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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小婢-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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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皱眉道:“这元帅家太离谱了些,既云世家,岂能宠妾而灭妻?本是他薄情,倘或没有烈夫人二十年如一日的奉养婆母,教导儿孙,料理家务,他如何能放心戍守边疆?那老夫人也未免太绝情了些,难道奉养自己二十年的儿媳比不得一个宠妾?”

雪雁忙问道:“后来呢?难道烈夫人一点手段作为都无?”

她十分不屑这种命夫妇天各一方的规矩,在这样的规矩下,不管是何等恩爱夫妻,经过漫长的别离,终究只能成为怨侣,若是夫君有情倒好,尚能团聚,若是夫君喜新厌旧,另有他人,原配夫人只有独守空房一个下场罢了。

想必,烈夫人便是后者,只是又多了一位苛待儿媳的婆婆。

桑母轻轻一叹,道:“后来那位烈夫人忍受不了婆母夫君常年冷漠以待,更甚者,宠妾下手害她爱子,其婆母夫君竟包而庇之,不许她家丑外扬,禁足后院,向外头说她重病在身,不能应酬交际,家中大小事务皆由宠妾料理。烈夫人见爱子四面虎狼环饲,稍不留心便将成其腹中之食,一怒之下,以血书状,拖着残躯敲响了登闻鼓,状告其婆母不慈,其夫君辜负妻义并以妾为妻等等,鼓声响起,人亦已逝,只留得血状一幅天下皆知。”

听得黛玉不禁落下泪来,为烈夫人境遇之惨而大感伤痛。

雪雁亦叹息不已,瞧来不论哪朝哪代都有这样负心薄幸的男子。

镜花师父续道:“烈夫人当家多年,总有几个心腹,故能逃离府邸,敲响登闻鼓,但是毕竟被禁足多时,饮食极差,已算得是病骨支离,这一状震惊天下,其夫罢职,杖九十,妾赐死,并由其子继承家业,然而妻告其夫,亦是丑事,令其一族多年抬不起头。虽然如此,但是不知得到多少将士之妇感恩戴德,皆因其状纸之上控诉天地不仁,是那道令夫妻天各一方的规矩坏了夫妻之情,故此后改制,公婆未满五十者,其妻可随夫赴任。”

黛玉和雪雁相视一眼,同时想起那年曾说过不知为何将士戍守边疆可带女眷,原来是因为烈夫人之故,方有朝堂上改制一事,想到这里,主仆二人皆是感慨万千。

桑母道:“不仅如此,若是长子成年娶妇,可留子媳奉养高堂,其妻亦可随夫赴任。但凡是戍守边疆之将领多是过了而立之年,皆有儿孙。我进门时是孙子媳妇,便是我和你伯父在京城奉养太婆婆,你舅公和舅婆则赴任边疆。后来你伯父戍守边疆时,你表哥已经长大成人了,我就跟着你伯父赴任,京城里留着你表哥夫妻两个服侍你舅公和舅婆。现今你伯父和你大表哥皆戍守边疆,京城中便只剩青儿和青儿媳妇一家。”

黛玉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明白了,感慨道:“规矩改了,质子仍在,只是从妻儿变成了儿孙或是父母高堂,家中既有人奉养老人,又不必强逼夫妻别离。”

桑母点头道:“正是。这些都是烈夫人之功,我才能随着你伯父赴任多年,不必离别,因此每次我来这里,都要给烈夫人上一炷香。”

黛玉看向静室窗外正殿上飘出的香烟之气,叹道:“可惜了烈夫人不曾得到这项仁政的好处,若是早点儿颁布这项仁政,她也不必沦落到如此下场。只是,烈夫人竟无娘家做主不成?都说结两姓之好,她夫家如此薄待烈夫人,就不怕得罪了岳家?”

