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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渡-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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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之后,我在他布满血污的身体上找到了三十三处刀伤,他的右脚只剩三根脚趾。可我分明清楚的记得,昨晚他进门时,靴子是完整的,脚步也稳健的一如往常!
草蛇的左手手心里有很奇怪的图案,中间是一只深红色的圆形斑,周围五颗湛蓝的小圆点,任我怎么擦洗都洗不去,我猜不出这到底代表什么,却也没有十分在意。毕竟,草蛇已经去了,有太多的疑问,我还没来得及多问,他便已永远不能开口,他的过去,是我永远打不开的迷。
我用毯子将他卷起来安葬在驼叔的旁边,帐外,静静躺着一百六十一具尸体,每一具,都是被草蛇一刀封喉。
烈日如火,我静坐草蛇坟头,喝完了整整一坛的酒,直到烂醉如泥。醒来之后,阳光很刺眼,我揉了揉发胀的眼睛,继而默默走上了我那充满坎坷与未知的人生之路。
我一直天真的以为,犀利的刀法加上一把削金断玉的宝刀,便足以保护任何一个我想保护的人,足以让我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这个想法一直维持到草蛇安静的死去!
草蛇用他的死验证了西日阿訇的那句话——所谓英雄,绝非只是善于杀戮。一个人的刀再快,也抵不过一百六十一个粗布裹身的大漠骑兵,要解救一群人,靠一把刀断然是不够的。
或许西日阿洪真的是对的,他说:“真正的英雄,肩上挑着的,是天下苍生”。
是啊!肩挑天下苍生,可我怎么才能将天下苍生一肩挑起?这个时候,我想起了草蛇所说的五典学宫!太阳又将下山,我缓缓起步,我新的归宿,在六百里之外的东边,它的名字,叫五典学宫。




 三 五典学宫(1)

三 五典学宫(1)
雪狼湖东去六百里,一路渺无人影,扬沙似雪。我的脚步踩过深厚的沙土,缓慢而沉重,一如,寂寞行走的驼!
似火烈日,幽暗月环,是我仅能辨明的方向。
我一直以为草蛇口中的五典学宫会坐落在一个喧闹的小镇,客商云集,车马如流。。。。。。 直到真正看见它时,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那是个阳光姣好的清晨,目光极处一座寂然耸立的庭院突兀的闯进我的眼帘。它安静的坐落于漫漫黄沙之上,如同一棵孤零零的树,周围没有城,没有镇,也没有车马人流,只有一条环流而去的河。
连日奔波之后我早已干渴难忍,看见那条河的时候不由松了一口气,然而当我走向河岸却才发现,这一股淡淡的细流里搅满了黄沙,浑浊暗黄,根本无法饮用,只隐约看见我模糊的倒影,轻轻的漂浮于污浊的水面,头发蓬乱如一窝疯长的野草。
我起身仔细打量眼前这座安静的小院,院门外有一方青色的巨石,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丹砂大字,可惜我不认识文字,所以不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紧邻其侧的是一扇低矮的柴门,连接着破败的土夯围墙,矮小的土墙内五间陈旧的茅舍,门框上都打着清一色的暗黄色草帘,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干净的看不见一粒沙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的确是沙尘深处的一座庭院。小院的中央有一面圆形的石桌,周围五只分布均匀的石凳!布局简单,干净而安宁,看起来像是一户不甚富足的寻常人家。我驻足于门前,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叩响这扇柴门。
正在为难之际,一个与我等高的年轻人掀开最西边的门帘,他皮肤白净,黑而密的眉毛如重墨写就,身着一袭干净的青衫,见我站在门外,便背着双手朝着门口走过来,然而他只是静立在门内,并不开门放我进去。
“阁下于此驻足,不知是有何吩咐?”年轻人开口问我。
“我,我可以喝碗水吗?”
