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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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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天高路远,教皇和皇子殿下一时也无法照顾到您。”

阿黛尔怔了一下,沉默。

“我知道了,嬷嬷,”她轻声叹气,“我会小心的。”

她不再坚持要求见自己的保护者,只能偷偷地从帘子后看着雨中策马的黑色剑士,睫毛微微颤抖:“那么说来……嬷嬷,我失去了哥哥后,如今又要失去羿了?”

“不会的,”苏娅嬷嬷温和地笑,“羿到死都不会离开您——我也一样。”

阿黛尔轻声叹息,侧过头去,帘外已经不见了那条巨蛇的痕迹。

车队缓缓行进,外面有风吹过,两侧树木发出簌簌的响声,在雨中显得轻微而疏朗。

然而在风声和雨声里,忽然传来了一缕奇特的音乐——那声音仿佛从某种空腔里发出,宛转低回,然后被吐出在风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缥缈凄婉,一唱三叹,回荡在初春龙首原的蒙蒙细雨中。

“听啊,那是什么?”阿黛尔诧异。

“那是……”戈雅又想抢先回答,然而迟疑了一下,最终缄口不答,脸色隐隐有些不安。整个车队忽然停下来了,前方隐隐有争论的声音传来——苏娅嬷嬷撩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况,探头出去,忽然看到空中飞舞着无数白雪,不由吓了一跳。

如今已经是春暖花开,哪里来的飞雪?

然而定睛看去,嬷嬷才发现那只是漫天飞舞的白色纸片。

“怎么回事?”见多识广的嬷嬷也觉得惊讶。正准备下车去询问,却看到大胤负责迎亲的闵副使匆匆赶来,有些狼狈地在公主的马车前下跪,用东陆华语低低禀告了一通什么,显得尴尬而不安。

“禀公主,”戈雅听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转告,“闵大人说,车队在前方遇到了一些阻碍,大胤的使臣正在和对方交涉中,还请公主不要惊慌,稍微等待。”

“阻碍?”苏娅嬷嬷愕然,“今日是公主和亲入京的日子,谁敢阻碍?”

阿黛尔却仿佛没有留意对方都说了一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风里那异国不能懂的歌声,忽然叹了一口气:“一定是有人去世了……这是哀歌啊,不是么?”

苏娅嬷嬷一怔,却听女官戈雅低声——

“禀公主,大胤废后孝端也正好在今日出殡。”

什么?!马车里的所有翡冷翠侍女都吃了一惊。

在公主出嫁之前,便听说大胤皇帝原先立有一位皇后司马氏,乃是在太子时期就册立的太子妃。那位孝端皇后虽然出身于武将世家,却知书识礼,对太子顺利即位也多有助益——然而太子即位后独宠凰羽夫人,对其百般冷淡,最终以“欲行巫术诅咒皇帝”为由将其废黜入冷宫,转而向西域翡冷翠教皇请求和亲。

孝端皇后被废不过是一年不到之前的事,之后一直沉寂,不知近况——却不料在新后入京前,却恰恰归天。

前方交涉多时,车队尚不见有移动的迹象,显然是对方不肯相让——两任皇后陌路相逢,生死殊途,新人笑旧人哭交织在一起,两厢对比之下极为刺眼。想来废后一家也是愤懑于心,此刻狭路相逢,悲愤之下断断不肯避让。

“偏偏此时送葬,岂不是为难公主么?!”苏娅嬷嬷低声,隐有怒意。

“这……想来是国中尚不知今日公主抵达,无意冒犯,万望恕罪!”副使为这猝及不妨的变故惶恐不已,连连叩首,“安大人已经责成他们——”

“算了,”车中的公主忽然叹了口气,“嬷嬷,让我们的车队让一让吧。”

侍女们吃惊地回头,戈雅不知道该不该传这一句,迟疑着看着苏娅嬷嬷。

“女神在《圣言经》里说过,活人要礼让死者。”阿黛尔公主叹息,仿佛还在听着雨里传来的哀歌,“真悲哀啊……我能听到她在那里哭呢,你们听到了么?”

