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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锋镝-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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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轻轻的咳嗽突然打破了此时的宁静,杨慕初愕然抬头,这才注意到雅淑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少爷?”
杨慕初瞪大了眼睛,荣少怎么会回上海呢?雅淑擦拭掉眼泪,看了看这两个人,柔声道:“阿初,我们进去说吧。”
清凉的风穿过重重庭院吹拂到杨慕初脸上,适才的惊讶迅速转化为平静。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雅淑说:“你先进去,我跟少爷说几句话。”
和雅淑不解地看着他,隐隐地觉得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从前的阿初了。她转身走进去,把门外这片方寸天地,留给他们兄弟两人。
“怎么,不请我进去?”荣少明白阿初在想什么,笑着瞪了他一眼。
杨慕初眼中的泪光一闪即逝,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少爷,您不能进去。”
荣升拽过他的胳膊,把自己手中的行李箱塞给他,抬脚就要迈进去。杨慕初身子一晃急忙堵在门口,哀求道:“少爷,您别进去。”
“为什么?”
“我,我——阿初现在——”
他情急之下,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荣升拍拍他的肩膀,“你现在是汉奸国贼,所以我进了你的家门,就是辱没玷污了自己,是不是?”
杨慕初一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惨然地低下了头,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荣初了,如今物是人非,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光明与希望。
“如果你真是汉奸国贼,我早就清理门户了,还能千里迢迢把雅淑送回来给你?别站在门口吹风,我们进去再说。”荣升重重地拍了拍阿初的肩膀,把他拉进屋里。
三人在客厅坐定,阿初将别来境况一一道出,雅淑一双眼睛只是温柔注视着阿初的脸,至于他说了什么,她一点也不在乎,只要能永远这样看着他,她什么都不在乎。
荣升听着听着却皱起了眉头,阿初现在的身份非比寻常,所行之事也不能以常理忖度,他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依旧有些难过。他一心栽培的弟弟,本盼他行医救人,却没想到会是今天的结果,应该拿着手术刀的手,紧握着的却是冰冷的枪。
不知不觉天色将晚,杨慕初为难地看了荣升一眼,不知道少爷是怎么打算的。荣升看着他的神情,笑道:“我已经派人去收拾房子了,在你这里吃完晚饭就回去。”他一开口,杨慕初哪里敢拒绝,只好吩咐佣人去准备晚餐。和雅淑是杨公馆的女主人,自然要去帮忙,客厅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荣升叹了口气,问道:“你家的书房在哪里?”
杨慕初不解其意,带着他走到二楼的书房,荣升环顾了一圈,看见屋内清一色的红木家具,靠墙一排书架上摆放着的各种着作,中文英文日文俱全。他走到书桌前,看见杨慕初摊开的一本书,拿起来翻了翻,是一本簇新的《曾文正公家书》,淡淡的油墨香从纸页里散发出来。“怎么不是我送你的那本?”他突然问了一句。
杨慕初愣了一秒才想起来,原来那本被阿次撕了。他支吾着说原来那本找不到了,被荣升狠狠瞪了一眼,他心里一抖,突然有点同情阿次,做人家弟弟,确实不容易啊。
“给我看看你的读书笔记。”荣升淡淡吩咐道。
从前在荣家,少爷教他读书,是要求做笔记的,阿初抱怨过不止一次,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哪个老东西发明的这种鬼东西。他后来接受的是西式教育,更看不上中国这种传统封建的教育方式,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阿初从桌上抽出一个精致的硬皮笔记本,双手颤抖着递给荣少。荣升接过去,翻开一页,阿初居然是用细密的簪花小楷在上面写字,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在自己记忆中,阿初从小就不喜欢用毛笔写字。
他一页一页翻过去,字字句句,页页篇篇,都是文天祥的《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 
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
阴房阒鬼火,春院闭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
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疠自辟易。 
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荣升看见阿初脸上黯然神伤,想起报纸上的那些报道,心中一痛,他甚至有些后悔,如果当初逼阿初去英国……
但是人生没有这么多的如果,只要俯仰无愧于天地,所作所为便无须后悔。
荣升从字里行间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他仔细看了看,果然黑色的字迹中透出点点腥红。他放下笔记本,一把拽过阿初说:“以后不许这样。”
“只有一次而已,少爷,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的血还是不是红的。”
“结果呢?”
