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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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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骤停,半晌,一个八九岁样子穿着绿夹袄的女孩子拉着一个约摸六七岁一身蓝衫的男娃儿畏畏缩缩走出花林,怯怯地远远跪下。
“陶莹、陶晶?” 萱瑶不觉意外出声。
姬伐月只是负手停身,却并不发话。
舞姈愣了愣,才接着立眉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教主的寝殿,可知该当何罪?” 
陶莹吓得小脸儿煞白,哆嗦着不敢回话。
陶晶年纪尚幼,并不是很知道害怕,因此倒乍着胆开言道:“今天是姐姐生辰,我就想采几朵花给姐姐戴……”
舞姈悄觑了一眼姬伐月,见他并不开口,只是眸色幽深地看着两个孩子,喜怒难辨,只得继续狠声道:“擅闯教主寝殿乃是死罪。”她顿了顿声,仍不闻姬伐月回应,遂提高嗓音道:“来人,还不拉下去?”
“教主饶命!”
左右随侍的教众未及应声,已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远远自院外哭喊而来。
跌跌撞撞,一个女人发髻散乱情状狼狈地冲进院来,扑通一声扑跪在地流泪道:“教主饶命,莹儿和晶儿年幼无知,还请教主开恩饶恕,要罚就罚我这个做娘的管教不严之罪,属下死而无怨,只求教主法外施恩。”言罢,只是伏地叩首哀哀求告。
姬伐月负手而立,仍是不言不动地看着跪在花树下的两个孩子。
舞姈早已没了主意,无措地看着姬伐月的背影,萱瑶咬了咬唇,战战兢兢地试探着轻唤:“教主……”
姬伐月忽然冷冷地截口道:“燕儿圣女是仰慕本教公明严谨,故而才委身侍奉,可今日刚回总坛就见此违令逾矩之事,让本座如何自圆其说?”
那女人倒也不笨,闻听此言连忙起身跑去拽过两个孩子拉到杨柳风面前跪下求告道:“圣女明鉴,灵教素来治下严明,可这两个孩子年幼不经事,并非有意抗命,还请圣女念在他们的父亲早逝,未亡人独力抚养难免疏于训教,请圣女求教主法外施恩饶恕他们。”说着,频频叩首不已。
杨柳风急忙俯身搀扶,奈何那女人只是伏地哭泣,死活不肯起身,她只得轻叹一声道:“姐姐多虑了,教主仁心宽厚,岂会对两个无辜弱子苛罚至此?”
那女人仍不敢起身,犹豫着觑向姬伐月——虽然他确实不曾处死过孩童,但自接掌教主之位以来,严刑厉法却是人尽皆知。
姬伐月回身笑笑地道:“既然圣女求情,那本座就赦了他们的死罪。”——看准了她必定忍不住要维护这两个孩子,要的就是她开口相求,他顿了顿声接着道:“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赦。”
那女人听着赦了死罪原本松了口气,却闻得姬伐月一句“活罪难赦”,瞬间吓得脸色惨白,只因灵教中的“活罪”就唯有受蛊刑了,那当真是比死还要痛苦百倍,又岂是两个稚弱孩童可以禁受的?只怕他们最终仍旧是不堪折磨而死,那岂非更是残忍无情?她颤着失血的双唇却恐惧得说不出话来,可怜巴巴地抬头望向杨柳风。
不解于她更甚之前的恐慌,杨柳风转眸探询琥珀色的瞳人。
只有借助别人才能得承一顾么?姬伐月心头苦涩,半晌,才轻轻地道:“燕儿圣女初来本教,难免人地生疏,就罚他们两个每天去东偏殿陪伴解闷,不知圣女意下如何?”
