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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该死的凤-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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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丫头和这太尉府的种种,早先在街头茶楼里听人讲时,心里只觉得可气;此番亲见了,更恼。气得是这丫头的不长进,恼得是丫头的没骨气。堂堂一个郡主,成日里追着个男人跑,昔年那一身的傲气都去了哪里?
沉下来的脸像一块千年的寒玉,三尺之内凉意透骨,“那人真就那么好?”
丫头嘴角快扯到了耳根,揪着一绺头发在指间紧紧地绕,“嘿嘿,自然是好的。”
“你倒底看中了他哪里?”
“他长得好看,若是能天天瞧着就好了。”
“哼!好看?生得再好看,能比得上你家美人爹爹?能比得上你家独孤先生?能比得上……我?”丫头家的美人爹爹生得极俊美,在人间也算得上是个无双的美男子。老狐狸么……他本是不想提的,可这修炼三千年的狐妖一身仙风道骨,容貌上也实在是无比俊雅,神仙里头也难挑得出这种样貌的。
丫头转了转眼珠子,垂眸看着自己的绣花鞋,水红色的鞋面上,两三朵缠枝牡丹。“爹爹是爹爹,先生是先生,景皓是景皓,不同的。”
爹爹是爹爹,先生是先生,景皓是景皓,不同的。
顺着阳春三月的小东风悠悠飘来这一句,如意听明白了。这其间的不同,自然不是萝卜和白菜的分别。
原本按照他凤三太子如意的脾气,凡事都要争上一争,天上没有哪个不晓得的。今天听到丫头这句话,半晌无言,争一争的心竟然倏忽就淡了。
挥一挥羽扇,使一个穿墙术,看着丫头消失在眼前。人人都说,女孩儿是父母家里寄居十五年的堂上客,十五年到了,终究要作别。
墙里头丫头遇见了谁,发生了什么,都不想去管。太尉府是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澧王府家的郡主娘娘在此,想必也没人敢冒犯。
独自一个儿穿街过巷,又走到了繁华的东大街。眼前一个大大的招牌——“非凡楼”,迈步便进了门槛。
跑堂的少年
此时刚过了早饭时刻,离午时尚早。非凡楼里颇冷清,如意进门时,只见堂上正对大门口当中一张桌子上,盘腿坐着一个跑堂打扮的少年,肩上搭一条白色抹布,手里执一根鸡毛掸子,托着腮望着房梁发呆。
跑堂见过不少,敢在掌柜眼皮子底下往桌子上坐的着实不多。
如意径自往楼上走,经过他身边时唤上一声:“小二,帮我在二楼靠窗处收拾个位子。”
那跑堂少年一惊,扭头向他望来,一望之下,掩不住眼里几许惊诧。天上人间,自如意化为人形以来,这种眼光看得多了,浑不在意。
少年愣不到片刻,忙从桌上跃下,满脸堆笑,“这位客官请随我来。”
二楼靠窗的座位,最是风景独好处。街上车马川流,人来人往,尽收眼底。
那跑堂的少年扯下肩头的白抹布,将桌子椅子擦了又擦,这才招呼他坐下。如意心里暗自点了点头,这伙计倒是个聪明伶俐会来事儿的。
少年将抹布又往肩膀上一搭,笑呵呵地问道,“客官,现在这时辰前后都不挨饭点儿,想必您也不是来吃饭的。难道客官是想浅酌几杯?”
如意斜着一双凤目看他,“有好酒就拿一壶来。”
“本店最有名当属梨花酿,入口绵柔又不上头,最适合一个人自斟自饮。这就给您拿来!”
少年应声而去,少顷端了一个托盘上来,青瓷酒壶,青瓷酒盏,精致的竹筷,还有一碟小菜。“佐酒怎可无肴呢?小的自作主张给客官拿了一盘小菜,此刻灶里还未动火,只有厨子昨夜刚卤的物件,虽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滋味倒不错。客官将就吃些。”
如意看了看眼前那碟五香凤爪,心下颇感惆怅。一杯酒入喉,也没细品是什么滋味。
跑堂少年奉上酒菜之后竟不走,大大方方地在如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大大方方地盯着如意的脸仔细端详,大大方方地从嘴里发出“啧啧”之声。
如意冷眼瞪他,他便又堆起一脸的笑,“客官模样生得好,很是面善。”
如意哼了一声,端起酒杯继续饮。那少年仍自打量个不休,一双眼里像两簇灯火,黑中带亮。不知为何,那双黑亮的眼竟看起来分外亲切,如意也便随他去了,并没出言撵人。
“客官似乎有心事,这喝得怕莫是浇愁的酒吧?”
