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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魑魅之连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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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眼睛有如猫瞳一般,幽闪着敌意的光,“她就是梅疏影。”她说。



①睹明星而悟道:昔日世尊于菩提树下,誓曰:不证菩提不起此座。其于七日七夜后,夜睹明星,忽而悟道,三叹曰:“奇哉!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若离妄想,则无师智、自然智,一切显现。”
睹明星而悟道,一般认为悟到的是‘缘起性空’。





章八  白云初起
湖心寺内众妃嫔理佛回宫之后,次日拜谢太后,一并回奏见亲事宜。帝悦,便又有许多彩缎金银等物,赏赐与这些椒房诰命,这些事情则不必细说。且说司礼监和礼部等相关官员因连日用心用力,着实人人力倦、个个神疲。于是湖心寺的百净师傅又亲率一干僧人,协助将在寺内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清点入库,这一昼夜才算忙完。
次日一大早,礼部一个九品观正名唤曾书甑的在左侍郎的值事房门口瞎转悠转悠。谁知侍郎大人韩嵇一头钻进房内并不出来,曾书甑在部堂门口转了几趟,始终没敢闯进去,只得回到值事厅闲等。
他是新科进士,吏部分派他到各大衙门临时学习政务——观政一名由此而来——他被分到礼部,便唤作礼部观正。此时曾书甑正托着腮帮子发愣,忽然门吏领了人进来,那人一脸趾高气昂,却是司礼监的一个内宫太监。
曾书甑抬起眼皮子看那太监一眼,呼他落座,然后坐回案桌上提笔登记。
“哪司哪监的?”曾书甑问。
“内宫监。”来者口气不小。
“尊姓大名?”
那太监便递了名刺上来,曾书甑一面抄写一面念道:“内宫监典薄,胡蝶,衔六品。那先在这儿侯着吧。侍郎大人现有事。”
礼部尚书刚刚告老返乡,礼部暂由左侍郎韩嵇代管。首辅曾自维已递了韩嵇的名帖上去,只等御批韩嵇为礼部尚书。
曾书甑说完,便随手抽出一本字帖,装模作样地抄写起来。
胡蝶对他的态度有些发愣,先时还有兴趣看看他的字,谁知一等竟等了大半个时辰。其间既不见有人去通报,也不见有人进来,更不见这个小小的观正有什么举动。内侍监的太监们大多粗俗浅陋,在外更是趾高气扬。这个胡蝶站起来就狠狠推了曾书甑一把,嚷道:“喂!”
这一推,曾书甑自然猝不及防,不但精心写的字涂抹了,更是一笔划到了字帖上。曾书甑把笔一扔,说道:“你想怎的。”
“你怎么不进去传话!”
“司务不出来,我怎敢进去找他。”
胡蝶拂尘一扫,扫过曾书甑的鼻尖,尖声讥笑道:“咱家自从进了你这礼部,就只看见你小子耗子样,眼珠子巴巴的转个不停,怎的这嘴却是死的?你去你们侍郎那里通报一声,看他不狗颠似地过来,也不看看咱家上头是谁。”
这曾书甑一听,横眉倒竖,口中说道:“凭你是谁!得按章程办事。”
“章程,什么章程?咱家不知。”胡蝶撇嘴,他上下左右斜着眼看了看曾书甑,“看看你穿的都什么?几只小麻雀胸前乱飞,一个小小的九品观正,也敢在咱家面前摆臭架子。”
曾书甑一听,顿时怒从心边起,恶向胆边生:这胡蝶也不过就是个儿内侍六品典薄,凭什么作践自己!他张口就一串:“我日你个榆木脑袋大象腿鳝鱼眼睛狐狸嘴横看竖看看不出人样的狗……”
胡蝶目瞪口呆,一时被这粗俗的词语惊住了,随后听得曾书甑又冷笑道:“我九品官阶是入不了公公你的法眼,但这小官是我乡试会试一层层考上来的,是皇殿上的金榜题名。公公你呢?!”