桑母喝了一口茶,冷笑道:“烈夫人父母已逝,兄嫂与之不和,况势不及其夫,如何肯为她做主?这便是没有娘家依靠的苦处了。”

黛玉不觉想到自身,她亦没有娘家依靠。

桑母一见她神色,便知她感伤身世,忙笑着安抚道:“你别太担忧,难道我和你伯父还由着别人欺负你不成?烈夫人的儿媳也是大家出身呢,其亲家何曾帮忙?无非是惧怕其夫之势。咱们家虽比不得皇亲国戚,到底是一品元帅之家,掌着军中大权,没人敢轻易得罪。再说,单是圣人的赐婚,他们便不敢怠慢于你了,你好好地过日子,他们自然知道你的好处。”

黛玉勉强一笑,不好则声。

桑母又道:“都说烈夫人英灵未泯,能保佑咱们这些女子,故带你来上香。”她并不后悔告诉她这段故事,毕竟不管好坏,她总要面对将来会发生的种种事故。

离去时,黛玉又给烈夫人上了一炷香。

雪雁却知桑母把黛玉当成自家女孩儿教养,这些事听着悲惨,却是女孩儿出嫁后最该留心的,日子的好坏总是由自己经营,虽然规矩大如天,但是如果拿捏不好男人的心思,再大的规矩都比不得枕头风,世上不知有多少宠妾灭妻的男人,只是无人追究便不料理罢了。

晚间入睡后与黛玉说起时,黛玉道:“我不是烈夫人,也不会落得她那样的下场。”

雪雁听了暗暗放心,黛玉虽然外表柔弱,内心敏感,但那是以往,现今的她依然见花落悲伤,见花开欣喜,只是性子却坚韧如竹,经得住风催雨打。

黛玉忽然道:“你说,那个烈夫人的儿子后来如何了?”

雪雁想了想,答道:“都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为何许多人家都说家丑不可外扬?皆因如此。但凡大户人家有什么丑事儿,宁可藏着捂着,也不叫外人知道,以免合族没了颜面,涉及家人。我料想烈夫人一状固然大快人心,但是他们家丢了这样的脸,人人怀疑他们家的品性,此后男子不好娶妇,女儿难以嫁人,族人必然不会善待其子,况且那元帅还活着,说不定寻机给他安个罪名,或是弄死,或是除族也未可知。”

黛玉惊道:“竟有这样狠心的人?”除族之事极为严重,乃是昭告天下此人无族无根,死后不得入祖坟,只能是孤魂野鬼,故黛玉十分惊讶,又觉惶恐。

雪雁冷笑道:“与阖族的颜面相比,一家人的性命算得了什么?我料想给他安罪名也容易,一句不孝就够了。子告父,大不孝,死路一条,父告子却容易得很呢,就算没有做,别人也认为有,谁不知道那儿子自小由母亲抚养长大,母亲一死,自然对父亲怀恨在心。”

黛玉叹道:“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真真是一言难尽。”

第二天在车上,桑母听黛玉说起,不由得看了雪雁一眼,道:“这丫头倒是伶俐得很,竟然猜得差不离。如她所言,烈夫人之子确实被除了族,罪名不孝,剥夺了继承家业之权,自此携带家眷远走他乡,后来如何,世人便无从得知了。”

听了这话,黛玉又添了一层烦闷,对人心添了一份寒意。

桑母见状不再言语,只等到了山海关城楼之下,方笑道:“咱们到了。”

经过重重检视,众人方进了城,奔往桑家的宅邸。

这一路雪雁大开眼界,出城进城,进出驿站,皆需路引为凭,更甚者还要查验户籍文书,他们根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出。

及至到了桑家,管家媳妇带领一众仆妇迎了进去,雪雁一看,这府邸并不甚大,统共只有三进,仆从亦不多,眼前四五个人,加上桑母带来的,不过十来个。贾母当初命黛玉带两个嬷嬷和五个大丫鬟又有无数婆子仆从过来,然而桑母只留了雪雁和春纤、淡菊两个,以及两位嬷嬷,婆子都没带来,说边关简朴,不需要众多仆从服侍。

管家媳妇等人磕了头,又拜见黛玉,方向桑母禀告道:“老太爷半个月前就和人约好去打猎,故今日不曾在家,请林姑娘千万别见怪,并不是老太爷故意如此,还说今儿亲自打一些野味来,晚上做了席面给林姑娘接风洗尘。”

黛玉垂手听着,道:“伯父言重了,黛玉何以敢当?”

桑母笑道:“你伯父就爱这些事情,眼下入秋,正是打猎的好时候,难怪他忍不住了。咱们只管收拾歇息,等晚上再见你伯父罢!”

