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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啸西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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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比丝多,那便分出来了。”
李文秀凝目向手帕看去,果如他所说,黄色的丝帕上染
了鲜血,便显出图形,不染血之处,却是一片黄色。当日苏
普受了狼咬,流血不多,手帕上所显图形只是一角,今晚中
了剑伤,图形便显了一大半出来。她至此方才省悟,屋来这
手帕之中,还藏着这样的一个大秘密。
苏鲁克和车尔库所受的伤都并不重,两人心里均想:“等
我酒醒了些,定要将这汉人强盗杀了。”车尔库道:“老人,给
我些水喝。”计老人道:“好!”站起来要去拿水。陈达海厉声
喝道:“给我坐着,谁都不许动。”计老人哼了一声,坐了下
来。
陈达海心下盘算:“这几人如果合力对付我,一拥而上,
那可不妙。乘着这两条哈萨克老狗还没醒,先行杀了,以策
万全。”慢慢走到苏鲁克身前,突然之间拔出长剑,一剑便向
他头上砍了下去。这一下拔剑挥击,既是突如其来,行动又
是快极,苏鲁克全无闪避的余地。苏普大叫一声,待要扑上
相救,哪里来得及?
陈达海一剑正要砍到苏鲁克头上,蓦听得呼的一声响,一
物掷向自己面前,来势奇急,慌乱中顾不得伤人,疾向左跃,
乒乓一声响亮,那物撞在墙上,登时粉碎,却原来是一只茶
碗,一定神,才看清楚用茶碗掷他的却是李文秀。
陈达海大怒,一直见这哈萨克少年瘦弱白晰,有如女子,
没去理会,哪知竟敢来老虎头上拍苍蝇,挺剑指着她骂道:
“哈萨克小狗,你活得不耐烦了?”
李文秀慢慢解开哈萨克外衣,除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汉
装短袄,以哈萨克语说道:“我不是哈萨克人。我是汉人。”左
手指着苏鲁克道:“这位哈萨克伯伯,以为汉人都是强盗坏人。
我要他知道,我们汉人并非个个都是强盗,也有好人。”
适才陈达海那一剑,人人都看得清楚,若不是李文秀掷
碗相救,苏鲁克此刻早已毙命,听得她这么说,苏普首先说
道:“多谢你救我爹爹!”苏鲁克却是十分倔强,大声道:“你
是汉人,我不要你救,让这强盗杀了我好啦。”
陈达海踏上一步,问李文秀:“你是谁?你是汉人,到这
里来干什么?”李文秀微微冷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
得你。抢劫哈萨克部落,害死不少哈萨克人的,就是你这批
汉人强盗。”说到这里,声音变得甚是苦涩,心中在想:“如
果不是你们这些强盗作了这许多坏事,苏鲁克也不会这样憎
恨我们汉人。”陈达海大声道:“是老子便又怎样?”
李文秀指着阿曼道:“她是你的女奴,我要夺她过来,做
我的女奴!”
此言一出。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
陈达海一怔之下,哈哈大笑,道:“好,你有本事便来夺
吧。”长剑一扬,剑刃抖动,嗡嗡作响。
李文秀转头对阿曼道:“你凭着真主阿拉之名,立过了誓,
一辈子跟着他做女奴。如果他打我不过,你给我夺过来,那
么你一辈子就是我的女奴了,是不是?”哈萨克人与别族人打
仗,俘虏了敌人便当作奴隶,回教的可兰经中原有明文规定。
奴隶的身分和牲口无别,全无自主之权,听凭主人支配买卖,
主人若是给人制服,他的家产、牲口、奴隶都不免属于旁人。
阿曼听她这么说,心想:“我反正已成了女奴,与其跟了这恶
强盗去受他折磨,不如奉你为主人。”于是点头道:“是的。”
跟着又道:“你……你打不过他的。这强盗的武功很好。”李
文秀道:“那你不用担心,我打他不过,自然会给他杀了。”双
手一拍,对陈达海道:“上吧!”
陈达海奇道:“你空手跟我斗?”李文秀道:“杀你这恶强
盗,用得着什么兵器?”陈达海心想:“这里个个都是敌人,多
挨时刻,便多危险,他自己托大,再好不过。”喝道:“看剑!”