闻言,胡蝶不再废话,扑上去就朝曾书甑辟头盖脸的乱打。
曾书甑又不傻,并不还手,只一味地躲闪,连带着蹿出门去。
早前就有闲人聚在门口看此二人的笑话,曾书甑这一跑,撞翻了一串子人不说,他边跑边回头看,最后竟一头撞上了礼部右侍郎瞿衡。
“机关重地跑什么跑?”
曾自甑见是右侍郎,忙刹住了脚步,一旁的佐贰官小声说道:“这是九品观正曾书甑。”
瞿衡‘嗯’了一声,再看看被好几人拉劝住的胡公公,以及几十人的围观,沉下了脸,道:“都没有事做了么?围在这边做什么!”
“哼瞿大人,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你的下属,就这样对人出言不逊的,还没个章法了!”胡蝶一面被众人拉住,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告状。
瞿衡冷眼看了看他,又见曾书甑是袍子也破了,脸上还被抓了几道血口子,心下自然是偏向自己这边,便正声问道:“敢问是哪监的内侍?”
胡蝶一愣;曾书甑‘噗嗤’一声笑,被瞪。
“内宫监典薄,胡蝶。”一旁的佐贰官又说道。
“胡公公,来我礼部有何事?”瞿衡问。
“咱家有事来见部堂大人。不想你们这个小小的观正……”话未说完,即被瞿衡打断,“既是来见部堂大人,麻烦胡公公去那边的耳房把衣冠整整,待会让司务带去即可。”
话音刚落,司务立刻从人群中站出来,抬手道,“公公这边请。”
胡蝶恨恨看礼部这些人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却也无法,只得跟着司务官去了。
“还不散了。”瞿衡如此一说,那些围观的官员自是赶紧散了,一时间走得干干净净。
曾书甑一面整理官帽官服一面还对着瞿衡嬉皮笑脸:“瞿大人,下次卑职请您吃饭道谢。”
瞿衡脸色一沉,道:“曾书甑,不要以为你伯父是首辅便做事任性妄为。惹出了乱子,有的是苦头你吃。”
“他既是内侍,我自然公事公办。”曾书甑一脸委屈,“况且,瞿大人你也看到了,是他打我。”
“那也肯定是你说了什么刻薄话,整个礼部谁不知道你曾书甑是长了一张刻薄嘴,东拉西扯无所不能,有什么冤的。”
“……那可不一样。”曾书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卑职只管动口,可不曾动手。”
——因此我还是一个君子。
一旁的佐贰官忍不住笑声来,瞿衡也淡淡露出点笑意,道:“你现在回家去,把你这身衣服换了再说。”
曾书甑谢过,正要离去,突听得内院一声尖叫,随即又响起一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
“出什么事?”
“好像是部堂值事房?”曾书甑道。
瞿衡正要往内院去,刚才的司务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扑倒在地上,“不好了不好了,韩嵇大人他,暴毙在值事房了。”
瞿衡大惊,忙往值事房内走,曾书甑一面跟上一面回头喝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去报知刑部和太医院,还有,还有内阁……”众人一愣,都在慌乱中,不曾细想怎就听了这小小的观正的话,忙有人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邢部的院落和礼部的院落并不算很远,只约摸一箭地的功夫。却说刑部尚书接到瞿衡的通知,立即派出一队捕快,由一名叫做吕调阳的员外郎带队,前往礼部值事房。
事发突然,吕调阳下令跑步前进,谁知刚拐过文渊阁,便见另一队人马已经到了礼部门口。两边人马一对上,自是两看相生厌,各自纷纷亮出枪械,拦住了对方的前路。
“什么人拦在前面?”
