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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流云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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芫茗扭着身子撒娇:“但是,公主,他很烦人啊!”
“公主殿下!”小七大惊失色,慌忙行礼,“原来是公主殿下,小七无礼!”
“不知者不罪,免礼吧。”
“是……”小七再抬起眼时眼中又是羞愧又是苦痛,她竟然是公主殿下!没有得到公主的允许也不敢私自离开,只立在旁边,看她纤长的指尖握着竹刀,多余的软泥顺从地层层翻卷开来,一双炯炯双目即将成型。那是一双征讨天下,杀人无数而带了戾气与血腥的秦国将士的眼眸,这样的一双眸子,怎么会是由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刻画出来?
错眼见小七还在旁边,飘絮想起了什么,道:“月前在上林苑看了壮士的表演,真是身手不凡。”
小七的脸噌地又红了,从前脸皮厚的厉害,别人不夸他他也要自夸的,此时却谦虚起来,“公主见笑……小七真是笑柄了……”
“能和小弟在马上交战数百丈,至今来小七壮士还是第一个。小弟行事无常,小七若面对的不是他,只怕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大秦壮士。”
小七精神一震,“真的么?”别人要是和他说这番话他会觉得是安慰,但是由她说来,小七毫无理由地全然相信。
飘絮笑道,“自然是真的。小七错在看错了人,挑错了对手。落入此境,权当是教训,小七的脾气也该好好磨磨了。”
“是。”
飘絮玉指轻挥,小七连忙行礼而去。
半日,有宫女来请飘絮回宫用膳。飘絮依旧回房换了衣裳。小七看她身着黑色的长袍,微风拂来,拖于脑后的长发微微的飞扬,看来飘渺如遥不可及的仙子。小七咬了咬唇,翻身跳下围墙,大步走到门口恭送公主回宫的队列中,飘絮路过他身边时,小七道:“殿下……小七可以去找殿下么?”
飘絮停了一下,分明是听见了的,却未回答,径自去了。小七怅然若失。
小七坐在树上生闷气,吴庸端了饭碗在树下唤他,“年轻人,心丢了食欲也丢了么?吃饭了。”
小七努嘴道:“都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是公主?你是故意在丢我的丑。”
“告诉你你会怎么样?不去和她说话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小七想了想,也是,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公主殿下,他怎么敢去和她说话?飘絮更是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如此小七岂不是要后悔?想罢跳下树来,接过吴庸手上的饭碗埋头就吃。吴庸坐在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飘絮公主和其他的公主不大一样,你何必难过?”
小七塞了满嘴的米饭,含含糊糊道:“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皇帝的女儿么?”
吴庸看着远处,从深深浅浅的皱褶里缓缓叹出来,“飘絮公主和别的皇亲贵胄不一样,是一个会把人当人看的贵族,能服侍飘絮公主是这座宫殿所有仆人的梦想啊。”
小七眨着眼睛,不信道:“说得那么神,服侍皇帝不是更幸福么?”
“你才进宫,哪里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稍有差池就是人头落地,战战兢兢的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小七哦了一声,难怪那些工匠看起来那么高兴。但是,小七真的是很难想象飘絮在宫人心目中的地位。毕竟他入宫不久,胡亥又特别“关照”过人,只把他丢在工地便好了,不必管他,小七才没有受到各种宫闱规矩的束缚。吴庸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声,“皇上认为体恤民情是统治懦弱的表现,扶苏殿下仁德爱民,被派往西北地和蒙大将军镇守西关去了,只有飘絮公主敢违背圣意,当着皇上的面宽柔待下,难得的是皇上由着她的性子,甚少怪罪。公主殿下身边的人过的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啊。”两人说话本来声音又小,吴庸说这番话的时候又刻意地压低了语调,若非小七耳聪目明,如此近的距离只怕都听不清。
监工来催促工匠干活去了,吴庸起身离去,小七一直看着他离开,总觉得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怪怪的,似乎不是带着对自己生活得哀叹,而是带着惋惜,惋惜什么呢?回想吴庸那句“飘絮公主和别的皇亲贵胄不一样”的话,小七莫名地感到高兴,方才的丧气一扫而空了。恶狠狠地扒了几口饭,心中有了一个主意。
昭阳宫是后宫正宫,皇后所住的地方。皇帝自大婚来并未立后,这正宫大院便由第一个入宫的郑妃居住,兼理后宫,郑妃早亡,飘絮自小和母亲住在昭阳宫内,郑妃既死,本没有公主住在正宫的道理。皇帝感念飘絮小小年纪无人照顾,特许她住在昭阳宫,直至今日。飘絮好清静,昭阳宫内不比寻常宫室莺歌燕舞的,偶有几个宫娥路过也是远离飘絮所住的宫室。皇帝不喜飘絮的过分洁净,向少来昭阳宫看她。
昭阳宫不愧是正宫,比其他宫室更加富丽堂皇。前庭宽广,花木扶疏,正是东风起时,芫茗哼着不成调的歌儿拿着一只大风筝要在庭院里放。一个年长的嬷嬷忙过来抱着她就走,芫茗惊叫一声,“巫嬷嬷,做什么?”
