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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残月-第1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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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了。”她低声道。
完颜希尹松开了手。
“太宗陛下已经订下计谋,下旨准许金国天子前来议和。金国已经志在一统中原,所以此时,如果北宋天子赵应天遇到行刺,死在前来议和的路上,北宋势必大乱,金国便能一举南下,完成统一大业。如果你能够完成这项任务,唐括皇后会亲自向太宗请旨,准许契丹遗民在关外安居乐业,重建家园。只是……你和你的族兄,要成为人质,永世留在阿城,不得离开。”
她惊住,死死地盯着完颜希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唐括皇后是属意要她行刺?行刺北宋天子?!
是了,她不是金人;辽国亡国余孽刺杀北宋天子,倒也算师出有名。
她脚下一软,几乎瘫倒。
“鞑塔!”完颜希尹伸手去扶她。她抓住他的手掌,却又失神地缓缓松开。
究竟这是宿命轮回,还是早从伯父耶律浚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留下的孽债……
就算她已经失去了辽国,她的国,她的家;她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她曾熟悉的土地,这般分崩离析!她又怎能下得了手,在那本就支离破碎、不忍猝睹的宋民的伤痛上再狠狠地插上一刀!
她怎能下的了手……
“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她喃喃地说道,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她的眼中满是惊恐,失神地脚下移动,说着,她离了他,便冲出了书房!
她漫无目得地跑着,在宰相府的花园里,踩着脚下厚厚的雪,顶着凛冽的寒风。此时已是夜晚,四周俱是冰雪,空气里的温度极低。她想借着寒冷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想清醒起来!可是这次,就连冰冷的雪,似乎也起不了作用。
究竟是这世界太过浑浑噩噩,唯独她在醒着;还是这世界本就是如此,只有她依旧在浑浑噩噩!
生,是这般不易,而又布满伤痛!
她一直跑着,剧烈地喘息着,直到她被脚下的凸凹不平所绊倒,狠狠地摔倒在雪窝里。她伏在雪里,一动不动。
“呜呜……呜……”
她终于哭出声,从最初的小声流泪,到最后用尽力气嚎啕大哭;她的眼泪和冰凉的雪花混合在一起,她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她哭着,还是觉得脑中发热,意识一片混乱,世界都仿佛颠倒……她伸出手去,抓起眼前的雪花,狠狠地塞进自己的嘴里,一把又一把,发疯般去吞噬那无尽的冰凉。她想要让自己再冷静、再冷静下来。
脑袋很热……
她趴在雪窝里,就连脸上的眼泪都结成了冰,咯的脸上的皮肤生疼;直到所有的混乱,所有的苦痛,都渐渐消失在脑海中的静默,和耳边呼啸的风声里……
完颜希尹在书房久候多时,却依旧未见她回来。唯恐她出现意外,便再也按捺不住,焦急地到处搜寻她的身影。终于在花园一角的假山下,他找到伏在雪窝里的她。
北疆寒冬的雪夜,可以积雪累塌建筑;凛冽的西风,可以冻死任何活物。
“你不要命了么!”他忍痛责备,在寒风中咆哮出这一句,然后俯身将她扳过,拦腰抱起被冻得僵硬的她。她的发间、眉梢全都挂着冰雪,脸上更是一片苍白,麻木无表情,如同死了一般。
他将她抱回暖阁,放上床榻,脱掉她外面的衣物,为她盖上被子、毡毯,升起炭炉,围在床榻前;自己则紧紧地握着她的右手,坐在榻前守着她。
对眼前的这个女子,他早已不知从何时,再也无法狠得下心。
静室之中,只剩下她在昏昏沉沉中的喃喃低语:“谁能来拯救我的族人……谁能带我离开这里……”
在这里,她是有多么的不快乐。
完颜希尹听着她的呓语,幽邃的眸子在烛火的跳跃照耀下明明暗暗。
是夜。完颜希尹一夜无眠。
暗夜将尽,就在阿城百姓睡得最沉的时刻,有一个人,悄悄潜入了海滨王府。
这个人蒙着面,身份不明,径直绕过门口的护卫,竟似对海滨王府的环境十分熟悉一般。他绕过主殿,径直潜入了海滨王的贴身护卫耶律大石的房间。
耶律大石在睡梦中被惊醒,见到来人,惊讶不已;而这位不速之客随后与他进行的交谈,更是石破天惊。那人在离去时留下了一个锦囊。在长夜的黑暗即将结束,黎明即将到来之前,那位神秘黑衣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海滨王府。
这一年,太多的国事沉浮,太多的征战流血,太多的令人不能承受的生与死。