桑隆夫妇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并不如何避讳,桑母便将黛玉安置在他们住的后院中厢房内,因道:“地方狭小,你暂且同我们住在后院,前面常有将士来往,免得冲撞了。”

黛玉一一谨记在心,并嘱咐雪雁等人莫要冲撞前院来往的将士。

桑母失笑道:“你留心便是了,她们倒无妨,出门走动也使得,横竖这里的规矩不如京城里严谨,何况家里仆从少,有时来客甚多,还得这几个丫头帮衬呢!”

到了这里,雪雁终于能好好地洗个澡了。

换好衣裳出来,拿着干手巾擦头发,黛玉自然是头一个洗的,雪雁在两位嬷嬷之后,彼时已是傍晚了,她一出来便见两位嬷嬷在和黛玉说话。

黛玉唤了春纤和淡菊去洗澡,又拿了两块干手巾递给雪雁,道:“多擦几遍就干了。”

雪雁接过来重复擦了几次,绞干头发,又晾了一会儿,干透后便挽着简单的双鬟,她头发生得极好,两边各插一支嵌珠海棠簪子压发,左腕上戴着两个翡翠镯子,衬着葱黄绫绣花夹袄,柳绿软绸百褶裙,亭亭玉立,更显得如同出水芙蓉般淡雅。

容嬷嬷笑道:“雪雁生得这样好,不知道将来谁家有福。”

黛玉却道:“我要放她出去呢。”

容嬷嬷和张嬷嬷一怔,忙问道:“姑娘不打算让雪雁跟着?”

黛玉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书,正色道:“雪雁既这样好,处处为我想,我怎么能不为她想?她跟我锦衣玉食过得再好,终究是个低三下四的丫头,没有自己做主的时候,倒不如出去做个良民,不必担心朝打夕骂。”

两位嬷嬷看向雪雁,雪雁含笑道:“我早求了老爷的恩典,等姑娘出嫁了,就放了我。”

闻得是雪雁自请离去,两位嬷嬷顿时肃然起敬。生活于锦绣繁华中,居然甘愿舍弃,这份志气实属难得。在荣国府当过二层主子的丫鬟,宁可一头撞死都不愿意出去,几个月前死了的金钏儿便是如此,她回家几日后,从云里掉到泥里,忍受不了从府里的锦衣玉食到仆役的粗茶淡饭,受不住左邻右舍的奚落刻薄,兼之又对王夫人和宝玉心灰意冷,遂跳井而死。

听两个嬷嬷提起金钏儿出去后活不下去的缘由,雪雁道:“我既非金钏,又不是打坏了东西,如何就忍受不了外头的粗茶淡饭?锦衣玉食是活,粗茶淡饭亦不是非死不可。”

雪雁觉得金钏儿不争气,她被撵出去时王夫人叫她老娘来领她,她老娘还能对外人说她挑唆宝玉不成?故出去的罪名儿就是打坏了一件东西,王夫人也想护着宝玉的名声。想当初茜雪因为宝玉打碎了一个茶碗被撵出去,不照样嫁人生子活得好好的?人家才叫无辜呢!

黛玉道:“等她出去,我多多送些东西,饿不着她。”

雪雁笑道:“不必姑娘给我,单靠平常得的东西就够我过活了。”

话音刚落,就见桑母走过来道:“说什么呢?叫我听听,也跟着你们乐一乐。”

黛玉忙起身让座,又亲自端茶,笑道:“我们在说明儿放雪雁出去后的事儿。”

桑母闻言一怔,看着雪雁道:“你要放雪雁出去?我原想着雪雁几个丫头个个不错,给你做陪嫁丫头呢,你放了她,是不是再买几个丫头先调、教着?”

黛玉红着脸道:“还早着呢!”

桑母正色道:“不早了,不过这一二年的事儿。”

容嬷嬷不等黛玉开口,便笑道:“那就劳烦老太太给我们姑娘买几个丫头了,须得年纪小,模样平凡,心性老实,我和张嬷嬷调、教几年,等姑娘出门子时,挑其中最忠心的给姑娘带过去,岂不是比长年累月陪在身边对姑娘知根知底又有家人势力的强些?”

桑母道:“怎么说外头的反比里头强?”

