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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悬案-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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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大败清朝操江巡抚朱衣佐、游击左云龙部数千人,斩左云龙、擒朱衣佐,攻克瓜州,清军望风而溃。二十二日,大败清朝提督管效忠部,四千人尽歼,清朝驻镇江总兵高谦、知府戴可进于二十三日献城投资,郑成功命麾下大将周全斌守镇江,分兵攻克镇江府诸县。二十六日,郑成功的前锋到达江宁。
  在攻克瓜州之后,张煌言率领另一路人马,溯江而上,取仪真、江浦,大江南北为之震动,
  芜湖递上了投降书,这路人马便轻而易举地占领了这个号称米市的重镇。此后,张煌言相机度势,兵分四路:一军出溧阳,窥广德;一军镇池州,截上游;一军攻克和州以巩固采石;一军入宁国以图徽州,并传檄各府州县抗清复国。于是大江南北相率投款,太平、宁国、池州、徽州四府;广德、和、无为三州;当涂、芜湖、繁昌、宣城等二十四县皆降。张煌言考察官吏、黩陟廉明,父老乡亲争着出来迎接,老人扶杖,妇女焚香,青壮年杀牛送酒犒劳大军。人们望见明朝衣冠,无不涕泪交下,因为异族统治下,已经十五年没有看到过了。
  这时,清朝的漕运总督亢得时因援救镇江兵败而投水自杀,各地方官自巡抚以下纷纷仓惶欲逃。张煌言力图乘此良机进军江西,驰书请郑成功急攻江宁。
  七月十二日,郑成功大军十余万登岸,诸将分别屯兵,守住江宁城外各险要地形,连营八十三处,将江宁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宁就是今天的南京,历史上多称之为金陵,是清王朝在江南的统治中心,也是控制长江、控制整个江南的军事重镇。倘若江宁失陷,就等于丢掉了整个江南,这对清帝国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噩耗传来,不啻在福临头顶上炸响了一个焦雷!这当头一棒把志满意得的他几乎打懵了。他清楚地知道,金陵城内只有三千守军,无论如何不是郑成功十七万水陆大军的对手,速派救兵是挽救危局的惟一办法。可满洲大军远征云贵,鞭长莫及;近处的增援清军,不是大败而逃就是望风而降,金陵城内三千守军中满洲兵只有五百,汉人军队能靠得住吗?江南总督郎廷佐也是汉军旗人,他靠得住吗?
  不是被攻陷就是举城投降,眼看金陵失陷就在早晚间。金陵一失,江南半壁就会完全落入郑成功手中!这可是朝廷的财赋重地,天下赋税一半都来自江南,一旦失却,不就等于断了朝廷的半条命吗?
  更可怕的是,江南一失,淮北、山东必定像长江两岸一样,一呼百应、一呼千应,必定势如燎原;再蔓延到山西、直隶,京师就将被包围,那时候,普天下的汉人就会万众一心,一起动手,拿起刀枪,杀向占领和盘踞在他们祖居田庐上的凶暴的满洲人,清王朝就将陷入反叛的汉人的汪洋大海!天下的汉人有多少?满蒙八旗才有多少?那不就是满洲的末日吗?爱新觉罗氏不就要陷入灭顶之灾了吗?
  惊慌和恐惧完全压倒了福临,他失去了理智和镇静,竟一头冲进慈宁宫,扑倒在母亲脚下,大声叫喊起来:
  “额娘,我们退出山海关,回老家去吧!回到我们祖先呆的地方,回到我们应该呆的地方去吧!”

 





   

 


己亥之秋(3)