这一年,是金天会四年,北宋如同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在经历了无数的痛苦磨难后,渐渐走向生命的终结。
五月。金军继攻陷汤阴之后,强渡黄河,完颜阿骨打四子完颜宗弼奉金军右副元帅完颜宗望之命,会到会宁城向金太宗报捷。大军随即南下直逼开封。北宋朝臣,莫不哗然惊惶,人人自危。众朝臣名为临危献计,莫不痛哭流涕,迫使天子以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与金,并赔偿大批金银为条件求和,金军返回燕京。
六月,原北宋属国高丽国王派使臣前往金国会宁,上表改志称臣。
八月,金太宗再命右副元帅完颜宗望引兵南下,所到之处,攻城略池,大肆囤积金银财富。
九月,完颜宗望在围城二百五十日后攻陷太原,北宋守将王禀死节。
十二月,金军左路军、右路军在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的率领下先后汇合,大军直逼宋廷。宋天子迫于内外压力,向金太宗上书乞和,请求谈判。
支瓦城,金国大营。
战鼓轰鸣阵阵,如同雷鸣一般。
司空毓儿跟随完颜希尹和完颜阿鲁来到支瓦城的城楼上,站在冰冷的城墙后,观望着城下的军防。
此次完颜希尹亲自护送她南下,一路同行的,还有六王爷完颜阿鲁。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西江古城。
几个月下来,金军已在西江古城以北建立了一座规模可观的防御建筑,称之为细城大营。细城大营与支瓦大营一东一西,遥相呼应,成犄角之势,牵制着西江古城。
完颜希尹和完颜阿鲁职责所在,督军监战,自然要前往细城查看战况。
据闻西江城有河北兵马大元帅坐阵,这位兵马大元帅极善行军布阵,此前金军多番呈报金国宰相完颜希尹的奏报都报这座城池固若金汤,久攻不下。
当完颜希尹等人离开支瓦城,赶到细城大营的城楼上的时候,正值金军再次对西江古城发起进攻。
城下杀喊声震天,任何语言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惨况。
孔武壮硕的金军挥舞着锋利的刀枪剑戟,骑兵与步兵双管齐下,有备而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毓儿只看见乌压压如潮水一片的金军动作迅速,如同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入了宋军的心脏,将宋军的防御阵型打得溃散。
有备而来的金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勇猛的金国士兵将云梯搭在城墙上,先头部队黑压压如同蚂蚁一般爬上城墙,人人的表情都是狰狞而亢奋,丝毫不畏惧死亡。
而在西江古城的城头,在宋军监军的调度下,城墙上的士兵们手中长箭齐发,如雨一般密集的翎箭呼啸而下,射向城楼下正想攀爬的金兵,无数的哀嚎从城墙下传来。前头的士兵中箭从云梯上垂直摔落在城墙下,鲜血横流,脑浆迸裂;跟在后面的士兵奋勇地继续向上攀爬。
而在战场上,鲜血汇聚成溪流,断臂残肢随处可见。战场上没有老幼之分,没有民族的差异,活着赢取战争的胜利比什么都更重要,强者才能生存。士兵们早已熟谙这战场上的流血和厮杀,不顾一切地挥舞着兵器,索取别人的性命;或者,失去自己的。
金军的攻击接连不断,被宋军挡回一波,马上又会有新的一支军队冲出城楼卷土重来。金军倾力全攻,而就在对面的城门下,也不断有新的宋军呼喊着厮杀而来。将军们带兵迎上,战鼓大作。
令金国军将十分惊愕的是,在重重的战阵当中,有三名宋将纵横驰骋,在阵前的左、中、右奋勇杀敌,如同三路战神,死死地牵制住金军的主力。
司空毓儿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一切。那三员宋将,居中的一个,正是身着金色铠甲的楚淮王爷赵应乾,左路和右路,则分别是身着银甲的冷玉书和慕容筠玉!慕容筠玉身后的军队又与另两人大有不同,他们身着便服和简易铠甲,俱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人士。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唯恐发出声音。在看到慕容筠玉第一眼的时候,她就立即想到了小驼子。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为了使她重回正途而苦心孤诣的端木白,洛长风和其他武林义士。
原来那个燕大哥的孩子,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原来燕大哥的希望,一直都不曾走远。
他手中的催风剑,剑气如虹,道道光华,牵动着过去的记忆,刺痛了她的双眼。
“那不是……楚淮王爷赵应乾!”完颜阿鲁一声惊呼:“他不是因为宋太后意图谋反而被圈禁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有那两名小将,他们又是何人?”