巫嬷嬷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别做声,小公子来了,快收拾好到门前见礼!”
芫茗脸色一变,还是不快道:“他又来了!每次他来公主都不高兴!”巫嬷嬷重敲了她的头一下,芫茗吃痛,却连叫痛都不敢,连忙把风筝放好,奔到门首伏地为礼。
等了一会,只见平地上一袭玄色长袍掠过,芫茗一直觉得那像鬼的影子,总是让人无端的恐惧。待到胡亥过去,众宫娥方舒了一口气。
飘絮在窗前看着天空,天空阴霾,乌云飞快地飘过,如烟似丝,浓浓的灰色落在飘絮的眸子里。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你这样一直看着天空,脖子不累么?”
飘絮打了个激灵,脸色竟陡然变得苍白,道:“不妨,我喜欢看。”
“为什么喜欢阴天?我从未见你在晴天仰望天色。”
“阴天的天空里拥有许多的内容,晴天的一望无际,总觉得空乏的很的。”胡亥走上前来,飘絮听他的脚步慢慢走近,总是沉静温柔的脸庞逐渐被冰冷代替。回头看见胡亥一袭黑衣,手按在剑把之上,目无表情地看着她。飘絮的莫邪便摆在胡亥右边桌上的剑架上。飘絮看着他,忽然转目向剑架,身随眼动,身形一转已到剑架跟前,玉指就要按到剑柄。寒光侵肌,胡亥的剑尖已电光火石般抵在飘絮的玉指之上,只要她再向前半寸便三指不保!左手蓄势待发,早将她全身的要害控制在手。
飘絮的眸子飘过一丝绝望的阴霾,但转瞬被倔强代替,只看着她的宝剑不言语。胡亥冷冷的收剑回鞘,后退了一步。飘絮轻阖双目,似乎在忍受着什么苦痛,蓦地探手抓住剑身,隐隐震音,传说中的神器伴着久吟不绝的龙吟猝然出世,青光冷冽,在这华贵的宫室幽幽的弥漫开来。
同来时一样,胡亥走时也是匆匆而过,如同旷野里一道孤独狂乱的鬼影,任何光华的背景都无法企及他几近绝望的孤独。
送走胡亥,宫娥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芫茗看着宫门跺脚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不来呢?每次和公主过招不但弄坏了东西,还弄伤公主,我讨厌他!”
巫嬷嬷拧着她的耳朵,压低声音喝道:“公主真是把你宠坏了,什么都敢说,小心小公子把你舌头割下来!”
芫茗挣开了她的手,瞪了她一眼,气呼呼道:“你们这些木头人,就会怕他!公主现在不知道伤成了什么模样,为什么每次都不准我们立刻进去给她包扎呢?”
好不容易逮到巡逻守卫的空档,附近恰好没有什么宫女内侍,小七管不了许多了,纵身一跃攀住了高墙,围墙高且滑,本无可攀附,但难不倒小七,双手如钩,壁虎一样攀住。小七在墙上停了一次,便借力攀上了墙头。如他打听到的消息,昭阳宫内安静的很,大白天的顺利潜入!昭阳宫虽大,但宫室的布局大抵相似,小七很轻易地找到飘絮的房间,趴在墙上看见飘絮立在窗前,呆看着手中平卧的一把宝剑。屋内狼藉一片,似乎刚刚打斗过。小七大喜,正要出言呼唤,只顾着看飘絮,不防飘絮身后走来一个小宫娥,小鬼眼尖,一眼便看到窗外内墙上古怪的人影,没命地大喊:“刺客,有刺客!”
