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一宅-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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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不愿意别人见到我。”九如抬手将纱帽取下来，轻笑道，“我坐在屋中同自己说，如果以前都是我错怪了父亲，那么这一次的劫难就算是我不孝的报应，如果父亲心里早就原谅了我的鲁莽，那么就请让我再见你一次。”
灯烛亮起，沈秋明一双眼死死盯着她，生怕她会得在眼前消失一般，喃喃道：“九如，你还活着，还活着，没有死。”
“是的，父亲，我回来看你了。”九如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比自己的还冷，冷得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可是凌琪对我说，你被薛霆岚灌了毒酒，死了以后都不让沈家去收尸，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沈秋明的眼睛都亮起来，“是因为姑爷想办法送你出去了，你没有真的死掉，所以才不让我见你的，对不对。”
“是的，当时形势危急，越多人知道，我就越加危险。”
“我应该想到的，我应该想到，姑爷不会这样狠心对你。”沈秋明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商人，见到九如归来，几句话一说，已经明白了真相，“是不是凌琪和尔容故意编排姑爷，让他背黑锅。”
九如清咳一声道：“他们确实也不知道我假死的事情，至于他们怎么在父亲面前说的，父亲心里应该比我还明白。”
沈秋明皱着眉在屋中转了两圈：“你打小就喜欢把事情都憋在心里，尔容手指被叶片割到一点点都会跑来对我哭，而你呢，打落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吞，我知道你母亲自小教你，不要惹事，不要麻烦我，但是你怎么就不像别家的女儿呢。”
“父亲，我错了。”
沈秋明听得她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整个人呆在原地：“你说什么。”
“经过太多的事情以后，我知道是我错了，你把我关在小院子里是怕我受到伤害，你不愿意我嫁到薛家是觉得霆岚痴傻怕委屈了我，其实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是为了我好，而我不懂事，同你置气，以至于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父亲——”九如说到后来，想到母亲早亡，想到这些日子压抑在心口的那些，几乎泣不成声，“我错了，六年里，你问过我，为什么要关我，等我自己想明白，如今我都想明白了。”
屋子里满是呜咽之声，还有流不完的眼泪。
“你能回来都好，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情了，都不提了。”沈秋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儿在自己面前失声痛哭，手忙脚乱地赶紧扶她坐下：“虽说你还好端端活着，可是瘦得这么多一定吃了许多的苦，现在住在哪里，有人照顾你吗，实在不行的话，就住回来，姑爷没有陪你一起回来吗。他怎么能够放心，你这个样子还一个人出来”
“薛家出了事情，他也走不开。有车子送我来的，我偷偷住在薛家的庄子上，只有几个贴心的人知道。”
“春琴，春琴到哪里去了，她没有跟着你吗。”
九如一呆后回道：“春琴投靠了大太太，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沈秋明完全不相信的样子：“春琴怎么可能投靠别人，就算是姑爷把你卖了，春琴都不会这样做的。”
