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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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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热的,却仿佛怎么也无法将温度渗透进他的身体,躯壳就这样静静地飘浮在水面,思绪说不清是纷乱还是空洞,他只是觉得无比孤独、无比疲倦。
很久,姬伐月才唤进侍婢,任由温柔的玉手为他拭尽身上的水珠,任由娇羞的美目悄然掠过他的脸庞,只是视若未见——这世上值得他想、值得他看、值得他耿耿纠缠的,就只有一个人……
提步走入园中,不知道是否因为刚才的水温过高,扑面的夜风竟令他微微一颤。
月色阴阴,树影摇摇,东偏殿已是灯火杳然,姬伐月走到院子中间,凝眸半晌,终究仍旧忍不住缓步趋近。
锦帐幽寂,伊人梦静。
姬伐月悄然坐上床沿怔怔地垂眸凝睇:华衾映衬素容,安详,宁和。
良久,他忽然轻轻地躺下,隔着被子小心地拥住杨柳风。
娇躯于睡梦中一颤。
“别动。”姬伐月低声道:“我只是想抱抱你,我累了,很累很累。”
杨柳风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就这样沉默地任由他搂着。
幽淡的熟稔气息疼痛了呼吸,姬伐月倦然阖拢双眸,久久无力发声。
“明日大典,教主还要早起。”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淡语声自他怀中飘来。
姬伐月身子微微一震,方才缓缓开启双眸,却并不松开怀抱,只是定定痴望着枕上青丝,低声道:“如果……没有先遇到他,你会爱我吗?”
夜,很静很静,怀里抱着的娇躯,很软很软,却仿佛被无数芒刃刺穿了心腑,姬伐月狠狠地闭上眼——从前总是喜欢用脆弱和忧伤博取她的爱怜,但这一刻,伤痛入骨,他却不愿她知。
直到险些失了呼吸,才忍住了汹涌的泪意,深吸一口气,姬伐月尽量平稳了声音道:“今晚不想走。”
“男女授受不亲,属下岂敢令教主清誉有损。”杨柳风低声道。
姬伐月略略加大了搂抱的力度,以阻止她的挣动,微带哀恳地道:“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
似是无声一叹,杨柳风没有再挣扎。
半晌,确认她不会再反抗,姬伐月才稍稍放松了手臂,埋首青丝之中,呼吸着幽淡暗香,渐入梦寐……
若能一世如此该有多好?
可惜,有夜即有日,有梦即有醒。
这一宿,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似梦非梦,似真非真,不知不觉已听得窗外晨鸟啁啾。
身畔人儿的轻微动静早已惊醒了姬伐月,他却故意闭紧双眸,无赖地搂着被里的娇躯,只作熟睡的样子。
几番尝试皆不得脱身,杨柳风只得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教主还要起身准备祭祀之事。”
“再睡一会嘛。”姬伐月模糊着声音应道,佯作未醒地趁势挪了挪身子,埋首进微馨的发丝。
杨柳风低声道:“属下初来灵教便带累教主延误盛典,只怕日后难免遭人诟谤。”
“谁敢说你我马上轰他下山。”姬伐月黏人地收紧怀抱懒懒地道。
怀里的人儿静静地躺着,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动作,只是,他却清晰地感受到她心底慢慢浮上来的怒意。
不知道怎么,就慌了,姬伐月连忙佯装委屈地轻叹了一声道:“祭蛊之事最是劳神伤命,原想再多歇一会的……好了好了,我起来就是。”他说着,已是坐起身子,幽怨地道:“就知道你厌恨我,我走还不行么?”
杨柳风合着被子坐起身,仍是沉默无声,但是,微乱的青丝映衬素衣玉颈,竟令姬伐月猝不及防地心神一漾,他忙干嗽一声,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五月初五,因上古历法,五月是毒月,五日为恶日,因而,这一天五毒并出蛇虫俱盛,但此又乃一年中阳气最盛之时,受时气所限,蛊虫欲兴而反受其制,是以,灵教才要开坛祭之以佑,滴血饲之以助。
总坛的正殿之外,旌符林立,左右护法率领精英教徒及各位长老层层把守护卫,忌金器、避菖艾、戒酒饮。
正殿之内更禁火烛,垂玄毡以蔽日,堆明珠以照亮,除了教主本人,男子概不准入,只有圣女和婢女们可以入殿侍奉,自巳初至未末,足足三个时辰方才算是成礼完祭。
姬伐月,白衣高髻翩若神祗,银珠抹额映衬着琥珀双瞳,真正是光彩夺目逼人仰视。
先是圣女列队进入正殿依位次分立两旁,接着才是教主在婢女的簇拥下缓步而入。
姬伐月的脚步忽然一停,转首,右侧垂眸恭立的正是杨柳风——为免惊扰蛊物,所有入殿的女子都不可施脂着粉,素颜之下,群芳未免尽皆失色,惟有她一如既往。
她的容色宁定依旧,但心底却浮起一丝微微的慌乱——她在紧张什么?
