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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泪尽-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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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翮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记忆像书页一般不断翻起,欢乐悲喜中的过去的自己,活像书中的人物,在自己的冷眼旁观中淡去。
天色露出一线浅白,鄢翮看了看琉聿恢复鲜艳色泽的伤口,笑了,就这么直接躺在冰冷的地上,让琉聿伏在自己胸口,倦极地昏睡过去。
结果怎样,他已经无法控制了,干脆任其发展。
难得做了平稳锦华的梦,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喜逛市集的鄢翮小王爷——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故人回首依旧,笑晏晏。
琉聿浑浑噩噩间,似乎又将今生经历一次,其中况味无法言喻。
他只是用力挣扎着,想摆脱那些连丝绕线的过往,终于哽咽着哭醒过来。
静静望着头顶的蓝天暖日,琉聿有些恍惚……
痛。
他抬手看着自己手腕伤口,不禁困惑,自己怎么会有痛觉?
那些真实的景色,又是怎么回事?
觉察到耳边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他蓦地睁大凤眸,起身看向自己身下的鄢翮——
鄢翮还在昏睡,梦中舒展了习惯紧皱的眉头,原本干净的脸上黏着一些干涸的血迹,下巴上冒出青色胡茬,看上去有些憔悴……
尤其是左臂上狰狞恐怖的伤口,几乎可以看见森白的臂骨,琉聿看得心里发凉,依稀记起昨夜那些混乱的场面。
“鄢翮……”他抚摸着鄢翮的脸颊,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他有些不懂,为了自己这个几乎可以算作敌人的人,鄢翮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真的只因为自己在断崖上拉了他一把么?
然,无解。
感觉到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他便站起将鄢翮抱进屋里,鄢翮只不踏实地哼两声,没有醒来。
琉聿处理了鄢翮手臂上极深的伤口,看着屋外暖日融融,有些恍惚,明明是春天,他却觉得心里一股寒气迫人,严冬一般。
有些事情无法厘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自那日鄢翮昏睡醒来,两个人便沉闷相处,颇有尴尬的味道。
朝夕相对,他们似乎都在维持那种微妙的平衡,不提明日。
琉聿偶尔静静看着天空发呆,或者在鄢翮要做重活时帮上一把,“你手不方便,我来吧。”
鄢翮也不拒绝,退到一边,睨一眼外面的流水落花,“琉聿,我要离开这里。”
不是询问,不是打算,是淡淡的却不容质疑的语气。
琉聿手上的动作慢了一下,没有抬头,“这样……去哪里?”
“……我要去找麟光。”鄢翮犹豫了会儿,还是如实告诉了琉聿。
琉聿被鱼刺扎到,蹙眉看着指尖沁出来的血珠子,心想,这里面,有一半鄢翮的血液吧。
“你真得放得下和涯瑜的过去么?”
直白的话语,让鄢翮轻轻吸口气,又叹出来,“可是那时我冲自己发誓,如果断崖不能要了我的命,我就去报仇。”
他若不死,新生就属于王朝。
琉聿怔怔然地点头,“你去吧。记得小心,麟光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鄢翮似乎有些诧异琉聿的态度,“你……”
“我累了。”琉聿扬起唇角,却是说不出的疲倦和空透,放下手中物什,红袖轻挥,走向屋里。
第一次,在鄢翮面前掩住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鄢翮觉得有些控制不住地难过,怅然长立,欲语还休。
屋内,琉聿麻木地僵笑着,凝视指尖早已愈合的伤口。
白细如葱,里面却深深揉进了一些黑色的细石渣,那时没能清理,就一直,一直长进了肉里,如蛆附骨。
看上去,很恶心。
他使劲搓了搓,却没什么用。
那晚,鄢翮抱来了当初在木屋后面发现的一坛酒,像是原先的主人自己酿的,酒液算不上澄亮滑口,却带着浓郁诱人的酒香,饮起来颇为辛辣爽快。
两个人坐在那时救了他们一命的秸秆垛上,影子投长在后,闻着萦绕在酒香里浅淡的秸秆香气,耳畔是溪流活泼欢快的声音,夜凉如水,月光似练。
鄢翮又替自己添了一碗酒,正要送进口,却被琉聿拦住,“你手上伤口还没好,少喝些吧。”
鄢翮笑着绕开琉聿的手将酒一饮而尽,“有酒且醉瑶觥,更何妨。”
琉聿听了,也释然一笑,举起手里豁口的碗轻轻碰了碰酒坛,响声悦耳,“金谷繁花春正好,玉山一任樽前倒。”
鄢翮哈哈大笑,嘲笑道,“我们不过喝个酒,怎么酸话倒说了一通。”
琉聿眯起凤眸调侃,“鄢翮小王爷气质使然,我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鄢翮瞪他一眼,心里却觉得真的开心,这样喜欢“欺负”自己的琉聿,让他觉得真实又温暖。
琉聿懒洋洋躺倒在秸秆垛上,专注看着天上璀璨的星空。
天河悠悠漏水长,南楼北斗两相当。
真美。
“喂……”
“什么?”
