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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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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楚拆开那一封远自万里之外的密信。看了一眼,神色骤然冷肃。

“西泽尔皇子远在翡冷翠,听闻公主之病,非常担心。”仿佛是知道了对方的神色变化,黑暗中之人声音冰冷。“皇子一向眼高四海,唯独对公子大加推许,不惜以重责相托。”

“……”公子楚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手里的信,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东陆的局面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公子贵人事多,也难免顾不过来——但,请您务必明白阿黛尔公主的重要性。”黑暗里的使者冷冷开口,毫不客气。“公主在大胤若有任何不测,西泽尔皇子将……”

“在下非常清楚。”公子楚忽然抬手,打断了对方,“请转告皇子,在下定然竭尽全力保护公主。若其有失,舜华当刎颈谢罪!”

“好。”黑暗里的人点了一点头,便再无声息。

“咦,走掉了么?”止水却是吃惊,“好漂亮的身手——西域难道也有轻功?”顿了顿,见他没有回答,便又抱怨:“‘刎颈谢罪’?何必把话说的那么满……万一一个不小心,那个丫头自己病死了怎么办?”

然而,公子楚却只是看着手里的信笺,有略微的失神,心中有暗流翻涌——

“止水”,他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吩咐,“去和华御医说,让他打开我留给他的秘匣,把昔年慕士塔格那边进贡来的雪罂子拿出来,马上给公主送去。”

“什么?”止水吃惊,不由怒起,“给她?当年我向你要了几次你都不给!”

“赶紧去!不要耽搁。”公子楚却没心思和他计较这些,蹙眉不知道想着什么,忽然一拳击在了案上!

“……”止水跟随公子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沉不住气,不由凛然噤口,立刻一溜烟的掠下屋脊,在夜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子楚继续低头,重新看了一遍手里的密信。这封来自翡冷翠的信是写在金箔纸上地,封口上敲着密封用的金泥,鹅毛笔蘸着墨水,用华丽的宫廷体写着细密的字。然而,秀丽高贵的字体后,却有凌厉的杀意扑面而来

“我亲爱的朋友舜华公子:

“这封信非常重要,请务必仔细读完。

“迄今为止我们保持着良好的合作,是彼此可以信赖的盟友,我相信我们双方都希望这份信赖可以继续保持下去。我会恪守我的承诺,这份诚意只有在少数情况下才会受到影响——比如,我所尊敬的人违背了他的承诺。我无日无夜不在等待着来自您的好消息,就像我曾经说过的,您这样兼具聪明才智和坚定决心的人才应该是您国家的主宰,我无法理解您的弟弟为什么还在宝座上继续享受着权力——时间太长了,等待令人心焦。

“我非常担心我亲爱的妹妹,那是我的珍宝,她是脆弱的,就像精美的陶瓷那样容易碎裂。这让我时刻不安,尤其是听闻她最近正在病中。我想她迫切需要回到翡冷翠休养一下身体了,如果在约定的期限内看不到她,恐怕我的耐心会濒临极限。那时候我也许不得不亲自带人去您的国家把她接回来——我想这是您和我都不希望看到的。

“您真诚的,西泽尔博尔吉亚。”

读完那封希伯莱语写的信,他足足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一边读,一边揣摩着写信之人背后的心态,不由心中震动——那个沉默神秘的同盟者,还是第一次给自己写那么长的信吧?在那个人一贯优雅阴冷的语气里,还是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的烦躁和杀意。

原来那个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西泽尔……西泽尔!”他低声喃喃,眼里的光芒凝聚。

十二、婚典

深宫寂静无人,半夜里只有更漏依稀,阿黛尔睡得昏昏沉沉。

是不是这一回睡下去,就永远不再醒来了呢?

哥哥,哥哥……她冰冷的手握紧了胸前的项链,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回到了久远的从前——她还是一个幼小无助的盲女,生命对于她来说只有一片黑暗。

童年的记忆里,她确认自己存在的唯一方式,便是抓紧哥哥的手,通过他来感知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的体温,他的肌肤,握紧时的力道和牵引的方向,是那样切切实实可以触摸的,仿佛是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存在证明。

在病重昏迷的时候,她无数次梦到童年时的情景,梦见哥哥牵着眼上蒙了布巾的自己走在一片开满了玫瑰的田野里。初春的原野美丽非凡,道路两旁鲜花怒放,季候风缓缓吹拂,香气充满了整个天宇,碧空如洗,恍非人世。

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人,只余下这一对孩子牵着手蹒跚往前……那条路,长的似乎没有尽头。

是的,她是盲目的。就算他将她送入火里、送入水里,她也不会避开半步。

她在梦里喃喃,下意识的抓紧了手。手心里仿佛真的抓住了什么有形有质的东西。她在梦里也觉得安心,将脸凑过去,依偎在上面。

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子夜。

房内寂静无人,然而她刚睁开眼,赫然看到自己的手心里居然真的握着一只手!那是一只手修长而苍白,穿入了帷幕,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温暖而稳定——无名指上,赫然绕着一圈细小的金色指环。

这……是哥哥来接她了么?!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然而乍一抬头,却看见了帷幕外的一双清冷的眼睛。

那一瞬。她忽然间清醒过来。

“是你!”她低呼起来,反过来紧紧握住了那只手,“是你!”