  正在为金陵被围忧虑的皇太后被儿子的狂乱惊住了,连忙用责备的口气问:
  “皇儿,你疯了吗?”
  “不!不!”福临惊慌地蹿起来,浑身不住颤抖,语无伦次地说,“江南已经丢了!郑成功就要攻陷金陵,安徽山东一反,畿辅危在旦夕!汉人几千万,几千万哪!哪里容得我们!额娘,我们快走!”
  这是福临自尊自傲掩盖下的自卑怯懦的一次大暴露。他潜意识里的东西在这一刻控制了他。
  人们至少可以窥见他的两重深层心理。一重是,作为一个人数少的、经济文化落后的民族,要去统治一个人数多的、经济文化先进的民族所必然产生的自卑感。很可悲,不仅福临,后来的清朝统治者,即使是在中国历史上很有影响的英明有为的康熙帝、乾隆帝,也同样存在着这个心理弱点。由此而造成有清一代的思想钳制超过历史上任何朝代的历史现象。这种严酷的思想钳制,窒息了中国的思想文化生机,消磨了人才,也限制了统治者本身的进取精神,降低了他们的素质,给中华民族留下了潜在的灾难。
  福临的另一重深层心理与这种民族自卑感有关。其实在他的感觉中,只有关外的东北大地是真正属于他的,而中原是抢夺来的,是强占的明朝天下,也就是说,在福临的潜意识中,进关伐明是不义之战!这种心理的形成,既来自儒家的仁政王道,也来自汤若望神父的基督精神。这与福临的大清王朝皇帝身份完全格格不入。
  政治家就是政治家,皇太后绝不像儿子这样丧魂失魄、多情善感,她勃然大怒,一反平日的温和、慈爱和明智,突然爆发,指定福临,把叱骂的话,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一样砸向少年皇帝:
  “你这个败家子,窝囊废!怎么长成了一颗兔子心?你的父亲和祖父流血拼命打下了江山,你竟然胆小得要弃土逃跑?你怎么配当爱新觉罗的子孙?你的血里怎么就没有祖先的英雄气概?你这个懦弱卑怯的东西!我生你的时候该拿你扔出去喂鹰!……”
  起初,福临被母亲骂得呆若木鸡,继而羞愧得满脸通红,到后来,涨红的脸变成紫色,太阳穴卜卜乱跳,浑身发抖,突然挺身一跃,竟发出狂暴的急怒,他大吼一声:
  “看我去收拾这个郑成功!”
  他“嗖”的一下拔出腰间的七宝刀,上指苍天,目光疯狂、咬牙切齿地喊道:
  “亲征!亲征!立刻御驾亲征!不得胜还朝,就战死疆场!额娘,你就静候儿的消息!”
  说罢,他掉头就跑,箭一样冲出了慈宁宫,立刻奔向乾清宫,去宣布他的御驾亲征的圣旨!刚才还愤怒得双手颤抖的皇太后,此刻又被儿子突如其来的疯狂震惊了。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即令她是亲生母亲,也觉得非常意外。她决不容忍她的儿子成为一个怯懦的无所作为的君主;但是亲征,却是非常鲁莽的下策。因为皇帝一旦亲征失败甚至阵亡,那可真就是毫无退路、毫无补救了!
  朝中大臣都懂得御驾亲征的危险,所以在乾清宫里一听到宣布圣旨,一个个都急得变了脸色,纷纷奏告劝阻,不多时,皇上的御座前、丹陛下就跪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不想这反而激起福临的更大愤怒,他登时双眉倒竖,操起御用宝剑,左右开弓,乒乓一气乱砍,把他那精雕细刻、金光闪闪的八宝金龙御座劈成了碎块,他“当啷”一声掷剑于地,暴怒地喊道:“谁再敢阻止朕御驾亲征,就要他像此座一样!立刻给我拟出亲征旨意,广告京师天下,晓谕百姓!”
  谁还敢再说一个“不”字?
  一连两天,整个皇宫内院乱成一团,都被“御驾亲征”搅得昼夜不宁、惊恐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太后试图使这疯狂的皇帝恢复理智,用温言细语去平息他的暴躁,但无济于事;太后于是又派皇上的乳母去劝诫,因为福临一向敬之如生母。可是这位嬷嬷鼓足勇气的话还没说一半,皇上就跳将起来,恶狠狠地嚷道:“再要嗦,就把你劈成碎片!你不知道朕在乾清宫的宣谕吗?”嬷嬷吓得差点跌了个跟头,赶忙离开了这个不可理喻的人。
  更大的混乱像瘟病一样,已在京城中传染蔓延。金陵失陷的谣言,本来就使许多人惶恐不安,生怕刚刚平息了十来年的天下又要大乱;而各城门贴出的“御驾亲征”的布告,更证实了他们的忧虑,一场大战乱仿佛就要从天而降,迫在眉睫了。一夜之间,全城各处都像被捅开的马蜂窝,乱成一片,商号闭门,闹市冷落,动作快的人家已经在收拾细软准备逃难了。八旗之家则不得不备马磨刀擦枪,等候征召出发。整个京城霎时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只有一个人能解开这个死疙瘩,那就是汤若望。
  亲王、显贵、部臣、朝官排成长队,走马灯似的到汤若望住处请求他出面援助。汤若望却一直不肯答应。事情明摆着,皇上向来说话算数,又正在气头上,连母后和乳娘都劝不进,难道该汤若望去被“劈成碎片”?而且汤若望心里还有一层老年人的委屈,说不出口的忧伤。两年来,他的这位自幼亲授的学生,一天天亲近佛门,一天天冷淡和回避他这当年极为尊崇敬爱的玛法,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老神父终究还是让步了,考虑若是清政权动摇,教会和传教事业也将受到影响,所以,就拿老命来孤注一掷吧!为了他进宫劝阻之举,教会的其他神父甚至先为汤若望做了弥撒神事,求上帝保佑汤若望安全归来,并流着眼泪同他告别。

