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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成湿-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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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静静凝视曹植。
他的瞳眸黝黑,清晰倒影出曹植的身影。半晌,才意味深长道:“见到人时能喝到酒,只能喝酒也便会思念那一人的。”
曹植心跳一顿。
而后,似掩饰般抽了抽嘴角:“先生,父亲说晚上为娘亲设宴接风。”
天色不早。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吃晚饭,此时再与郭嘉喝酒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真可惜。”郭嘉悠然一笑。他虽然说着可惜,面上却没有分毫可惜之色。“看来四公子无福享受好酒,只能瞧着郭嘉喝了。”
“……”曹植无言。
郭嘉已打开了泥封。
酒香四溢,很快整个院子都飘了层淡淡的醇香。
曹植送给郭嘉的,是一坛酎酒。酎酒醇浓,酒劲也大。郭嘉大饮一口,酒水方才入腹便有火烧之感,良久才长处一口气。
郭嘉喝酒的样子,总有些急迫,一如孩童。有人觉得他豪爽快意,自然也有人觉得他太过不羁放荡。
曹植一手托着腮帮,愣愣瞧着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再饮再尽。
他又想起了那些他想遗忘的东西。
所谓天妒,乃是人们为一些特殊之人早亡而寻找的借口。但哪怕是借口,前提也是早亡。
是以,郭嘉会死么。
他又何时会死呢?是三分天下之后,抑或之前呢?
孙权如今兢兢业业,想来短时间内便可平定江东;刘备尚还窝在新野那一方蜗居,若他也能三分天下,必是取荆州与父亲对抗了。以孙权时间来算不会太短,若以刘备来算却又仿佛要很长时间……
曹植眉头愈皱愈深。
他有些……不想让郭嘉死。
曹植便斟酌片刻,许久后不着痕迹道:“先生曾说,这一辈子所想,莫不是身处庙堂之远,运筹帷幄之中。”
郭嘉一手支着额头,片刻才应了声。
此刻他已喝完了大半坛酒,似有些醉了。
曹植趁机再道:“曹植听闻,有那么一个人——他身体并不大好,却有雄心壮志。所有人都劝他好好照顾自己,他却并不领情。最终他死在征战路途上,终究是霸业未成。”
“嗯?”郭嘉闻之,微眯了眼,朦朦胧胧间端详着他。
曹植吞了口口水,继续道:“先生,你觉得他值得么?”
郭嘉漫不经心道:“古往今来,这些人多了去了。天下是这些人用命换来的……呵,四公子说值不值得。”
“但他却死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此再无人记得他。他生前辉煌,死后冷清。他躺在万人尸骨堆里,哪怕是生他养他之人,也不能分辨哪个是他。”曹植忍不住继续说着,几乎是一瞬不瞬地凝视郭嘉,“如此,当真值得?”
郭嘉默念一遍,轻笑了起来:“一将功成万骨枯,真有些意思。”
他顿了顿,而后轻描淡写道:“四公子文采斐然,郭嘉佩服。至于值不值得,自然是有后世史书评价的。”
曹植蓦然无语。
值不值得,也许他以为命最重要。然郭嘉这一句,则表明了绝非如此。
他们这些人,那一个不是博尽全力,只为在后世青史留名千载呢?
反观曹植呢?
所有一切,曹植其实只知大概模糊,抑或说不定其实这些大概模糊都是假的。所以他可以提个醒,却不能说的太过。毕竟非真,而郭嘉又察觉了,岂非麻烦么。
是以他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了。
他与郭嘉之间,确实是好友,是为忘年之交。只是有些东西,且不论他们信不信,他却知道自己是不该说的。
他压下心中复杂滋味,端起郭嘉面前的酒杯,猛地一饮而尽。
却不想郭嘉撑着额头,忽然轻笑出声。
曹植看过去时,郭嘉堪堪抬首定定凝视着他,微醺的眸子缓缓透出些许清明了然。
曹植下意识轻敛呼吸。
“不对,”他这般说,“不对。”
“四公子不会无缘无故同郭嘉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四公子是……”他说到这里,微顿了顿。他眸中光芒瞬息明灭,像极了天幕夜空的星。
许久,他才似凝聚了力气,一字字缓缓道:“莫不是,知道了郭嘉的死期?”