“走得时候,不要吵我,我酒后要睡满十个时辰的,不然会气得要杀人。”
“呵呵,知道了……你也记得些,内力绝对不能再用了,那毒只是无限期地压下去,却并没有解开。”
“好了好了,每天念四五次,我要烦死的。”琉聿翻个大白眼,学着鄢翮的模样。
“你还是别这么动作……活像勾|引人似的!”鄢翮不客气地打击回去。
玉烟青湿,天际渐白,两个人一夜闲话,却绝口不提今后。
逗趣嬉闹或者高歌浅唱,开心无比。
鄢翮看着入寐的琉聿,那唇角擎起的笑,让他留恋。
他轻轻弯下腰,不可自已地吻了吻琉聿看上去殷红鲜嫩的红唇,“再见。”
他会好好保护自己,哪怕只为了让连命的琉聿能活下去。
天边一处云色摇光,鄢翮抬头看着,竟觉得似要醉了一般。
他起身舒展了腰背,嗅着空气中沾湿的清新气味,不再看琉聿一眼,就拂袖离去。
琉聿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鄢翮消失在晨雾里孤单却挺秀的背影,卸下了刚才的笑容。
沉眉思索半晌,终究是无奈地翻身坐起——
他,还是无法看着涯瑜陷入危机之中。
欺骗了自己那么久,一旦真正不能避免面对这些事,脑子里,却依旧只有涯瑜……
他的好,他的坏,他的情不自禁,他的无可奈何。
他的一切。
哪怕不能继续守着他,也希望涯瑜能安然无恙。
琉聿暗自唾骂自己一声,揉揉眉心,抱膝看向了远处。
不能直接去找涯瑜,因为自己无法抗拒涯瑜的温柔,哪怕只是一刻。
琉聿环视四周,这地方虽然隐蔽,但是想必以涯瑜的力量,迟早也会找来,自己不妨在这里先留下标记,再一路跟着鄢翮见况行事好了。
思及此,他利落地翻身直下,稳稳落地。
虽然不能动用内力,不过招式还在,只要不遇到极强的对手,他有自信妥善保护鄢翮。
琉聿轻叹一声,眷恋地回首看了看那条清澈的小溪,和那间破旧的木屋,向着南边的小树林走去。
“皇上,北方聊城突降大雪,正是青黄不接之际,房屋坍塌,百姓饥寒困苦,已经多有死伤。聊城城守上书请拨钱银两千,粮食三千石。”
寂静森然的朝堂,涯瑜端坐在龙椅上,神情寡淡,放佛北方最大的城池遭灾不过蝇耳小事。
“聊城城守平日不知未雨绸缪么?”
“这……皇上,聊城城守方上任不到两年,只怕还未适应掌管如此大的城池。”
“哦?两年时间尚不会管城,那就太没用了。”涯瑜看着下方替自己门生进言的左相,面无表情,“既然如此,留着也无益,不如让他为饥寒而死的百姓殉葬。”
“皇上!皇上开恩哪!”左相跪倒在地,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右相闲凉地看着自己的同僚,心里冷笑,皇上今日虽然没表现出来不悦,但明眼人都只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左相恃宠而骄,果然自讨苦吃。
“传朕旨意……”
“皇、皇上!”一个小太监一步三喘地飞快从后殿跑过来,涯瑜被打断话也只是皱皱眉,没有出言责怪。
这个小太监,是负责通报寻人的下落的。
“皇上!找到了!”小太监不顾满堂惊诧,只对涯瑜一人躬身禀报。
涯瑜先是一愣,便大喜地起身拉过他,焦急道,“随朕过来细说!”
