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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成湿-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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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出现某个身影,郭嘉下意识牵起唇角。他正欲附和着夸赞两人,又见曹操伸出手止住他的话语:“今日将你唤来,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
郭嘉敛眸。
“孤的这些谋士里,最为器重的——便是你。孤曾对你说过,何时孤先走了,孤的这些儿子……这个天下,就拜托你了。”
郭嘉心中大震。他已知道了曹操要说些什么,终究只能苦笑道:“有华大夫照料,主公身体再过些时日必然无恙。这些话,主公何必再说呢。”
他的话很轻,仿佛羽毛落地一样刷在心上。但他的笑容里却始终有着令人坚定而自信的力量,一如很多年前倾身而立于军营之中,谈笑间敌军灰飞烟灭。
曹操缓缓闭了眼。他的面上惯来是没有什么神色的,如今居然也染上些许的倦怠:“奉孝,孤是真的老了,这个天下总归是要交给他们的。”
“主公!”
曹操摆手:“老了,人老了,才喜欢回忆从前。人老了,才会忽然明白原来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可惜人有时候,当真不能不服老。”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也不再看郭嘉,反而闭目倚在枕上,恍若闲话家常般随口一问:“那么,郭奉孝,孤的这些儿子里——你最想辅助的人,是谁呢?”
曹植已瞧见了郭嘉:“先生。”
郭嘉约是打算行礼,便上前一步,怎料脚下雪迹未消,当下脚底打滑,整个人向前扑去。
身旁仆人尚未反应过来,曹植已稳稳扶住了他。
然后他感觉到,郭嘉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腕。
他握的太紧了,并不像因摔倒而惧怕,反而像是故意借摔倒提醒他什么。
他的心也顿时沉了沉。
郭嘉已放开手,打趣道:“啧,多谢四公子。否则在下这把老骨头,说不定就得摔碎咯。”
曹植嘴角抽了抽。
下一瞬又笑了起来,神色关切道:“虽然雪扫清了,地上却是十分滑的,先生还请小心些。”
郭嘉行礼谢过,与曹植寒暄几句,转身随仆人出门。
郭嘉的背影已消失在花园中了,曹植也转身,朝着他来时的路走去。
显而易见,这是通向曹操庭院的路。
那么,方才他们是谈了什么重要的事么?
若非是关系重大的事,郭嘉岂会在曹府之中特意提醒他?
如今父亲头风发作痛苦难耐,他们讨论的必不可能是出征。若非出征,又为何在这时候单独召见了郭嘉呢。
是……世子么。
父亲已经决定立世子了么。
甚至在立世子之前,询问抑或者,试探了郭嘉。
曹植深吸一口气。
他并不希望郭嘉参与父亲立世子之事,却无法阻止父亲对郭嘉的依赖,或者是上位者必要衍生的疑心。若是以前的郭嘉,此刻一定会理智从容地保持缄默,不轻易说些什么。
只是时光荏苒,他们都变了。
他与郭嘉之间,早就不是当初的亦师亦友,更亲密了呢。
他无法确定郭嘉到底说了些什么,父亲又听了些什么。但从方才那一握来看,情况大约是对他很不好了。
会失败么。
父亲到底还是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想立曹丕为世子么。
曹植闭了闭眼,掩去晦涩的心思。再睁开时,只剩一如既往的温和。
不。
一定,还有转机。
天已经黯了。
这是朱铄进入成为曹丕幕僚的第三个月。
此前他都在军中担任不大不小的官职,直至北上出征乌桓时与曹丕一见如故。得胜归来后,曹丕便提拔他做了曹府守卫将领。
今夜正是他带兵守夜。
先前那倒霉蛋高呼“不可无后”,很多人都听见了。府中流传的“立世子”之论,似乎也在曹操见过郭嘉后,得到了完美的证实。
今日曹丕便秘密召令了他、司马懿、吴质,陈群商量了此事。
曹操极其信任郭嘉,众所周知。若能得郭嘉美言几句,离世子之位也一定能进一步。然而可惜的是,郭嘉是与曹植交往甚密。
交、往、甚、密。
这四个字,有很多种意思。一种是纯粹的酒肉朋友,有福不一定同享,有难不一定同当;一种是亲,再有一种……便是他们与曹丕的关系。
郭嘉与曹植到底是哪一种呢?他到底是说没说曹植的好话呢?