戈雅怔在那里,随着公主的语声看向帘外,却只看到如雪的纸钱漫天而落,很快覆盖了金色的马车——新皇后居然是乘着白马素车下嫁,实在是过于不吉利的兆头。

“公主仁慈。”大胤副使没有料到新来的皇后居然如此通情达理,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顺水推舟,“公主一路风尘,想必也是累了——不远便是一座驿馆,若不嫌简陋可暂做休息,晚上再入住前方行宫,如何?”

“嗯。”阿黛尔支撑着额头,“也不用再赶路了,就在这儿住一晚吧。”

“这个恐怕不妥……”副使忐忑,进言:“此处的驿站年久失修,不堪为公主所用。而前方行宫已经修葺一新,专等——”

“没关系。”她疲倦地摇头,“我很倦了,今日不想再走。”

“是。”副使不敢多争辩,退去。

阿黛尔挑开了帘子,从一线缝隙里看着外面的队伍——在她的视线里,清楚地看到楠木棺材上匍匐着一个女人。她在不断的厉呼哀号,口唇里残留着血迹。不平不甘之气充塞了胸臆,让那个新死的魂魄渐渐蜕变为一个厉鬼。

“司马皇后……”她轻声低呼,看着自己的前任正发生可怕的变异。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那个厉鬼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盯着帘后的翡冷翠公主,舌头吐了出来,眼里露出怨毒的光,便要离开棺材直扑过来!

“啊!”阿黛尔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放下了帘子。然而帘幕刚垂落,便有一只血红色的手伸了进来。她来不及躲避,眼睁睁地看着它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然而就在那一瞬,帘子外的厉鬼忽然发出了一声刺耳惨叫!

那只伸入的手在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忽然冒出了白烟,仿佛被地狱之火灼烤着,瞬间裂开、蔓延,在她没有回过神的一瞬就化成了灰烬。阿黛尔再也无法保持一贯的镇定,踉跄后退,靠坐在马车上,脸色苍白。

“公主?!”旁边的侍女惊呼着过来查看。

“没……没事。”阿黛尔脸色青白,不想惊动旁人,只是低声喃喃。

重新挑开帘子。只是短短一刹,外面的棺木已经抬了过去,无数纸钱从空中飘落,然而已经不见了那个厉鬼的踪影——她茫然的四顾,忽然又看到那一条巨蛇从不知何处冒了出来,仿佛刚吃饱了什么,懒懒的逶迤着,潜入碧草深处。

她凝神看去,忽然发现那条大蛇的身上出现了一片新的鳞甲,鳞甲上花纹斑驳,依稀凝固着一张苍白怨毒的脸——却赫然是那个新生厉鬼的模样!

阿黛尔怔怔看着这一片对她来说崭新的大陆,不知道青青碧草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女神,请保佑我。”她握着颈中的神像喃喃祈祷,“让我平安回到哥哥身边。”

蒙蒙的春雨里,黑甲剑士勒马避在道旁,看着身侧一行素衣白马的送殡者号哭而过。

这一支送葬队伍声势不大,只不过寥寥数十人,其中多半是穿着素衣的族人和亲友,竟无一位身穿官服的官员,和死者的显赫身份颇不相称——领头的一对老人显然是废后孝端的父母、朝廷的前兵马大元帅司马彦和夫人徐氏。在蒙蒙春雨里,这对曾位极人臣的夫妇捧着女儿的牌位,相携而泣,显得憔悴而凄苦。

羿勒马道旁远远地看着,头盔下的眼睛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不过是十年不见,昔年威震东陆的一代名将便已经憔悴如斯?那个曾经和公子楚一起统领大军纵横天下,造就大胤霸业的司马大将军,竟然已经成了朽木一样的白发老人!

他默默握紧了缰绳,感觉心潮如涌,难以抑制。黑色长剑忽然发出了一阵的鸣动,他暗自一惊,迅速地抬起手,按住了肩后的长剑。

仿佛也感受到了什么异常,悲痛中的老人霍然一惊,下意识地回首寻觅着背后忽然出现的汹涌杀机——然而那一列西域来的车队伫立在雨里,无数穿着盔甲的圣殿骑士静静守护着出嫁的公主,宛如一座座沉默的雕像,脸庞深陷在护颊后的阴影里,竟是难分辩彼此。

是错觉么?为什么那一瞬背后仿佛有刀兵过体的冷意,让他有回到了许多年前战场上的感觉?难道是此地的十万亡灵,一同在此刻发出了诅咒?

