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熊-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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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的命运稍微有了些改变。
我独自一人享有七十多只羊和十几个农人的掌管权，这也使得我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当然这也是我人生的发迹。我终于像我的父亲少典说的那样成了人物头，至少在这七十只羊和十几个农人里，我是说一不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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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节
我又有了当年在城北村生活时的快乐了。
我继续着我的奔跑，无论到哪儿我都是跑着去。从每天太阳升起的那刻起，我就从窑洞跑到院场上，接着跑上土坡，然后跑遍整个榆罔城，我乐此不疲，跑得兴高采烈。我奔跑时，女节总会站在窑洞口静静地看我，她的注视让我更加兴致昂然，我挥汗如雨地奔跑在榆罔城的各个角落，跑得所有榆罔人都莫名其妙。
我喜欢上了榆罔城，尽管这里的天空中还是每天飘扬着黄土，但我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里，在这里我可以畅快地奔跑，而且这里还有女节，她是那么美丽的一个女人。
说到女节的美丽，榆罔城的人们各有各的观点。那些在路边饭铺闲坐的老人看见女节在街上走来走去，他们说这女孩是榆罔城水色最好的一个了。老人们毕竟老眼昏花，他们只能分辨出女节特有的冰清玉洁的肌肤。女节的美丽其实何止于此？榆罔城的年轻男人主要是被女节的眼睛所打动的，女节的眼睛似一泓秋水，低头时静若清泉，顾盼时就是千娇百媚了，他们说女节的眼睛会说话，至于女节的眼睛说了什么话？他们又说不清楚了。
和女节熟络以后，我们天天一起散步，然后喋喋不休，她经常会告诉我一些发生过的或者从没有发生过的有趣的事。有一天，她要带我去玄女湖，说那里有更有趣的事。
在玄女湖边，我愣愣地盯着那不大的一个湖，湖面很安静，看不出一丝的异样。
女节说，这就叫玄女湖，湖里有很多的鱼，那些鱼如果游过来，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它长着一张人一样的脸，有人一样的眼睛、鼻子和嘴。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女节，女节不再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安静的湖面。女节干枯焦黄的头发如同风中的野麦，她竟不会梳理头发。
见我也不说话了，女节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的象牙似的整齐细密的牙齿，像一排光滑的小石墙悠然打开，使得从那里边滑溜出来的每一声笑声都像玄女湖的水波般闪闪发亮。
我又看到零零落落的一些可爱的小房子，它们星星散散布撒在树木葱笼的半山腰或者山峦顶端。褐色的土坡小路绵延而下，伸向每一扇永远敞开的窗子，苗条而悠闲的狗在湿漉漉的草丛里漫步，在弯斜的栗树枝旁很有耐心地观赏日落。
我甚至听到了那些小房子里飘出来的悠扬的歌声，看到了灰白的墙壁上摇曳的婆娑叶影，仿佛那乐声正是从墙壁上模糊不清的枝蔓影像上边飘下来奔向我的。
女节把头转向了我，栗黑色的眼睛暴露在流动的阳光之下。女节眯着眼睛，仿佛正在用她那密密的睫毛阻挡着我之外的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就像一朵盛开着的诡异的花朵，散发着异样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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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合部落
