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酿-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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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河在白家大门前白白跪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被李小侯爷给抬回去的。
就连他的母亲，白老头的小妾，也因为被连累，而被赶出来。他母亲却是是个死心眼的，不肯走，最后一根绳子吊死在了白家。
我忍不住要哭，抓着皇兄的袖子问他：“他是不是恨死我了？他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不会再理我了？”
皇兄说：“你怎么玩都可以，高兴的话，收他做男宠也行。你现在这样，是败坏天家威仪，是在拿刀子扎母后的心。你敢哭，我就杀了他。”
我生生吓回了眼泪。我害了他，不敢再害了。

三：

十二：
皇兄说，他是个人才，可惜了。于是要把他调到边关去，说几年后，人磨练出来，这些吃人的风言风语也停了，再调回来重用。
我不敢找皇兄求情，更不敢像往日那样走母后的关系，心里急得厉害，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到底还是在他走之前，悄悄去见了他一面。
我应该躲着远远看一眼就好的，可惜不知足，居然跑到了他眼前。
我以为他会骂我，甚至会打我，可是都没有，他只是冷冷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然后冷冷说：“越王爷大驾光临，可有什么要事？”
我本来有一肚子的话，那一刻，才知道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说了也没用。
他已经恨死我了。
他从小就因为出身，吃了很多苦头，他一直那么努力，就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好给他娘亲长脸，让他娘亲能在他父亲面前有点分量。可是我那么一胡闹，把他的一切都毁了，
我就是害死他娘亲的仇人，他没拿刀子出来砍我，也是被我身份压得，要是我没有一个做皇帝的哥哥，只怕他早就杀我泄恨了。
我怕他不高兴，怕他生气，怕他不理我，可是我又怕死，我不敢跟他说你杀了我吧，好让他能高兴一点。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坏透了的混账。
他对我笑，对我嘘寒问暖，叫我阿檀，我都很喜欢，可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多么舍不得。
可惜太晚，太晚了。
十三：
好几年呼啦啦就过去了。我浑浑噩噩的，有点不太清楚日子是怎么过的，无非还是玩，只是怎么玩都没有以前那么肆意痛快。也有那么漂亮的少年要爬我的床，他们以为我喜欢这样，我才不喜欢，我不要他们。
我也不知道我要什么。
母后薨了之后，有些事情就不太一样了。
我成了没娘的孩子，皇兄忙得脚不沾地，渐渐我们也没有那么亲密，有时候一个多月都看不见。
现在京城里最得罪不得的，是皇后娘家，也就是我一个表叔家里，表叔有自己的封地，又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将军，所以他们特别神气，走在大街上可以横冲直撞。
皇后的弟弟是一个很讨厌的人，母后薨后我就收了心，不怎么出去玩，他还是老是给我下帖子，然后还常常跑来给我不痛快。我特别不喜欢他。
绛衣叫我小心，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看美人的白痴小王爷了。不过他真的很烦，阴魂不散的，而且还越来越没了忌惮。我知道皇兄忙，不可能为了这种事跑去找皇兄告状，更何况他还是我小太子侄儿的舅舅。
我要给他面子，可是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他。
我杀了他。
反正就是我醒过来，手上有一把刀，他光着身子躺在血泊里。连死相都那么难看。