留下满朝文武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左相,众人面面相觑。
半生泪尽 正文 第十一章 缥酒
章节字数:4189 更新时间:111113 12:06
“皇上。”那小太监恭恭敬敬地捧上红丝绸托着的一截木枝,木枝一头刺着一小片巴掌大的红色衣料。
涯瑜身子一震,抬手轻轻捻起,仔细抚着那红布叹道,“是了,是琉聿的衣服……”
那布料细滑轻飘,是以前自己特意替琉聿寻得的上佳织物。
“人呢?”涯瑜明知无望,却还是忍不住询问。
“回皇上的话,侍卫们找到那里时,已经没人了,不过,附近那间木屋才住过人,而且碗筷皆是两份。屋内几乎无尘,看上去人离开不多日子。”
“他们都活着?!”涯瑜握紧了那块布,有些激动起来。
找了将近一月,他原以为没有希望了,如今却得知两人都无事。
真是天佑!
良久,涯瑜才平息了情绪,淡淡问道,“这又是从何处发现的?”
“回皇上的话,是在木屋南边的小树林里的树上发现的。”
涯瑜微微皱眉,琉聿和鄢翮离开了,他尚可理解,却不知琉聿留下这个标记是为何。
“下去吧,凡是参与寻找的侍卫,都赏了。你也是。”涯瑜转身离开。
一人进到御书房,涯瑜手执着那块残布,望着窗外一片春色盎然的园子,心里难得觉得有了些暖意。
待了一会儿,他转身到书案面前,研墨挥笔,书下几个笔锋凌厉的大字,“南边小树林”。
琉聿,究竟想说什么呢?
微微蹙眉沉吟,突然眉峰一挑,深邃的眼睛亮了一下。
南边,光;树林,麟——麟光!
涯瑜手里的狼毫笔应声而断,俊漠的脸上满是阴云,“……竟然去找麟光。”
他扔掉断笔,颓然坐在椅上,刚才的喜悦已经被冲无。
撑着额头,觉得头疼难忍——
鄢翮他,终究是要和自己为敌了。
鄢翮一路御马疾驰,并未发现暗中跟在他身后的琉聿。
行了半月,才远远看见洛阳城的城门,麟光为了驻防稳妥,特意加高了城墙,使得原本冠有“温香软玉”之名的洛阳,看上去多了些萧瑟壮美。
将到城门,鄢翮弃马步行,在这种敏感时刻,若是这么横冲直闯地驾马过去,只会被认为来者不善。
洛阳城的守防极严,即使是天光正亮的时候,也紧闭着厚重的城门,只在边角开了一个两人宽的偏门,由二十个全身铠甲的士兵牢固把守。
过往的人都要经过严密盘查,若有问题,则被就地格杀。
鄢翮不得不叹麟光走了步好棋,如此一来,既可不断百姓根基,又可让自己的探子混进混出不被察觉。
正要再向前进,鄢翮被人拦住,他只原地不动,冷冷看着那个士兵,眉宇间气质贵雅不凡。
“可有洛阳城内的保人或是暗线通证?”
“没有,”鄢翮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令那士兵诧异警惕起来,“告诉麟光,安乐王鄢翮拜访。”
“安乐王?!”那士兵惊喝一声,立刻严肃道,“请在此稍后片刻。”
鄢翮点头不语,看着那士兵迅速进城报讯,长身玉立静静抚着马鬃,心里却百般思虑——如今皇城涯瑜和洛阳麟光两方势如水火,自己手无力量,来投奔麟光,究竟是对是错……
不等他再作多想,里面走出一队士兵,问了几句便将他迎了进去。
远处的琉聿看着,默默叹气,攥紧了拳复又松开,转身走向了洛阳城外官道上的一家客栈。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通知涯瑜了。
“小王爷里面请。”
鄢翮阴沉着脸,瞪着自己面前的破旧柴房,“你们将军就住在这里?”