阿初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结果您都看到了。”
“小东西,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荣升伸手就要敲他脑袋,阿初堪堪避开,对着他笑道:“我现在是杨慕初,不是荣初了。”
“姓氏存乎一心,你走到哪里,都是我弟弟”,荣升拥抱住阿初,低声说道:“委屈你了。”
杨慕初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落,也许只有在荣升面前,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的情感。当所有的杀伐决断凝固成一个个热血书就的字眼,他抛却全部的隐忍,在这一刻做回从前的阿初。
但是很快,杨慕初平复了自己的心神。荣升叹道:“你真的变了。”
“您也是啊。”阿初轻轻应和了一句,他没有问荣升为什么会回到上海,他知道少爷是共_产国际的人,此行必定身负使命。杨慕初此时的心情和铃木清夫一样,他感到这局棋,越来越复杂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小言情,初boss太不容易了~~


☆、第 34 章

昏黄的灯光在大厅中投射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影子,杨慕次站在楼上默默地注视着下方在赌桌上厮杀的人群,他清俊的面容上,目光专注而犀利,就像一只站在悬崖上的鹰,正以一种高傲的姿态俯视他的猎物。
半个月前,中共特科上海情报组收到一份特殊的指令,要他们尽快在上海滩找到一个代号为“刺客”的中共特工。
“刺客?”
杨慕次还记得自己接到命令时的反应,“他是什么人?”
夏跃春向他和俞晓江转达上级的指示,“‘刺客’是我们潜伏在日军上海华东军部的一名同志,但是半个月前,组织上失去了与他的联系,目前情况不明,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失去联系?”杨慕次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预测到了最坏的结果。
“上级怀疑他已经被日本人识破,因此他将自己隐藏了起来,又或者他已经遭遇了某种不幸。”俞晓江接着说。
“‘刺客’有没有可能已经叛变?”杨慕次说出自己的猜测。
夏跃春摇摇头,“不知道,但是我们在上海的地下情报组织并没有遭到大规模的破坏,如果‘刺客’已经叛变,日本人不可能没有动作。”
“或许他们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呢?夏院长,我建议我们立刻改变所有的联系方式和接头暗语,包括密码。”
夏跃春立刻明白了阿次的意思,无论“刺客”是否叛变,他们必须做完全的准备。他立刻下命令,“晓江,你负责通知各个联络点的负责人,启用二号方案;阿次,我有一项特殊任务给你。”
杨慕次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刺客”会隐匿在沪西的赌场里吗?他现在无暇去怀疑情报的准确性,“刺客”一刻不现身,整个上海情报组就多一刻危险。虽然他们与“刺客”并没有横向联系,但是他很清楚此人在党内的地位与重要性,如果他真的落到了日本人手里,等待他们的将是全军覆灭的结局。退一步说,即使“刺客”没有被日本人找到,若是落到军统手中,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杨慕次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一缕白色的烟雾缓缓在他面前升起。如果“刺客”没有叛变,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他和俞晓江并没有从重庆方面得到任何消息,军统对此事几乎一无所知,但是这段日子以来,他隐隐约约感到,杜旅宁似乎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和俞晓江了。
“少爷。”杨九二走到他身边,“您今天不玩两把?”
杨慕次吐出一口烟雾,扭头打量他一眼,不愧是杨慕初身边的人,无论是什么出身,居然都被熏陶出几丝书卷气质。杨九二一身西服笔挺,让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会是金龙帮的头号杀神。老九当年卷入一场人命官司,遭到上海滩几大帮会的联合追杀,幸得杨家暗中疏通关系,替他摆平了人命,他也因此对杨慕初忠心耿耿誓死追随。
“我赢了,你赔得起吗?我输了,你赔得起吗?”杨慕次淡淡地回答。这个问题实在矛盾,他输了,亏的是杨家的钱;他赢了,亏的是赌场的钱,那还是姓杨的。难怪杨慕初骂他,在自家场子里赌钱,确实是捣乱。但是放眼沪西地区,没有哪家赌场比自家的更适合藏人了,冲着杨慕初三个字,日本人查不到这里。但是那个神秘的“刺客”,真的会在这里吗?杨慕次又看了一眼,楼下的人群三教九流俱全,哪一个都不像他要找的人。
“你问老九有什么用?你赢了,赔钱的人是我;你输了,赔钱的人还是我。”杨慕次还没来得及思考问题的答案,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笑声。
他转身看见杨慕初大步从最里面的贵宾室迈了出来,第一反应是将手中的烟藏起来,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杨慕初一眼扫到了他手中还没有来得及掐灭的烟头。
“大哥”,杨慕次迅速转身,走上前叫了一声,顺便将手中的半截烟头丢在了地上。
“你不是戒烟了吗?”杨慕初望着地上的烟头皱起了眉头,“还是只在我面前戒呢?”
杨慕次尴尬地笑笑,跟他解释说:“我一时还不习惯。”
“你有心事?北边的任务很棘手?”杨慕初一眼看出他言不由衷,阿次在赌场逗留了好几天,万事反常即为妖,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我,我——”杨慕次小声支吾着,他心中冒出一个念头,赌场是杨家的,大哥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从前的经验教训告诉他,没有什么事情能逃过杨慕初的眼睛,但是没有夏跃春的允许,他确实一个字都不能说。毕竟大哥现在与重庆的关系扑朔迷离,他们不能冒险。
杨慕初笑笑,“不能说就算了,我知道你们的纪律。雅淑回来了,我带你去见见她。”
杨慕次踌躇着说了一句,“这样好吗?你把我赶出家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如果被日本人知道我们一家人团聚,你不怕铃木清夫怀疑你?”