如意仍旧不理。
少年一叹,“同是天涯断肠人啊!你我今日一遇,也是有缘,不知客官府上何处?”
越发无状了。还未等如意抛给他一记冷眼,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醇厚绵软有如口中的梨花酿。
“阿病啊,你的痼疾又犯了。”
如意转头去看,来人不过二十出头,举止面目都十分儒雅清俊。
少年嬉笑,“朱掌柜,小的我名叫无病,寓意本来是好的,被你这么一叫都叫成病秧子了。”
男子微微一笑,“非也,非也,我口中所唤之病,不是疾病之病,乃是毛病之病,此种称呼于你再适合不过了。”
男子转身向如意拱手行礼,“这位客官,小伙计无礼,搅扰多时,见谅!阿病啊,左右无事,不如去后院把柴劈一劈?”
少年脸上的笑凝了一凝,“朱……掌柜,这等活儿也要我做?”
男子笑得更暖,“老板娘来信吩咐,此番要你在最底层历练,务必饱尝些苦辣,才晓得世事艰辛。”
少年拿肩头的抹布往额头上擦了擦,“那老板呢?老板他就没说点什么?”
男子一拍额头。“哦,倒是在信后头用朱笔加了两句。”
少年两眼放光,状若抓了块浮木,“是什么?”
“尔等任意驱策,不必顾虑。”
如意看那男子,觉得倒是头一回看见有人奸猾得堪比独孤老狐狸。
对面椅子上的少年如被烧了屁股的兔子,蹭得一下站起来,肃容道,“朱掌柜,今日里请容我告个假,有件要紧事不得不办。”
“哦?有何要紧事?”男子笑得兴味十足。
少年面上一副悲戚之色。“他们这般对我,想必我定是从大街上捡来的。此去须仔细查访,京城高门富户里,十几年前可有谁家丢失了小儿。”
“如何便只在高门富户里查访?富家子弟,如明珠高悬,不易失散。贫寒之家养活不起时丢弃小儿的更多,不是更须访查?”
“若是贫寒之家,即便访着了,认了亲,归了根,也不过是如我当下惨状一般,访与不访,没什么差别,徒添许多辛苦。”少年一脸凄楚,长叹道,“朱掌柜,我这就去了。”
跑得也如兔子般快,霎时不见了踪影。
男子勾着唇角摇了摇头,又向如意施了一礼,“客官见笑,客官清慢用。”
如意对着那碟惆怅的凤爪继续喝闷酒。窗外小贩的叫卖声隐隐入耳,更添惆怅。
未成想,这天,丫头竟然是哭着回来的。
丫头跑进院里时,如意正蹲在梧桐树下看蚂蚁。很是疑惑,他施法将她送进墙内,丫头该是遂了心愿才是,怎么落得这副模样回来?
站起来正要现身,突然见墙头上跳下一个人来,冲丫头道。“咦?怎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跟我说!看我不揍得他满地找牙!”
如意大讶,此人赫然便是方才在非凡楼里所见的跑堂少年。
然后更讶,讶中有惊,惊中还带着点怒。自家女儿竟飞奔过去,扑在少年的怀里嘤嘤地低泣。
怒不可遏时,如意问身边的老梧桐,“这人是谁?”只才三年不在,这丫头竟与这许多陌生男子有勾搭?不像话,真真不像话!
老梧桐呵呵一笑,“此乃丫头的同胞兄长是也。”
怒意稍稍平息了些。
丫头在那少年怀里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如意约摸听出个大概来。丫头给心上人羞辱了。对方戳着鼻子讲的一大篇文绉绉的词儿丫头没大听懂,更没记住,到最后的一两句浅显些的,总算明白了,是在骂她“女儿家不知羞”。丫头脸皮再厚,也是个姑娘家,这回终于受不住,哭着回来了。
其实这些词儿不算捏造,如意也早想骂她,只不过自家女儿哪里轮得上别人教训?自己教训是教训,别人教训就是叫欺负了,谁也受不住的。
果然就见丫头的同胞兄长捏着拳头,一字一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妹子,放心吧,不把他揍成猪头我是不会回来见你的!”
