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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歌流觞-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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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懂非懂。
而此时,菩萨便会入定般的沉默,或者轻轻地叹息,然后我便在他的手中转动起来。
寒暑经年,春秋易逝。随着菩萨的脚步,我看遍了人间百态,赏遍了夏荷冬雪。然而,我却不喜欢荷花,不喜欢雪,正如我不喜欢他脚下的青莲。没有缘由。
我渐渐能脱了木石真身,幻化成人,只是不能长久,每月里只有月圆之夜的半个时辰能成形。
当他第一眼看见我的模样,向来慈悲平和的眸子里,又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光芒。彼时,我的心禁不住的一痛。
我临水自照,太湖如镜,映照出一个人,虽然只有八、九岁光景,却有着清丽面容的脱俗的女孩。只是,她却有着一头白发。
我很好奇:“这便是我么?”
菩萨掬水,搅碎了一池静谧,我映照在湖面的模样也随着涟漪碎成细细波纹。他爱怜地说:“是你,也不是你。”
菩萨说我原本有些浑浊,因而修成人形后便有夭折之象。犹记得几回,他抱着幻灭不定的我,将毕生佛光渡化到我体内。几番沧海桑田,我已能脱去原形,也不再动不动便气泽混乱。
菩萨却不如原来。他足下青莲不知何时再没出现过,身上原本清雅的幽香转而浑浊,纤尘不染的佛衣染了污垢。
不变的是,他总是爱怜地望着我,那双眸子越来越长时间地投注在我身上,其中的光芒,仍是我看不明白的。
一日,菩萨握住我的手,轻轻浅浅地对着我笑。那是我第一回看见他笑,完全没有了菩萨俯视众生时的高远。仿佛,仿佛是尘世间普通男子,对着心爱姑娘会心一抿唇角。我见得多了,福至心灵骤然通窍。原来,那数度出现在他眸中的光芒,有着深深的爱怜、欣慰和不舍。
他将我化作原形捧在掌中,然后送我入了红尘。最后一眼,我望着他在金色的莲光中,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玄衣,墨发,微微眯起的狭长双眼。他对我微微一笑,身后,是一脸慈悲宝相的佛。
隐隐有佛的声音传来:“痴儿,痴儿,这两个痴儿……”
……
我叫卿绝尘。出生在东方一个贫穷落后的小村中,生来一头白发。他们说白发是很不祥的象徵,大家都害怕我,说我是妖孽。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在村子边上有一间低矮的茅屋。
有一年发大水,村子被淹没了。因为我的茅屋依山而建,地势较之村子里其他屋舍高了些,幸免于难。大家挤在我的茅屋里,望着跪在地上的我,说是因为我这个一头白发的妖孽引来了上苍的责罚。
我被赶出了茅屋,赶出了村子。
我没有哭。
心底冒出一句佛偈:怒为万障之根,忍为百富之首。
其实,我心里常有这样的佛经不经意间冒出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何。仿佛这些经书如烙印般与我神魂相契。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在赤水边醒来时,遇到了一个月白法袍的神仙,便是昆仑丘的掌门梦无痕。到了后来,我才自姐姐那里得知,其实那并不是掌门本人。而是大长老幻化了掌门的模样,替他行走仙道。
因掌门,轻易出不得昆仑丘的。要想出去,必要付出惨淡的代价。后来的后来,我看见掌门出了昆仑丘的。一次是去升洲城外的山岭,一次是去蜀山。
两回,都与姐姐有关。
你要问姐姐是谁么?她就是姐姐。
初始,在昆仑丘大家叫她楚天歌。我却知道掌门不知道如何叫她,大师兄风皓庭叫她阿九,二师兄裴流觞却唤他歌儿,匡逸辰师侄叫她小师姑,而我,叫她姐姐。
十多年后,大家叫她妖狐、魔狐、孽畜。掌门还是不知道如何叫她,大师兄仍叫她阿九,二师兄仍唤她歌儿,逸辰师侄叫她小师姑,而我,还叫她姐姐。
姐姐是个很奇怪的人。
她心底善良,常给我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柄仙剑,有时候是些仙丹灵露,甚至是些连师尊那仙药圃里都不曾见过的仙草琼花。她说那是一位老爷爷送的,不过,我从未见过这么一位老爷爷。
她老爱逗我,但是只要我露出自怨自艾的模样,她就丢盔弃甲很快投降了。遇到林师姐和珺瑶师姐这样的人挑衅时,她就会变成一只刺猬,刺伤别人的同时又害得自己伤痕累累。
然则,姐姐又是极为坚韧的一个人。当年她桃源的亲人一夕形神俱灭,她怕我们担心,就一直装作看开了,暗地里却伤心落泪。那时她不知道为何,总跟不上同门的进境,大家都笑话她,她却没有放弃。在二师兄单独教导下,竟比我们修为更深。
我知道,姐姐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好在上至掌门,下至尧光山的醉清风、匡逸辰等都明里暗里护着她,即便如五师兄也悄悄地帮着她。
说到五师兄,呵呵,便是“惊艳我昆仑丘、风流我修仙界、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的苍茗轩?!”