吕调阳奔到前头,大喝一声,对方却并不买账,仔细一瞧:对方穿的是红皮盔戗金甲,腰上别的是开鞘大刀。吕调阳暗骂:靠锦衣卫来得也太快了。
“吕大人,好久不见了。”只见说话那人温和施礼,略显迂腐死沉。吕调阳定睛一看,原来是谢长留,当下心下就安定了几分:论官阶,两人级别一样,都是四品官;只因谢长留是锦衣卫,官场上的排场是比自己强一些,但吕调阳同时还兼任开府建衙,是堂上官。何况这谢长留还是个不爱出风头的。吕调阳因施礼笑道:“你也是收到消息,到这里来看韩大人的情况么?”一面说道,一面用手拨开了那些锦衣卫的器械走上前——换作北镇抚司①的其他人出马,吕调阳断不敢如此,但来的是谢长留,便省去了不少麻烦。谢长留看着吕调阳走上来,也不反对,转过身,俩人便被簇拥着一同进去了。
锦衣卫的力士刚把吕调阳放进去,随即又把门口封住,除了一个背着箱子的仵作,吕调阳自己的那些番役竟是一个也没让进来。吕调阳心中暗骂,却也无可奈何。
“太医院已经来过人,说是已经死去两三个时辰了;我亦已下令把这里围住,一个人都走不脱。”谢长留淡淡说道。
“兄来得好快,吕某真是自叹不如。”
“内侍监有人在此,故不得不慎重。”谢长留解释。
原来如此,看来确是突发事件,并非内侍监有意找茬,光看急匆匆派了谢长留过来,便可以明白这点,“还是,还是去现场看看吧。”吕调阳说着,把注意力收回到礼部大院。
两人走过内外场,只见所有礼部的官员站在外面,还有一些和尚。
“怎么还会有和尚?”吕调阳道。
“昨日收拾湖心寺的陈设,这些师傅们还没来得及走脱。”
“我看这些和尚大有问题,”吕调阳道,“这里是礼部的值房,怎么会有自己人在礼部动手呢?我说还是……”
“……还是去现场看看吧。”谢长留说着,用吕调阳的话封住了吕调阳的嘴。


①北镇抚司:明朝锦衣卫所属机构。
负责侦缉刑事的锦衣卫机构是南北两个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是洪武十五年添设,北司专掌诏狱。宪宗成化(14651487)元年始置北镇抚司印,狱成专达皇帝,不须通过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官不掌诏狱者亦不得干预其事。
“北镇抚司”传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拥有自己的诏狱(监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司法机构。北镇抚司外部任务较多,经常出差全国。北镇抚司外出特务皆为“钦差”。由于北镇抚司直接向东厂负责,有时甚至越过东厂直接向皇帝负责,因此地方官员见到北镇抚司的人都是恭恭敬敬,一点都不敢大意,称呼为“上差”或“钦差”。




章九 奈落之花
吕调阳和谢长留前往韩嵇出事的值房。
穿过几层内院,到达礼部部堂大人的值事房。此时值房的左右两扇门均被打开,可看到外间是待客堂,然后是半隔的隔断墙——再入眼帘的便是内室里的书柜和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韩嵇正扑在上面,他面前倒了一个笔洗,污水顺着案几淌下来,淌成一道小沟。
“……刚进来的时候,以为韩大人是睡着了。”礼部右侍郎瞿衡站在外间开口,“只有太医院来过人,其他没人动过。”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吕调阳开问询问道,“行言,你还好吧。”
瞿衡摇了摇头,喃喃说道:“这两日点卯之前我便来了,但韩大人却是忙得连家都没回,所以我们以为,以为……”
谢长留走到韩嵇尸身面前,探着身子左右仔细看了。原来是一把小刀插在韩嵇的胸口,一刀致命,只因刀小且韩嵇又趴在案上才会被误认为是睡着了。他探出食指和拇指,比了比:这一刀位置精准,正中心脏,刀口正好堵住了出血点,因此少有血迹。
再目测一下,这把刀长三寸,宽二分,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倒像是平日里削水果的刀,不,这应该就是水果小刀。
谢长留叹了口气,又伸出瘦长的手指,比划了一下握刀的姿势,便退了回去。
“仵作呢,还不上去。”吕调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谢长留,此刻看见他退下来,忙命自己带来的仵作上前检查。
那仵作背着个箱子上前,一言不发地开始检查。
“怎么样?”趁这个空挡,吕调阳问谢长留。
“一刀致命。”谢长留简洁答道。
“行言你们竟一点声响也没听见么,一把刀插上去,韩大人总归要叫一两声的吧?”