帐外的人没有动,不知道是太意外还是根本是意料之内,只是隔着帐子停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阿黛尔隔着帐子怔怔看着他,又惊又喜,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那是她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次不是做梦了。他的坐在帐外,紫玉箫握在指间。明黄色的流苏在风里微微舞动,有风从箫孔里穿过。发出低微的呜咽。

那个人的侧影浸在月下,气息清冷,不染尘埃,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华,宛如从幻境之中凌波步来。然而,眉目却带着水墨画般的清俊。五官是东陆少有的挺拔,在月光下明暗分割,线条优美如同雕刻。只有嘴唇薄而直,抿成一线,显得有些冷酷凌厉,看上去竟隐隐和西泽尔有几分相似。

阿黛尔看得投入,居然没有发觉那人站在月下、身后有着淡淡的影子。

“是你?”她眼角尤自未干地泪痕,吃惊,“是你的魂魄么?”

“不。”他微微笑了起来,开口否认。“我没有死。”

“啊?真的?”她有一刹的无措,喃喃:“可是我……我听说你死了……”

“那是假的。”他的眼神平静如无波的水面,“不过是一场演给别人看的戏。”

“女神保佑,你活着真是太好了。”阿黛尔不解地喃喃:“可是我听宫女说,外面死了很多人——那、那也是假的么?”

“不。他们是真的为我而死了。”公子楚淡淡,“只有这样,这一场戏才能演的如此逼真,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我已经死了。”

“啊……”阿黛尔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可是,为什么要死那么多人来演一场戏呢?”

公子楚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仿佛也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听说公主病的很重。”他开口,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所以我不得不冒险赶过来。”

“你很担心么?”她却无端端的欢喜起来,有些腼腆地低下头去,“真不好意思,我一到东陆就总是生病……以前在翡冷翠可不是这样。太麻烦你了。”

“……”他坐在帐子外面,隔着垂落的帷幕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悦和羞涩,心中一动,只是沉默地抽出了手。许久,他才低声开口:“舜华在东陆照顾公主,只是受西泽尔皇子所托——也请公主谨慎行事,避免给自己带来更多麻烦。”

他说得委婉——但在东陆贵族的外交辞令里,这种语气其实已然算是严厉的警告。然而西域来的少女却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他的言外之意,还是怔怔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好严厉。果然,你还真的有点像我哥哥呢……”

“当年,弄玉是不是也很怕和你说话呢?”阿黛尔喃喃,“严厉的哥哥?”

他忽然怔住,看着月光下的少女。

她说话的神气,眼里的光芒,仿佛是一道光,照进了心中某个密闭多年的角落——那一瞬,仿佛心上陡然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却极其锋锐的裂纹,向着他内心深处延展,一路上只听见簌簌的崩裂声,摧枯拉朽,再无阻拦。

那一瞬他有些恍惚。月色是如此明亮皎洁,他怔怔站在那里,看着她在月下对他微笑,眼里带着信任而依赖的表情,无邪到几乎透明。

那个刹那,时光仿佛一瞬间如潮回溯。

那是弄玉么?……是他最小的妹妹,隔了数年的光阴,在一个月夜又回来了?

“哥哥。这是我昨天写的诗,帮我看一下吧!”

“我很忙,乖,去找徽之玩。”与幕僚通宵秉烛会谈后的他非常疲惫,有些烦躁地揉着眉心,吩咐左右,“萧女史,带十六儿下去。”

她手里的云笺滑落在地上,瞬间被风卷走——但是他没有心思去细究。父王驾崩,弟弟年幼,面对着越国大军的步步进逼,亡国的阴影时刻笼罩在心头,他甚至都已经连着一个月没有回府邸见自己的夫人了。

弄玉只有七岁,根本不明白哥哥和他的世界。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三个人:徽之、云泉,还有他。那颗小小的心里有着那样纯真浓烈的爱,那种暖意,足够将那个小小的世界充得很满很满。

而他却不一样。他的世界是那么大,大到要覆盖这个天地——那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争夺和权衡,是那个年幼妹妹毕生所未能明白。他的心中其实也并不是没有温暖。但是他的世界是那么大,那一点点的爱被无限的空间所冲淡,稀薄得再也无法温暖到任何人。

和越国交战的那些日子里,他见到弄玉的时间屈指可数。

当然,他并未忘记这个唯一的同胞妹妹,遇到生辰节日,也会派人送去符合皇室身份的贵重礼物。但礼到了,人却经常是不到的。因为大部分时间他都有事在外:或是率军出征,或是斡旋于诸侯之间。

刚开始,弄玉也常常跑过颐风园来看自己的哥哥——但是他身边总是簇拥着太多的人,总是有看不完的文牒和处理不完的公务,她经常在一边站了一下午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最终只是独自怏怏不乐地离去。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渐渐的,她也不再来找他了。转而陪着她的,便换成了和她同龄的徽之。

弄玉是如此懂事,在战争持续的那些年里不曾再来打扰过他。一直到越国灭亡。他居于帝都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她才又偶尔的来探望他,说话却开始变得小心恭谨。

然而他依旧很忙。大胤霸图初成,皇帝年纪幼小,内政外务一起压到他的肩膀上来:清除越国遗民反抗、休养国内百姓。

平衡诸侯之间的关系……哪一样不需要他亲自过问?