五师兄常这样介绍自己。我觉得很有趣。
五师兄乃是“昆仑三杰”之一。在同门口耳相传中,他的经历颇有些传奇色彩。据说他乃是一介孤儿,被一宝刹主持自兽穴中拾得。天生与佛有缘,还曾被内定为佛宗宗主之选。只不知为何,后来被逐出宝刹,驱离了佛门。而后入了昆仑丘拜在驰名长老门下。
五师兄和姐姐一般,喜欢我酿的桃花酿。说比六长老酒窖里的桂花酿更胜一筹。六长老是我的师尊,对炼药培丹甚为精通。我所有的法门仙诀都是他老人家教授的……只是,他老人家却被鬼王和阳和八部天龙所灭,此乃后话。
五师兄虽发誓不再动佛功,却因我而弃诺。
那年乃是多事之秋。姐姐的身份曝露,引来天下仙道口诛笔伐甚而齐齐聚集昆仑丘,逼迫掌门和长老们灭了她。
当我瞧见姐姐被绑在诛仙柱上受荒火雷击并红莲业火炙烧时,脑中一片空白。等我回过神时,已扑到诛仙柱上将姐姐紧紧抱在怀中。
那些道貌岸然的仙人,全没有一丝悲悯之心。姐姐是妖狐也好,魔狐也罢,她手上从未沾过一缕血腥。他们却将她逼得要入魔!
刹那间,脑中闪现出一尊慈悲菩萨相,我忍不住随着他宣号:“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我将体内所有的灵力渡给姐姐,希望她能明心见性灵台清醒,我恳求她朝着光明的方向走,不要入魔……原本姐姐魔气收敛了,奈何功亏一篑。
后来我便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睁开眼时,便是五师兄守着我。他用了佛门秘法祛除了我体内缠绵的魔气,而后又一直照顾我,直到我大好。
我感佩在心,不敢或忘。
知道他好酒,便穷了心思酿出更妙的酒来,博他一笑。看着他开心,我也就开心了。这样也稍稍能缓解我找不到姐姐的痛苦。
姐姐,姐姐你在哪儿呢?同门当日的事情大都不愿提及,还是五师兄告诉我,姐姐被一只火凤救走了。他说二师兄告诉他和大师兄的,那火凤是姐姐的奇兽,会保护她,让我们都不必忧心。
话虽如此,我却发现大师兄、二师兄、逸辰师侄,甚至掌门脸上都没有了笑容。我几次去尧光山孤山照料姐姐的桃林,都碰见二师兄醉倒在桃花林里。那酒我却没见识过,隐隐觉得除了天上宫阙,尘世间怕没人能酿出如此玉液琼浆。
我十分心痒这酒的秘方,想同二师兄讨来,也酿一些给五师兄喝。只是二师兄常日不在山中,似乎很忙的样子。即便偶尔在山里,也是忙着督促弟子修习,或者替林师姐疗伤。但凡在姐姐的桃林,必是酩酊大醉。
待得后来,五师兄却不让我去桃林了,说把这片天地还给二师兄。当日五师兄牵着我的手离开孤山,我忍不住回望漫天粉红中那一袭萧瑟的青衫。二师兄虽然淡淡地笑着,却让我感到一种牵动肺腑的悲伤。
那种悲伤,在他弟子面前,在那个我很讨厌的林师姐面前,都不曾显露过。我想,只有姐姐,才能拥有的吧。
“我好羡慕姐姐……”彼时,五师兄送我回师尊所在的上三界琅琊山,我喃喃念叨。
五师兄屈指弹了弹我的额角,桃花眼眨了眨:“我家小师妹怀春咯!”我气得要打他,奈何周身除了丹药便没了旁的东西。羞愤之下长幼尊卑全袍子脑后,抄手便将一粒粒新练成的仙丹砸向他。
他一一招到手中,“嘎嘣嘎嘣”跟吃糖豆一般全数吞了下去,末了还咂咂嘴:“这颗味道不错,嗯,这一枚火候不足……”
我便跺脚道:“那全是毒药!”