“可以”,年轻人说完转身回房,不久端着一只深灰色的大碗走出来,隔着柴门把水递给我,我致谢,他浅笑着说不必客气。
喝完碗里的水,我清了清嗓子对他说:“我想打听一下,风旗镇怎么走。”
“风旗镇?这里就是!”年轻人回答我。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在风旗镇了?那你知道五典学宫吗?它离这里还有多远?”
“五典学宫?”年轻人小声重复了一遍,又十分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平静的说:“我没听过这么个地方,你找别人打听吧!”
我抬头看他时,他的眼睛清澈明亮,不像在说谎。
于是我向他强调:“请你再想想,五典学宫就在风旗镇,不会错的。”
他把目光投向墙外不见边际的黄沙,缓缓的说:“我有必要骗你么?”继而的长吁一口气,转身便要走,对我的疑问不置可否。
如果这里真的是风旗镇,五典学宫就一定不会太远,我感觉自己大概还会在这里逗留很久,那么有些事情便必须要问清楚,于是我壮着胆子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他把头扭过来波澜不惊的看着我,我苦笑着问他:“风旗镇还有别的人家吗?我可以向他们去打听。”他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然后又把头拧过去,准备回房。
“等等?”我第二次向着他的背影呼喊。“还有什么事吗?”他第二次把头拧过来。我尴尬的笑着说:“能不能告诉我,这方石头上写的是什么字?”他依然平静的看着我,良久才一字一顿的说念出了那四个字——兼济天下。
‘兼济天下’?这是多么诱人的字眼,我不由对眼前的年轻人充满敬意。
“还有事吗?”他问我。“没,没有了”,我朝他笑笑!他把身子转过去,又准备回房。
“请等等”,我又一次向着他的背影喊,他回头看我,“怎么?”表情依然平静。
“能帮我写四个字吗?”我语气开始有点激动,声音都在颤抖。
“什么字?”他似乎并不感到厌烦!
“五典学宫”,我一个字一个字说完,向他摊开手心。
“可以,你有笔吗?”他问。
“我不认识文字,所以没有笔,你这里不会也没有吧?”
“有!但是我今天忘了磨墨”,他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那,那就写在地上吧!”我俯下身,抚平了脚下的沙土。他走出院子,认真的打量着我,又平静的看了看我才抚平的沙土,回身在那一扇木篱门上折下一根木枝,小心的捏在两指之间,认真的吹去那木枝上的灰尘,回头在地上留下四个字。他站起来问我:“可以了吗?”我感激的向他点点头。他掀开柴门走进院子,又及小心的蹲下去,弹去鞋面上的沙土,然后仔细的理平了衣衫,这才稳稳的踱进房间。
“请再等等”,我第四次喊住他。他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我:“还什么要问吗?”他并没有因为我频繁的提问而烦躁,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十分平静。
我想了想,满是歉意的说:“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没关系,你问吧!”
“这风旗镇有能住宿的地方吗?太阳就要下山了”,我指着西下的太阳对他说。
“沿着这条河往北三里路,有个驿站,那里应该可以住宿。”我忙点头致谢,顺着他指的方向一路寻去。
那是个很小的驿站,门口一面在西风里翻滚的大旗。我的脚刚跨进驿站的院子,两个中年驿卒就提着刀骂骂咧咧来驱赶我,我问它们为什么要赶我走,其中一个驿卒冲上来狠狠的踹了我一脚,大骂道:“哪里来的野乞丐?还不赶紧滚。”我告诉他们说我不是乞丐,他们却大笑起来,我很认真向他们解释说我真的不是乞丐,可是他们听都不听,只顾手打脚踢,我只好夺门而逃。那两个驿卒似乎感觉还不够过瘾,提着刀追了出来,我站在门外,看着它们恶狠狠扑过来,怒火瞬间烧起来,于是顺手从腰间抽出刀来,轻轻一划,地上便掉下来一个血淋淋的耳朵。冲在前面的驿卒两只手捂着耳朵疼的龇牙咧嘴,后面一个赶紧收住脚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耳朵,再抬头时已经满脸惧色,他颤颤巍巍的说:“好汉,别动怒,这是朝廷官驿,没有朝廷文书是不能入住的”,说完走上前一把扶起在地上打滚的同伴。
我说:“我不是要住宿,只是想问你们一件事。”
“问,问,尽管问!”