容嬷嬷看了黛玉一眼,羞得黛玉早已避到里间去了,方开口道:“里边的虽是心腹,却是心腹才不好,心腹知道姑娘的事情,又有家人相助,略有一点异心,谁知能生出多少事情来?倒不如买来的,在府里孤掌难鸣,一身一心皆属姑娘,又不知姑娘前事。我原瞧着这些丫头中只雪雁一人适合,对姑娘忠心,又没有家乡父母,倒不曾想她竟想出去。”

雪雁在里间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许多道理。

桑母豁然开朗,笑道:“到底是两位嬷嬷,我不知道这许多道理,也是我们武将世家规矩粗糙些,只当陪嫁丫头挑有父母的跟着,父母家人都在娘家把持着,晾她们不敢有异心。”

容嬷嬷道:“这也使得,多少人家都是如此行事,但是有父母家人的丫头想做什么毕竟容易些,况且他们还管着府里的实事,做主子的难免有几分忌惮。我冷眼瞧着,林老爷当初留给姑娘的几个丫头就是这样预备的。不过我瞧着却并不大适合,她们父母都在外头管事,年纪比姑娘大了好几岁,等姑娘出门子也就该配人了,到时候叫姑娘使唤夫家的丫头不成?谁知道会不会调三窝四?倒不如选几个年纪小的好好调、教,能多跟姑娘几年。”

桑母深觉有理,点头笑道:“到时候我就多买几个丫头,交给嬷嬷调、教,等我那重孙女儿出门子的时候,也给她几个跟着。”

容嬷嬷含笑应了。

雪雁在里间对黛玉悄声道:“我瞧太太说得极是,姑娘千万有个数才好。”

黛玉低头红脸不语。

等桑母看过黛玉离去后,雪雁又出来对容嬷嬷笑道:“嬷嬷不但要挑模样平凡的,还得取些村俗的名字,这样才能愈加烘托出咱们姑娘跟仙子似的。”

容嬷嬷戳了戳她额头,抿嘴笑道:“都说姑娘促狭,你也不遑多让!不过,我正有此意。”

黛玉啐道:“你们就拿着我取笑罢!若为了这个才能显出品性,不要也罢。”

雪雁自知黛玉之傲,不屑于此,忙笑道:“是,是,是,姑娘说得是,我们不要也罢。”

黛玉拿着手帕子打她一下,自去歇息了。

到了晚间,只听得一阵杂乱不一的马蹄之声远远传来,瞬息之间便到了宅邸门前,其速度之快,骇人听闻,雪雁赞道:“不知道是何等宝马良驹,如此之快。”

黛玉亦听到了马蹄声,忙忙地整衣,重新对镜理妆,唯恐失礼,道:“必是表伯父回来了,咱们去表伯母那里去。”

雪雁和春纤陪着黛玉到了桑母房中,桑母笑道:“正要叫你去。”

说着,携带黛玉出了上房站在台阶下。

听得一阵笑声,细听十分粗狂苍老,半日方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大步进来,一身戎装,虽是一身风尘却难掩威严之气,桑母带着黛玉过去相迎,嗔道:“即将掌灯了,怎么才回来?”忙回身叫黛玉拜见,道:“这就是伯父。”

丫鬟送上锦垫,黛玉深深拜下,道:“侄女给表伯父请安。”见到桑隆,黛玉心里却颇是纳闷,瞧着桑隆面色红润,意气风发,还能打猎,行走间虎虎生威,很不像是身上不好的人,何以对京城传递消息说自己不好让桑母过来呢?

桑隆哪里知道黛玉起了疑心,他在边关多年,行事素来粗犷豪放,面对娇滴滴水灵灵的小姑娘竟而有几分手足无措,忙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来了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不必和我生分。”

摸了摸身上,没有什么东西作表礼,顺手摘下腰间佩戴的一柄短刀给黛玉,笑道:“你做的鞋子我穿得极好,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把刀我跟了我多年,给你作个镇宅之物罢。”

黛玉恭恭敬敬地接了,然后拜谢。

于她而言,不管桑隆给了什么,她都视若珍宝。

桑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慢了一步,已是阻止不迭,对桑隆道:“你不拘给她什么都好,拿这个给她,叫她去杀人不成?”

桑隆摆摆手,道:“不过就是一把刀,难道佩刀的人都杀人不成?”

黛玉笑道:“伯母多虑了,伯父之赐,侄女视之如宝,当收藏在室,岂敢持之行凶?”

桑母道:“罢了,罢了,你们倒真是一对好伯父好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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