩断自己种下的恶果，你当真舍得？”非缘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何澹澹，复杂得好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很遥远的事。素曜则是偏过头去，既不看何澹澹也不看非缘，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我何澹澹从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更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只要尊上不要加些莫须有的罪名在百妖身上，无有恶因，自然不会有恶果。”
何澹澹答得镇定自若有理有据，非缘也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好，好，好！你既这样说，我便放心了。百妖的事我不管了，黛雪那边我也不会再问她。”
非缘拂袖，率领火旗营从浮云中掠下。阳光和火光仿佛在忽然间爬上何澹澹的身体，照得她再次开始发抖。千层云浪中传来他洪亮的余音：“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总有一天，你要为它负责！”
何澹澹裹着里衣站在风中，如同一朵白得透亮的花。素曜走到她身边，为她挡住吹来的风：“没事了，该去看看你……该去看看缃竹了。”
素曜说到一半忽然改口。他早已明白，就算自己再执着，某些东西也无法回到从前。
何澹澹很快回过神来，随素曜一起走向缃竹。缃竹只是一脸懵懂得看着何澹澹，开口却并未提及她与非缘方才的争吵——她只是有些艰难得说道：“诶？你是……澹澹？长这么大了么？比我都高了。”
缃竹说着，伸手去摸何澹澹的头顶。忽然间，何澹澹仿佛回到了她七岁那年的夏天。那是个暗沉沉、灰蒙蒙的阴天，她头上顶着被师姐们砸的荷包蛋，在沧流河畔绝望得哭着，走着。就在这时，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用她纤细冰凉，带着麝香香味的手指帮她拨掉了头上的脏东西。
接着，她拉着她来到沧流河边，帮她洗干净头发。何澹澹渐渐止住了哭声，只觉得头皮被她的指腹轻轻梳理着，很是舒服。她揉揉泪眼，在河水中照见了这个人的影子。
她惊呆了。似乎看了很久，直到头发已经洗完，直到那人起身离开，她才回过神来：这个女子，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不会有比她更美的人了。
后来她才听黛雪师父说起，这个美若天神的女子叫缃竹，她算是自己的一位师父，只是她不爱教弟子东西，又喜欢独处独居，别说弟子们，连师父们平日里也很少能见到她。
所以，何澹澹后来也没能与缃竹有太多交集。只是一个人闯进你的人生，虽然只为你做了一件事，于你而言却也足够了。
何澹澹只是没有想到，再次被缃竹师父摸头的时候，她已不再是她的师父，而是一个必须要划清界限的妖。
“这里冷，我们回去吧。”因为不方便称呼，何澹澹干脆直接省略掉。她又闻到缃竹师父身上那股不变的麝香味道，却并未感到她身上有任何妖气，自然也不是仙气……
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气息。可能是她由仙道堕入妖道，所以与别不同吧。
“冷倒是不冷，就是阳光太过刺眼，想回屋里去了。”缃竹笑道。她已习惯了翡夜城的日子，已经许久不在阳光下站这么久了。
“哎呀，难得回来一趟，都不问候我这新郎官么。”素曜不满道，“有没有带翡夜城的特产过来啊？鱿鱼丝，鱿鱼片，该都带来一点吧？”
“你再张狂，我便告诉黛雪你上个月偷偷去翡夜城赢秋苑玩的事。”
赢秋苑？那是什么地方？何澹澹差点问了这个白痴的问题。翡夜城被称之为不夜之城，除了凝光七星的缘故外，还因为它的娱乐场所高端大气上档次，仙妖二界首屈一指。赢秋苑，自然也是翡夜城最有名气的夜店之一。
“赢秋苑？唉不是……我只是去喝酒而已又没有干别的！”
“我说你干别的了吗？”
“你……”
缃竹说话做事从来点到为止——戳到最要害的地方，为止。她自然不欲再听素曜争辩，与何澹澹一道下云，看望黛雪去了。


73。温暖
更新时间20131025　12：01：13　　字数：2242

　天元居已被三昧真火扫荡得一片狼藉。有鸾星、羊脂和其他几个修为精神的妖护着，也只有几个小妖受了轻伤，其余妖都没有大碍。何澹澹等人赶忙帮着黛雪挪居伤者，闹哄哄一直忙到午后。
何澹澹仍是不放心，还要到深柳堂去看顾受伤的妖，硬赶了皇甫回去休息。她刚接了李医者写好的药方，准备到至宝丹房去拿药，却被素曜叫住了。
“你现在要去哪？”素曜的神情是少有的严肃。
“我去丹房拿药，那边人手不够，我少不得要跑一趟。”素曜沉重的表情让何澹澹紧张起来，“怎么了？”
“我送你去吧。”素曜也意识到，自己这股少有的认真劲吓到了何澹澹。他施法布下御空腾云，带着何澹澹直向寄情岛最西端的至宝丹房奔去。
两人缓缓飞在低空，寄情岛一花一柳尽收眼底，何澹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趴在素曜师父背上，如此飞行着鸟瞰寄情岛的情形。她那时只有五岁，却一点也不怕高，小拳头狠狠敲着师父的肩膀：“师父师父，飞得再高些，再快些！”
可素曜师父依旧慢吞吞得飞着。他当时的回答好像是，如果飞得太快，便不能看清脚下的风景，也就失去了飞行的意义。
想想小时候还真是无忧无虑，自己没有烦恼，也不知道师父们的烦恼，只是觉得被他们宠着护着，就很开心很开心……可是现在，大约已经回不到那种心境了。
“澹澹，你还记得今晨在云端上，你对我师父说了什么话么？”果然，素曜一张口就把何澹澹拉回了沉重的现实当中。何澹澹点头道：“记得。”
“你知道你说那样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我相信我的百妖。”何澹澹摸摸自己的胸口，方才李医者给小水山烫伤的手臂上药的时候，他便窝在自己怀里强忍着哭泣，眼泪鼻涕无声无息得流到她的衣襟上。对何澹澹来说，这些妖不过是些需要照顾的小孩子罢了，“我跟他们朝夕相处八年，他们的心性品格，没人比我更清楚。”
“澹澹，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犯错，更无法保证别人不会犯错。”
“但是至少该有最基本的信任吧？”
“关心则乱。澹澹，你出去历练那么多年，却还是不懂控制自己的情绪。”素曜看着何澹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澹澹啊澹澹……祸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