“父亲，母亲到底是什么人，春琴又是什么人。”九如知道最终的答案就在家中，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沈秋明拍了拍她的手背，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想提起这些旧事，但是不能再因为这个害你了，好，我统统都告诉你。”
多年的纷扰，不过是一个名叫燕洵的青梅竹马女子，因为两家门第差距不能相守，原来以为一辈子再不能相遇，直到女子家中惊变，他倾尽家财将被判了满门抄斩的死囚换了出来，藏在深巷小屋，为了护着她不让他人发现，他娶妻生子，一直等到她答应做他的妾。
“燕洵是母亲的本名？”尽管父亲说得简单，九如却仿佛在耳边听到母亲的叹息声，这个秘密，藏在彼此的心中，难怪他们相互对视时，目光中总有太多解不开也解不脱的情思。
“是，嫁进来以后，她说她不要那个名字了，她只是我的妻，甘心做一辈子的五太太，作为报答。”沈秋明走到窗前，将窗户支开了，心口有股散不去的郁结，他曾经答应燕洵，只会娶她一个人，燕洵却拒绝了，他一再坚持，燕洵跪在他的脚边哭得让他心疼。
回去以后，他成家娶亲，正室是殷实之家，又很看中他做生意的本事，沈家很快又富庶起来，他娶了几房妾室，第五个年头的时候，她突然提出愿意入府为妾。
他却不肯答应了，说是不能委屈她，她笑着说，她从来没有感觉到委屈，五年已经过了，事情应该会平息，她唯一可以报答的是替他生个属于俩人的孩子，说话的时候，目光盈盈，仿佛一池波澜潋滟的秋水。
回过身时，他看着眼前的九如，他与燕洵的女儿，一模一样的轮廓，一模一样的眉眼，还有眼中坚定不移的神情，中间的时光像是没有流逝过一样。
“九如，你和你母亲实在是很像。”
“母亲却说我的性格像足了你。”
“她是这样说的吗？”沈秋明有些想笑，失而复得的感觉，又一次。
“是，每每说的时候，母亲都在笑。”
“她一辈子都在还债。”沈秋明叹息着道，他分不清那个宁愿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对他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样的，青梅竹马的情谊，还是救命之恩的回报，他看不清她，就像他看不清九如，看不清她们的心。
“春琴又是什么人。”
“春琴原先就是她的贴身丫鬟，当年我将人救出来，她受了大刑，奄奄一息，找谁伺候都怕露出蛛丝马迹将她再抓回去，结果春琴不知道怎么寻了来，留在身边，再没有走。”沈秋明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果说春琴出卖了你，我却是不信的。”
第九十六章　回马枪
九如很仔细将那天的情景又想了一遍，还是想不明白：“那么春琴有一阵子消失，我问来问去都不得法，父亲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知怎么有人翻出当年的旧案，说要重新彻查，其实很多真相，只有她与你母亲知晓，我想把她喊回来问个清楚，如果当年是冤案，那么不但是活着的人，对已经死去的人，我也好有个交代。”
“为什么独独把我瞒在鼓里。”
“如果你能够一辈子不知道，那不是对你更好。”
“父亲，你要保护我到几时。”
“我从来没有保护好你，我用的都是最笨的办法。”
九如一低头，又有想哭的冲动：“但是，那些都是父亲对女儿最好的方法。”
沈秋明微微动容地看着她，清咳两声道：“九如，你回来想问的都问了，接下来想做的也一起说出来。”
赶车的见九如戴着纱帽出来，赶紧跳下车来：“都这么晚了，还以为姑娘要在里面过夜了。”
九如嗓子略哑：“不用，我们回庄子去。”
“好嘞，姑娘坐稳了。”赶车的手脚麻利，扬鞭催马上路。
九如将窗帘撩开，向后望去，其实什么都望不到，心里面却慢慢地安静下来，这一次，不虚此行，不知道霆岚那一边进行得可顺利，那个朱燕明是否肯下水，做一回助人为乐的棋子。
车行颠簸，九如有些困了，脑袋依靠在车壁，隐约地睡着了，要不是突如其来的急刹车，九如立时醒过来，揉了揉眼问道：“怎么了，前面出事了？”
“有人挡着道。”赶车的像是在问什么话，也听不到对方回答，九如掀开窗帘一看，来的是熟人，她始终分不清是姐姐还是妹妹，跑得一头汗，焦急地在那里比划，腕子上戴的金镯子还是她当时送的见面礼。
