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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成湿-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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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说此病无法根治,唯一之法只有开颅。
开颅之意,岂非将一个人的脑袋劈开来?而人的脑袋一旦被劈开来,岂非活不成了?
是以曹操当下大怒,拂袖而去。
如今曹操正在气头上,听闻荀彧此言,只冷笑道:“华佗养病自重,小人也。如今就算孤不杀他,他也决不为孤彻底治好这病。”
荀彧微皱眉。他张了张口,还想再劝些什么,却见得曹操瞥了他一眼,挥手淡道:“行了,你下去罢。孤倒要看看,天下没了这庸医,又能如何!”
只此一眼,其中微妙复杂之情,已使荀彧为之一颤。
——他如何能不理解这眼神之中微妙复杂呢?
他跟随曹操二十余年,几乎将这半生都献给了曹操,为他出谋划策,为他举荐贤才,为他殚精竭虑……从前他与曹操无话不谈,曹操也从不瞒着他任何事,更常对左右赞赏说“吾之子房”……
荀彧也一直以为,他当真是曹操的“子房”。
直至近日。
直至近日,曹操自封丞相,言辞中更有肆杀诸如孔融之流文士的念想,他便如以往那般劝诫曹操。便在这之后,他发现曹操对他,已不似从前的知无不言与放松。
思及此,荀彧敛容,掩去满眼苦涩悲恸。
是他太过自信了罢……甚至遗忘历史上张良是因及时功成身退,才得以避免了韩信、彭越等鸟尽弓藏的下场。
而他……已引起主公猜忌了么?
他一手紧握在袖中,到底是不再说话了,只躬身一拜缓缓退下。
郭嘉已将一切看在眼底。
他心悸难忍,面上还似什么都不曾见到,平静无波。
曹操面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他瞥了荀彧有些萧瑟的背影一眼,心中也有些不舒服。但他很快略去这些不悦,淡道:“奉孝你来也是劝孤释放华佗的?”
郭嘉微微一笑:“主公是否愿听郭嘉一言呢?”
“若孤不愿意呢?”
郭嘉怅然叹息。
曹操不耐道:“孤知晓你此番病重是华佗医治的,也知晓你坚守所谓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然奉孝也可以想想,其实你康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没有华佗你本就能活下去。”
郭嘉缓缓皱眉:“主公这是铁了心要杀华佗?”
曹操也瞥了他一眼,眼中依旧是复杂:“不错。”
郭嘉顿了顿,躬身一礼道:“如此,郭嘉告退。”
而华佗在牢中与曹操对话,也很快的广为流传了。
其中最为引人惊奇的,是华佗所言“开颅”两字。
开颅……
曹植听闻这两字时,眼角狠狠一抽。
所谓开颅,便是手术。但在如今年代就有开颅一说……
——这不科学啊喂!
曹植这般想着,飞快赶往曹操所在大殿。他先是遇到了荀彧,停下脚步行了个礼,却见荀彧根本不曾瞧见自己,恍恍惚惚离去。他心下觉得此事不好,便见郭嘉迎面而来。
瞧见他,郭嘉面上也未有笑容:“主公如今正在气头上,你去亦是无用。”
曹植叹了口气。
“在下打算去狱中探望神医,四公子一起?”
“好。”
见来人是曹植与郭嘉,狱卒自然不敢为难,很快便
两人同行,郭嘉记得几年前身边少年似乎只能到他腰际高度,如今却能已勉强能与他并肩。
天牢之阴冷,更使郭嘉咳嗽起来。
曹植握了郭嘉的手,一时只觉他手指冰凉,便忍不住紧了紧。然后在郭嘉反应过来挥开前,果断松开了手。
郭嘉咳嗽一顿,心下微妙。
他隐约能觉察到曹植对他难以言说的感情,却也始终不敢置信,便乐于假装不知。
只是方才他的手……实在太暖。
暖到,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条路很快走到底了,也到华佗面前了。
前一次见华佗时,他还像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而今却两鬓斑白,苍老憔悴不少。
曹植心中叹了口气,恭恭敬敬朝华佗行了个礼:“老先生,在下来看您了。”
华佗双眼一亮。但瞧见他一旁郭嘉,面色又有些不好。
牢房光线昏暗,粗略看去只觉郭嘉面色铁青。华佗便冷声道:“你在北方伤了脾肺,最忌阴冷。如今还跑来大牢,这是不要命了?”