他与吴质觉得郭嘉一定会说,但可能是浅言则止。陈群还在思考,没有发表意见。司马懿则笃定,一个字都没有。
然后曹丕安心了。
他与司马懿并不相识,仅是因为曹丕才在近日有了交流。几日相处,这个人的智慧,才学都令他信服,但见曹丕对司马懿如此信任,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种信任,甚至令他有了完全被比下去、没有用的错觉。
他本就是心急之人,更是迫切希望证明自己并不比司马懿差。
夜深了,寒风呼啸而过。
朱铄猛然回头,夜色里,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定睛看去,又什么都没有。
他皱了眉头,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便找命手下最机灵的一人,跟上去瞧瞧。
片刻后,他的手下归来,告诉他确实有一个人影,偷偷进了郭嘉府中。
啧,偷偷进了郭府中。
不知道是不是小偷小摸之徒,或者是夜半无人正好私语呢。
等一下,郭嘉府中!
朱铄心中一跳,似乎懂了什么。他急忙抓着手下道:“那个人,是不是像四公子?”
“您这么一说,似乎……似乎确实有些像四公子……但是天这么晚了,四公子必是睡了罢。”
“呵!”朱铄冷笑起来,“曹公即将立世子,丕公子胜算更大一些……这种时刻,他如何能安然入睡呢?”
他很快收起表情,对那人道:“你去将此事告知丕公子!其余人,随我去见曹公!”
注定成为一个不眠之夜。
曹植被惊醒时,表情有些茫然。他似乎尚未完全清醒,怔怔瞧着伏在面前的士兵,重复了一次:“父亲唤我?”
许是太冷,抑或别的原因,侍卫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是,是的。”
曹操缩在被窝里,像看蠢货一样看着眼前这个信誓旦旦说自家老四与郭嘉密谋的武将。
他记得……这家伙是曹丕推荐的?
朱铄面色坚定,心却随着时间流失愈发不坚定起来。
他总觉得,有什么被漏掉了。
他很快知道了漏掉的东西——因为门口居然传来一声温和的,又恍若能带人入地狱的声音:“父亲找儿子?”
朱铄豁然回头!
这不是曹丕的声音……
他死死瞪着披着大氅疾步进门的曹植,已无法掩饰心中的震惊悚然。
曹植的面上有着些许的担忧。他很快走到了曹操身边,询问道:“父亲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儿子去请华大夫罢。”
曹操摆了摆手,指着地上的人:“认得这人是谁么?”
然后,曹植看到了整个人都僵在地上的朱铄。
一个局。
朱铄已清醒了。寒风麻痹了他的脑子,竟然叫他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来。
他垂下头伏着身子在曹操面前瑟瑟发抖。
曹操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看着曹植,看着慢了几步进门却脸色大变的曹丕,心中已了然一切。
立世子啊,立世子。
这是谁布的局呢?
曹植与曹丕在其中做了什么?
今晚是朱铄自作主张么?
还是说,是曹丕要他来的?
……但曹操不想说话了。
一切一切,他已不愿深究。
他命人将朱铄关押进牢,只挥退众人,然后站到窗边,看着窗外。
夜已经很深了,天幕稠的像难以化开的墨。与之强烈对比的是庭中未曾融化的白雪,沉沉压在树枝上。
曹操想到了昔日郭嘉说的那一番话。
“主公还记得袁绍与刘表么?”