杨柳风垂首看着那女人哀恳的目光无声一叹道:“但凭教主吩咐。”
“若敢淘气吵闹惹圣女生气,休怪本座两罪并罚。”姬伐月看着面露喜色的母子三人沉下声音来接着道。
那女人连声称是,又拉了两个孩子不迭叩首以谢。
“都下去吧。”姬伐月挥手道。
舞姈、萱瑶一干人遂带着这母子三人识趣地施礼退出解缘殿院外。
没有说话,姬伐月只是带头走向嫣红芬菲的深处。
东偏殿,离解缘殿不过二三十步之遥,虽然空置已久,但却打扫得一尘不染,其间陈设器皿、帘幔装饰华而不俗、艳而不庸,张扬中不失精巧,别致中又见丘壑。
“就算不喜欢也勉强将就些住下,这里离解缘殿最近,也离殿后的密书房最近,我要解开蛊咒必须去翻那些典籍,”姬伐月幽幽地轻叹道:“你在这里也好督促着我不要偷懒。”心是疼的,声是涩的,但他知道只有这样说她才会听得进去。
“让教主费心了。”杨柳风微微欠身。
“我只是想活命,并不是有意要拆散你们,”姬伐月深深地看着淡然低垂的羽睫接着道:“只要解了蛊,我立刻送你下山去找他,好不好?”
“只是……”螓首缓缓抬起,春水烁烁相望:“不知教主需要多久才能解去此蛊?”
那样的目光不犀利,却仿佛能洞透他心底的妄念——需要多久能解此蛊?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
她已经不再信任他,不,不仅如此,她还要他清楚地知道这种不信任。
第170章 第五十七章 有心无意各自痴(上)
沉默了良久,姬伐月才牵动唇角黯然一笑:“三个月,”他的嗓音微微粗嘎:“三个月后,如果还不能解蛊,我亲自送你下山。”
“多谢教主。”杨柳风屈身深礼。
是赶他走么?
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吧。
双眼有些泛潮,喉咙却在发干,姬伐月转身向外边走边道:“早些休息吧。”
身后没有回应的语声,他的步履却已然有些仓皇:明知道若未解蛊咒她就离开,他必死无疑,可她的心里却连一丝犹豫和怜悯也没有,对她而言,他是否就如尘芥般微不足道?他究竟是生还是死其实根本无关紧要?
再不舍也要逃离,那样温婉平和的疏离比任何讥讽、怒叱更伤人,只有她可以如此安静地轻松地伤到他。
酸楚,涌上琥珀色的眸,姬伐月踉跄地停身在丁香树下,缓缓抬首,艳丽的百结点燃了心底的火苗,失神一晌,他蓦地快步走向院门。
“教主。”当值的教徒慌忙施礼。
“传本座的令,严密封锁进山的各个要隘和路口,没有本座首肯不许放一个生人进来,违令者蛊毙。”富于磁性的嗓音中满是骇人的阴狠。
“是……”那几个教徒不约而同地悄然打了个激灵,连忙躬身应声——“蛊毙”是灵教最残忍的刑罚,就是要受刑者被各种蛊物活活折磨而死,由于每一种蛊物都有自己不同的特性,或者相生,或者相克,又或者相斗,所以每一个受刑者毙命的时间都不同,有的捱不过一个时辰,有的却要痛苦上一两个月,教主既出此令必是极为重视,众人岂敢怠慢,忙忙地分头去各处知会。
锦夜轩。
“那个人你如何处置的?”蓝幽疾掠进门努力压低嗓音急切地问道。
白夜自纷杂的思绪中惊醒,缓缓看向他略显焦躁的神情,冷冷地道:“我怎么处置他需要向蓝护法禀报么?”
蓝幽一滞,自觉方才问得唐突,连忙缓下声来解释道:“教主忽然下令严密封锁进山的各个要隘和路口,我怕那人蓄意前去谋刺,惊动教主事小,若牵累到你岂非不好?”
白夜微微一惊道:“教主下令封山?”