“这里是什么地方?”
“风旗镇!”
“风旗镇有座五典学宫,你们知道在哪儿吗?”
“五典学宫?没听说过”,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应该不会说假话,难道真的是草蛇记错了吗?他们见我满脸疑云,便又接着补充说:“我们本来不在这里干事,半年前才来的,里面有个在这里时间稍微长一点的,要不去问问他吧!”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于是我点头同意。他们把我让进驿站,喊出来一个年龄和他们相差无几的中年男人,并问他有没有听说过五典学宫。男人点点头说知道,然后转身泡下一壶茶告诉我说:“这里以前是有个五典学宫,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起了大火,烧了,我就知道这些。”我问他知不知道以前的五典学宫在什么地方,他说他只知道五典学宫应该在驿站的西边,至于具体方位他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平时忙的根本走不开,没时间出门,再说他也没必要去那样的地方。我问他是怎么知道五典学宫在驿站西边的,他说他认识五典学宫里的一个学生,他经常来这取信,每次都从西边来。我问他那个学生长什么样?他说这个学生长什么样他说不上来,但是他记得那个人没有左臂,我不再为难他们,他们也都同意我在驿留宿一晚。当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我的刀竟然不见了!驿站里也只剩下昨晚给我泡茶的那个中年。我问他另两个人去了哪里,他说一早就没见他们,然后我说我的刀不见了,他也明白过来,急急忙忙跑出去,倏忽又跑进来说马厩里仅有的两匹马也不见了。他问我追不追?我说追,于是他建议我沿河南下,然后往东。他的理由是:关外没有几个人真正懂刀。临走时他给了我一个水袋和一袋干粮,我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便匆匆上路。经过先前见过的那座小院时,五间茅舍的帘子都静静的垂下来,院落依然如我第一次见到时那般干净。我本想找昨天遇见的那个年轻人,问他有没有看见两匹马从这里经过,最终却没能去敲响那扇门。一连追了好多天,直到我看见那条河汇进了更大的一条河。举目四顾皆是望不到边的沙漠,我从背上解下装食物的袋子时,才发现袋子下面的线头松开了,食物早已撒落在来时的路上。我想我可能真的已经找不回我的刀了,抬头看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只好返回风旗镇。
回去时,我刻意留心看了下那座庭院,院子里还是空无一人。我本来不想再回驿站的,但一时也没别处可以落脚,只好先回驿站,再做打算。
我在驿站里住了很久,却一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哪里,后来我决定再去那个小院,因为我记得,小院的主人,他在门口的石头上刻下了四个字——兼济天下!
我第一次主动敲响了那扇门,出来开门的还是我第一次遇见的那个青衣青年。他笑着问我为什么还呆在风旗镇,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问我来找他有什么事,我告诉他说我想认识文字,想像他一样:兼济天下!他平静的听我说完,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
然而可惜的是,他不是这里的主人,他说真正的主人还没有回来,所以,他还不能收留我。我问他主人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然后又想了想让我半个月以后再来,于是我兴冲冲跑回驿站。
终于熬到了半月之后,离开驿站时,我告诉那个照顾我多时的驿卒,我这一走,大概就永远不回来了!他的好我全记在心里,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报答。他心情似乎也很好,笑着告诉我那些只是举手之劳!结果天黑时我还是回到了驿站,那个庭院的主人还没有回来,我只能回到驿站继续等待。我心情很沮丧,慢吞吞的回到驿站,当我推开门时,坐在房间里喝酒的是三个人,其中一个耳朵上还蒙着纱布,他们三个见我进来,吓的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一股脑提刀杀过来,我不由一惊,随后便瞬间醒悟过来,一怒之下,又是三条人命!