姬伐月收回目光,提步走向殿中的神坛。
毡帘放落,祭仪开始……
前山隆仪喧赫,后山静谧如故。
地牢之中,一套干净的布衣已经递到刘珩刚刚获得自由的手中。
“蓝护法在孔雀潭前的小路相候。”
奉衣的教徒言罢欠身退开,另一个拎着水桶的教徒上前来帮着刘珩梳洗更衣……
三人到达孔雀潭前的小路时,蓝幽已是孑身以待,见了刘珩,先示意二人退下,方才沉声道:“按规矩,圣女须入殿侍奉祭祀,我和她约定脱身之后在回心亭相见。”
刘珩蹙眉未语,蓝幽已是接着道:“放心吧,祭祀一旦开始,教主绝难中途离开,就算他再有疑心,也要等未末之后,我已经安排好了,两个多时辰,你们足够走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过第一轮追缉,之后,教主一定会将此事交给我来查办的。”
刘珩拱手道:“多谢蓝护法成全。”
蓝幽黯然一笑道:“其实,该言谢的是我……”言未尽,他却忽然转身道:“走吧,别耽误时间。”
第191章 第六十四章 万般遗恨回心亭(上)
灵教总坛的正殿。
冗长的安抚咒念完才只是祭祀的刚刚开始,祭台上一百多个封印在坛中的蛊物正等待着教主滴血喂饲。
姬伐月接过萱瑶递上的银针,微微蹙眉地看向自己的手指:最讨厌的就是刺血饲蛊,但偏偏只有绝伤神功护体的男子才能进入这祭坛,否则,不仅本身会受到邪寒侵损,其阳刚之气因无法收制也同样会祸及蛊物。
“圣女!”
踌躇间,姬伐月忽听一声惊呼,抬眸望去,正看见杨柳风缓缓萎顿在地,他连忙丢开银针疾走过去。
“怎么回事?”姬伐月关切地自舞姈手中扶过杨柳风,低声问道。
“不妨事……”杨柳风声音微弱地回应着,犹自勉力欲站直身子。
“只怕是圣女的身子弱,禁不得这里的阴气。”舞姈悄觑着他小声道。
“来人,”姬伐月沉声道:“扶燕儿圣女回偏殿歇息。”
“是。”舞姈忙应声扶过杨柳风,同着另一个婢女一起搀着她向外走去。
目送三个背影消失在毡帘之外,激发月才再次接过萱瑶递上的银针,轻轻一刺,无名指上,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沁出……
解缘殿离正殿的路并不算远,却是骤然一静。
舞姈小心地伺候杨柳风在榻上靠好了,方才抬首对跟来的那个侍婢道:“你快回去跟教主说,就说圣女已经在东偏殿歇息了,并无大碍,让教主安心祭祀不要牵挂。”
那侍女应声而去。
另一边,未至回心亭,蓝幽和刘珩的身形便不约而同地一滞。
“卫翔?”蓝幽微微一惊。
“怎么?蓝护法不希望见到我么?”卫翔负手而立,身后站着的是灵教三十六精卫。
只是片刻,蓝幽已镇定下心神,沉声道:“大典之际,你不守卫祭坛却抽调精卫在此徘徊,所为何事?”
“奉教主之命在此围剿刺客,并捉拿内奸。”卫翔双眸烁烁语声朗朗。
蓝幽没有再问,手已悄然伸向腰间的刀柄。
刘珩却是心头大震,闪念里全是杨柳风的安危。
东偏殿里。
“求圣女不要离开此地。”舞姈跪泣于门前道。
杨柳风微讶止步道:“这是何意?”
