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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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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作个样子罢了。
此刻见问,她便更无顾忌,格格笑着道:“风儿姑娘别看我们夫人今儿说得深明大义,那当初给少爷起名字的时候,老爷二话不说便用了‘念风’两字,夫人表面上没事人似的,其实那心里着实吃味,可咱们老爷又是个木头锤子般的实心肠子,直别扭了好几天也没个哄人的话,终究还是夫人自己耐不住了,哭着要抱小少爷回娘家去,老爷这才慌了手脚,又是认错又是作揖,好话说了一箩筐,可就是没一句在正点子上的,最后还是夫人自己忍不住问着老爷,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风儿姑娘,老爷这才弄明白关节,忙说了由头,又是搬出风儿姑娘如何苦心成全、自己又如何当门立誓的旧恩,又是把当初与夫人相遇相知如何两情相悦的往事翻来覆去地细说,又是诅咒发誓吟诗作对诉钟情,这才劝了回来。”
她唧唧喳喳如竹筒倒豆般毫无遮拦,一时臊得这夫妻二人面红耳赤,却是阻之不及,陆缙英赧然垂首局促难安,林暖霞更是羞恼无措忍不住恨声道:“这丫头的嘴可真是不能留了!”说着,起身便要去拧。
小晴早已地娇笑着躲开去,犹自乐不可支地道:“我还没说到好笑的地方呢!”她一边避让着林暖霞追捉,一边吃吃地道:“现如今风儿姑娘听得小少爷的名字,自然也怕刘老爷多心,却不知待会回了屋子,要用什么样的法子解这围呢……”
刘珩含笑看向杨柳风:小晴虽然心思单纯,却也聪慧敏锐,杨柳风那一番话的用意竟被她猜得个十成十。
杨柳风却似充耳不闻一般,只垂睫专心逗哄着怀中的婴孩,唯有柔和的唇角悄然着浅浅的微笑。
陆缙英窘极低喝道:“不可无理!刘老爷岂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小晴被追得满屋乱跑,仍不忘了调皮道:“老爷这么说,岂非意指夫人便是小肚鸡肠?这还了得?夫人怎可忍气吞声?”
林暖霞当着外人终究不便放开手脚,如今追她不着已是颇为气恼,更听得这般调侃,不觉埋怨地瞪了陆缙英一眼,陆缙英对这娇妻显是又爱又敬,此刻自知言辞有失讷讷然无措低首,一副忐忑难安的模样。
刘珩生于宫闱,幼年便丧父失母,虽曾有皇嫂疼爱,但宫禁森严,处处都是规矩,步步皆有心计,况且,皇兄刘璇也是对他诸多防范,因此,从小到大只知有进退礼数君臣尊卑,从未见过如此一家和乐的融融温情,此刻,含笑看着他二人那一副小儿女娇嗔浅痴的情状,竟是前所未有地心生艳羡,不觉又转眸望向那抱着婴孩的素淡人儿——虽然倾心挚意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却终究是带着太多的顾忌和自制,反倒少了这样毫无羁束的任性谐趣。
正自闹着,陈妈进来笑着招呼说是午饭好了,对他们夫妻主仆的样子倒似司空见惯,只催着小晴赶快收拾桌子。
虽不甘愿,但顾着有外客在场,小晴也只得去向桌前,终是被林暖霞恨恨地按住拧了下脸蛋方才算是了事。
一时张罗着腾开桌子端上菜肴,这一桌的饭食自是比昨晚要丰盛许多,陆缙英夫妇原本待下宽和,平日皆是与陈妈、小晴同席而食,昨晚因念着远客初来,方才未许其上桌,今日一则难得肴馔丰盛,二则看见小晴揉着脸颊犹自巴巴地盯着桌子的堪怜模样,林暖霞终究于心不忍,便招呼陈妈和小晴坐下同吃。
陈妈回说已先吃过了,自杨柳风手中接过陆念风,轻哄着进去里间,小晴则是欢欢喜喜地坐下,迫不及待地揭开汤碗的盖子,但见澄黄的鸡汤鲜香氤氲,转瞬,诱人的气息便弥漫四周,她不觉一声欢呼,忙忙地执勺要为各人盛汤。却不料,杨柳风脸色煞白地骤然起身,急急道了声“失礼”便抬帕掩唇转身向着门外飞步而去。
刘珩从未见她如此失仪,一时忧切便转身跟了上去。
未及出门,杨柳风已是按捺不住地干呕起来,强撑着踉跄到了门边,偏是难受了半晌,又吐不出什么,只逼出一身冷汗。
刘珩担心地看着她虚弱的背影,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得无措地轻抚她的脊背。
杨柳风缓了口气,迎上他满是关切的眸,勉强一笑道:“风儿没事。”
刘珩轻叹一声,疼惜地为她拭去额畔细密的汗珠,拧眉低声道:“还说没事?”