利剑挺出,一招“毒蛇出洞”,向李文秀当胸刺去,势道甚是
劲急。
计老人叫道:“快退下!”他料想李文秀万难抵挡,哪知
李文秀身形一晃,轻轻巧巧的避过了,抢到陈达海左首,左
肘后挺,撞向他的腰间。陈达海叫道:“好!”长剑圈转,削
向她手臂。李文秀飞起右足,踢他手腕,这一招“叶底飞
燕”是华辉的绝招之一,李文秀苦练了七八天方才练成,轻
巧迅捷,甚是了得。陈达海急忙缩手,已然不及,手腕一痛,
已被踢中,总算对方脚力不甚强劲,陈达海长剑这才没有脱
手。他大声怒吼,跃后一步。计老人“咦”的一声,惊奇之
极。
陈达海抚了抚手腕,挺剑又上,和李文秀斗在一起。这
时他心中已然毫不敢小觑了这个瘦弱少年,眼见他出手投足,
功夫着实了得,当下施展“青蟒剑法”,招招狠毒,要奋力将
这少年刺死。李文秀得师父华辉传授,身手灵敏,招式精奇,
只是从未与人拆招相斗,临阵全无经验,初时全凭着一股仇
恨之意,要杀此恶盗为父母报仇,斗到后来,对敌人的剑法
已渐渐摸到了门路,心神慢慢宁定。
计老人这茅屋本甚狭窄,厅中又生了火堆,陈李二人在
火堆旁纵跃相搏,剑锋拳掌相去往往间不逾寸,似乎陈达海
每一剑都能制李文秀的死命,可是她总是或反打、或闪避,一
一拆解开去。苏鲁克等只看得张大了嘴。计老人却越看越是
害怕,全身不住的簌簌发抖。
两人斗到酣处,陈达海一剑“灵蛇吐信”,剑尖点向李文
秀的咽喉。李文秀一低头,从剑底下扑了上去,左臂一格敌
人的右臂,将他长剑掠向外门,双手已抓住陈达海腰间的两
柄金银小剑,一拔一送,噗的一声响,同时插入了他左右肩
窝。
陈达海“啊”的一声惨呼,长剑脱手,踉踉跄跄的接连
倒退,背靠墙壁,只是喘气。这两柄小剑插入肩窝,直没至
柄,剑尖从背心穿了出来,他筋脉已断,双臂更无半分力气,
想伸右手去拔左肩的小剑,右臂却哪里抬得起来?
只听得屋中众人欢呼之声大作,大叫:“打败了恶强盗,
打败了恶强盗!”连苏鲁克也是纵声大叫。苏普和阿曼拥抱在
一起,喜不自胜。只有计老人却仍是不住发抖,牙关相击,格
格有声。
李文秀知他为自己担心而害怕,走过去握住他粗大的手
掌,将嘴巴凑到他耳畔,低声道:“计爷爷,别害怕,这恶强
盗打我不过的。”只觉他手掌冰冷,仍是抖得十分厉害。
李文秀转过头来,见苏普紧紧搂着阿曼,心中本来充溢
着的胜利喜悦霎时间化为乌有,只觉自己也在发抖,计老人
的手掌也不冷了,原来自己的手掌也变成了冰凉。
她放开了计老人的手,走过去牵住仍是套在阿曼颈中的
长索,冷冷的道:“你是我的女奴,得一辈子跟着我。”
苏普和阿曼心中同时一寒,相搂相抱的四只手臂都松了
开来。他们知道这是哈萨克世世代代相传的规矩,是无可违
抗的命运。两人的脸色都变成了惨白!
李文秀叹了口气,将索圈从阿曼颈中取了出来,说道:
“苏普喜欢你,我……我不会让他伤心的。你是苏普的人!”说
着轻轻将阿曼一推,让她偎倚在苏普的怀里。
苏普和阿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问道:“真的
么?”李文秀苦笑道:“自然是真的。”苏普和阿曼分别抓住了
她一只手,不住摇晃,道:“多谢你,多谢你!”
他们狂喜之下,全没发觉自己的手臂上多了几滴眼泪,是
从李文秀眼中落下来的泪水。
苏鲁克挣扎着站起,大手在李文秀肩头重重一拍,说道:
“汉人之中,果然也有好人。不过……不过,恐怕只有你一个!”