“到底怎么了。”九如想下车问个清楚，结果拦车的动作比她利索，直接爬上车辕，她笑着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
“姐姐叫小桃，妹妹叫小梅，这个是妹妹。”赶车的搭腔答道，“她特意在这里等我们，报信说是庄子上来了人，让我们别回去，以免麻烦，我们去前面的小树林歇会儿，等那些麻烦的人走了，再送你们回去。”
九如心里明白，拉着小梅的手坐在车子里，过会儿，她才低声问道：“来庄子的人是王府的吗？”
小梅睁着一双大眼睛，点了点头。
她又问道：“是赵凌琪吗？”小梅偏侧过头去想了想赵凌琪是谁的样子，九如补了一句：“是表少爷吗？”小梅这才点点头。
“他要来抓我？”
小梅脸上又显出那种迷茫的神情，九如知道庄子上的人，很多流落在外，很小被捡回来，学习做工生活，不太与外头的人接触，心思单纯，与她这样子成天在高墙深宅中，小心翼翼走出半步路都会被逼到死角的人来比，她说的问题大概有些深奥了，小梅来找她一定是兰心叮嘱的，她住在庄子上的事情，知晓的人不算多，这姐妹俩算是贴心的自己人。
必然是霆岚回到王府后，赵凌琪何等精明，嗅出蛛丝马迹，随即想来个回马枪，看看庄子上可有异常，兰心生怕她与他正面遇到，总不能当着赵凌琪的面说，这个不是小王妃，不是沈九如，是别人。
错开就好了，大家太太平平的。
九如想得有些失神，不知怎么又想到赵凌琪的话，他说九如，怎么样，我都不会害你的，那么在他的字典里，怎么样才是对一个人好，是从头到尾的算计，还是落井下石的摆布，她不想再往深了去想，因为不敢，不敢去猜测过于黑暗的心。
小梅比她还安静，唯一的本分就是陪着她，让她觉得身边多一个相熟的人，会得心安些。
九如转念一想，其实算是个好的讯号，霆岚那边的进展颇为顺利，赵凌琪才会再进一步地防范，或许他真的有把整个庄子卖给朱燕明的意思，让霆岚离开得更加彻底，没有稳实的落脚之处。
车子停了很久，九如听着窗外的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身边的小梅不知不觉睡着，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处，外面那个赶车的怕是也睡着了，他们不知道要等到几时才可以回去，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九如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纠结在一起的心境说不出来的滋味。
直到有小跑着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听了片刻，猛地挺直了身体，顾不上震醒了身边的小梅，一把将车帘揭开，那个人已经跑到视线能够看到的距离。
“九儿，你别跳，别跳下来。”霆岚见到她的举动想阻止她的，已经来不及，他只能跑得更快些，冲到九如身边时，见她不动也不说话，站在原地，一双眼直直地看着自己，霆岚心慌地想去拉她的手：“是不是拐到了脚，我喊了不要跳的，快让我看看。”
“没，没拐到脚，好好的。”九如轻轻回答。
“那你怎么了。”霆岚像是不相信她的话，不顾她会反对，将她拦腰给抱起来，往车子里送，“先回去再说。”
九如柔顺地没有挣扎，小梅见到霆岚站在车边与九如说话，赶紧手脚并用往下爬，要腾出位子来给他坐，霆岚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九儿没事的，我接你回家去。”
赶车的见小王爷亲自过来，知道庄子上已经没事了，驾车慢慢往庄子走，小梅跟在车子后面，霆岚揽住九如的肩膀，嘴唇落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片刻：“来回奔波累不累。”
“不累，很顺利，见到了父亲。”
“岳丈将那些往事都告诉你了吗。”
“都说了，他与母亲……”九如想了一下道，“很是荡气回肠的故事。”
“总算还是能够走到一起的。”霆岚的手臂紧了紧，“九儿，我们以后也会顺利的。”
“回王府的事情可办妥了。”
“朱燕明的来历比我们想得还大。”霆岚略带讥讽的一笑，“我们是半真半假的不知道，表哥却是生了一双好眼，一下子就看出他的身份了，忙不迭地迎着他进府喝茶，都不用我再多费口舌。”
“他还真的是肯帮忙。”
“他觉得像是一场游戏，好玩才参与，我见到了父亲。”
“老爷，他还好吗。”