完颜希尹看着远处的那三个身影,只是淡淡地道:“北宋天子虽然软弱,但却并不糊涂!他若杀了赵应乾,就等于斩了自己的左膀右臂。虽然前番祸起萧墙之内,但是宋天子岂会不明白欲除外患必先安内的道理?我们已占尽先机,但宋天子也不会坐以待毙。”说到这里,他看了身后的耶律鞑塔一眼。
她应该知道,南下,必会与故人相见。
只是这般的相见,叫人情何以堪……静默流转的时光,就这样,将所有的人的位置,都悄悄变化。
虽然金军并未能攻进西江古城,可是宋军亦是损失惨重,血流成河。
前面的兵士浴血奋战牺牲了性命,后面的兵士便踩着他们的尸体冲上,身上中了刀,失去了一条臂膀,也要扑上去,扯着、咬着敌军同归于尽。战场四周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耳边尽是惨叫和怒吼。无数个生命陨落在这布满硝烟的残酷的战场之上;鲜红的血迹,浇铸着这片苍茫大地……
硝烟飘散。
金军再攻未果,终鸣金收兵。
雪,无声息地飘落。
西江古城内。
冰冷的城墙上,白雪呼啸。
赵应乾、冷玉书、慕容筠玉和鬼影子正身着戎装,站在城楼上,看着茫茫北疆的夜色出神。
自楚淮王爷担任河北兵马大元帅之后,慕容筠玉与武林盟主东方清衡、海棠门门主花见芳、丐帮帮主端木白多番商议后,始决定将率领武林义军与楚淮王爷的十几万戍边大军汇成一处,为抗金兵齐心协力。
虽然苦寻多时,但是他们始终没有冷子鱼和卓南风的消息。战火连天,司空毓儿回转金国后的消息,更是无从打探。
各自心之所想,各自心之所触,皆悄悄按下心头。在这国难当头,战火绵延,山河渐危之际,儿女情长,都只能抛负青云之外;心头的丝丝缕缕牵绊,俱已化作无言。
“王爷!这是京城来的奏报,皇上他不日将到达西江古城……”德喜怆然的声音打破了城头上的宁静,让赵应乾三人俱是心神一定。
德喜匆匆赶来,将手上的奏报放到了赵应乾的手上。赵应乾打开看了,无言沉默,立在当场。
三少和筠玉见到赵应乾如此,知他心头沉痛,只能静静地陪着。
“贤兄,依你之见,”赵应乾忽然沉声道:“皇兄此番议和,金人是否会答应撤兵?”
三少沉默片刻,终缓缓摇头。
“既然我们都知道金人不会撤兵,我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兄身至险地而不顾!”赵应乾几乎是一声咆哮,一拳狠狠地打在冰冷地城墙上。
“我会劝阻皇兄,我宁可皇兄送我入金营为质子,也绝不能眼看着皇兄身赴险境!”赵应乾说毕,迎着凛冽的西风,走下了城楼。
就在黄昏时分,宋天子的驾撵车队徐徐驶入了西江古城。
及至赵应天随车驾来到了北宋的军营,楚淮王爷等人率众迎接。
天子赵应天入营后并未作休息,甚至未用晚膳,便召见了赵应乾和冷玉书。
静室之内燃着烛火,天子摒退众人,只留下赵应乾和冷玉书二人。
三人对坐,静室中却愈发沉默。
终于,赵应乾忍不住出言劝阻:“皇兄,莫要怪臣弟阻拦,金人贪婪无度,多番南下侵扰我大宋。我大宋已经多番忍让,同意交换城池,年年缴纳岁币,可即便如此,金太宗始终不灭南下之野心。皇兄此番前去谈判,危机四伏,若是金人做出过激的举动来,皇兄便会身处险境,后果不堪设想。皇兄是我朝天子,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弟愿主动请缨,代皇兄前去金营谈判。就算金营要挟臣弟为质,臣弟也甘愿!”