 





   

 


己亥之秋(4)


  人们多虑了。
  “御驾亲征”,其实是福临的病态自尊受到强烈刺激后作出的超常反应,是用来回答和报复母后那异乎寻常的斥责的。他是个聪明人,盛怒一过,就明白自己的错误了。但是圣旨传了,布告发了,御座也劈了,怎么收回?怎么下台?
  汤若望的冒死进谏,恰逢其时。汤若望是皇太后的义父,掌管天文天象的钦天监大臣,在民间享有“汤圣人”的美称,身份、地位、威望都超一流,就着他的手下台再合适不过,皇上不仅不失体面,还可以博得“上合天心、下合民意”的从谏如流的美名呢!这样,被人们想像得十分严重的汤若望进谏,很平顺也很简单地就过去了:皇上阴沉着脸却安静地听汤若望跪谏,然后情绪平稳地接过汤若望的奏疏,最后请汤若望立起,和缓地说,现在他知道,玛法的见解是正确的,是好的,他准备接受玛法的劝谏。
  包括福临在内的许多人那紧张得几乎要绷断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皇上亲征作罢的新布告盖住了御驾亲征的旧布告,朝廷上下、京师内外渐趋平静。
  半个月后,屡胜而骄、中了江南总督郎廷佐缓兵之计的郑成功大军,被清军总兵梁化凤攻破,损失惨重,不得已收兵登舟出海,所克诸府州县尽都丧失。一次本来很有希望的暴风骤雨般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以十七万对三千的绝对优势,竟毁于一旦,不能不说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又一个历史教训了。
  捷报飞传京师,顺治帝命画梁化凤肖像进上,并擢升他为江南提督。当金陵之战的故事流传开来以后,天助清兴的说法也在百姓中传开,局势完全稳定下来。
  风浪过去了,一切又都平静了。
  福临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他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那是他的自信;他心灵深处的火焰也在慢慢地熄灭,那是他的壮志雄心。
  他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这次变故中,他先是惊慌失措要逃跑出关,后又剑劈御座发誓御驾亲征,这判若两人的表现,长久地留在福临自己的记忆中,刀刻斧凿般深,抹都抹不掉,愚蠢的胆小鬼!看到自己的这一面,福临是何等的沮丧、消沉,一向骄傲自负的他,要忍受怎样的心理痛苦!
  他甚至不敢面对母后的目光,生怕从那里面读出轻蔑和怀疑。一想到自己在她面前表演的两种极端形象,有多么丑恶、卑微、虚伪,福临就无地自容,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跟母亲侈谈他的治国平天下?
  这件事成了福临心理上一个极为敏感的创伤,一触即痛,而且痛苦不堪。
  他无处去诉说。
  福临没有勇气向母亲解释和认错;知子莫如其母,母亲也绝不会去揭儿子的短,绝不肯去触碰儿子自尊的伤口。母子俩似乎达成默契,都回避不提两人之间发生过的那次激烈冲突。
  知痛着热,能理解他、安慰他的,只有他心爱的董鄂妃。可是董鄂妃因为积劳成疾,常常缠绵病榻,他又怎么忍心再增加她的精神负担?
  福临转向了佛门。