袁绍与刘表,这两个对手他当然记得了。
他们的儿子,令他印象深刻啊。
为了一个位置争得你死我活甚至连天下大势都看不清,嗤,也真是没用的可以。
——那么,曹植与曹丕呢。
☆、更新更新
雪已落尽了。第二日的天色;异常晴朗。
曹丕找到司马懿时;他又在钓鱼。事实上但凡休沐日;但凡不访友不归家;司马懿必要抽出一段时间来钓鱼。而曹丕虽然跟随他垂钓过很多次,但在如此寒冷冬天里;却还是第一次。
是以曹丕站在一旁看了片刻,问道:“冬日严寒;先生当真能钓上鱼么。”
司马懿淡道:“只要江水里有鱼,只要想钓鱼,就总有方法可以钓到鱼。”
语罢;他的鱼竿猛地一弯。他弯了弯唇角,猛然收竿。
一条肥美的大鱼被“啪”地一声甩到岸上。司马懿施施然取出鱼钩;鱼却还在不停挣扎着用尾巴拍打地面,直至拍出一个不小的雪坑,方才没了力气。
曹丕闭眼,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原来先生已知晓昨日晚间发生的事了。”
司马懿叹了口气。
曹丕沉默不语。
半晌,司马懿重新将鱼饵甩入湖里:“此事非朱烁一人之错,臣与子文都疏忽了。”
曹丕苦笑道:“我虽愤怒,然而此事与先生没有丝毫关系,先生何必自责。”
司马懿摇了摇头。
先前他觉得,郭嘉此人心思深沉,难以揣摩。值得肯定的是,像他这样的聪明人,绝不会在曹操面前偏向于谁。
然而这也仅是表面罢了。
聪明人的一句话,通常可以引申出很多种意思。虽然除了曹操,谁也不知郭嘉说了什么,但从昨夜曹植的这一个圈套来看,多半是偏向曹丕、却又埋下什么隐患的话。
抑或是曹操心中本属意曹丕,因郭嘉一番话,则为之动摇。
这些东西,司马懿本应猜到的。但他却没有猜到。也许是安逸太久了使得他的脑子不好使了,也许是他打心底就没有将曹植放在眼里。
不管怎说,错都已铸成。这么一闹,就算曹操依然属意曹丕,短时间内大约是不会立世子了,而他也该重新估算对方的实力了。
曹丕也叹了一口气。
他在司马懿身边坐下,心中还有些惶然。
很多年前曹昂在战场上去世,他就已知晓,将来曹操的位置必非他莫属。哪怕后来有神童一般的曹冲,哪怕曹植后来诡异的崛起,都从未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但是今日,曹丕心中居然有些惧怕。
因为曹操的表情,实在是太平静了。
早上他与曹植曹璋一同侍奉曹操,曹操的神态,动作,与往常没有丝毫的差别。甚至连眼神,也是充满了最近才有的温暖和慈爱。
莫名令曹丕觉得可怕。
司马懿侧头凝视他。
身旁青年穿着并不算单薄的衣服,明明有暖和的阳光,他的脸居然有些苍白。
他便缓缓抬手,覆到曹丕的手上面。他的手泛着些微的冷意,一如他的表情一样有些令人不忍。司马懿敛了眸,轻声道:“既然郭嘉不愿为丕公子所用,不如请教贾诩贾大人。”
此事还萦绕在曹丕心间挥之不去时,南方又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建安二十年十一月,孙权闻曹操大病,亲率十万大军亲征合肥。不久,曹操命张辽、李典、乐进等将率一万兵马与孙权一战。并予张辽一封信函,嘱张辽等人倘若孙权攻破合肥,可依信中之计行事。
此间曹璋请求出战,为曹操驳回。
春节终于来了。
这一年邺城冬天的雪依然是纷纷扬扬的落,到了年末整个邺城都是水天一色的白,举目望去有些刺眼。但又仿佛是掩埋了一切,甚至曹丕与曹植当夜之事,也都埋在了这一片雪色里,随春天逼近将融化成春水,渐渐就渗进地底再无人知晓。
曹操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曹植与曹丕侍奉身前时,他的表情总是无懈可击的慈父模样,仿佛从不知晓儿子们之间的那些龃龉。
他自觉身体已好了,便拒绝再在床上躺着,拒绝开颅,拒绝喝药。开始上朝处理事务,并且只允许华佗每隔三日为他针灸一次。
偶然还有人提及立世子一事,终究会噤声在曹操意义不明的笑容里。
曹操似已忘记当日他召郭嘉商议世子一事。当然,倘若他当真是忘记了,郭嘉也绝不会提醒。
因为郭嘉想要做的,已经做到了!