“是。”
蓝幽话音未落,面前的娇躯已化作一道白虹飞出院外:“不许跟来。”清冷的语声成功阻止了他的脚步。
不同于前山的明媚绚烂,莫荆山后山的景致幽寂清雅,充满了神话中的仙寰韵致,此刻,斜阳晚照,更为葱茏氤郁的丛林增添了几许神秘。
白夜丝毫没有心情注意如此曼妙的景致,一边小心提防着周遭的动静,一边加快了脚步向密林深处掠去。
孔雀潭的西北有一大片黢黑森冷的怪石幽林,其间布满了各种机关陷阱消息暗道,这就是灵教的密牢。
这个地方原本只是简单的地牢,是当年用以囚禁有罪的教徒而建的,后来,为了关押擅闯莫荆窥探的武林人士,才进行了一次改建,增加了许多机关陷阱,近些年因为久无外敌来犯,故而便渐渐闲置了。
后山供奉着历代教主的陵寝,本就是灵教禁地,能够格进来的人寥寥无几,把刘珩权且藏匿在此处也算是十分隐秘稳妥的了。
暗门无声开启,看见被绳索结结实实捆缚在地的人,白夜才松了口气。
“牛筋、铁索、牢笼,加点穴,白姑娘还不放心,是否过于高估了在下?”隔着铁栅栏,刘珩略带自嘲地轻笑一声。
“那也总比让你死了的好。”心知自己刚才的慌乱神色已经尽落在对方眼中,白夜依旧梗着脖子回敬道。
“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顾护周全,倒还不如死了的好。”刘珩收笑轻叹道。
“一个男人如果为了一个不忠不贞的女人舍生忘死还甘之如饴,是不是件很好笑的蠢事?”白夜冷笑着讥诮道——不需要再多验证,就这样信了她是他要找的妻,骄阳皓月,原本就是天造地设,那女人虽非绝世容颜,但的确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想起姬伐月那又爱又畏翼翼小心的眼神,白夜心头一阵刺痛。
“白姑娘,”刘珩眸色凛然地抬首道:“相救之恩刘某感铭于心,来日若有一效绵力之处,刘某自当义不容辞,只是,若有人出言辱及在下的发妻,刘某即便身陷不义背负骂名也决不能容忍。”他目光烁烁地直视着笼外的人影,接着道:“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从今往后还请白姑娘三思慎言。”
虽然隔着栅栏,虽然仆卧在地,虽然牛筋铁索缠身,但那逼人的气势依旧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畏惧,白夜慑然缄口。
直沉默了半晌,她方才想起:对方此刻的境地根本毫无威胁,况且,他身中了冰蚕蛊,任何时候,只要她起咒,他就没有丝毫威胁到自己的可能。
懊恼于刚才的胆怯,白夜忍不住走到铁笼前俯视着地上的人道:“怎么?这句话你就听着不舒服了?我还有更不舒服的话,偏要细细说给你听,”她顿了顿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发妻’是以什么身份进的灵教?”不待刘珩回答,她冷笑一声接着道:“是圣女,你知不知道灵教的圣女是什么人?就是教主的女人!”
刘珩的眸色一黯,沉默地抿唇避开她带刺的目光。
那样极力隐藏的痛苦和屈辱令白夜有了报复后的快感,但她仍旧不放过他,接着道:“教主从来都没有如此迷恋过一个女人,你知道吗?他把她安排在解缘殿的东偏殿,从那里到他自己的住处只要二三十步的距离,他从来也没有让人住进过他的院子,可见得教主有多迷恋她,只怕夜夜都要……”
“够了!”
骤然的大吼震得白夜颤然收声。
半晌,刘珩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调匀了气息放缓了声音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护她周全,是我害她受了那么多委屈,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没有资格怪她……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妻子。”仿佛是说给她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那样黯然、涩然、自责、痛苦的语声,终于令白夜不忍再继续打击他,沉默了半晌,她低声道:“教主已经下令封山,我恐怕一时也难以送你出去……”
刘珩眸子一亮,截口道:“我不走,他封山是为了防我,风儿一定还在等着我去找她。”
第171章 第五十七章 有心无意各自痴(中)
看着那双再次被希冀点燃的眸子,白夜的心里说不清是羡还是妒——如此的执著痴情,若能为她所有,哪怕只一夕,死也值得。
“我不会放你去找她的。”幽寂中,白夜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地道。
“难道你想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永远围着另一个女人转?”
刘珩的语声很轻,却如惊雷般在她的心头炸响。
“你……你胡说什么!”白夜慌乱地掩饰着。
“只有爱过的人才能看出别人眼里的爱,而眼睛是不会撒谎的。”刘珩笑笑地抬望眼前的女子,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也只是为了掩饰她的单纯和脆弱吧?