他确实有些醉了。但很多时候醉了非但不会让他糊涂,反而令他思维愈加活跃广阔。
曹植眼中惊讶渐浓。
他似完全没有猜到郭嘉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满面尽是恰到好处惶然失措:“曹植岂会知晓这些?先生又怎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郭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仿佛已将曹植所有伪装全部看透,又像什么都没有看穿。
然后,他略略叹息道:“四公子长大了,反而不若前些年可爱了。”
他说的是几年前孙权献上大象时,“曹冲称象”之事成真。当时他最真实的反应被郭嘉尽收眼底,不同于今日的假装。
人活在世上,总有千万种理由要他假装千万种性情、喜好、反应……却不知唯有最初最纯粹的,才能让人永远记得。
曹植眉头一跳。
他凝视郭嘉,郭嘉却不再看他。
他已起身,抬首仰望天幕,眉宇间神色再无人能分辨。
“倘若如此……”
他敛去了笑容,敛去了从容。任何人说到死亡——除万念俱灰之人——想来俱是愤恨抑或不甘的。
何论大业未成者?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之际。
天幕里已有鸟儿低低掠过,为吃食、为筑窝奔波。
人不也正似这些鸟儿忙碌么?
然郭嘉却决非如此。
他始终是展翅高飞的雄鹰,他始终要翱翔于天际,而非为五斗米殚精竭虑,碌碌一生。
曹植瞳仁渐缩。
二月晚风温柔。拂在面上,正如情人之手。但曹植并不觉得舒服,更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心脏。
“呵。”
“倘若死了,便请四公子在闲暇念及郭嘉时,屈尊到郭嘉坟上……添杯新酒。”
然后,郭嘉重新微笑了起来。
他的表情又恢复一如既往的从容、闲适。好像他们谈论的正是不久后曹丕婚事,而非死亡。
“如此,足够了。”
郭嘉说完,继续饮酒。他还记得自己只喝了大半坛,还能好好喝上一会呢。
曹植却一动不动了。
他还沉浸在郭嘉方才神色里,心跳快的几乎承载不了一切思绪。
直到郭嘉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郭嘉当真是喝醉了。他倒的时候,酒水满出洒在桌上,很快沾到曹植按在石桌上的指尖,才引得曹植慌忙回了神。
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为活下去这个愿望,实在太单薄了。
且不论曹植又有了什么理想,晚间接风宴终究是得参加的。
此时他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给曹丕敬酒都洒出了些。
曹丕担忧地瞧着他,轻声道:“四弟若是累了,便早些回房休息罢。”
曹植回以一个微笑。
散去时,曹丕被卞氏唤住,母子两人说了会话。而曹植则被曹彰拉着,继续磕劳。
曹植已恢复从容,正端着一杯茶,浅酌啜饮。
此时曹彰少了方至此地的新鲜感,难得安安静静坐下喝了口水。他大概是觉得与曹植相顾无言很是无趣,很快想了个话题:“老四啊,你说咱未来嫂子长什么模样?”
曹植斜睨他一眼。
这半日于邺城闲逛之际,也听说了未来嫂嫂的一些事迹。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间,甄姬可以说是一位颇有文采的女文士。甚至年幼时甄姬便十分聪颖善良,颇为周遭百姓津津乐道。后来嫁与袁煕,才名声才渐渐不显。
至于甄姬模样如何呢?
她自然是极美的。只是有多美,曹植却不知晓了。
他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心中有模糊预感,并不曾注意到这些。此刻曹彰无意识问,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他便心念一动。
他微闭了眼,轻笑起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四下寂静无声。
唯有二月晚风拂过脸庞,温柔一如情人之手。
曹植睁开眼时,便见得自家三哥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愣愣盯着他,只差头顶冒些黑烟。他嘴角抽了抽,才轻声道:“三哥,你……还好吧?”
曹彰眉梢抖了抖:“四弟,你才没事吧?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简直狗屁不通嘛!”