麟光究竟搞什么把戏?!让人将自己带进将军府,却不肯见自己。
“小王爷里面请。”领头的士兵不卑不亢,平淡重复着。
“麟光在哪……”鄢翮正要再问,突觉后颈一痛,被人击昏了过去。
领头士兵将鄢翮接住,退后一步躬身行礼,便见柴房后面绕出来一个身着银甲、腰佩宽剑的英朗男子,只是眉间浓重的杀伐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将军。”
“嗯,做得很好,既然他送上门,不好好招待一番,倒显得我失礼了。”麟光嘴角勾起一个嗜血的邪笑,阴鸷双目紧盯着玉树兰芝的鄢翮,这个软玉般的人儿究竟是有多大的胆量,居然敢独自来找自己。
鄢翮是个很好的旗帜,大鄢遗血,足够让自己的行动名正言顺。
可是,既然要用,就一定要先拔了老虎的锋牙利爪才行。
麟光轻轻颔首,那队士兵便带着昏过去的鄢翮鱼贯进入柴房,将他牢牢捆在十字刑架上,拎起一旁备好的一桶冷水兜头泼下。
鄢翮摇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醒来,入目便是挂满了刑具的昏暗柴房,和面前不怀好意的七八士兵。
“哼,原来将军府也有这种龌龊的私刑之地。”鄢翮冻得嘴唇惨白,气势却不输。
“奸细,还不说出你的目的。”领头士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示意旁边的人递给他一根柔韧的蛇皮长鞭。
“麟光呢?”鄢翮视若无睹,扬了扬下巴,“我要见他,立刻。”
领头士兵有力地挥下一鞭,极响亮的一声后,鄢翮湿透的白衫便从胸口撕裂,皮肉翻绽地渗出鲜红血迹。
“我要见麟光。”鄢翮咬了下嘴唇,并不呻吟,皱着眉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动手打自己的士兵,“……你最好赶紧去通报。”
“快招出来,免受皮肉之苦。”领头士兵不为所动,同样角度的一鞭下来,凌厉地打在先前伤口上,竟然不差毫厘。
鄢翮痛得直吸气,暗骂这些惯使刑罚之人,果然是有些手段的。
“我不是奸细。”鄢翮缓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出几个字,从小到大,他还没吃过这种苦头。
领头士兵不再多问,让人上了盐水,鞭子抽一次就在盐水里浸泡一次,直到那水变成混沌不见底的血红,才又开口淡淡问,“招吗?”
鄢翮痛得死去活来,身上的衣服已经碎成褴褛,几乎不见未被血染过的白色,身上的伤口不多,也避开了要害,却鞭伤叠鞭伤,最深的甚至依稀见骨。
鞭伤缓缓向外溢血,酸麻辣疼,周围稀稀拉拉的碎肉不时被衣服残片摩擦,愈发疼得难忍。
鄢翮一直咬着舌头才能不昏过去,愤愤啐出一口血沫,“我、不、是。”
“拿铁钳来。”领头士兵微微蹙眉,有些讶异这个娇生惯养的小王爷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鄢翮深一口浅一口的呼吸着,满嘴的血锈气呛得他不断反胃,眼前也一阵发黑。
那领头士兵走上前,冰冷的铁钳轻轻夹住鄢翮左手拇指的指甲,颇觉可惜地看着那莹润亮泽的指甲道,“十指连心,劝你还是乖乖认了吧。”
“不。”鄢翮红着眼睛咬紧牙齿,下一瞬,还是忍不住尖声叫出来,额上冷汗涔涔如雨下,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左手拇指只剩下血红的一片,新鲜的血肉被暴露在空气中,指甲已经被硬生生掀掉了,那种深入神经的痛楚绵长持久,鄢翮几乎恨不得要折断手腕逃出桎梏。
领头侍卫伸手按在鄢翮裸露的嫩肉上,刺激得鄢翮一个寒颤,“招吗?”
“……不。”鄢翮喘了好几口,才颤抖着声音答道。
昏暗的柴房里,接二连三地传出凄厉的惨叫,像刮在铁板上的刺钉,直教人耳根发软、心里发抖。
麟光背手站在柴房外,似是享受地闭目聆听,嘴角勾起,“这人,倒有些意思的。”
鄢翮脸色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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