“其实教主早已知悉今日之谋,因此令奴婢看好圣女不得有失,否则……”舞姈含泪抬首道:“否则就要我们母子一身两命以正教规。”
“教主怎会知晓此事?”杨柳风语声微寒。
舞姈心虚地垂首,片刻,方才小声道:“是……奴婢告诉教主的。”
“你……”
“我也是没办法呀,”舞姈连忙辩道:“就算奴婢不说,蓝护法也早已露了行藏,”她垂泪道:“教主说了,圣女这个养母在,奴婢的孩儿就在,否则……他就要逼奴婢喝下坠胎之药……”她说着,声已呜咽:“奴婢求求圣女了,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
杨柳风看着抽噎在地的人儿,水眸渐渐黯淡……
回心亭畔。
刘珩也不觉眸色一黯:与蓝幽联手,虽然功力并未完全恢复,但卫翔和三十六精卫显然不是对手,就在他们以为可以突出重围的时候,亭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却恰恰出现、绝对不能出现却偏偏出现的人——姬伐月!
“你很有本事嘛,居然可以策反本教两位护法。”姬伐月好整以暇地闲闲一笑。
“教主……”蓝幽脸色一变。
“蓝护法,你若迷途知返,就即刻杀了他,本座既往不咎。”姬伐月似笑非笑地接着道。
蓝幽上前两步,来至刘珩身畔,转首看了他半晌,忽然猛地一把推开他道:“快走!”话音未落,月牙手刃已幻作两道蓝光,直取亭中。
东偏殿。
窗棂轻响,白夜的短刀已是无声滑至舞姈的咽喉。
“要么现在就死,要么赌一把,看教主会不会责怪于你。”白夜寒声道。
舞姈倒吸一口冷气,慑然噤声:若只是杨柳风,她自然足以辖制,但白夜的武功和蛊术远非她所能及,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冷笑一声,白夜已是运指如风点住了舞姈的穴道,抬手收刀,横了一眼杨柳风道:“楞着干吗?还不快走?”
杨柳风似是有话欲言,她却没心情听,只拽过素手转身向外疾走。
白夜的心里说不清是乱还是痛:这么大的决定,蓝幽竟然没有向她透露过只字片语,甚至,在她流露出想要帮助他们夫妻二人的时候还严厉地制止和规劝。若非她看见杨柳风离开祭坛生疑跟来,是否永远都会被蒙在鼓里?
为什么?
“只要教主不把仇记在你身上,总有峰回路转的那一天。”
忽然间浮现耳畔的话语让她鼻子一酸——傻瓜,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傻。
“白护法。”
解缘殿门口,八个教徒仗剑施礼,目光却是各怀忐忑。
“让开!”白夜按刀娇叱。
“教主有令,圣女不得离开解缘殿半步。”虽然胆怯,但教徒回复的声音依旧坚决。
“我要和白护法去回心亭赏景。。”杨柳风开口道。
回心亭?白夜眸色一凛,拔刀娇叱道:“让开!”另一手托住杨柳风肋下,另一手御寒光直击为首的教徒……
回心亭,一角已是坍塌,地上横竖躺着几个教徒,亭上的匾额坠落破损,蓝幽刚刚吐出的一口鲜血正沿着砖缝缓缓淌向虬劲的“回心”二字……
“蓝幽!”白夜惊呼一声,忙放开杨柳风跑过去扶住那个正欲再度勉力起身的人。
前襟殷红的鲜血映着蓝幽苍白的脸色,原本涣散的双眸却在触及白夜身影的一瞬凝起深深的忧虑:“你不该来的……”只是短短的五个字,却伴着涔涔鲜血淌落——姬伐月显然下了重手,根本就没有想留他的性命。
“别说话了,快护住心脉。”白夜捧着他的脸慌乱地擦拭着不断溢出双唇的鲜血,眼泪决堤般汹涌而下。
蓝幽倚在她的怀中,真的没有再说话,却是抬眸看向崖畔……
第192章 第六十四章 万般遗恨回心亭(下)
回心崖畔,姬伐月疯狂地催动内力,将刘珩一步步逼向崖边——你本来就不该存在,如果没有你,她怎么会对我如此无动于衷?所以你早就应该消失,从她的生命里,从这个世界上,从我的眼前!