“呵呵……”曹植几乎控制不了自己面部微妙的表情了。他思索良久,终究还是从牙缝里漏出了两字。
“呵呵。”
一月之后,曹丕迎娶甄姬。



☆、更新更新

成亲是件十分麻烦的事;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曹植与曹彰偶尔陪同;心中已觉得这未免太过烦了。
尤其是试穿礼服那一日;曹彰盯着这件复杂繁琐的玄黑喜服;两眼发直地呢喃道:“……哥滴乖乖哟……这成亲也太可怕了!当年哥面对袁军也没如此凶残啊!”
曹植亦有些痴呆道:“太可怕了,还好我还年幼……”
然后;曹植便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到自己眼前。尚未等他反应;便觉鼻头一痛。
曹植捂着鼻子飞快退后两步道,佯装怒瞪着面前好整以暇的自家二哥,委屈道:“二哥为何弹我?”
曹丕弹了弹指尖;微微一笑:“四弟虽年幼,倒是可爱地过了分;二哥便总想欺负一下。”
曹彰噗一声就笑了出来。
试玩礼服,还有些不合适之处需要更改,曹丕又被卞氏唤走。陪着曹植散了片刻步,曹彰觉得不如找些乐子,便一人去大街上闲逛了。
曹植摇头晃脑地在府中闲逛,一边哼那首不知为何记起的歌:“山下滴女人似老虎啊,成亲鸟千万要躲开~要躲开~”
然后,他便听得前方转角之处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笑声……
尚未等脑中闪现出对应之人,声音之主已出现在眼前:“四公子好雅兴。原来四公子除了文采斐然,歌声亦是如此独特。”
曹植满头黑线。
他摸摸后脑,赧然清咳一声:“咳……见过郭先生。”
郭嘉淡淡凝视曹植,面上神色有些微妙:“四公子如此年幼,便将女子当作猛虎。将来长大,可如何是好呢?”
他眼中并无半分戏谑,甚至是一本正经的从容温和。但他说的话,却一点也不正经。
也许这就是他与杨修的不同。
杨修若要嘲笑他人,满面都会是莫测高深,甚至要人大受打击;而郭嘉若是如此,依旧是和善从容,感觉不到任何恶意。
曹植扯了个笑:“呵呵。”
郭嘉顿了顿。他微眯了眯眼,缓缓道:“四公子这一声‘呵呵’后面……是不是还跟着某些话?”
曹植眨眨眼,表情甚为单纯。
他终于想起眼前之人其实比杨修更要聪明通透,抿唇勾勒出一个矜持的笑容,再不说话了。
郭嘉似笑非笑。
与他大眼瞪小眼许久,曹植道:“先生,您……不忙么?”
郭嘉眨了眨眼,曹植这才发现这人装起无辜来根本就比自己愈发的纯良:“若是不忙,四公子会请在下喝酒么?”
“……呵呵呵!”曹植飞快吞下接下来要说的话,咧嘴笑道,“其实曹植挺忙的——这不,诗经还没读、练剑时间也快到了……春天白昼短,所以时间有些紧,先生你懂得!”
郭嘉不置一词。
他只以双手负后,翩然远去,顺便还留下了两个字:“呵呵。”
“……”
曹丕迎娶甄姬前,帝王大肆封赏,各方诸侯亦遣人送来了大礼。其中不得不说的是江东孙权,使者居然是周瑜。
周瑜系名门之后,公瑾之名时人皆有耳闻。他少年时与孙策为至交好友,若无周瑜,孙策也绝无后来作为。可惜孙策早早便病故了,他才辅佐孙权。
时人有歌谣说,曲有误,周郎顾。
这是说周瑜形容之美,但若将周瑜当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徒,恐怕是天大的错误了。事实上,他在江东的名望是绝不亚于曹营之郭嘉、荀攸,贾诩等人的。
几年前曹操知晓周瑜年少有美才,便派蒋干前去游说,希望能将他引入曹营。可惜蒋干孑然一身归来,反道周瑜雅量之高,无法形容,言辞之中对周瑜更是推崇备至。
曹操怅然许久,方才做罢。
此番周瑜居然来了,曹操如何能不心动呢?
他心动的结果,便是唤来了荀彧等人,装模作样长吁短叹一番。先是称赞了他们几人,再说到自己求贤若渴,最终才似不经意道:“文和,你觉得那周公瑾如何呀?”