这是一个与往常相似的春节,邺城大部分官员随曹操归去许都。听听帝王对诸人的表彰,参加帝王的夜宴,而后聊聊天饮饮酒,增加增加同僚之间的感情,这个年也就这般过去了。
大年初一,夜幕里没有半点月光。只有漫天星子散落其中,闪烁着令人炫目神迷的光芒。
夜深的时候,曹操醉了。一众人拥着他将他送回府邸,曹植又命人请来了华佗为曹操施针,确保他能安然睡到翌日午后,方才轻声退了出去。
然后,曹植与兄弟们道了别,回房睡觉。
但他并未归去,反而折回到酒宴的园中。
曹操与帝王离场后,官员们陆陆续续地都已走的差不多了。只剩零星的两三人,醉倒在案几上。
曹植命人将他们送回府邸,然后朝角落走去。
大年三十的寒风猎猎,刮在人的脸上总有些刀削的冷。也许是之前人多的缘故,众人并未曾感觉到寒冷。直至此刻人散尽,园中暖意一扫而空,只剩刻骨的冷。
他已经走到了角落里,解开披风,细心为伏在案几上的那个人裹了起来。然后半抱半扶着那个人,走进灯火下。
他抱着的人,自然是郭嘉。
许是习惯了角落光线的黯然,郭嘉皱了皱眉朦朦胧胧地将脸缩到曹植的肩窝里,引得曹植无奈轻笑。
郭嘉已有许久不喝酒了,这一次为什么又何喝的伶仃大醉呢。
无法深究原因,曹植将人送到他曾经住过的偏院,挥退众人,为他洗了脸,擦过身。他点了一盏灯,灯光昏惑,跃在郭嘉脸上,酿造出一种无声的诱惑。
曹植看了许久,轻抚着他因醉酒而有些红的脸颊。
他已经二十四岁了,郭嘉也不再年轻了。
这些天曹操打消了立世子的念头,打算重新审视他与曹丕。这并不是属于他的胜利,只能说是他与曹丕终于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甚至身后的一众兄弟们也都意外获得了父亲的关注……他仍是没有什么胜算。
因为他比曹丕,到底还是缺了一样东西。
长幼啊……
这是无论他做什么努力都无法忽略的事实,随着时间看似慢实则飞快而坚定的推移,随着曹操渐渐逝去的体力精力,也愈发叫他心急惧怕。
他的手已抚至身下之人的唇上了。
他又还有多少的年月可以虚度呢?
这般想着,他心中就有了难以言说的怅然。
曾经以为只要默默地看着便可以满足,到后来忍不住追求,到如今又不得不遗憾无法改变年龄。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回过神,俯身印下一个浅淡的吻。
已经很好了,已经得到这个人了,不能再怨愤了。
他这样想着,敛去眼中的痛苦,为他掖了被子,确定他不会被冻着,转身便要回去。
但他又停止了脚步。
因为他以为醉得不醒人事的人,正紧抓着他的手。等他回头时,露出一个尤带着酒气的,慵懒的,温柔的笑容:“夜深了,你当真……不留下来么?”
曹植睁大眼,心跳遏制不住的砰然加速。
房中灯光忽明忽暗,曹植便在这昏惑的灯光里,怔怔地看着郭嘉。
郭嘉还在微笑。
他的脸上常年带笑。无论是面对世人的温和而疏离的笑容,抑或谈笑间对一切了如指掌的自信笑容,都是那般的耀眼夺目。而此时他慵懒的,甚至带有魅惑意味的笑容,更叫曹植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死死地、仿佛饿狼遇见小白兔时眼冒绿光一般地盯着他。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许久,郭嘉笑容终于顿了顿。
他笑了这么久,原先被酒水侵蚀而显得浑沌的脑子已逐渐清醒了。也许先前只是本能地渴望与曹植接近一些,再接近一些。但如今身体的躁动与渴望,更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想要彻底与眼前这个傻呆呆的青年,融为一体。
想要与他彻底融为一体,想要让他为他疯狂,想要他年轻健美的身体上留下无法磨灭的证据……征服也好被征服也罢,直到再也分不出彼此!
郭嘉呼出一口气,按捺住几乎无法控制跳动频率的心,微敛去了些许笑意。
因为这反应,似乎有点不对头呢。
……难道是他微笑的方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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