有句话叫做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就算我是皇弟，也不能例外。
皇兄这次是真生气，我的府邸和封地都被收回，还把我下了天牢。这段时间里，也很少有人来看我，李小侯爷现在在吏部做事，打通了关系偷偷来看我，跟我说，事情闹太大，皇后娘家势力又大，只怕皇兄也压不住。
我窝在还算干净的牢房里，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
然后他说，白玉河回来了，而且官升三级，受到重用，现在是个当红的，连端王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我没说话，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看到他好，自然是欢喜的，可是想到他回来我都没见着，想到他以后要对着别人笑，又忍不住难过。
真后悔当初进来的时候，应该带上那幅画，没事可以看看，就算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会寂寞。
我是真的很想他。
十四：
他居然也来看我。
虽然我也没挨打，没有被人欺负，可是到底是蓬头垢面，穿着囚衣，精神肯定也不怎么好，看着一定特别难看。好几年不见，第一眼就让他看到我这么丑的样子。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直到他身边的人说话，我才知道，皇兄也叫他来审这个案子了，不过不是主审，只是负责监督主审的那几个。他来，不过是例行的，来看看我这个犯人罢了。
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趁着他转身跟别人说话，就偷偷去看他。他瘦了，看上去好像好了点，肤色也有点黑，还是那么一本正经冷冷冰冰的样子。要是按照我一贯的眼光，是比以前还要难看了。可我看着他，从头发看到手指尖，越看越欢喜，觉得没有一处不是好的。他就像是一盘上好的酥酪，能把我的眼光吸过去，黏上去，怎么都拉不回来。
我错过了他这几年，不能看着他一点点变得像现在这样越来越耀眼，真可惜。
怨来怨去，就算再不想承认，我也知道，这只怨我自己，不怪别人。
十五：
好像是端王叔出面说话了，这案子疑点甚多，还没个定数就把我放在天牢里，到底我是先皇嫡子，是金枝玉叶，就算看在薨了的太后份上，也不该如此。
于是皇兄大手一挥，就随意找了个地方把我给软禁了。我知道有人私底下在说，这杀人案子查来查去，查出了了不得的事情，现在不单是我，就是苦主家里，也就是皇后那头，也担了天大的干系。
我觉得在牢里日子还好过些，虽然穿着囚衣，可是牢头都客客气气，尤其是受了李小侯爷他们几个的嘱咐，对我很是用心照顾。这软禁我的院子里，都是一些不知道皇兄从哪里找来的人，一个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拨过来服侍我的那几个，也是一个个很难使唤。他们看我，估计是觉得，虽然我现在还能舒舒服服享受着服侍，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人头落地了。一个将死的人，有什么好巴结的。
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我自己知道是没有的，但是谁知道别人有没有，我现在真是倒霉的时候，说不定就被牵连进去了，这也是有的，所以他们对我爱理不理，我倒没怎么生气。
就是有时候，我想问问外头的事情，什么都问不到，不免心里会胡思乱想。晚上就做梦，梦到我被砍了脑袋，他骑着马去娶自己的新媳妇，看到我的脑袋滴溜溜滚过来，拿着马鞭指着说，“真是有趣，这是什么东西？”
还梦见皇兄在一旁背着手，说，“这颗脑袋要收好了，还要给母后过目。”
反正就是乱七八糟的，没了身子的脑袋滚来滚去，然后自己把自己吓醒。
十六：
他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做梦，或者是因为躺床上烧了两天脑子糊涂有了幻觉，所以我特别大着胆子，特别厚着脸皮，伸出手去，一扁嘴，对着他就哭。
我说，“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别不理我，别最后都不认得我了。你看我都要死了，我死了你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后来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晚上我睡得特别香，一个噩梦都没做。