白马素衣的送殡队伍渐渐远去,送亲的队伍也已经开拔,而羿还站在那里出神。

哀婉凄凉的挽歌弥漫在曾经有无数战士倒下的古战场上,东陆和西域的两支队伍在短暂的交错后各奔东西:向着东方的是那一支送亲的车队;而向着落日方向的,是另一支送殡的队伍——生死和哀荣在这一地点时间交错,令人恍如梦寐。

东陆的春雨是缠绵而迷朦的,丝丝拂面。龙首原的初春寂静而蓬勃,大片浅浅的嫩绿之间点缀着无数细碎的娇嫩野花——那些花是奇特的鲜红色,一簇一簇的丛生着,远看宛如血一样鲜艳,四溅开来。

十年不见,是否,地下埋藏着的那些白骨,都开出了如此艳丽的花?

蒙蒙春雨中,龙首原的深处伫立着一座小驿站。

自从十年前越国和大胤一战之后,原本处于交界处的龙首原已经纳入大胤版图,而这座原本位于两国交界处的驿站也失去了本来的作用,已经有多年未曾修葺,破旧不堪,墙上的金粉和朱红纷纷剥落。

百无聊赖的老吏喝了酒,正在醺醺欲睡,却听到了门外忽然的喧嚣声。他不耐烦地嘟囔着,跌跌撞撞地出去开门。然而,一拉开门,他手里的酒壶就落在了地上——

“西域翡冷翠公主入京和亲,在此处暂住一晚。”一个身穿大红色官服的胤国官员大步上前,命令,“若有怠慢,百死莫辞。”

“是,是!”老吏酒意醒了大半,磕头如捣蒜。

“退下吧。”副使打着官腔冷冷道。

在退下去的瞬间,老吏瞥见了被侍女扶下车的西域贵族少女,面纱下露出秀丽的下颔,双唇娇艳欲滴,盈盈欲语——只是短短的一瞥,如惊鸿掠影,那绝世的容颜却仿佛月光一样夺去了人的心魂。

然而,那个声势显赫的西域公主却是非常容易伺候,既没有对驿站里粗陋的晚膳表示不满,也没有嫌弃此处的冷清破败,在内室简单地用餐后即告休息。

掌烛时分,苏娅嬷嬷梳着她一头长发,轻声:“今日公主的举动实在不是很妥当。”

“唉,嬷嬷,你是责怪我太过软弱,会被东陆人看不起么?”阿黛尔叹气,“可是,你没听到么?她在哭呀——那个皇后死得不甘心,所以灵魂一直不肯离开躯体,一路在哭呢。太可怜了。”

“嘘……公主!”苏娅嬷嬷连忙抓住了她的胳膊,低声,“别说这样的话!”

阿黛尔不甘:“我说的都是真的呀!”

“是的,我知道公主从小就不同寻常,”苏娅嬷嬷安慰着少女,神色凝重,“只是东陆对巫蛊之术深恶痛绝,孝端皇后便是以此罪名被赶出皇宫——公主要是再到处和人说看到了鬼魂,一定会被当作女巫引起大麻烦的。”

阿黛尔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嬷嬷叹了口气,伸手抱住少女的肩膀:“所以,以后无论公主看到听到什么旁人见不到的,都请忍耐下来吧——收敛您的天赋,闭上您的眼睛,装作最平常的样子就可以了。”

老侍女的怀抱温暖而洁净,带着某种类似母亲的气息。阿黛尔沉默了许久:“嬷嬷,谢谢你,我会记住的——我一定要努力活下来,等到哥哥来接我回去。”

“睡吧,公主。”嬷嬷轻声嘱咐。

“嗯。”她最后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外——一片黑暗中,春雨还在无声无息地下着,带着料峭的寒意,冰冷而黑暗,仿佛隐藏着无数不安。

“放心,公主,羿会在外面守着您。”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嬷嬷为她戴上睡帽,“虽然公主看不见羿,但羿一定时时刻刻都在看着公主——您只要这样想,就会安心睡着了。”