没想到五师兄听了面色大变,竟真的痛苦万分地弯下腰,口中溢出破碎的呻吟,脸色煞白,额上因痛苦而浮上一层薄汗。我急了,忘记自己亲手炼制的乃是灵丹仙露,瞬移过去便去搭脉,带着哭腔道:“五师兄,你怎么了?我……我没有想过要害你的,呜呜呜……五师兄,你别吓我啊……”
结果,下一瞬,他却哈哈大笑直起身子,将我的脸捧着掌心捏来揉去,其时,我方知道上了当。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脸,一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连他何时替我擦去泪水,又深深望着我,我都不知道。
良久,他一声轻叹惊醒了我,我顿时红了脸颊,飞一般地逃回了琅琊,几个月不敢出门,连采药也拜托楮师兄。
夜里辗转难眠,总会一遍又一遍回想起他那句话:“小师妹,往后你的酒只能给我喝……不然,师兄我便咒你酿的酒便坛坛如醋酸不可闻……而我,便只能吃醋了……”
、红尘婆娑
虚无浩浩,纤云弄巧,月白风清。
平整宽阔的青石板道路,修葺一新的竹篱茅舍,参天遒劲的古木,房前屋后、山腰河畔,一丛丛一树树桃花开得正热闹。洒金碧桃雪白微带红丝,重瓣桃红层层堆绛,千叶深红鸳鸯桃合欢簪粉香艳绮丽……原来人间也有仙品!这些除了在昆仑丘里见过,便只开在道藏里的桃花,竟赶趟儿似地齐聚一堂,将桃源渲染得直似人间仙境。
阿九松开二师兄的手,徜徉在花海中,旋转,轻叹,银铃声声:“二师兄,桃源好美!”花枝受了她灵气牵引,花瓣分坠如雨,轻轻飘浮在她周围,随着她旋转而旋转。人面桃花,笑靥无暇,嫣然而笑。裴流觞不禁心旌摇荡,目眩神迷。只一抬眼,瞬间已成千古。
“喔,二师兄,我头好晕。。。。。。呵呵。。。。。。”与花瓣嬉戏的阿九,回首娇憨地冲他傻笑。红袖半卷,那些花瓣便如月光洒得两人满身。
月色下,裴流觞长臂舒展,揽过因旋转而微微头晕的阿九。垂首静静瞧着她,嘴角扬起一丝笑纹,温润道:“歌儿,喜欢吗?”
阿九脑中不甚清明,触目所及便是一片模糊的粉红雪白。她依着裴流觞软软道:“二师兄,我心里喜欢的紧。我……我想笑,又想哭……”说着眼泪便簌簌落下,“二师兄,是你,对不对?孤山桃源,家乡桃林,都是你!二师兄你待阿九再好不过了……”转身埋首,在他怀里呜呜咽咽。
“傻丫头,我只想让你开心,不想却惹你一脸泪水。”手掌轻轻拍抚着怀里的泪人儿,仿佛那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童。浅浅笑道,“回家吧,别惊动了此间的新主人们。”
几声犬吠,便有两三家掌灯。原本洪伯伯家的门打开,一个年近不惑的男子瞧见他二人,热情道:“两位这是寻亲访友,还是过路借宿啊?”