说罢,纵身又从墙上翻过去了。这翻墙头一技,原来是丫头家传。
如意摇着扇子现身,在梧桐树下说着凉薄话,“早叫你不要去了,偏不信,怎样?这回被人家羞辱了吧?哪有姑娘家成天往男人家里扑的……”
话音戛然而止,是因为如意自家被人扑了。
“神仙爹爹……呜呜呜呜……景皓他……他骂我……呜呜……”
看着把鼻涕眼泪往自己前襟上一通乱抹的这位,如意有些怔仲。
在认识丫头之前的一千年里,如意从来都是鼻孔朝着人的,别说姑娘,就连只雌鸟都没摸过一摸,抱过一抱。
认识丫头之后的这三年,抱过两次,头一次抱的是不省人事的小丫头,当时心境,跟抱个酒坛子没什么区别。这是第二次,抱了个满怀,两只手臂还箍紧了他的腰。
酒坛子可没这么软,也没这么香,满院的牡丹杜鹃玫瑰花都发不出这么淡雅的馨香味儿来。心旌于是有些飘荡,悄悄地收拢了手,听着丫头嘤嘤的哭声,教训的话也没再说出口。
脑袋里暖洋洋的,如同当初还在蛋里的时候,被涵玉谷的大太阳晒着。
此时情景正交融,却偏偏跑来一个不识相的。
“哟,这是怎么了?”带着笑意的脸出现在月洞门口。
冷不丁被推开,丫头又带着一腔委屈飞奔着朝来人扑过去。“呜呜……先生……”
如意瞪大了眼,扇子柄快要嵌进肉里。死狐狸!你要敢抱……你要敢抱……拼着一千年的道行我也……
老狐狸悄悄看他一眼,笑意愈甚。轻轻地伸出胳膊,在丫头快接近时握住了她的双肩,将她固定在一只手臂的距离之外,抬起袖子揩了揩丫头脸上的泪湿。“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手里的扇子这才松了。暗暗舒了口气,老狐狸还算是个识趣的。
想开了的郡主娘娘
哄人这种事,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好的,有的人做起来如春风喜雨,有的人做起来就如火上添油。神仙亦然。
如意翘着脚听老狐狸同丫头絮叨。
素白的衣裳,沉静的影,悠然的说话声伴着梧桐叶的碎响娓娓道来。笼着两人的气场宁静而安详,如一个无缝的蛋,哪只苍蝇都叮不进去。
老狐狸目光不知飘去哪里,深长得看不见尽头。“不愁啊,喜欢这回事,若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任你的情意再浓再烈也都如镜花水月一般。美则美矣,却只能望而兴叹,终究捧不到手里。”
丫头不哭了,眨了眨如同两个烂杏似的眼,哑着嗓子道,“先生,月亮在天上,人哪里能够得着?可是,本来我想……如果镜子还在,水还在,偶尔瞧上一眼也是好的。若换成了是先生,又会怎么做?”
梧桐树梢头飘过一片云,又飘过一片……老狐狸沉默了许久。“我竟连镜子都不敢瞧。不愁啊,先生不如你,惭愧。”
有人不甘被冷落,偏要在没缝的蛋上叮上一叮。
“哼,说得跟自己看得多明白似的。一个深山里修炼几千年的老狐狸,又能明白多少人间情爱?来这里卖弄!”