阿黛尔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穿着睡袍钻入了被褥里。

“苏美女神,请您保佑我和哥哥早日团聚。”纤细洁白的手握紧了颈上的项链,阿黛尔打开项链上镶着蓝宝石的盒盖,看了一眼里面镶嵌着的小小画像,按在了心口上。

“神会保佑您的,阿黛尔公主,”嬷嬷轻轻道,“祈祷完了就睡吧。”

四、梦沼

羿站在窗外的黑暗里,注视着那间房里的灯火熄灭。

累了一天,公主终于入睡了。他在房间外的走廊下铺开了那卷旧毯子,靠着门槛开始休息——这一个多月来护送公主远赴东陆,片刻不敢懈怠。如今总算到了大胤境内,也可以松一口气,好好睡一个安稳觉了。

然而,尽管疲倦已极,阖上眼睛许久,却始终无法睡去。

——自从踏上东陆的土地之后,他就仿佛行走在连绵不断的噩梦里,没有一刻不在经受着剧烈的煎熬。特别是今日,在龙首原上又和那一个老人狭路相逢——所有愈合已久的伤疤,忽然间就又被血淋淋的揭起。

舒骏……舒骏!

夜里,仿佛有人在唤着这个名字,无数的影子在眼前晃动。

是谁?是谁在呼唤这个已经死去的名字?——有血的腥味弥漫在四周,如此刺鼻而熟悉。一具具尸体不停在眼前倒下,血从断裂的脖子上流出,急急沁入地下。黑色的土地吸饱了人血,显得肥沃而湿润。

在黑色的沃土上,忽然有一簇簇的血红色花朵破土而出,开得妖艳异常。

无数的声音在耳畔喧嚣,无数的影象在眼前晃动,时间和空间如风掠过,而他提剑站在血流成河的地面中央,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血色,只有无穷无尽的尸体——他疯狂地挥剑,斩杀一切可以斩杀的人,仿佛一停下手、自己便会同样化为尸体倒地腐烂。

然而,有一把刀忽然从背后悄悄伸过来,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咽喉!

——这、这是哪里?是龙首原的那一个雨夜,还是翡冷翠的大竞技场?

…………

“阿黛尔,我赦免这个角斗士,作为给你的生日礼物——”遥远的时空里,仿佛还可以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过去,把手按在他头顶,从此他就是你的奴隶。”

有一只温软的小手按在了他的头顶,颤颤的,胆怯的,带着馥郁的玫瑰香味。

他低下头去,脚下是血汗纵横的竞技场地面,无数角斗士的尸体横陈在场内,支离破碎——那个九岁的孩子站在血泊中,穿着镶着碎钻的露趾镂金凉鞋,肌肤细腻洁白犹如绸缎,小小的指甲如同一朵朵粉红色的桃花。

他俯下身去,枯裂的唇轻触她的脚面,留下了一个深红色的血印。

她仿佛有点害怕,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怯怯地看着眼前满身是血野兽般的男人:“我……我叫阿黛尔——你叫什么?”

“咿……”他想要开口回答新主人的第一个问题,然而声带被那一刀严重毁损,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啊?怎么,你不能说话么?”那个小女孩歪着头略显失望的看他,迟疑了一下,忽地笑了:“那么,我就叫你‘羿’吧!好不好?——听嬷嬷说,这是东陆传说里的一个射落太阳的勇士的名字呢!”

很多年以后,他依然坚信,那是上天的旨意。

在那样血腥的杀场上,在所有人都放弃了他,并且他也即将放弃自己生命的刹那,是神的旨意让阿黛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宛如在黑白两色的荒凉废墟上,凭空骤然开出了一朵鲜艳美丽的花。

只要远远的看着,便能让他支离破碎的心感到平静。

——原来,背负深重苦难的人,毕竟需要一个救赎。

※※※※※※※※※※※※

醒来的瞬间,回忆如潮水般卷来,他苦痛的阖上了眼,左颊上的刀伤微微抽搐。

舒骏……舒骏……

夜色深沉,露冷风寒。风里仿佛远远传来了无数呼喊,那些声音是从地底下发出的,恍惚而惨烈,似乎不甘地呐喊,唤着一个魂魄的归来。

他再也无法忍受,霍然睁开眼睛。

初春蒙蒙的细雨从廊下卷入,渗入了冰冷的头盔,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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