这世上医生大多有个通病。他们最厌恶的,莫过于他们辛辛苦苦医治好,转眼却又受伤之人。
曹植轻咳一声。
华佗瞥了他一眼:“你又没病,咳什么咳。”
曹植满面尴尬。
他转头,件郭嘉亦是似笑非笑凝视着他。光线昏惑,衬得他的眼眸也愈发的黑亮。
曹植心中微动。
他摸了摸鼻子,硬生生转了个话题:“老先生,您可有把握治好我父亲?”
华佗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事实上这世上除了不听话的病人,质疑他们医术之人,也颇为讨厌。
曹植行了个礼:“先生莫怪,在下只是担忧先生而已。”
华佗闻言,怅然叹了口气:“老夫也知你是为老夫好。只是你们无需多言,老夫知道这条命,大概是到头了!”
他这般说着,表情也有些怅然,却并没有任何疯狂抑或痛苦。
也许他本已见惯生死,反而不那么在意了。
华佗顿了顿,缓缓道:“老夫年轻时是个读书人,更因兼通数经而颇为自负。老夫当时自然欲为官,可惜天下混乱,老夫又没有什么靠山,因而做官于老夫而言,不过一种奢望。”
曹植于郭嘉静静听着,并不打断。
华佗继续道:“无奈之下,老夫弃文从医。这乱世里,当个大夫,至少还有一口饭吃。”
“起先,老夫也怨恨过。只是见到的人多了,明白众生百态,也就慢慢平静下来了。”
“有人临死不敢怨恨,有人讳疾忌医,有人心性狭隘,有人面对死亡豁达通彻……”华佗说道这里,微笑起来:“不仅平静了,每当医好一人,见到他们钦佩的目光,老夫更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了。”
尤其是看见那些本来奄奄一息之人,在自己治疗之下能跑能跳,活得好好的,心中便有不可形容的愉悦自豪了。
曹植也微笑起来:“先生虽不能为官造福百姓,但为医却救了更多人性命。”
华佗闻之,傲然道:“不错。”
语罢,他的面色又有些黯然起来:“老夫至于如今下场,也是自找的。老夫不怕死,却担心死了之后,无人能继承老夫衣钵。”
他说着,取出一个布包,将之交由曹植:“这本书,是老夫毕生心血。四公子拿好了,将来若能遇到一心向医之人,不如将之交由他。”
曹植应下。
他忽然道:“先生还记得当日你我约定么?”
华佗再度微笑起来:“当然记得。”
“还请老先生一直记得,将来曹植若将医馆开遍天下,依然要请老先生坐镇堂中。”
华佗愈发高兴:“好,好!”
自牢中出来,气氛便有些沉重。
郭嘉忽然道:“我回去想想如何救,你不要来打扰我。”
然后他便命人搬了几桶凉井水,而后挥退众人,打算往自己身上泼去。
他的身体,自然是了解的。
昔日华佗听闻曹操在不远处,并不愿久留,只留了药方便翩然远去。这具身体从未痊愈,而今若能再重病一次,也岂非能令主公放出华佗,令他为自己治病么。
郭嘉瞧着水桶,面色有些微妙。
想不到他运筹帷幄这么多年,临到如今居然要用这种计策……而事实上他纵有其余办法劝诫曹操,却始终没有一种能如此直接有效。
他想着,正要提起水桶将水往身上泼时,听得院外曹植声音道:“先生果然这么做了。”
郭嘉放下水桶,表情有些淡。
曹植一边走入庭中,一边叹了口气:“先生又是何苦。不若让学生来,就算病了,也能很快痊愈。”
郭嘉瞥了他一眼。
十六岁少年身姿英挺,比他自然是要健壮许多,哪怕泼上十桶凉水,恐怕也不能让他生个小病。是以他便漫不经心道:“你行么?”