车尔库叫道:“拿酒来,拿酒来。我请大家喝酒,请哈萨
克的好人喝酒,请汉人的好人喝酒,庆祝抓住了恶强盗,咦!
那强盗呢?”
众人回过头来,却见陈达海已然不知去向。原来各人刚
才都注视着李文秀和阿曼,却给这强盗乘机从后门中逃走了。
苏鲁克大怒,叫道:“咱们快追!”打开板门,一阵大风
刮进来,他脚下兀自无力,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寒风夹雪,猛恶难当,人人都觉得气也透不过来。阿曼
道:“这般大风雪中,谅他也走不远,勉强挣扎,非死在雪地
中不可。待天明后风小了,咱们到雪地中找这恶贼的尸首便
了。”苏普点点头,关上了门。
苏鲁克瞪视着李文秀,过了半晌,说道:“小兄弟,你是
哈萨克人,是不是?”李文秀摇头道:“不,我是汉人!”苏鲁
克道:“不可能的,你是汉人,为什么反而打倒那个汉人强盗,
救我们哈萨克人?”李文秀道:“汉人中有坏人,也有好人。我
……我不是坏人。”
苏鲁克喃喃的道:“汉人中也有好人?”缓缓摇了摇头。可
是他的性命,他儿子的性命,明明是这个少年汉人救的,却
不由得他不信。
他一生憎恨汉人,现在这信念在动摇了。他恼怒自己,为
什么偏偏昨晚喝醉了酒,不能跟汉人强盗拚斗一场,却要另
一个汉人来救了自己的性命?
他一生之中,什么事情到了紧要关头,总是那么不巧,总
是运气不好。然而,刚才那强盗的长剑已砍到了自己头顶,幸
好那少年及时相救,难道这也是不巧吗?也是运气不好么?
到得黎明时,大风雪终于止歇了。
苏鲁克和车尔库立即出发去召集族人追踪那汉人强盗。
雪地里足印十分清楚,何况他受了重伤,一定逃不远。最好
是他去和其余的汉人强盗相会,十二年来的大仇,这次就可
得报了。
哈萨克人的精壮男子三百多人立即组成了第一批追踪
队,其余第二、第三批的陆续追来。单是捉拿陈达海一人,当
然用不着这许多人,然而主旨是在一鼓歼灭为祸大草原的汉
人强盗。
苏鲁克和车尔库作先锋。他们要其余族人远远的相隔十
几里路,在后慢慢跟来,免得给陈达海发觉了,就此不去和
同伙相会。苏普昨晚受了伤,但伤势不重,要跟着父亲。阿
曼坚持也要跟着父亲,但谁都知道,她是不愿离开苏普。车
尔库挑了两个徒弟相随,一个是敏捷的桑斯儿;一个是力大
如骆驼的青年,绰号就叫作“骆驼”,人人都叫他骆驼,他的
本名反而给人忘记了。
李文秀也要参加先锋队,苏普首先欢迎。经过了昨晚的
事后,李文秀已成为众所尊敬的英雄。车尔库并不反对她参
加。苏鲁克有些不愿,但反对的话却说不出口。
计老人似乎给昨晚的事吓坏了,早晨喝羊奶时,失手打
碎了奶碗。李文秀斟茶给他,他双手发抖,接过茶碗时将茶
溅泼在衣襟上。李文秀问他怎样,他眼光中露出又恐惧又气
恼的神色,突然回身进房,重重关上了房门。
遍地积雪甚深,难以乘马,先锋队七人都是步行,沿着
雪地里的足印一路追踪。眼见陈达海的足印笔直向西,似乎
一直通往戈壁沙漠。料是他双臂虽然受伤,脚下功夫仍然十
分了得。六个哈萨克人想起自来相传戈壁沙漠中多有恶鬼,都
不禁心下嘀咕。
苏鲁克大声道:“今日便是明知要撞到恶鬼,也非去把强
盗捉住不可。苏普,你替不替你妈和哥哥报仇!”苏普道:
“我自是跟爹爹同去。阿曼,你还是回去吧!”阿曼道:“你去
得,我也去得。”她心中却是在说:“要是你死了,难道我一
个人还能活么?”苏鲁克道:“阿曼,你还是跟你爹爹回家的
好。车尔库胆小得很,最怕鬼!”车尔库狠狠瞪了他一眼,抢
先便走。
戈壁沙漠中最教人害怕的事是千里无水,只要携带的清
水一喝干,便非渴死不可,但这场大雪一下,俯身即是冰雪,