冰,再怎样坚硬寒冷也总是易融易碎,怎比得水柔韧无痕难御难制?
挣扎了半晌,白夜才冷哼出声道:“别妄想了,我不会背叛教主的,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离开莫荆永远别回来,要么,老死在这里。”她转身向外走去:“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想,晚饭我会派人送来。”
刘珩盯着她的背影沉声道:“其实白姑娘面前也是两条路。”却并不往下说,白夜也没有问,只是开启暗门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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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汇报完姬伐月离教之后的各方事宜,蓝幽悄舒了口气,躬身听候吩咐。
其实,灵教平静了数十年,哪里有什么需要裁处的重大事宜?无非就是升降任免之类的日常杂务,如何决断都不会左右大局,姬伐月早就听得神游天外了——昨晚隔窗痴望着东偏殿的灯火明灭直至深夜:她总是如此令人难以捉摸,那么近,又那么远,仿佛伸手可及,又仿佛相隔千里。
正殿上沉寂了很久,姬伐月方才回过神来道:“裁处得当,决断公允,有劳二位护法了。”
“全承教主平日训诫有方,属下等不敢居功。”蓝幽连忙躬身回应,白夜只是跟着无声施礼。
“嗯,”姬伐月点首环顾众人道:“本座不在总坛,各位操持劳累,如今教中平宁,便可见有功无过,累了这一程,也该好好歇歇,没事的话早些散了吧。”
众人躬身应声,遂纷纷散去。
“白护法留步,”姬伐月忽然开口唤住白夜道:“本座有话要单独问你。”
白夜和姬伐月之间的关系灵教上下皆是心照不宣,此刻听言,各人自然识趣地加快脚步离去。
白夜应声回转,垂首而立,心头怦然忐忑:难道他已经发现了后山密牢里的人?这样的念头立刻令她浑身的神经紧绷起来。
姬伐月并未注意到她的紧张不安,只沉思着缓缓踱步,待下面的人全都退出殿外才停在白夜面前,沉吟了半晌,方开口道:“如果……有个男人做了件令一个女人生恨的事情,要怎样才能让那个女人原谅他?”
白夜正努力筹措着该如何解释刘珩的事,却不料他问出的竟是这样一个问题,不觉意外地愣怔出神。
怎样才能让她不再恨他、疏远他?这个问题姬伐月已是反复筹谋无果,面对女人,他第一次有了计尽谋穷的无力感,想来想去,同为女人的白夜或者可以给他一些有用的启示。
他是在委婉地道歉么?
是因为昨天的冷淡?还是因为他对那个女人的殊遇?
念及至此,白夜满心的紧张不安立时化作甜蜜欣喜:他终究还是在乎她的,就算有了别的女人,也还是会顾及她的感受,既如此,又复何求?
久等不闻回应,姬伐月不觉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儿。
熟稔而迷人的琥珀色瞳人,陌生而醉人的认真眼神,白夜心如鹿撞娇羞垂首,咬唇低声道:“女人么,只为要男人哄哄,哪里会真的气恼呢?”
“如果……真的做了一件令她怨恨的事情,如果,她真的因此而生仇生恨,却要如何挽回?”姬伐月不甘地追问道。
“嗯……”白夜双颊微热,略略局促地道:“其实,不拘做什么,只要能够让她感觉到那男子努力弥补过失的诚意就可以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姬伐月喃喃地自语道。
“嗯。”其实白夜很想说她并不在意他再多一个女人,只要他如从前那般待她殊厚于众人便好,但偏是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直险些把朱唇咬破。
姬伐月失望地轻叹一声:什么都可以,但这弥补的诚意他偏偏是半点也没有——他怎么可能真心希望那一对夫妻团聚呢?
各自沉默了很久,姬伐月才点首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心神恍惚中,白夜也没有行礼,便转身逃一般地疾步出了正殿。
又愣怔了半晌,姬伐月方自缓缓向殿外走去。
“姐姐别耍赖……”
一声清脆的童音打断了姬伐月的遐思,举眸,满目绚烂的丁香,这才发现已不知不觉进了解缘殿的院子。
“我才没有赖呢,圣女姑姑也说是一起断的。”另一个童音格格笑着在不远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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