飘絮一惊,抬首正与小七的目光相对。小七忙隐身在墙边的树荫里。一阵金戈声动,几个侍卫应声赶来,道:“刺客在哪里?”
芫茗正要说话,飘絮喝道:“站住!谁让你们进来?”
那几个侍卫忙站住,行礼道:“卑职只是担心公主的安全。”
“芫茗大呼小叫,好不晓事!”
芫茗委屈,“芫茗真的看见……”
“退下!”
那些侍卫连忙退了下去,芫茗还要强辩,“公主,我明明看见的!”
“我没有叫你们进来,为什么来打扰我?”
“芫茗担心公主的伤,给公主带药和干净的绷带来了。”
飘絮轻叹一声,“放下吧。”芫茗大喜,放下托盘就要为飘絮包扎伤口,飘絮自顾看着墙外的树荫,笑道:“下来吧,安全了。”
小七搔搔头,从墙上跃下。芫茗指着他,瞪大眼睛,“你就是工场里的脏武士,竟然跑到昭阳宫来!”
小七面红耳赤,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飘絮右袖被鲜血染红了大片,关切道:“公主殿下,你怎么受伤了?”
飘絮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一点小伤,不碍事。”小七正要说半边衣袖都染红了,怎么会没有事?看她神色疲惫,似乎不愿多说,便不再问。
飘絮要芫茗出去,芫茗急道:“还未给公主包扎伤口呢!”
“小七会给我包扎的,你下去吧。”
芫茗从来没有看见过飘絮如此疲惫的样子,不敢多说什么。小七想不到飘絮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跪在飘絮面前一手托着那柔若无骨的小手,细细地为她擦拭血污,那是一道两寸长的深深伤口,斜横在雪白的下臂上,鲜血从如雪的肌肤下涌出来,小七看多了伤病,自以为已看得寻常了,面对这条伤口却还觉触目惊心,心疼得厉害。
包扎好了,飘絮思绪飘渺,还未回过神来,小七道:“是谁伤了殿下?”
飘絮收起心神,看他担忧的神情,笑道:“你怕是刺客么?”
小七这个“刺客”不好意思地笑了,飘絮道:“小七刺客,你大白天的来这里做什么?也不怕宫卫把你抓住。”
“这个……几日前公主答应小七可以来寻公主的。”
“本宫可不记得有答应过。”
小七耍赖道:“公主明明听见,却没有斥责小七的无礼,那就是默许了!”
飘絮略显苍白的唇绽出一个梅花般的微笑,忽然伸手抚了一下小七的脸颊,小七顿觉半边脸烧得厉害。
“小七是有大志的人,小弟作践人才,要是大哥遇见你那该多好。”
小七心知她指的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扶苏殿下。人都说公子扶苏慈悲心肠,体恤民情,时常劝诫帝王,深得人心。话虽是对着小七说,但小七总觉得主要是在说公子扶苏,公主想兄长了么?飘絮的眼睛里有着小七看不透的氤氲雾气,仿如幽深的古潭,虽然没有内容,却无端地让人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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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阿房宫。
屋宇重叠,飞阁流丹,屋檐之间离得很远,却总觉得压抑,晦暗的天空被挤成小小的一片,终于挤出泪来。干涸的鎏金巨兽慢慢的被滴出一层鲜活的颜色,方池中的荷叶也慢慢地舒展了开来。清风立在廊柱之下,远眺渐迷离的殿顶,隐约传来宫女们带着甜腻的嬉笑,宛若珠翠掷地。
阿房宫内安置着秦王一统六国过程中从破碎的宫殿和高傲大臣深深的府邸中收罗来的美丽女子,寂寞的宫女无事便清清朗朗地唱着家乡的歌谣,齐声楚调,听来别有一番滋味。此时基座前空旷的广场传来粼粼的车声,宫人一阵慌乱,连忙冒雨行出宫外等候。一柄素伞接下了车中的人儿,远远近近的曲折地往这边来了,清风微拧了那双总是带着嘲弄的眉,脸上却笑,似是不耐,又像是欢喜。
远远的,便带着戏谑道:“公主殿下大驾光临,真是稀罕的很啊!”