贾诩瞥了曹操一眼,淡道:“雅高气量,奇才也。”
曹操觉得这评价十分上道,赞许地瞧了贾诩一眼,又转头问荀彧道:“文若,你觉得呢?”
荀彧微笑道:“哪怕在我军之中,亦是少有人及。”
曹操笑容愈发深了:“哈哈!文若何须谦虚呢,你们皆是万中无一的,是孤的左右手!”他说完,竟快速转变表情,怅然道:“只可惜这周公瑾心系江东,不能为我所用啊!”
作为主公的贴心小棉袄,谋士们哪还能不知曹操之心呢?
只可惜周瑜向来颇受孙权尊敬,这般气度风采,也绝不会为他们说服。便大多假装没有听懂主公话中意思,一个两个盯着地面,就像恨不得盯出条细缝,好钻进去叫主公前往别瞧见自己。
一时间,场面居然有些尴尬。
曹操终于怒道:“行了行了,孤不同你们绕弯子了,就郭奉孝你去罢!”
郭嘉轻咳一声。
但见自家主公主意已定,只能在众多幸灾乐祸的表情里,摸了摸鼻子。
曹植再见郭嘉时,他正陪着周瑜在精致的花园之中煮茶论事。
时人采叶作饼,烤炙之后捣成粉末,掺和葱、姜、橘子等调料,再放到锅里烹煮。这些手续,在大多人看来都是无趣乏味的。但周瑜这一番动作下来,却是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郭嘉抚掌笑道:“煮个茶都能如此好看,当真不愧是周公瑾。”
这句话似有调戏之嫌。但在郭嘉说起来,无论语气抑或神色,都是一本正经的赞美。
周瑜恍若未觉,轻描淡写道:“不及郭先生。”
郭嘉叹了口气:“公瑾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且不说在下煮茶好不好看,公瑾如何能见呢?”
周瑜闻之,才抬眸去看他。他的眼眸狭长,抬眼的这一刹更似有流光婉转,却绝非女子的妩媚。他也不尴尬,反而似真正认得郭嘉般,眼中渐渐覆上一分认真:“是公瑾妄言了。便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郭嘉不置可否。
他喝了口茶,闭眸回味良久,轻笑起来:“我从前听闻公瑾美名,便十分佩服。却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也能同你在这样一个地方,煮茶闲聊。”
周瑜也微笑起来:“周瑜亦是如此。”
他的笑容尤覆着一分世家公子的矜持,看起来有些疏离,然他面上真诚却已无人能及。
这两人,一人身负曹操予以的重责,另一人更是心知肚明。在郭嘉开门见山询问是否会前来曹营而周瑜拒绝后,才有如此清闲。
曹操驻足片刻,并未上前打扰。
——概因,恍惚间,这两人的微笑已晃瞎了他的眼。
至迎娶前一日,嫁妆更是络绎不绝。甄姬家世原本不错,曹操亦有封赏。如今嫁与曹丕,似乎也成皆大欢喜之事。
前来酒宴更多的人,则是将领、士大夫之流。
满座皆欢!
几年前甄姬嫁与袁煕,大约是袁煕不得袁绍宠爱,是以场面声势不可与今同日而语。
百姓聚在一起,边看热闹,边津津乐道。
他们在看热闹,周瑜却并不这般想。
这一场婚宴之所以如此盛大,其实是为彰显曹操如日中天的声势与名望,更多的到底还是为震慑刘表与孙权。
翌日,曹植与曹彰终于见到了这位嫂子。
眼如明月,腰若细柳,纤纤几步,似流云翩跹……至少曹彰看的怔愣了半晌。而曹植心中想着未来之事,也是心不在焉。
曹丕微眯了眼。
耐着性子说了会话,他很快握着甄姬的手,温柔道:“娘亲近来为儿忙的脚不沾地,夫人不若早些告退,莫要再打扰娘亲歇息了。”
卞氏瞥了自家儿子一眼,笑道:“娘亲一点也不累呢!哎,看来我家丕儿这是有了媳妇就撇开娘亲了!”
众人失笑。
甄姬赧然垂首,明艳的脸庞愈发不可动人。
卞氏到底是放过了这对新婚夫妻,命他们休息,转而打趣曹彰道:“你呢,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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