十七：
人倒霉的时候，就会特别倒霉，中途遇到好的事情，就是为了让你最后更倒霉。
我想，大概就是因为我自己知道没什么日子了，所以才会做那么好的梦，梦到他对我笑，对我皱着眉说我是怎么搞得，还那么温柔地照顾我。
我后来才知道，皇兄找李小侯爷去问话，小侯爷说，“他看见杀鸡都心里害怕，身子出一点小口子就哭的人，胆子小，气力弱，怎么可能杀人。”
皇兄甩出了一些东西，问他，杀人的事情不说，这些怎么解释？
小侯爷沉默了半日，只说，“这种事情，有没有，信不信，只能皇上您自己来判断。”
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小侯爷又了解我又讲义气，而我之前也只把他当做那些一起玩的狐朋狗友，只是跟他要一起玩得多一点。我想，我以后要好好的，人家对我好我要知道，要珍惜要回报，这样才不会辜负别人。
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这个机会了。而且我特别清楚，那个人，那颗对我很好的心，我是蠢得自己错过了，那就再也没有机会去珍惜，甚至，那颗心早就已经没有了。
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不用别人问，我都知道，这都是我自己的错吧。

四：

十八：
被关着的时候，我就天天抱着枕头窝在房间里睡大觉，后来做噩梦睡不着，就开始翻架子上摆着的书。之前我是出了名只会游手好闲的，小时候因为不肯念书被太傅打过手心被父皇罚过站，他们一定想不到，像我这么一个看见书就头痛的纨绔子弟，有一天也会乖乖捧起书本来读。
我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李小侯爷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偷偷见一个被软禁起来的背了谋反嫌疑的王爷，不过他办法也多，居然悄悄在烧鸡里塞了蜡丸，我吃的时候一个没留神，差点把那小丸子吞下去。
他说，“或有转机，勿惧。言行小心，千万谨慎。”
我盯了那小小一张纸半天，左看右看，除了这一句就什么都没看出来。
其实我觉得，李小侯爷你可以省下一点地方写一些其它的事情的，比如说他成亲没。
端王叔家里现在还没嫁出去的就是楚缃，她比我大一岁，小时候我们打过架，她那么凶狠抓花了我的脸，可是最后挨骂的还是我。
我没法去想象他跟楚缃亲亲热热站一起的样子。——不是因为楚缃从小就抢我的玩具，也不是因为她得意洋洋炫耀的样子我不喜欢。我就是没法去想象。
不过说真的，外面我不知道，我的处境倒是变好了。我身边换了一批人，没那么势利眼，都很可爱。
我学会了抗小锄头给菜圃里松土，学会了给黄瓜搭架子，还学会了包包子。
我觉得父皇和太傅们都不懂得教人学东西，其实我没有那么一点用都没有的，起码我包的包子最大，也最白胖可爱。
搬张小凳子在院子里看黄瓜开花的时候，我跟他们讲故事，说有一种酒，青梅酿的，特别好喝。说，那酒放在桌子上，开窗子对着圆月，半夜的时候就会有漂亮的小神仙跳出来偷酒喝。这个时候你要是关上了窗，喝醉了的小神仙就跑不出去，那就只能留下来陪你们玩了。
丫鬟们都不相信，倒是梳着包包头的小童们一个个高兴得要死，都说要抓一个小神仙来玩。
我继续骗他们：“小神仙很难养的，要是养不好，它就会走掉，以后再也不会出现。”
小孩子很好骗，都愁眉苦脸起来，商量着要怎么办。有一个说，“骗人！你不是也没有小神仙？”
因为他们说黄瓜开完花就会结果，我本来很高兴的，被他们这么一怀疑，一下子又伤心起来。吓得他们都瞪着大眼睛看我，问我是怎么了。
我要怎么告诉他们，我那么蠢，把我的小神仙给赶走了，以后就算我有再多的青梅酿，它也不会回来了。
十九：
半夜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窗子开了。这已经是五月份中旬，外头的月亮像个油汪汪的大饼，照得整个房间都亮堂堂的，我伸出手，就能清楚看见手指上今天挖地时弄出的伤口。
桌子上那个漂亮的青花小酒瓮也照得清清楚楚。
我跳起来，从床上赶紧爬下来，脚踢到家具都不觉得疼，跌跌撞撞跑过去看那小酒瓮，费半天的劲弄开来一闻，果然是那个用白梅瓣上的积雪所酿出来的青梅酿。