瞿衡白着脸摇头,“我当时还在户部。”他又朝庭院里站着的司务贰副官等人看了看,众人皆摇头说是什么也没听见。
“这一刀,速度极快,位置精准,韩大人大概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便丧命了。”谢长留解释。
“那难道,有人拿着刀对着韩大人,你们韩大人也不出声?!”
谢长留没再理会吕调阳,他开始仔细打量这间部堂大人的值事房。有些官员的值房里看不出什么,比如东厂厂公庄二的耳房,除了办事的器具,四面白墙空无一物。但是这个韩嵇似乎很喜欢在值房里摆自己的东西。明明还只是个左侍郎而已,却已理所当然地把部堂大人的值房当成自己的地方,看来他对升职很有自信。谢长留见大理石案上,按规矩摆放着各项账目,并有七八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案几后面的大柜那一边设着一个汝窑大圆肚的白色花囊,里面插着满满的红牡丹花,鲜艳欲滴。谢长留还注意到西墙上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的《烟雨图》,题的却是一篇道家字铭:养气忘守言,降心为不为,动静知宗主,无事更寻谁。
吕调阳同样注意到这篇字铭,暗暗念了两遍,却不解其意,更不知是何人所写。
这时,工作多时的仵作抬起头来,断言道:“自杀。”
“怎可能!”吕调阳惊讶。
瞿衡一脸的不可置信,谢长留观察到他的这个表情,又顺带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同样的惊诧出现在他们脸上,一时间切切私语有如蚊蝇:“这不可能吧。”“怎么可能,韩大人马上就要升任尚书了?”“韩大人平时总是笑呵呵的,没看出有什么……”
这些人,今日此时这么说,到了明日却又会做出另一番不同的猜疑和流言。谢长留心中想着,一一记下了他们此时的表情神态:第一念头往往才是正确的。
“是自杀。”谢长留同样以肯定的声音支持道。吕调阳和众人转脸看看谢长留,又看向仵作。
此时仵作已经把小刀拔出,拿在手中。
“伤口斜深透内,有血污,是中要害而致死。凶器是这把小刀,其长阔长四寸,刃受损且沾有血汁。所伤痕创口处,皮肉内卷,血多花,鲜色,所损处透膜即死,是生前所伤。活人被刃杀伤死者,其被刃处皮肉紧缩,有血荫四畔。”那仵作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那不能证明是自杀?”吕调阳问道。
“凡被人杀伤死者:其尸上口开、眼开,头髻或宽或乱,两手微握;所被伤处往往在要害处,伤口分布较大,且皮肉多卷凸。一旦透膜,肠脏必出。因为被伤人见行凶人用刃物来伤时,定有争竞。若用手来遮截,则手上必有伤损;又或者有来护者,则背上必有伤着处。若行凶人于要害处一刃直接致命,死人手上无伤,其受创必重。②”仵作逐一解释,“并无他创,所以卑职断是自杀。”
“这,难道是韩大人不小心,自己撞上刀……”吕调阳猜测道。
“卑职只知道验尸,其它的,暂时还不清楚。”仵作说完,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站至一旁。
谢长留用赞许的眼光看了这仵作一眼,心里却在盘算着:仵作说的确是实情,这值房看起来也没有争斗的样子,可是韩嵇又为什么要自杀呢?要说是不小心撞上的,刀锋又不对,怎可能撞成直角呢?
一个即将升任的官员根本没有理由自杀啊,谢长留一面想着,一面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本贴黄本——这是刚才掉落在地上,有官员捡起来放着的。谢长留一页一页翻过去,最后一页亦已做完,只是沾着些点点血迹。
贴黄本是区别于账目繁杂的简约本,封面上一律仔细地贴着黄绸布条,是用于陈上御前的。
一个死前还做劳心劳力做着御本的官员,怎可能自杀?
谢长留看着贴黄本上沾着的血迹,突抬头看着那插在白色净瓶里的大牡丹花。这整间值房布置得素雅色单,唯这瓶中牡丹花色浓艳,鲜若血红,仿如奈落之花。
心中隐约有了不祥之感。
但现在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虽然有一些疑点,但仵作所说的一点也没错,只能认定韩嵇是自杀。谢长留想象着自己伸了个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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