屋里的陆缙英与林暖霞见此情景不觉相视一笑,未及开口,小晴已是惊喜地脱口叫道:“风儿姑娘也有喜了?”
第26章 第九章 佳音蓦降喜参忧(上)
刘珩正扶着杨柳风转身慢慢回进屋来,闻言一愣神,杨柳风却是身子一颤,再度跑回门边去反胃作呕。
林暖霞笑吟吟地道:“怕是八##九不离十了。”言罢,起身向着刘珩道:“刘大哥且先安坐,我去看看风儿姑娘。”说着,已含笑走了过去。
刘珩微一踌躇,陆缙英也已上前来躬身道:“刘兄且先安心用饭,少时请来大夫一看便知。”
那一边,林暖霞待杨柳风这一阵的翻腾难受过了,才轻抚着她的脊背低声问道:“姑娘可是闻了那鸡汤的油荤味不受用?”见她微赧地颔首,遂又接着问道:“可是最近见不得油闻不得腥?”
杨柳风轻声道:“杜府家下饮食清淡,倒也没有什么腥油之物,不过暑热难耐懒怠进食罢了。”
林暖霞凑近她耳畔压低嗓音悄声问道:“姑娘这个月的月信可依时么?”
杨柳风玉颊一热轻轻地道:“尚未及时日。”
“那上个月呢?”
杨柳风垂首道:“上月未见月信。”
林暖霞轻笑出声道:“这便是喜了。”说着,便待回身,却被杨柳风拉住了衣袖道:“夫人有所不知,风儿的月信平素便不甚准时,一两个月未至也是有的……”
林暖霞讶然道:“竟有此事?”
杨柳风略显窘促地点了点头。
“如此倒也不难,等吃过饭请大夫来诊了脉便知。”林暖霞想了想又道:“虽则未必是喜,但这鸡汤的味道确是不得受用,姑娘不如先回房去歇着,我让小晴拣几样清淡的菜端过来,权且将就着在房中用些,等吃了饭,请大夫来诊定了再作计较,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杨柳风颔首道:“有劳夫人费心。”又向着屋里遥遥欠身致歉,方才出了门向着东厢而去。
林暖霞走回桌旁,吩咐小晴挑了几个清淡的菜,夹在小碟里,又盛了碗米饭一起端去那屋里,待到小晴回来说是杨柳风已在吃了,众人才得以放心举箸。
刘珩却终是心头记挂,草草吃了几口,便告罪离席。
望着急切远去的身影,林暖霞不觉轻叹一声道:“什么叫夫妻连心?人家这才叫连心,哪像我,拖着多重的身子跟在后头东跑西颠的,最后临盆的时候连个鬼影子都不见,只能自己一个人挣命罢了。”语声甚是幽怨哀苦。
“暖霞……”陆缙英无奈地低唤着,却终是无言以对,只得歉疚地一声长叹:这件事情上他的确是亏负她良多。
见他懊悔难过,林暖霞无声一笑,也不忍再多抱怨,只推了推垂首纠结的人道:“好好的发什么呆?还不快吃了饭去请大夫?”
陆缙英见她笑靥重开,才总算诺诺地埋首匆匆吃罢,自去出门延医。
东厢房里寂寂幽幽,桌上的饭菜不过略略动了一动,侧畔端坐的人儿却愣怔失神,纤素的神魂已不知游离到何方。
刘珩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仿佛看见那深深的水眸中满是复杂难懂的情绪,想要细辨,沉思的伊人却已然被惊醒,抬首缓缓绽开一个柔美的笑靥,带着淡淡的甜蜜、淡淡的羞涩,就这样轻易拂去了他心头的疑虑——对这尚未确实的喜讯,自己的心头也是错综百转,想来她亦如是吧?