我的婆婆灵玉是这样的一副模样：她的多褶皱的面颊，宽绰的体态，她的引人注目的肤色和头发，她的如公牛一样强悍，一样悠远的嗓音，即使在满是人的场院上也是永远那么突出与显目。
场院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那个叫石梁的澄合部首领正在慷慨陈词：榆罔城的男人女人们，澄合部落遭遇了不幸，澄合部落的男人女人们正在遭遇耻辱，大强盗麻格抢了我们的麦子，烧毁了我们的茅草屋，欺辱了我们的女人，杀死了我们的男人。我澄合部落，来求请英明的灵玉酋长，智慧的岐伯巫师，神武的大田将军，和你们英勇的榆罔城的男人们，帮助我们杀退麻格，抢回我们的麦子，为我们澄合部落的男人和女人们报仇。
戴着厚重头套的年轻的榆罔城男人挥舞着手中的木棒，呜呜地大叫，像是麻格抢的是他们的麦子，烧毁的是他们的茅草屋，欺辱的是他们的女人。他们的母亲和妻子则使劲地掐一下他们的大腿或踢他们的后脚跟，让他们不要这么冲动，小心别把头套给弄掉了。
将军大田站了出来，站在群情激昂的榆罔城男人的面前，示意群情激昂的男人们稍作安静，然后说，榆罔城的男人们，准备好你们的木棒，磨利你们的石斧，把麻格的脑袋砸烂，砍碎——
场院上的男人又是一阵呜呜声。
巫师岐伯也站了出来，说道，英勇的榆罔城的男人们，我岐伯已经向神灵祈求过了，此次出征定能大获全胜，让强盗麻格看到你们发抖吧。
场院上的男人继续呜呜，尘土飞扬起来，弥漫了整个榆罔城的上空。
最后是婆婆灵玉酋长站了出来，她先是回头看了眼我，然后嗓音浑厚地说，榆罔的男人们，你们放心出征吧，女人们会在家看好你们的麦子地，照顾好你们的儿子，为你们酿造最香醇的美酒，等待着你们的凯旋——而且我的外孙，你们将来的酋长有熊会和你们并肩作战——
还没等我回过神，场院就沸腾了起来，无数的男人和女人们朝我涌来，把我当成了一个了不得的大英雄一样团团围住。
接下来的几天里，榆罔城一直处在一种兴奋之中，每个人都在谈论着关于去澄合打仗的事。澄合部落本来就是榆罔城的属地，男人们群情激昂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说，榆罔城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仗，年轻的男人根本不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在他们心目中，战争意味着得到奖赏和更多的女人，可以有更多的麦子吃。还有，用木棒击打别人的脑袋势必会给他们带来*。只有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我可不像我的哥哥那样有过人的胆量和高强的武艺，但我却要像他一样去战场上厮杀了。
澄合处在榆罔城的西部，到处是纵横交错的黄土垄，澄合城很小，小得看不出是城池的模样。
澄合人喜欢吃一种有辣味的草果，以致于所有的澄合人都长了两片肥厚的嘴唇，说起话来两片嘴唇上下乱摆，吐沫星子也随之喷射。外乡人要是和澄合人说话，最少要站在一丈开外，以免吐沫星子喷射到自己。要是不小心让吐沫星子飞进了眼睛，那就惨了，澄合人吐沫星子也是辣味的，会让外乡人的眼睛瞎掉，就算是喷到脸上，面皮上也会迅速起泡，溃烂。
久而久之，这也成了澄合部落作战时独特的武器，战场上，他们不用石头、大棒，只是轻松地摆动两片肥厚的嘴唇就可以致敌于死地。
此地盗贼的首领麻格，就是一个喷射吐沫星子的高手。麻格原来也是澄合部落的人，全家以种田、狩猎为生。只因小时侯闹旱灾，庄稼颗粒无收，父母又患病身亡，麻格便带着弟弟麻芒背井离乡，渡过黄水河逃荒去了。他们俩翻过了稷山，身上带的干粮就吃完了，无奈他们只好走街串户要饭糊口。可是他们说话总是喷射吐沫星子，人们看到他俩老远就躲开了，哪里还敢给他们吃的？饥饿至极的麻芒，无奈之下只好将自己的两片肥厚嘴唇磨掉，这才乞讨到食物，得以保全了性命。
麻格则不然，他看弟弟已磨掉了嘴唇，打算在那里安家，自己便跑到涿鹿城在蚩尤军营当了兵，只干了几个月，军营里的其他士兵便对他有了不满，埋怨他说话伤人。麻格也觉得军营里劳累烦闷，便索性又回到了黄水河边的大岭山，笼络了几个人，干起了强盗的行当。