老狐狸闻言,收回了眼,对他微微地笑。“三太子自然是不明白的。三太子怎么会明白呢?若三太子能明白,三太子便不是三太子了。”
如意懒得理他。净绕着弯儿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老狐狸就是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后来,景太尉派人送来一大箱礼品谢罪,太尉府的管家恭恭敬敬向澧王爷奉上一封信,打开来细瞧,通篇都是道歉的字眼,就差没把一颗诚心剖出来给人看了。澧王大度,朝来人挥一挥手,不过是小孩子之间闹别扭而已,若郡主想开了,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罢。
郡主没再哭,坐在院子里静静地想。到晚饭时刻,没去和自家两位爹爹在餐厅里用餐,丫鬟们端来的饭菜也一口都没动。下人们想,这是郡主娘娘还没想开呢。
过了晚饭时刻又许久,二更的梆子响了两声。丫鬟们悄声地劝,“郡主娘娘若实在不愿吃东西,就早点歇了吧,明早有了胃口,再叫厨子做些好的。”
盖着被子又躺了不知多少时辰,眼睛还是闭不上,一直到三更天,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饿了。
郡主娘娘要吃饭,丫鬟们,厨子们,烧火的,炒菜的,一众人等全都从被窝里折腾起来,叮叮咣咣地做宵夜。有年岁的厨娘殷殷嘱咐端饭菜的小丫鬟,“夜里吃多了怕积食,叫郡主娘娘捡清淡的略吃些,垫垫肚子,明早起来再好好吃。”
小丫鬟照实转达,杨不愁觉得很是,便没有放开肚皮。喝了两盅鸡汤,略吃了两碗干饭,四碟炒菜各吃了大半盘,觉得肚里差不多六分饱,还有些余地的时候就乖乖地搁下了筷子。
吃了东西再上床,头刚沾着枕头,就不省人事了。
这消息传开,底下人心里大大宽慰了一把,吃得下睡得着,郡主娘娘这回总算是想透彻了。
一觉睡醒,隔日又是花红柳绿,大好春光。杨不愁出门伸了个懒腰,迎着阳光眯着眼,看了看栖在梧桐树上摇光散彩的凤凰,笑了。神仙爹爹,昨夜睡得可好?
一个笑刚刚绽在嘴边还没怒放,有小厮急匆匆的脚步声从月洞门外传来。澧王爷差人来请,太妃娘娘懿旨,着父女俩人今日入宫,享一天天伦真乐。
驷马高车载着两人出府,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眼前琉璃瓦,朱红墙,眼看着就到了宫门。
太妃娘娘端坐在康寿宫内,一见杨不愁进来,忙不迭地起身迎过去,一把将丫头搂在怀里。“我那苦命的孙女儿哇!”
丫头的脸埋在柔软丝滑的布料里,愣了一愣。
太妃娘娘依旧嘤嘤咛咛个不住。“亲爹亲娘不在身边的娃儿本就可怜,怎料到……怎料到……还要平白地受人欺负……呜呜……我的不愁丫头唉……”
澧王爷在一旁讪讪地笑,“母亲怎么又提这个?亲爹亲娘不在,不是还有我这个爹爹么……”
握着帕子揩眼睛的手马上一转矛头,食指尖尖快要戳到王爷的鼻子上。“你……你还有脸说哟!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任人家欺负自家闺女,你算是哪门子的爹爹呀……呜呜……瞧瞧我这孙女儿,模样生得多好,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又乖巧又伶俐,看上谁都是那小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生偏偏就有那不识趣的东西,践踏了咱们丫头这份儿心哟!”
王爷六千岁心往下一沉,扑通落在地上溅起一片飞尘。得,他家女儿这事儿就像摔烂了的酒糟桶正遇上小顺风儿,连宫里头都闻见味儿了。
“本宫早先就曾托人打听过,据说太尉府家那小公子能文能武,文采武功都不错,也让人悄悄画了像回来看,本宫觉着这孩子长得也算上上之姿,是个有出息的样子,论家世人才跟不愁很是般配。既是丫头喜欢,咱们做长辈的也乐得撮合,成就一桩美事。这两天正寻思哪天找个好日子把你,把景太尉和景家老夫人都约到一处喝喝茶,顺便把这丫头和他家小公子的事儿定下来,谁成想……谁成想……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儿呢……”太妃娘娘痛心疾首,握着帕子的手一下一下往胸口上砸。“还以为官宦之家,诗书门第,总该知书达理,景太尉多谦恭沉稳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家孙女儿哪里不好?哪里不好?!”
杨不愁再也发不得呆了,急忙从她怀里挣出来,搀着胳膊扶上了软榻,又从一旁宫女的手里接过茶来递上,“皇祖母不要生气了,不愁没事,皇祖母喝口茶顺顺气。”
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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