“怎么还不好好吃饭?”刘珩坐到杨柳风身边拧起眉道,虽然是责备的话,但语声里却只有疼惜。
两只素手无措地交握在膝,她便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垂首咬了咬唇轻声道:“其实……还未必是喜。”
“便不是喜,自己的身子就不要紧了么?”刘珩的语音中已有了一丝涩然。
杨柳风只是螓首深垂,缄默无言。
轻叹一声,刘珩忽然端起她面前的饭碗,执匙盛起一些菜来拌进饭里,再用匙子舀起拌好的饭菜,小心地、略有些笨拙地喂向她的唇畔。
“风儿……风儿自己可以……”杨柳风惊怔之下急忙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碗和匙。
刘珩却固执地不肯放手,只是深深凝视着她沉声道:“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去做一个丈夫,我的世界里只有君与臣,驾驭与服从,或者……谋算与防备。我唯一亲眼见证过的夫妻就是皇嫂和刘璇,因而,一直以为天下的夫妻皆应如此,”他自嘲地一笑道:“可是,我忘了,宫闱之内只有君臣,皇族之中了无亲情,却始终以此为夫妻之道,以为这就是风儿想要的平凡幸福。”深吸一口气,刘珩的语声艰涩:“今日见了他们夫妻相处,才知道自己对风儿有多么不公平,才知道我这个丈夫有多么不称职,风儿却一直悄悄隐忍着,没有责怪,没有怨恨,甚至……连一个失望的眼神都不肯流露……”
“珩……”杨柳风的低唤中已有了幽咽。
“我看着林氏对陆缙英生气瞪眼,才忽然明白夫妻和君臣的区别:夫妻之间是可以任意凭心率性相与的,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生气了就怒,不需要任何隐忍和顾忌,可风儿……”刘珩深痛地望进幽淡的眸底道:“风儿用了妻子之心来爱,却还要恪守君臣之分,风儿不觉得自己太累太苦了么?”
“风儿和珩在一起很幸福,真的。”温柔的春水略有些惶急地回望着刘珩。
相凝半晌,刘珩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也许永远都做不了一个好丈夫,但是,会一直努力地去学如何为人夫,只要风儿不相弃,我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来学怎么去爱自己的妻子、怎么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微微沙哑的语声带着动人心魄的深情。
杨柳风垂首用力咬着粉唇,双手纠缠交握,气息起伏促乱,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匙饭菜慢慢递到她的唇畔,仿佛怕惊吓到她一般,刘珩语声格外轻柔地道:“就算不喜欢,多少也要吃几口,好不好?”
杨柳风缓缓抬睫:那一双纵横朝堂的犀利的眸、笑傲沙场的狠戾的眸、运筹帷幄的睿智的眸,此刻,只有浓到无可化解的宠溺和怜爱。
粉唇微启,杨柳风终于将匙中的饭菜含入口中,虽然勉强,但依旧努力地嚼咽。
刘珩舒眉一笑,待她吃下口中的饭菜,才又舀了一匙小心翼翼地递上前来……
如是的殷勤疼宠之中,杨柳风勉强吃了小半碗饭菜。
正自蜜意融融之际,忽听两声轻叩,不待回应,小晴已是风风火火地推门进屋道:“风儿姑娘,大夫来了,老爷夫人请您前去诊脉呢。”说完,方才定睛看见屋内的情形,却只是吃吃一笑,并不以为惊怪。
倒是杨柳风别过脸去玉颊腾火羞窘不堪,小晴见她无地自容的娇赧模样反而忍不住劝抚道:“姑娘胃口不好,刘老爷喂两口饭吃也是应该的,夫妻恩爱原系让人羡慕的美事,干吗臊得那个样子?难不成小晴还会出言取笑么?”她眼珠一转道:“况且,比这肉麻百倍的也不是没见过。”说着,似是想着什么趣事,又自轻笑出声。
刘珩笑了笑,放下碗匙道:“你家老爷也常喂夫人吃饭么?”
第27章 第九章 佳音蓦降喜参忧(中)
小晴忍笑道:“喂个饭算什么?当初夫人怀着小少爷的时候,害喜难受,每日心情不佳,胃口也就不好,我们老爷为着哄她高兴,天天散衙回家就绞尽脑汁地编故事讲给夫人听,非要逗得她笑了才肯罢休,这时间长了呀,肚子里的故事都讲遍了,再挤不出新花样来,老爷又见不得夫人郁郁寡欢的样子,就……”说到一半,她已是忍不住支着腰笑得花枝乱颤。
“就什么?”刘珩有心要让杨柳风放下心头那些羁绊,因此倒笑着追问。
小晴勉强止了笑道:“我家老爷那么个俭省的人,自然是舍不得茶钱听书,于是,每天趁着晌午歇衙吃饭的时候,揣两个包子站在茶楼的窗下蹭书听,晚上再回家来说给夫人,这么一个夏天过来,只晒得油光黑亮,也倒还罢了。偏生有一次老爷公事繁忙错过了午歇,直到了晚上散衙方才得闲,那时辰茶肆早就关门上板,哪里还有说书的?老爷又知道夫人在家等着听书,您猜怎么着?”