  早在顺治十四年(公元1657年)冬,崇信佛教的太监们就制造了一个貌似偶然的机会,使福临在南苑狩猎之际,邂逅海会寺住持和尚憨璞聪。福临对和尚的谈吐学识十分欣赏,便召请他入宫向之询问佛法大意。第二年初,在福临因皇四子夭折受到沉重打击而情绪恶劣、心灰意懒的时候,宁静的佛家境界给过他安慰和帮助。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有憨璞聪的引见,江南高僧玄水杲、玉林通、茆溪行森,木陈道诸人接力继进,陆续来到福临身边。他们都是佛教禅宗的大师,不但佛学精深,而且文化素养、诗文功底也很深厚,使福临仿佛寻到了一批新的师友。
  在孤寂中转辗、被痛苦所折磨的福临,自然而然地要向佛门寻求解脱的路。
  他同这些高僧们一起谈诗论文,一起写字作画,更多的则是谈佛法,讲禅机。
  顺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秋末,浙江天童寺高僧木陈道进京,福临命备车马相迎,并请进大内万善殿,成了天子的尊贵客人,经常同福临晤谈问答,十分投缘。
  福临问:“参禅悟道后,人还有喜怒哀乐吗?”
  木陈答:“逆水则怒,顺之则欢。”
  福临欣然笑道:“若如此,参禅还有何难?”
  木陈道:“也不难。不见庞公云:‘难,难,千石油麻树上摊。’庞婆云:‘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灵照云:‘也不难,也不易,饥来吃饭困来睡。’”
  福临点头道:“却是灵照胜过庞公庞婆。请问老和尚,久闻无明和尚与湛然和尚高名,果真悟道善知识吗?”
  “二老知真行卓,名符其实。无明和尚有偈云:‘冒雨冲风去,披星戴月归,不知身是苦,惟虑行门亏。’至于湛然和尚,则云流天空,事过即忘,尤称无心道人。”
  福临称羡不已,又问:“还有个雪峤和尚,听说他性情真率,从不事事;末后示寂又十分超脱。老和尚可知此人?”
  “雪大师乃老僧的法叔。那年八月十九染微恙,次日亲书一纸示众徒云:‘小儿曹,生死路上须逍遥,皎月冰霜晓,吃杯茶,坐脱去了!’至二十六日酉时,果然索茶而饮,口唱雪花飞之句,奄然坐化。”
  福临听着,无限神往。这些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神秘意境,清凉如山泉,似乎能够净化他的心灵,对他这个在红尘纷扰中痛苦挣扎的人,有着无比的感召力,并赋予他一种忘我忘形的明慧感,使他得到相对的轻松和宁静。

 





   

 


己亥之秋(5)


  高僧们更教导他,要进入参禅悟道的境界,必须“于心无事,于事无心”,才能“虚而灵、寂而妙”,嘱咐“皇上但遇大小事务,不妨随时支应,事后仍然返回修炼参禅,念念不舍,自然事事无碍”。甚至进言说“皇上当谢绝诸缘,闭门静坐,饥来吃饭,困来打眠,如大死人相似”,方能领会禅机,得悟大道。
  这样的修炼,确实是此时福临最需要的。因为这能帮助他逃避现实、解脱痛苦。
  他又获得了一个知己。
  他一步步走近佛门,正在由佛家信徒向佛门弟子转化。
  另一位高僧,浙江天目山住持玉林通,对福临的影响更大,福临对他也更加崇敬和爱戴。一次,谈笑风生之后,福临忽然生出一片消沉的愁绪,强作笑颜地对玉林通说:“老和尚你答应朕三十岁时前来祝寿,差不多可以等得到;报恩和尚说他来祝四十,朕恐怕候他不得了!”
  玉林通劝慰道:“皇上当万有千岁,何出此言?”
  福临用指头弹弹自己的面颊,说:“老和尚相朕面孔似略好看,”又揣着胸怀说,“但此骨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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