他终究未曾兑现自己的诺言,在天下平定后多陪陪她。

“哥哥,听婉罗说,过一个月九秋崖上的桫椤林就要开花了,她哥哥答应带她……”那一天,她在文华殿的游廊里遇到他。迟疑了片刻,终于带着几分胆怯几分期待地开口,然而话只说了半句。声音便越来越弱——因为看到他的表情里有一丝不耐,手上握着一叠尚未看完的文牒,身后跟着诸多的谋士,脚步匆匆。

“云泉带着婉罗去赏花了么?”他停了一下,看着妹妹——仿佛这时候才发现她陡然长大了,不由恍然笑起来,“我明白了……你是想偷偷见一下未婚夫婿,是不是?好好,我回头来帮你安排一下。”

神照帝有十四个女儿。在掌权后的那几年里,他依次的将十三个妹妹都嫁了出去,或者是与诸侯联姻,或是赐婚与重臣,每一个都是用在了刃口上——唯独剩下的,便只有最小的妹妹弄玉。他虽然忙碌、却对十六儿的婚事分外上心,一直挑拣了十年,最后才将其许配给了同为四公子之一的卫国公子苏。

“我不是为了去看……”然而弄玉却红了脸,绞着衣带喃喃。

“十六儿,回头我让内务府来办妥这件事——但现在我真的要去见司马将军了。”他却来不及等她说完,便带着幕僚和下属匆匆离去,没有看到身后她失落的眼神。

那一次,他难得的记住了自己的承诺,果然在百忙之中抽出精力特意过问此事,在一个月内迅速安排妥当,准备让萧女史带着公主出城,去九秋崖观赏名动东陆的“桫椤花海”——然而弄玉不知为何却没有领情,偏偏在那时称病留在了宫里。

他很生气,觉得这个妹妹实在太过任性和不知所谓,枉自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和精力。然而,他却并不知道她那怯生生的表情里隐藏着什么样的孤独和渴望,更不曾知道她那没有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

“可是,我不是为了去看花……我只是想和婉罗一样,多点时间和哥哥在一起。”

然而,等明白到这一点时,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

他坐在深宫的帷幕前,对着另一个少女,陷入了回忆的流沙,渐渐灭顶。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开始无限的怀念那些昔日的点点滴滴。仿佛带着某种强迫性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回忆那个早夭的妹妹的模样,回忆从小到大他们之间寥寥可数的几次相聚——她的模样,在他心底反而比在生时更加清晰。

他也知道这是一种自虐式的行为,徒增苦痛,无补于事。然而他无法控制自己。

在看到了这个远嫁的西域公主时,他总是不自觉的联想起早夭的妹妹。

阿黛尔没有明白他这刹那的神思恍惚是因为什么,只是发觉他的神色在一瞬间柔软下去——那样的神色出现在他平日冷漠如霜雪的脸上,显得如此突兀而意外。

出神的刹那,却听到白楼上檐铃摇响,似是有什么夜行飞鸟掠过。

公子楚的眼神在一刹那凝聚起来

“公主。”他再度开口,声音已经一如平日般冷定。“请您务必保重身体,我今夜已经将珍藏的雪罂子带来,令华御医将其入药给公主服用。希望这种灵药真的有效——否则公主就无法参加后天的婚典了。”

那样的话,让大病初愈的阿黛尔骤然一惊,脸色瞬地惨白。

什么!后天便是大婚?她……居然已经昏迷了那么久么?

“你害怕么?”他仿佛知道她的心思,轻声问。

她一颤,却咬紧了唇角。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低声:“不怕。”

“既然如此,在下就放心了。”他的神色转瞬冷淡下来,轻轻将手从帐中抽出,端坐行礼,声音平静,“不日便是大典,还请公主早些安歇。”

手一抽出,阿黛尔只觉手心一空,仿佛心里也被抽去了什么一样。空空荡荡。

公子楚在帐外微微欠身,便起身离去,再无半丝留恋。

“不!”她被独自留在空荡而华丽的室内,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惊惶,不由自主地从床上拼力撑起身子。向着帐外伸出手去,却只抓到了他的一角衣带。衣带纤细,一扯即断,然而那个离去的人却为之停住了脚步,回顾。

隔着垂落的金纱,她看不清他的眼神。然而却听到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重新在榻旁坐下,语气转而柔和:“怕么?阿黛尔?记住。不要对我说谎,像对西泽尔一样对我——这样我才能帮到你。”

她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将脸埋在手掌里。

“是的,是的……我怕!”她低声哽咽,喃喃,“很怕很怕……一想起大婚,就很怕!——为什么你要治好我呢?就让我昏迷着度过大婚,不是很好么?”

他凝望着她,态度骤然软化下来。他闭了一下眼睛,仿佛克制住了内心某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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