人都是喜欢凑热闹的，看到麻格他们不用种麦子，却有麦子吃，于是也纷纷上了此山随之凑个热闹，时间不长便有了几百的人马。麻格看入伙的人越来越多，能抢到的麦子却越来越少，为肚子发愁的几百人马便一鼓作气，攻下了澄合城，赶跑了原来的首领石梁，自己也就顺利地作了澄合的新城主。
我随同榆罔城的将军大田带领着两千榆罔的年轻士兵来到澄合城时，麻格一帮人马并没有觉察。
大田恭敬朝我笑着说，我未来的酋长，你说这仗怎么打？
我吧唧了下嘴，挠着头说，麻格他们也就几百人马，打这样的小仗，还是你大田将军拿主意吧。
大田嗯了一声，便去吩咐士兵将很小的澄合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点着麦秸用火熏城。
麻格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和如同天降的士兵惊得不知所措，慌忙命令自己的士兵摆动嘴唇，用吐沫来射杀我们这些榆罔人。
不论麻格他们再怎么拼命摆动嘴唇也是徒劳的，他们没有想到他们面对的是榆罔城的士兵，我们这些头上戴了厚重头套的榆罔人，根本就不怕他们如飞的吐沫星子。
不到半天的时间，澄合城就安静了下来，盗贼们尽数被棍棒打死，首领麻格也被打断了腿押到了将军大田的跟前。大田笑眯眯地看了看麻格，然后吩咐手下将他的那两片肥厚嘴唇用石斧砍下，作为兵士们大获全胜的证物，送回了榆罔城。
我第一次觉得打仗竟是如此的简单，像是一群无聊的人们玩的一场无聊的游戏一样轻松。

大田的想法
得胜归来的榆罔士兵又让榆罔城沸腾了几天，将军大田作为立了头功的英雄，现在可以趾高气扬地走在大街上了。
将军大田为人一向拘谨、腼腆，由于身上多余的赘肉太多，特别是胸部和腹部，颤颤巍巍颇似个女人，于是他心理障碍重重，至今没有娶到女人。
而现在不同了，他成了榆罔城的大英雄，走在大街上，男人们会向他点头致意，女人们会向他抛来刚从自己茅屋前摘下的花朵，那花朵有红的，黄的，大田乐呵呵地将所有花朵捡起。弯腰时，他的胸部和腹部还是颤颤巍巍得像是个女人，但他再也没有了难堪，他现在是个战功赫赫的将军，没有人会瞧不起他。
战功赫赫的将军大田并不满足自己只在打仗方面的成就，他正在和巫师岐伯商量要举行一场全天下的聪明人的大会。
大田是这样跟巫师岐伯说的：我们榆罔部落是炎帝的直系后裔，而如今却日渐衰微，先是东面的轩辕城，后来又是北方的涿鹿城，他们都想取代我们榆罔，称霸天下。轩辕失势后，涿鹿城的蚩尤越来越强大，先是吞并了轩辕部落，又攻占了大陈，到现在没有部落敢跟蚩尤抗衡，看事态，蚩尤早晚是要和榆罔反目的，他的兵力已经伸到了黄水河边，我们榆罔可不能坐着等死。
巫师岐伯认同地点点头，转脸问道，不知将军有何高见？
大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直了直身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如今我榆罔可谓是兵强马壮，兵多将广，但缺的是足智多谋之人，想那蚩尤阴险狡诈，真是兵马相见，恐怕我榆罔还是要吃亏的。
巫师岐伯又点点头，说，将军高见，将军的意思是要招徕天下的聪明人，好助我榆罔打败蚩尤，重振炎帝部落的神威。
正是——大田骄傲地回答。
巫师岐伯不说话了，岐伯心里是明白的，这大田刚打了胜仗回来，甚是自满得意，他想招徕人才，实际上是为了自己广聚羽翼。全榆罔城的人都知道，酋长灵玉已经很老了，没有太多的日子了，而我有熊，虽说是酋长的外孙，酋长也很看重我，但我刚来榆罔城，根基不稳，而且我既不英勇神武，又长相丑陋，榆罔人很难相信我能担当起酋长的重任。大田才是榆罔部落酋长的最合适的人选。
巫师也自有巫师的想法，虽然他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一辈子要做巫师，但他并不想让这个昔日里的比自己卑微的将军大田成为未来的酋长，这在岐伯看来是万万不可接受的，但大田说得句句在理，他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提出反对。