“……”曹植面色微妙。
他上下打量郭嘉,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纠结道:“我行不行,先生以后定能知晓。”
郭嘉一愣。
他缓缓瞪大眼,骤然反应过来曹植话中含义,猛然调转方向,“哗啦”一声将整桶凉水都泼到曹植身上。
曹植抹了一把脸,无语凝视着他。
郭嘉微笑起来。
他的笑依然如从前的从容温和,但在曹植眼中,不知怎的居然有了一分狰狞。
他轻声道:“哦?既然四公子当仁不让,便辛苦了。”
“……”
☆、更新更新
这夜晚间;一向健健康康的曹植病了。大夫看后;只说是着凉了;喝些药很快便会好的。
夏日着凉;本是奇怪的事。更何况曹植身体一向健康,又如何会着凉呢?
曹丕百思不得其解;曹彰则对他生病表示了嗤之以鼻。
曹操听闻后,特意前来看了看他。他看着曹植无力躺在床里;心下了然是怎么回事。便拍了拍曹植的肩膀,失笑道:“你这是想救华佗?”
曹植面色有些尴尬。
曹操似是想到了什么,略略叹了口气:“为父知晓华佗活在世上;能有更多人活着。只是这种小人,为父不耻。”
曹植心下一紧。
但曹操说完这句话不久;郭嘉再度病重。
大夫们束手无策,无奈之下曹操只能放出狱中华佗。也唯有在华佗治疗下,郭嘉才微微好了一些。
时很快至七月了。
许是郭嘉身体本是虚弱的缘故,直至初十他都无法起身下床,何论不久之后南征刘表。
曹操询问华佗,最终得到了郭嘉需要静养、根本无法随军出征的消息,紧紧皱了眉。
南征刘表并非临时起意。事实上早在北征乌桓前,他们的目标便定在荆州了。
初平元年荆州刺史王叡为孙坚所杀后,帝王亲族刘表代为荆州刺史屯驻襄阳。他初至荆州时,据地数千里,带甲十余万。对荆州之中名士将领恩威并着招诱有方;又开经立学、爱民养士,是以群民悦服。
若当真能长此以往,他必是曹操不可忽略的强敌。
然而这些皆是暂时的。
事实上刘表为人性多疑忌,立意自守而无四方之志。官渡后期他不敢出兵攻打袁绍,曹操北征乌桓他也不敢出兵许昌。而今更宠溺后妻蔡氏,使妻族蔡瑁等得权……因而郭嘉笑他为座谈客。
因为这乱世天下,无志之士哪怕再有贤才,岂非纸上谈兵?
如今的荆州,已如一大块肥肉。也是一块被叼在没了牙齿的年迈老虎之中的肥肉。
任意诸侯,皆欲取而代之!
若曹操夺下了,那么天下将再无人能与他对抗;若他人夺取了,那必能与曹操平分天下。
这些东西曹操明白,谋士们明白,刘备也明白,唯有刘表不明白。
他还在过着表象安逸的生活,宠溺后期蔡氏,听着蔡瑁恭维话语,以为全天下唯有荆州安全;他听信蔡氏话语,欲立少子刘琮为继承人,而把长子刘琦外放至江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部下也已分为两派,一面是蔡氏蔡瑁,一面却是却是暗中于刘琦勾结的刘备。
又何异于昔日袁绍呢?
若时间来得及,曹操也十分愿意等刘琦与刘琮内乱起来。而他们作壁上观,等一死一伤,再不飞吹灰之力轻松取下荆州。
然时不待人,从来不待人。
无论是刘备抑或孙权,皆清楚明白这些,觊觎荆州已久。
多年前曹操为笼络刘备,与其煮酒论英雄时说“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事实上至于如今,还有一人后来居上了。
孙坚之子、孙策之弟,孙权。
建安五年孙策临死时,将江东交托于年仅十九的孙权,引得本不稳固的江东内乱。然孙策麾下张昭、周瑜等人也皆认为孙权可与共成大业,故委心而服事。此后孙权广招人才、镇抚山越讨不从命,甚至三征黄祖,至于如今建安十三年已真正一统江东。
他的下一个目标,自然是荆州了。
是以如今曹操挥军南下,已是不得不为。
好在他归家虽只有几月,却已做好足够准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郭嘉病重。
曹操对郭嘉的信任,是从荀彧举荐,第一次与他谈话开始的。至于后来官渡的“十胜十败”论,他对郭嘉信任再增几分。至后来孙策身死,才真是深信不疑。
是以北征乌桓一事,他几乎是只听信郭嘉之言,独断独行。
好在郭嘉并没有令他失望。
——郭嘉从不会令他失望。
所以此番出征刘表,哪怕诸谋士皆以为能胜,他也要听一听郭嘉的看法。
曹操到时,郭嘉尚在喝药,曹植则在他身旁伺候。
看到曹植,他并无多少惊讶。毕竟他曾说要跟随郭嘉学习,且曹植从小为人谦和有礼,若不在郭嘉身边,曹操反而要奇怪了。
曹操坐在他床边的凳上,怅然道:“奉孝感觉如何?”