“身体看着还可以，服侍的丫鬟也算尽心，躺了这么多天，屋子里燃着清幽的熏香，一点异味都没有，也认得人，我抓着他手的时候，他的眼睛转了转看着我，但是不能开口，很辛苦，一个字都不能说，心里面都明白说不出来的辛苦。”
“老爷这般要强的人，心里不知道怎么样的痛苦。”
“我抓着父亲的手，然后朱燕明当着面，将要收购庄子的意向对表哥说了，他说一句，父亲的手指头就颤一下，我一直握着不敢放松，临走出来，父亲的眼睛还一直一直看着我，我都不敢回头，生怕会让表哥看出太多的情绪，表哥问我的意思，我说，为了你的事情，我有些心灰意冷，等庄子换了现银，我想出去走走，不愿意待在家里了。”
第九十七章　一拳
两个人依偎得很紧，霆岚慢慢说着话，九如觉得小树林离庄子的路很长，或许是夜色太深，车子行走的太缓，才让她生出这样的错觉。
“你这样说，他能信一半。”九如在心里盘算一下道。
“他信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是他打了我一拳。”霆岚说得轻描淡写，九如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非要问打伤哪里，霆岚按住她肩膀，连声安慰道，“就是对着脸重重一拳，我不想告诉你的，但是回去以后，灯光一明，你还是会看到，势必要问的。”捏着她的手指，摸到左边的脸颊，微微地肿起来了，大概还有淤青。
“他，他为什么要打你。”
“他质问我为什么没有能够照顾好你。”
九如怔住，说不出半个字。
霆岚苦笑着揉了揉后脑勺：“你听了发呆，我当时也呆住了，要不是辛醅在一边按着他，我看他的样子还能照着我的脸多给我几拳，我没有问他为何设计陷害，霸占薛家的财产，他反过来问我没有照顾你的罪责。”
还有一些，霆岚隐瞒下来没有说，赵凌琪动手的时候，嘴里喊着的话是，九如死了，你怎么不哭，你怎么不为她流泪，你对得起她吗。
霆岚默默地想，九儿是我的妻，她好端端地活着，我为什么要哭。
赵凌琪的样子却是要哭了一般，霆岚抬起头时，看到他那时候的表情，觉得他是在竭力地忍着，否则先哭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你为什么不哭，为什么！”赵凌琪高声喊道，辛醅见形势不对，赶紧从身后扑过来抱住了赵凌琪的腰，把他往后面拽。
霆岚觉得要是在赵凌琪心里，九如已经死了，那么这场戏又是演给谁看的，不知不觉在嘴角显出个讥笑来。
赵凌琪疯狂的举动愕然而止，他瞪着霆岚，瞪了很久，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道：“你不会的，你一定不会这样对九如，是不是她没有死，是不是你把她给藏起来了，藏在哪里，藏在庄子上了，对不对。”
霆岚略略心惊，生怕他在自己身上再看出其他的，顺水推舟道：“表哥要是对逝去的人这样念念不忘，不如随我一起去庄子上走一遭，免得你和表嫂牵肠挂肚的。”
赵凌琪见他丝毫不回避，反而不太确信起来，再听他提起尔容，有些要退缩的意思，神情犹疑了片刻，才定神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将庄子卖掉，我随你去看看也好，要是那位朱姓的公子真有此意，算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霆岚表面装得更加若无其事，两人坐着车回到庄中，赵凌琪又提出要到四处转转，霆岚还生怕他一直坐着不动，抽不得空来安排，这边陪着他行走，那边就与兰心匆匆两句话交代，兰心果然很是识颜色，将小梅排到九如回来的必经之路，将他们引到了小树林暂作休息。
等到偌大的庄子转一圈，连昔日里四太太经常住的屋子，赵凌琪都仔细看过，惆怅地问道：“九如是不是在这里住过。”
霆岚嘴上不说，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纵使是九如已经全然放下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是放不下，或许他本来可以放下，但是九如死了，他对死人才放不下来，这世间最好的人或者物，永远是得不到的那一个。
在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