我光着脚蹲地上坐着，抱着这一坛子酒，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觉得要不就是我快疯了，要不就是真有那么一个小神仙，它给我送酒来了。可是我喝不下去，我舍不得，而且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一个人的时候，我比在人前还要没出息，眼泪鼻涕全糊到衣服上，也懒得抹掉。我还是一个贪心得不得了的人，抱着酒坛子，还是不满足，还要在那里想着，小神仙你为什么只给我送酒呢，那个可以一起喝酒的人不在，给我多少酒，我都没办法开心起来。
从小他们就说，贪得无厌的人会没好下场的，但是我总是改不了，这就是他们说的，狗改不了那什么吧。
二十：
黄瓜已经结蒂，从毛毛虫大小一天天抽到了现在半截木筷子那么长，我天天拿着手去比划，他们说只要它们长到比我的手掌还要长的时候，就可以摘下来吃了。
我看着它们流口水，恨不得一眨眼就过了一天。
可惜最后还是没吃上，圣旨下下来，我被褫夺名爵，逐出了京城，要去一个没听说过的地方过日子了。不过听他们说，这一次被我连累的人有很多，比如那几个堂兄弟，还有两个叔叔，都没了封地，不过比我好一点，他们还能顶着个名衔。其实我才是那个被连累的，只不过我比较倒霉，所以才会更惨而已。
圣旨一到，半个时辰后我就被带上了马车，时间赶得很，我根本就没能好好收拾，也没跟他们打个招呼道个别。
不过这次我聪明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抱我的小酒坛，最后也没落下它。
可惜我府里的那些画像，当初怎么就不记得带着呢，现在估计都不知道散落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不过那都是宫廷御用花匠画出来的，肯定很值钱，那些得到它们的人肯定不会对它们不好的。
这么一想，我就很欣慰了。
——不过还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着，在天牢的时候，应该厚着脸皮狠狠多看几眼的。
二十一：
这一整年我都比较倒霉，接连不断的，根本就不容我缓口气，也许我是犯了太岁？
我不太清楚这些说法，不过我真以为我会死在路上的。
你看我一个一直胸无大志，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前小王爷，现在还是一个要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员外，根本一点钱都不值，为什么还有人会那么浪费请了一大堆黑衣人来杀我呢？
我的手臂上被划了一刀，然后肚子上也被刺破了，流了好多血，痛得我哭都没眼泪。
他们还在打来打去，不过我已经没力气，而且还有点冷，我迷迷糊糊想着，皇兄这次肯定会生气的，还有我的酒坛子，好可惜都摔碎了，宝贝着舍不得，就一口也喝不到了。
二十二：
后来听说皇兄这一次果然气得厉害，直接在朝堂上就摔奏折，指着一群人骂，主要还是骂皇后她爹，骂皇后她哥，还有那个被我杀了的皇后她弟。
说皇后她弟胆大包天，侮辱天威，该死；说皇后她哥嚣张跋扈，刺杀先皇嫡子，该死；说皇后她爹不臣之心，私拥重兵，笼络人心，图谋不轨，陷害忠良，该死。
于是呼啦啦，就死了一大堆人。我还算好的，之前没了封地了那几个亲戚，一下子就死了一半。吓得一群老头子都跑出来，辞官的辞官，献地的献地，还有交钱的，反正一个个恨不得赶紧让皇兄消气，他们好能有个安稳的养老日子。
我躺床上听绛衣绘声绘色讲外头的情景，傻乎乎问她：“这是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绛衣捧着药本来想喂我，呜哇一声就哭起来。
我又没法劝她，女孩子哭哭笑笑的事情一向是搞不懂的，更不知道怎么哄，只能乖乖自己喝药，想着原来哭的时候会这么丑，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其实我想说，我又不怪你，而且你看我不是活下来了么。不过我觉得我说了之后，她肯定会哭得更凶的。
二十三：
皇后她弟，那真是个该死的坏蛋，他跑我的府上来赴宴，然后装酒醉，死皮赖脸要留下来过夜。他摸错了房间。
绛衣比我胆子大多了，她捅了他好几刀，然后一身是血跑来找我跟我说，她以后不能陪着我看荷花看落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