及到跟前,巫嬷嬷收了伞,头也不敢抬便和众人退了下去,飘絮的脸色像是被雨水洗得发白,每次见她都是这副样子,总是带着某些恨意和悲戚,清风心里又升腾起那种怪异的感觉,却只是笑着,看她直上前来。飘絮微微的点头,珠唇贝齿,缓缓地叫了声:“师父。”
清风斜勾唇角,“大雨的天,还肯来这的,也只有刚刚被小公子打败了的飘絮公主了!”
飘絮歉道:“平日里也是想念师父,只怕师父见了厌烦。”
清风回身往屋内行去,“若我告诉你,依你的资质,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是小公子的对手,你是不是就不会再来看我了?”
飘絮闻言顿了一下,“师父不说……飘絮心里也明白。”
清风眼中的讥诮顿时被不忍代替,隐隐一叹,道:“我从未见过如小公子这般的奇才,按说殿下的身手已是不凡,只可惜对手是小公子殿下。”说着不禁又拧了眉,“也是古怪,明知道你早已不是他的对手,为何这几年来小公子时常与你比试?”
“这个……我不知道!”
“殿下也是奇怪,每次被打败都会来寻我,却矢口不谈比试的过程,难道认为我这个师父已不如小公子,不能给你指点了么?”
“不,不是。”猝然回身,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不悦,看着廊外的大雨,双手渐渐握紧,道:“咸阳宫内近来常有盗案,追查无果,父皇迁怒他人,禁宫侍卫代人受过,师父什么时候才肯离开这里到咸阳宫去?”
“哼,在这里不也是防宵小之辈么?”
飘絮不解道:“师父曾是父皇御前猛将,父皇对您一向器重有加,师父却为何偏偏要到此任小小禁宫侍卫长?父皇年迈,大哥远在上郡,师父若早日回咸阳宫,他日大哥登基,也好有个坚实的臂膀。”
“殿下倒是思虑良多,听闻徐天师已寻到了仙山,正在向皇上讨要祭品,皇上若长生不老,殿下还需为扶苏殿下担心么?”
“师父不愿也就罢了,何苦冷言相讥?”
话题一转,道:“师父是燕人,可认得高渐离?”
“名士高渐离谁人不识,只是他未必认得我!”
飘絮心知清风来秦国之前便是燕宫人,以他的能耐,只怕连高渐离都要高看他一眼。这个师父,讲话总是这么的不痛快。微微的侧身,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笑意,“近日咸阳宫来了个青年,与我年纪相仿,手里拿着水寒剑。”
清风悚然动容,“高渐离的剑!”
“问他是从何处得来,他只说是他师父给他的。”
清风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是高渐离的徒弟?”
“他却说他不认得高渐离,也不知道高渐离的剑怎么到了他师父那里。”
清风心道:高渐离视剑如命,不肯轻易离身,怎么会到了别人手里?眼眸微转,看了飘絮一眼,又道:因荆轲刺秦事,高渐离亦在通缉之列,若是他的弟子,怎肯让他拿着他的兵器招摇过市?难道……
“殿下说的那年轻人,能否请殿下让他来见我?”
飘絮颔首笑道:“好,他还稚嫩的很,若得师父的指点是再好不过了。”
“哼,高渐离的徒弟哪里有我指手画脚的份?”
飘絮知道他说的是反话,又笑道:“便不是高渐离的徒弟也是个资质过人的青年,只是自大了些,目光短浅了些,不知天高地厚,时常把封台拜将挂在嘴边,若以大事论尚不足谋,但资质既好,人也坦率干净,成就一段武林传奇还是绰绰有余的。假以时日,只怕师父要大开眼界了。”
清风并未搭话,假装没看见她眼中的希翼。培养一个人来打败胡亥有多难?他心里明白,那是怎样一个魔鬼一般的人!但若是高渐离看上的徒弟,只怕也未必……如此看来,他们姐弟俩已经不是貌合神离,而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飘絮不是个计较的人,待人仁厚,她要杀的人就必然有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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