终究是重伤未愈,刘珩虽然竭力支撑,依旧难挡他强大内息的步步逼凌,一寸,一寸,接近生命的尽头。
蓦然,熟稔的气息出现在如冰般冷如铅般重的空气中,两个生死相搏的男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呼吸一滞。
姬伐月,双肩微震,嚣盛的内息不由自主地一偃,竟现了散乱之态。
刘珩,双眸骤亮,不知哪来的力量令真气陡涨,竟止住了颓退之势。
轻稳的脚步缓缓接近,仿佛一把利刃,慢慢地自背后一点一点地刺穿姬伐月的身躯,令他痛到几欲窒息。
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要继续么?心如乱麻……
痛,这一幕是他最不希望让她看见的,难道是天意?
恨,他只想要那样一份痴心痴意的爱,却为何不能!
绝望,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不要那秋夜孤灯的邂逅,宁可不见,宁可不知,宁可不生这永不能及的妄想。
杨柳风沉默地走到两个男人的身边,看向生死相抵的两双手掌,忽然淡淡一笑,提步款款走到刘珩的身后,面向万丈深渊,背靠着身后的男子,静静地临风而立。
淡淡的,熟稔的体温透过背上的衣衫传递到心头,滚烫地灼痛刘珩的心:“官人没事,为妻自会无恙。”这几个月的时光,有离别、有伤痛、有思念、有屈辱、有愧疚、有绝望……所有的一切,只在这一个瞬间化为甜蜜的值得。
同样的一刻,姬伐月却是恨不得自己双目失明:那男人的脚根离悬崖的边缘也就只有莲足堪堪一站的距离,她的意思不需言表——要想那个男人死,就必须让她先死。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到了那个男人身后,如此坚决、自然,这么久以来,无论他付出了多少,用心有多深,所有的那些关切、讨好、亲近,在这一刻都如蔽履、似草芥、若粪土……
此消彼长间,刘珩渐有反击之势,纯阳内力层层汹涌,脚下居然艰难地前欺了小半步。
姬伐月眸色一戾,收神敛气再施强压,方才遏止住刘珩的势头,但他却也并不再行进逼,只沉默地僵持着——除了僵持,他还能怎么办?
继续么?眼看着她掉落悬崖?他不舍!
罢手么?放他们去双宿双飞?他不愿!
择美而幸,云雨之后玉蛊宿之,弑宿主,神功可成。
……弑宿主,神功可成。
痛苦纠结中,绝伤秘笈的最后一句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徘徊:弑宿主,神功可成。
可以吗?既然得不到她的心,就用她的命来换取功成?
可以吗?即使自己会痛失,也不让别人得到?
艰难的僵持中,蓦然一声轻响惊碎了沉寂——杨柳风脚下那一小块土石毫无预兆地塌落,素淡的人儿翩然向着崖下飘落。
琥珀双瞳骇然骤缩,姬伐月急忙收手欲救,却是刘珩早已先他一步撤掌回身拦腰抱住娇躯。但,紧接着又一声轻响,他脚下的土石也跟着崩塌下一块,他本是拧身接人重心不稳,此刻再失平衡立即翻身坠落,猝迫之中,刘珩探手疾抓,终于扒住了崖边。
姬伐月惊急之中下意识地伸手欲拉,却在半空陡然停顿:要救吗?想救她就必须连这个男人一起救,他不甘心!不救吗?弑宿主,神功可成,即使大家都得不到所爱,他还可以成就不世奇功。
可以吗?
大伤初愈,又几乎拼尽内息,刘珩已无力再抱着杨柳风凭空跃起,脚下是万丈深崖,怀中是至爱伊人,眼前是一线生机,他缓缓垂首,迎上悠悠春水:只是,他还可以再次把她推入另一个人的怀抱么?
杨柳风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抱紧刘珩,垂首将玉颊熨贴上他的心口。
复杂闪烁的琥珀双瞳始终定定地凝注在杨柳风的身上——她的手臂紧紧环在那个男人的腰间,仿佛还在许久之前的那棵树顶,令他错觉其实自己从未出现在她视线中。
她不记得重伤之下他是如何殷勤守候、小心照顾的吗?
她不记得玉笛婉转百鸟齐唱如何点燃那温温春水的吗?
她不记得车顶的明珠是如何摇曳着彼此的童年心事吗?
她不记得孔雀潭幽寂美好中那倾心倾意的深深一吻吗?
她不记得昨夜的缠绵相拥里温暖醉人的甜蜜梦乡了吗?
是不是迟到一步就会错过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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