少了主要的顾虑。虽然不能乘坐牲口,却也少了黄沙扑面之
苦。越向西行,眼见陈达海留下的足迹越是明显,到后来他
足印之上已无白雪掩盖,那自是风雪停止之后所留下来的了。
车尔库喃喃的道:“这恶贼倒也厉害,这场大风雪竟然困他不
死。”苏鲁克忽然叫道:“咦,又有一个人的脚印!”他指着足
印道:“这人每一步都踏在那强盗的脚印之中,不留心就瞧不
出来。”众人仔细一瞧,果见每个足印中都有深浅两层。
大家纷纷猜测,不知是什么缘故。骆驼忽然道:“难道是
鬼?”这是人人心里早就想说的话,给他突然说了出来,各人
忍不住都打了个寒噤。
一行人鼓勇续向西行。大雪深没及胫,行走甚是缓慢,当
晚便在雪地中露宿。扫开积雪,挖掘沙坑,以毛毯裹身,卧
在坑中,便不如何寒冷。
李文秀的沙坑是骆驼给掘的。他膂力很大,心中敬重这
位汉人英雄,便给她掘了沙坑,那是在骆驼和苏普的沙坑之
间,七个沙坑围成一个圆圈,中间生着一堆大火。
头顶的天很蓝,明亮的星星眨着眼睛。一阵风刮来,卷
起了地下的白雪,在风中飞舞。李文秀望着两片上下飞舞的
白雪,自言自语:“真像一对玉蝴蝶。”
苏普接口道:“是,真像!很久以前,有一个汉人小姑娘,
曾跟我说了个蝴蝶的故事。说有个汉人少年,有个汉人姑娘,
两个儿很要好,可是那姑娘的爸爸不许那少年娶他女儿。那
少年很伤心,生了一场病便死了。有一天,那姑娘经过情郎
的坟墓,就伏在坟上痛哭。”
说到这里,在苏普和李文秀心底,都出现了八九年前的
情景:在小山丘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并肩坐着照顾羊群。
女孩说着故事,男孩悠然神往地听着,说到那汉人姑娘伏在
情郎的坟上哭泣,女孩的眼中充满了眼泪,男孩也感到伤心
难受。
只是,李文秀知道那男孩便是眼前的苏普,苏普却以为
那个小女孩已经死了。
苏普继续道:“那个姑娘伏在坟上哭得很悲伤,突然之间,
坟墓裂开了一条大缝,那个美丽的姑娘就跳了进去。后来这
对情人变成了一双蝴蝶,总是飞在一起,永远不再分离。”阿
曼插口道:“这故事很好。说这故事的,就是给你地图手帕的
小姑娘么?她死了么?”苏普黯然道:“不错,就是她。那老
汉人说她已经死了。”李文秀道:“你还记得她么?”苏普道:
“自然记得。那怎么会忘记?”李文秀道:“你怎么不去瞧瞧她
的坟墓?”苏普道:“对!等我们杀了那批强盗,我要那卖酒
的老汉人带我去瞧瞧。”李文秀道:“要是那墓上也裂开了一
条大缝,你会不会跳进去?”
苏普笑道:“那是故事中说的,不会真的是这样。”李文
秀道:“如果那小姑娘很是想念你,日日夜夜的盼望你去陪她,
因此坟上真的裂开了一条大缝,你肯跳进坟去,永远陪她么?”
苏普叹了口气道:“不。那个小姑娘只是我小时的好朋友。这
一生一世,我是要陪阿曼的。”说着伸出手去,和阿曼双手相
握。
李文秀不再问了。这几句话她本来不想问的,她其实早
已知道了答案,可是忍不住还是要问。现下听到答案,徒然
增添了伤心。
忽然间,远处有一只天铃鸟轻轻的唱起来,唱得那么宛
转动听,那么凄凉哀怨。
苏普道:“从前,我常常去捉天铃鸟来玩,玩完之后就弄
死了。但那个小女孩很喜欢天铃鸟,送了一只玉镯子给我,叫
我放了鸟儿。从此我不再捉了,只听天龄鸟在半夜里唱歌。你
们听,唱得多好!”李文秀“嗯”了一声,问道:“那只玉镯
子呢,你带在身边么?”苏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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