杨柳风听她说得有趣,已是忍不住捺下娇羞悄然回首。
刘珩觑见她饶有兴致的神情,便也含笑应和道:“怎么着了?”
小晴深吸一口气,憋着笑道:“我们老爷不知如何打听到那说书的家在何处,竟然巴巴地找上门去,原想请那说书的再将日里的书讲上一讲,但终又觉着过于唐突冒昧,只是呆呆地在人家门前傻站着,谁知,那说书人的娘子忽然端了盆刷锅水推门出来,也是那晚天色阴沉,老爷又晒得一脸黝黑,还穿着那一身绿色的官服,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从头到脚只有那一双眼白格外分明,那说书人的娘子吓得尖叫一声,直把那手里的刷锅水兜头兜脑地泼了老爷一身……”
小晴说着,强忍笑意的声音已是在打着颤,却仍自强撑着接下去道:“我家老爷也是唬了一跳,忙转身一路小跑地逃回了家,那衣襟上……那衣襟上还挂着两片菜叶……就回来了,夫人知道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结果老爷说……”她边说边忍不住格格地笑个不停,却依旧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结果老爷说……早知道倒盆刷锅水夫人就开心成那样……又何必……又何必费那许多周折……咱们家自己也有刷锅水……”最后的余音早被笑声所取代,俏皮的丫头更是前仰后合,直拿手儿撑着腰。
杨柳风也被逗得忘了羞窘,掩唇低笑出声。
刘珩亦轻轻地笑着,然而心头却被那个迂拙书生的所作所为而感动。若在以前,他或者会嗤之以鼻笑其愚懦,因为他觉得让女人高兴的办法有很多种,而这一种却是最卑微最无能的,可时至今日,他才深深感受到这曾经不屑一顾的痴挚背后浓浓的情意是任何华服、美饰、豪邸、殊宠所不能及的,也惟有这样赤诚的眷宠才能换回发自内心的真实欢笑。
刘珩歉然地望向杨柳风:这样的珍宠他从未给予过她,甚至于现在,也没有如此的勇气去做。他怅然地暗叹:说是舍弃权贵委身布衣,却其实,终究是放不下身段来给她那样平凡甜美的夫妻之乐。
正自纷乱中,堂屋那边已传来林暖霞的娇叱:“晴丫头又在疯疯癫癫地罗唣什么?还不快请姑娘过来!”
小晴闻听忙收了笑,吐吐舌头。
刘珩已然起身体贴地拢过款款站立的杨柳风,小晴原要伸手去扶她,但看着刘珩那翼翼疼惜的模样,便收回手去,轻笑着在前面引路。
堂屋,一位须发花白的大夫正与陆缙英浅笑寒暄,林暖霞站在门口略显焦躁地踱着步,见小晴走近,不觉低声责备道:“偏你就那么多聒噪,也不分个轻重缓急。”
小晴自知理亏,小嘴一撇垂首不语。
杨柳风已是笑着道:“夫人切勿见责,是风儿拖着她说了好些玩笑。”
林暖霞微笑相迎道:“姑娘不必替她分辩,这丫头的一张贫嘴,我还不知道她么?”
说着,陆缙英已携那大夫上前道:“这位洪亦仁洪大夫是咱们阳夏县的杏林圣手,尤其于女科一道别有建树,举国之内也是可堪屈指。”
洪亦仁忙躬身笑道:“县令大人谬赞,老朽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呀。”
刘珩笑了笑道:“先生过谦了。”
林暖霞已是将杨柳风扶至桌畔,洪亦仁打开药箱取出腕枕道了声“得罪”,杨柳风亦颔首回了声“有劳”,便取腕而诊。
众人皆屏息凝神以待,刘珩更是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洪亦仁,不肯漏过他丝毫的情绪:甫一搭脉,他花白的双眉便是一蹙,过了半晌才渐渐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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