巫师唯一想错的是，将军大田并没有想做酋长的想法，至少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大田并没有产生这样的念头。换句话说，岐伯高估了大田，高估了他的智慧和野心。
在这个世界上，男人都是用屁股思索的。大田唯一的念头只是想证明自己比别的男人聪明，证明自己比别人聪明的结果就是，会有更多的女人爱上他。
这就是大田的真正想法。
巫师岐伯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大田的提议，气急败坏的大田又找到了我这个榆罔部落未来的酋长，出乎他意外的是，我对他的这个想法十分的感兴趣。我的兴趣是在于如果能在聪明人大会上证明我不是个傻子，这将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我和将军大田大摇大摆地进了灵玉酋长的窑洞，没过多久又得意洋洋地走出来了。婆婆很干脆地同意了我们的想法。

聪明人（1）
一个月后，榆罔城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有来自东面的大梁人，也有来自和我们语言完全不通的碌曲人，还有侥幸活命的大陈人，甚至还有很多是北方的涿鹿人，更多的是榆罔人、秦川人和澄合人。在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很少，但以为自己聪明的人到处都是，包括榆罔的将军大田和我。
聪明大会的场地是在窑洞前的场院上，那里筑起一个高高的台子，挂上各个部落的图腾。比试的题目是由巫师岐伯亲自选定的：三天内，造出天下最聪明的一个字，这个字可以表示天下最好的含义。
场院上不平静起来，来这里比试聪明的人中有会画符的聪明人，可以将一天当中所有事情都画在墙壁上；有会唱歌的聪明人，可以发出比百灵、黄雀更优美的声音；有会制陶的聪明人，可以烧制出全天下最精美的陶器；有会编织器物的聪明人，可以用藤萝编出全天下最好用的箩筐；还有会纺衣的聪明人，会煮食的聪明人，会做石斧的聪明人，会造房屋的聪明人——可会造字的聪明人却很少，天下人都知道，炎帝的部落榆罔才是最会造字的，而这次的聪明大会明显是不公平的，明显的对榆罔人有利。最生气的要数碌曲人了，他们只会骑马，可这次比试完全没有骑马的任何事，于是他们开始用大家都不明白的话喊叫起来。
巫师岐伯看势不好，赶紧出来安抚喧闹的人群说，大家不要生气，我们给你们三天时间，足够你们每个人都造出一个字了，而且这次比试的获胜者，将授予他榆罔城教长的官职，地位仅次于巫师和将军，是榆罔的大人物头。
岐伯故意将大人物头几个字提高了声调，人群喧闹停止住了，所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榆罔是天下最大的部落，做榆罔的大人物头，就是做全天下的大人物头。场院上的人都不作声响地平静下来，然后默默离开，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想那个天下最聪明的字，每个人心里都惦记着那个大人物头的官职。而我心里也在蠢蠢欲动着，我比这些人早很多天知道了比试的题目，也冥思苦想了很多天，如果走运的话，我将彻底摆脱被人叫做傻子的命运。
第四天一大早，场院上又积聚了无数的人，这次大家都出奇地安静，完全不像是第一天时吵闹的情形。
将军大田和巫师岐伯端坐在了高台上，宣布比试的开始。
场下每个人都紧握了拳头，跃跃欲试，但谁也不想做第一个上台的人，于是一直静默着。
天近中午时，场下还是静默，将军大田已经在台上睡着了，打起了轻微的鼾声，巫师岐伯也不耐烦地抓起痒。
再这么下去，可能到天黑都不会有人上台比试。我看了眼女节，然后伸了伸脖子，示意她我想要上台比试。女节朝我甜甜地微笑，我以为那是对我的支持，于是直起身子朝台上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受那么多人的瞩目，我胸有成竹地上了台，巫师岐伯诧异地望着我，将军大田也翻起眼皮朝我这里瞅。有好事的年轻榆罔人撒腿冲向了中间的窑洞，把老态龙钟的灵玉酋长也请了来，她也眯起眼睛满怀希望地看我。台下的所有自以为聪明的人，更是屏住了呼吸，静静地观望我有什么举动。
我捡起根木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