杨慕初拍拍他,带着他走进贵宾室。屋里装饰地富丽堂皇,一派英式风格。杨慕初刚要在棕色的真皮沙发上坐下,看见阿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慰他说:“不用紧张,铃木清夫是聪明人,跟他打交道,不能依着常理。我猜他从头到尾就没有真正信过我,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如果我真的为了讨好日本人而跟你断绝关系,那他就该防着我了。”
“你是说,铃木清夫完全不相信你?”他十分惊讶,如果是这样,那他们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徒劳无功?
“说不上完全吧,我也不需要他相信我会叛国投敌,他只要相信我心里根本没有家国的概念就行了。”杨慕初一点也不在意,他和铃木清夫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和杜旅宁也是如此,在这种残忍的猎杀游戏里,信任是最大的弱点。
杨慕次细想一番,也觉得大哥说得有理,人皆有七情六欲,兹有情义,才有弱点。以铃木清夫的城府,一个有弱点的杨慕初才更容易相信。
杨慕初继续说:“我想等到过一段时间事情淡了就接你回来,放心,铃木清夫那里我来解释。”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接。”杨慕次难得的别扭了一下,明知道大哥是心疼自己,但是不驳他几句就没有乐趣。杨慕初现在是长兄胸怀,不跟弟弟计较,“我们走吧。”
“去哪?”杨慕次有些糊涂,既然要走,怎么他刚刚又把自己带进来?杨慕初站起来走到一幅壁画前,变魔术似的在上面按了几下,整座墙突然裂开,杨慕次看到一条暗道展现在他眼前。杨慕次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大哥,这是什么?”
杨慕初领他走进去,机关在两人身后合上。“我虽然不知道你这些天留在赌场要做什么,但是想必不简单,我把这个机关告诉你,说不定可以用上。”
从密道出来,杨慕次惊奇地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银鸿公司。出口设在公司后方一户私人院子里,由于中间隔了一条街,两者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这个院子也是你的产业吗?”杨慕次忍不住问了一句。
杨慕初点头,“是我的。”走出院门,他们看见刘阿四已经驾车在外面等候了。杨慕初吩咐直接开车回家,阿次还是有些犹豫,“就这么回去?”
杨慕初一脸温暖的笑意,像是在安慰他。看见大哥这样,他也不再坚持。回到杨公馆,和雅淑已经准备好了晚餐。三个人围着餐桌坐下,在杨慕初杨慕次兄弟的记忆中,这种美好的记忆是很少的。杨慕次看见和雅淑,不自然地叫了一声:“嫂子。”
和雅淑很想打趣他两句,看见阿次在阿初面前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也不忍心拆他的台。 “怎么不见荣少,听说是他送嫂子回来的?”杨慕次随意地问了一句。
“少爷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谁像你一样天天去赌场呢?”杨慕初放下筷子,横了弟弟一眼,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杨慕初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做人家弟弟不容易,做人家哥哥更不容易。
在杨慕初私心里,是不想弟弟与荣少见面的。他明白阿次与荣华的感情,看见荣升,他们都难以克制地想起荣华,他不想弟弟再伤情。革命者的爱情难以用甜言蜜语来表达,荣华给过阿次火焰一般的温暖,可惜他与荣华的爱情太过短暂,几如流星躲不过陨落的结局。杨慕初饮了一口红酒,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弟弟开口。他忽然想起俄国十二月党人的传说,即使他们革命者的意志挨得过风霜雨雪,杨慕初还是希望,他亲爱的弟弟,可以早一点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走回来。
杨慕次不知道此时在阿初心中有万千思潮起伏,他埋头吃着雅淑和阿初夹过来的菜,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大哥,我吃好了。”杨慕次放下筷子对阿初说。
“最近钱够用吗?”杨慕初莫名其妙地问,阿次与雅淑听了俱是一怔。
“大哥,我保证再也不赌了。”阿次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底气不足地解释了一句。
“你的保证我都听腻了,我不管你们的任务是什么,有事你吩咐老九去做,那种东西你不许碰。”杨慕初架子摆足了才发号施令,和雅淑听得云里雾里,嫣然笑道:“我好像错过了什么。”杨慕初于是低声跟她讲了几句。
和雅淑笑道:“阿次,想不到你这套骗人的本事日渐精进,我还以为这些年你只能骗倒我一个人呢!”
杨慕初无奈地摇摇头:“他糊弄人的本事大着呢,要说冤大头,你绝对不是第一个。”这番话的的确确是心里话,被杨慕次骗得最苦的人,当属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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