赵应天听了,心中十分感动,看着自己最珍惜的弟弟,双目潮红。
“你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君。”赵应天说了这一句,却没了下文,转而对冷玉书道:“冷玉书听谕。”
“臣在。”冷玉书忙俯首听旨。
“今日,朕要你在此做个见证!”赵应天继而道:“朕当政年岁不久,虽常报勤勉治国之志,却尝心有余而力不逮。今,金军压境,直逼京师,朕无德无能,竟将祖辈江山看顾致如斯田地,置万民安危生死于水深火热之中,朕之罪衍,虽九死亦难赎!金军势强,朕难阻金人南下野心之昭昭;朕膝下无子,如若朕此次战之劫难不能安然度过,朕之胞弟楚淮王,素有仁德之心,文武皆备,可为新君之选。”
“皇上!”冷玉书只觉耳边如同一记惊雷。
“皇兄!”赵应乾更是心痛得不能自持。
赵应天没有理会二人的悲痛,而是流着泪,继续道:“洛阳密使冷玉书,本为朕的股肱之臣,为国尽忠,隐瞒身份,潜伏多年,朕今日要你亲口答应,他日若改朝易主,亦会竭尽忠心,辅佐新君治理我大宋江山!”
今时今日,赵应天会流露此等悲观之意,亦是人之常情。
“朕意已决。楚淮王不得阻拦朕议和之行!”赵应天亦是潸然落泪。
三日后。议和的兵马车驾,缓缓地从西江古城城门下驶出。
离开西江古城,绕过乔巴山脚下的一片广袤的草原,途中经过青石滩,经过狼谷,才能到支瓦城金营大帐。
随行的北宋大臣们无不神色沉痛,有的甚至泪意纵横。
此去之凶险,尽可猜度;去的人,也许都已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一行人悲悲戚戚上路,好不凄凉!就是城上守城的将士看了,一时不胜悲戚。
议和队伍渐渐远去,转过山路的一角,终消失不见。
完颜阿鲁和完颜希尹此时,正立在支瓦城的城楼上观望雪景。
北疆酷寒。连日来的大雪停了下下了又停,视野苍莽,远山披霜,尽是银装素裹。
“如此美景,岂能无酒!”完颜阿鲁骤然来了兴致,吩咐自己的贴身护卫:“去备一桌酒菜,就在这城楼上!本王要和宰相大人畅饮一番!”
完颜希尹听了,并没有反对。
护卫应诺而去,没过多久,便在城楼上的一处房舍内燃上了炭火,摆了一桌酒菜。
两人果真就在这城楼之上,对酌了起来。
“宰相大人,你可听说?就在你我离京之后,阿城发生了一件趣事。”完颜阿鲁说的有心无意。
“哦?是何趣事?”完颜希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在你我离城的同一天,海滨王的贴身护卫,耶律大石,忽然失踪不见。几队金国侍卫四处搜寻,都不曾查出他的下落,这个人就仿佛凭空失踪了一般,你说,有趣不有趣?”完颜阿鲁笑道。
“每日里金都都有辽国战俘逃亡,六王爷为何单单对这个耶律大石如此留意?”完颜希尹笑道。
完颜阿鲁俄而正色道:“你有所不知,这耶律大石若是追算起来,也算是耶律阿保机的第八世孙。虽说是旁系末族,但此人通汉学,善骑射,看似憨直愚钝,实则内存韬晦。他追随海滨王耶律延禧多年,历来是忠心耿耿,献言直谏。当日辽灭被俘之时,此人颇具气节,拒不受降,后来追随海滨王,形影不离。如今他忽然离了海滨王,逃遁而去,只怕必不简单。”
完颜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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