郭嘉披头散发半坐在床上,形容憔悴。大概是喝了热药的缘故,原先惨白的脸色有了些许的红润。对比前几日,整个人又瘦了一层。
唯有他的眸中一片清朗,没什么病气。
郭嘉微笑道:“还不错,多谢主公挂心。”
曹操摆摆手。他又想到郭嘉不能陪他出征刘表一事,再叹了口气:“不久孤便要出征刘表了,想来这次,你是没办法一同前去了!”
郭嘉闻之,置于袖中的双手紧了紧,面上也露出些许遗憾来。
“因你不能陪孤前去,孤且需听听你的看法。”
话语未落,郭嘉面上遗憾已尽数敛去,反而覆了些微的踌躇满志。
便如曹操所言,他虽不能亲至前线,但头脑还在。包括这些日子收集的有关刘表的信息,足够他推演这一场战局。
他的眼眸愈发亮了起来。
曹植深深凝视一眼,像是要将这种表情记在心里,永不退色。他端着药碗,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父亲既与先生有要是相谈,儿便先行告退。”
曹操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微的赞赏,显然是十分喜欢他尊师重道的行为。想到他跟随郭嘉学习的东西,便挥手道:“你先前不就想学习这些么,便站在这里,听听你先生如何说。”
曹植闻言,双眼陡然一亮。
郭嘉闭了闭眼。思索半晌,才道:“如今主公一统北方,取荆州本已无后顾之忧。”
曹操颔首。
“刘表年事已高,如今更是病重卧床,若是听闻主公急攻荆州,恐怕会怒极攻心,忧心而亡。他将长子刘琦放逐在外……咳,届时荆州尽在刘琮掌握中。而刘琮生性软弱,只听信蔡瑁话语……”
曹操大笑起来:“不错。”
郭嘉以袖掩唇轻咳几声,继续道:“蔡瑁此人……咳咳,蔡瑁此人心思缜密、领军能力亦是极佳。但若主公能联蒯越胁迫他……郭嘉认为,不出三月刘琮便不战而降。”
曹操默念一遍,面上渐渐便覆了喜悦:“不错,他定能不战而降!”
曹植凝视郭嘉,眼眸愈来愈亮了。
郭嘉最厉害的地方,不是计谋,而在于他能看破人心。然后从他们的心理,来分析一一场战役经过、结局。
而战前只要他能分析,结果皆是八九不离十的。
这就是郭嘉。
——这样一个人若作为对手,这一生岂不是要提心吊胆?
而曹植的挑战,岂非比这更大?
曹植注视着郭嘉,只觉得这个人太耀眼了。他心中忽然也有了那么一丝豪情,有什么被他隐藏、忽略许久的东西,似乎也在蠢蠢欲动。
郭嘉并未发觉曹植的眼神。事实上,他早已习惯这些眼神,钦佩、敬重,哪怕濡慕。
他说完这些,稍稍停顿喘了口气,再道:“但这些时间里,我军却不得不放走一个人。”
放走谁呢?显然是刘备了!
荆州但凡有战败之势,刘备会奔走其他地方,而曹操无法攻入其中擒获刘备,也是一大祸患。
曹操自然也想到了,喜悦之情便略略淡了些许。他似想起当年并未能理解郭嘉之意释放了刘备,便叹了口气遗憾道:“这都是孤当年不好啊!”
郭嘉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主公何必自责呢,倘若他当真厉害,无论主公放不放他,都能离去的。”
曹操面色好看了一点。
曹植闻言,不动声色轻笑起来。
任何人都是喜欢听马屁的,哪怕曹操这样清醒的枭雄,也是如此。
无论是曾经因输了酒而耍赖,抑或对天下了若指掌的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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