裴流觞扶正阿九,还礼道:“深夜相扰,委实不该。我二人乃是楚家的,月下赏花不想惊动了小哥,还请原谅则个。”厚重而舒缓的声音拽回了阿九神智,这些人……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呀?听口气仿佛以主人自居,自己可不认识他。
那男子做恍然大悟状,立刻行至院中,朝二人躬身一揖到底:“老丈、公子有礼了!两位便是恩公!家乡父老都感佩您的恩德,搬来了如此神仙地界。这么两年来众乡亲一直想登门拜谢,奈何您房门深锁。今日老天爷赐福,终让我等得偿所愿瞻仰到了恩公尊容!您老还请屋里喝杯水,且等我唤醒众人,与您见礼!”说着便要出门。
老人抬手虚拦,捻须平和道:“区区小事,何足挂怀。小哥勿需劳动乡亲们。我祖孙二人歇上一宿,便会继续云游四方。况且我孙子喜静,还要麻烦小哥别将见过我二人之事传开。如此便感激不尽了。”
男子颇为遗憾,正当时,云破月来花弄影,清辉洒下将那公子形容照得分明,男子不由面色惊艳:“小公子长得可真俊。”那男子了悟地啧啧叹了一声,“不知可有中意的姑娘,李家秀儿将将及笄,那叫一个水灵……”
老者连抽了抽,那小公子愣了愣,两厢沉吟,那边已经说到聘礼如何如何了。
“咳咳……”老者拢着嘴角咳了两声,一团和气道:“多谢小哥美意,我这孙子乃是个……”
“乃是个断袖。”阿九压着嗓子插嘴道,“大哥,您贵庚?若是不嫌弃,小弟可否……嗯?”双眼微挑,眼风斜飞,殷切地将他男子瞧着,跟风流昆仑丘的某个黑衣男耍宝时的形容相得益彰。
“啊?恩公,这个……小人……那个……”男子一张脸千里冰封,嘴角冻得哆嗦了。
“咳咳,小哥留步,我二人这便回家了。”老者拉着那位公子便往楚家赶去,步履全不似他那般高龄应有的健步如飞。只是,那年近不惑的男子脑袋嗡嗡作响,一片混沌,哪里还能正常运转。
“断袖?恩公的后代竟是个断袖!苍天啊,为何这般无常呐?”脸色竟跟山上雪般苍白,痛心疾首莫过于此,“大熊,你要坚强。可不能让旁的人瞧出端倪来,毁了恩公一世名声。睡觉,睡一觉便忘了此事……”脚步虚浮转身掩上房门。后来他一生受尽锥心之痛,每每思及恩公无后便是大恸,却一直谨守誓言,实属不易。
那老者拉着呵呵闷笑的小公子左转右拐,不多时便到了楚家院外。门扉轻掩,阶前无尘,想是常有人清扫。几枝桃花斜出篱落,在春风里颤动身姿,悄然飘下零落的花瓣,沾衣不坠。
小公子一拂面颊取下面具,转眼变成一个窈窕少女,正是阿九。
“阿爹,哥哥……阿九回来啦。”嘴里呓语着推开柴扉,屋子格局不曾大变,一间间推开又一间间掩上,最后进入她原先的小屋子。怅然若失地靠坐在榻上,眼里满是迷惘。
“歌儿,逝者已矣,忧思伤神。你便记着,终有一日,我们会替所有被妖杀的人,讨回公道。多想无益,早些歇下吧,再个把时辰我们便离开。”
阿九凄婉地笑笑:“二师兄,我没事……你可不可以……变作我阿爹的模样?”
他最是不能见她这副模样,比中了妖毒更叫他痛苦。想遂她心愿,又颇为无措:“这……我不曾见过伯父啊……”
“阿爹跟师尊一般高矮,也有一部胡须,常穿粗布的灰裳……”阿九絮絮念叨,脸上愈见安静,“……小时候我淘气崴了脚,阿爹便抱着我,一边吼人,一边搽药酒,疼得我眼泪鼻涕淌了一脸……”
他轻舒双臂揽过她的脑袋,让她肩背靠在他胸前,便如抱着一个婴孩,手轻轻拍着哄着,低沉的歌声传来,阿九耳中全是他胸口沉稳的心跳和磁性的嗓音,不多会儿便缓缓闭上了眼眸。
“二师兄。”
“嗯?”
“这样很好。桃源村又回来了。谢谢你栽花种树,重新修筑房屋,最好的莫过又有人在这里定居下来。这样很好。。。。。。”
“嗯。”
“那彩虹桥呢?二师兄没有忘记吧。”
“跟过去一般光景。”
“我很开心。。。。。。”
离开桃源数日后,两人一路南行,一座稍具规模的城池遥遥在望。一路上,阿九闹了几番别扭,因裴流觞径自挑些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前行,便让她好生失望。
阿九如今十六,所到之处连三根手指头便能数完——桃源、青石镇、昆仑丘。是以,对凡尘俗世极是向往。然则每逢阿九哭丧着脸抗议,他便面无表情不复言语。若是她闹腾得太过,他也四两拨千斤说现如今尘世里好些修炼的不循正道,尽剑走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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