我拿了自己的刀逃出驿站,直奔那个孤零零的小院。风旗镇除了这个驿站,只有那么一个孤零零的小院,除了那里,我又能去哪儿?
穿青衣的年轻人说,他家主人出门已经很久,应该快要回来了,而按照他家主人的规矩,我还不能进他们的院子。我说没关系,我就在门口等。
他每天都会给我一碗清水和一点食物,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随便一个动作都幽雅大方,潇洒自如。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静静的坐在或躺在那个小院门口,那个年轻人突然问起我的名字,我一时慌乱,只好骗他说我叫白沙。他告诉我说他的名字叫吕正渡,今年二十七岁,我暗自唏嘘,连名字都如此清新不凡,而我,至今都没有一个像样的人的名字,于是这便更加坚定了我拜学于此的决心。我发现吕正渡是个十分怕脏的人,他总是随身把一面镜子揣在怀里,交谈之余,他会极认真的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并小心的平整衣衫。
我就这样坐在柴门外的沙子里,一天又一天。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我甚至能清楚的嗅到从那四间茅舍里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的书墨清香,嗬!如此芬芳。
我问他,要是他家主人不愿意收留我怎么办?他笑着告诉我说那样的话他也没办法,我问他怎么才能让他家主人愿意收留我,他说他也不知道,他家主人向来相信缘分,但愿我是他家主人的有缘人。我问他什么是缘?他沉思了一会说:“缘是你生命中注定的要亲历的林林总总!不可更改也不可避免,正如你和我的相遇,毫无征兆却一见如故。”我感觉他的话说的很雅致也很有道理,然而他却告诉我说相较于他家主人的学识,他只是九牛一毛。我暗自惊叹,眼前这个人已经高深如此,他家主人岂不更加不可想象?于是我内心便更加期待。
我在那个门外整整等了十三个夜晚,第十四天太阳西斜的时候,远处的沙丘上闪出一个人影。他背上斜挎一只不大不小的布袋,慢慢向这边走来。走近时我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须发雪白,精瘦干练,步伐刚强有力,皮肤也不像驼叔那般粗糙,所以并不显老态。吕正渡慌忙起身,悄悄告诉我是师父回来了,说完又急急忙忙跑过去接过老人手里的东西。我也赶忙站起来作揖,但他不是说是在等自家主人吗?怎么?难道是师父?或许既是师父又是主人吧!我回过神来,赶紧跟着他上前叫一声师父,老人细细的上下打量了我一遍,侧过脸问吕正渡:“他是谁?”
吕正渡看了看我说:“只是一个过路人,他说他想像你一样,兼济天下!”
他放声大笑起来?转过头来问我,“是这样吗?”我慌忙说:“是的,我是来求学的。”他问我求什么学,我一时间却张口结舌,于是我静静的闭上眼,这一路上的风霜雨雪便逐一浮上眼前,心头不由一热,两眶里也热泪充盈。我抬起头直视他一双明亮深邃的眼,诚恳的说:“师父,弟子看不清这人世的真伪,辩不明人心的善恶,悟不透人情的冷暖,所以。。。。。。”
“所以什么?”他饶有兴致的问我。
“所以,弟子要学的有两件事,一是做人,一是用剑。”
“可是,我不会用剑,又怎么教你呢?”
“那我可以先学做人。”
他看着我笑笑,不假思索的说:“落地成人便无可更改,人世如此丰富,学问处处可得,又何需再学?”
我上前双膝跪地,接连数拜:“弟子出身荒野之地,自小不识文字,不知礼教,又怎么能算的上是一个真正的人?”然而他的语气却忽然开始有点不耐烦,摇摇头说:“可是,这里不是学院,我也不收弟子,这些正渡没有跟你说过吗?”我抬起头时,他似乎很不高兴。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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