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繁花-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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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一个上午便过去了，慕四小姐留梓谣用午餐。梓谣推脱说不用了，反正要在莞南逗留一段时间，明天再来打扰。

　　　　慕四小姐和杨小姐都再三挽留，梓谣却之不恭，便答应了下来。这位杨小姐，是杨旭尧最小的妹妹，今年才十六岁，闺名叫杨宁珊，正在考虑出国留洋的事情，一早上听梓谣说起法国的趣事，俨然已经将梓谣引为知己。

　　　　等到进了餐厅，闻到饭菜浓郁的香味，梓谣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好几顿没吃了，一时间胃里火烧火燎地疼起来，整个人脸色都白了。她抬手按着胃部，原本藏在袖子里的镯子便露了出来，金黄的色泽，上面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熠熠生辉，映得整个手腕都红了。

　　　　慕四小姐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了一下，暗自揣测：这姑娘此番到这里来，只怕不是为了替君怡来看我，怕是楠辰又在外面惹了风｜流债了，连祖母给的传媳不传女的镯子都给了她了。

　　　　她一面扶着梓谣坐下来，一面借着让佣人送热糖水的功夫，吩咐道：“你去请七爷过来！”

　　　　梓谣已经疼得整个人都痉挛起来，暗自责怪自己，怎么在这关键时刻发起了胃病，眼见着还差一步之遥，如今倒好，功败垂成了！

　　　　很快，佣人就拿了热糖水来，梓谣喝了半杯，整个人渐渐缓和起来，胃里的疼痛也暂时得到了缓释。她感激地向慕四小姐和杨宁珊道了谢，又说：“实在抱歉，让你们见笑了。”

　　　　慕四小姐道：“出门在外，谁没有个困难的时候？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chapter40　再见楠辰

　　　　梓谣趁着杨宁珊不注意向慕四小姐使了个眼色。慕四小姐会意，对杨宁珊说道：“你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小米粥，他们去我不放心。”

　　　　杨宁珊不知缘由，心里还喜滋滋的，觉得这是大嫂在器重她。

　　　　等到杨宁珊出去了，慕四小姐屏退了左右，梓谣这才将君怡给她的信拿出来。

　　　　慕四小姐看着信，脸上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末了冷笑一声：“原来云小姐此番前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梓谣此时也顾不得她的嘲弄，诚恳道：“若非事情紧急，梓谣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恳求于四小姐。”

　　　　慕四小姐心里也佩服她勇气可嘉，不过兹事体大，不是她一念仁慈就可以随随便便答应下来的。这样的战争，动辄就是血流成河，她担不起这个责任。因而冷声说道：“云小姐的胆识我十分佩服，但是家国大事，本不是我们女子应该操心的。将你引荐给我七弟不难，但是剩下的我就无能为力了。”

　　　　听到这话，梓谣已经感恩戴德了：“四小姐的大恩，没齿难忘！”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就有人来报，说五爷和七爷来了。

　　　　梓谣本来坐在软椅上，听了这话赶紧站起来，好在刚才喝了热水，胃痛已经缓释不少。

　　　　慕四小姐向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七爷来了，你自己见机行事。梓谣突然就紧张起来，腿都有些发软，到了这个关键时刻，她倒有了临阵脱逃的想法。不过不容她多想，门口已经传来了男子爽朗的笑声：“四姐这边有什么好吃的？”熟悉的声音传来，梓谣心头猛地一震，整颗心突突的，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慕四小姐笑着迎了出去：“就惦记着四姐这儿的好吃的，帅府亏待了你们吗？”

　　　　另一个声音道：“帅府整天不换花样，腻都腻死了，哪有四姐这儿的精致？”

　　　　慕君彦道：“听说四姐这儿新来了个西式厨子，做的红酒焗牛排堪称一绝，我们都还没试过呢！”他笑着声音便停了下来，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梓谣身上。

　　　　梓谣今天穿了件撒花黑丝绒的长裙，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一点，面色有些发白，几缕碎发散在颊边，倒显得风致楚楚。他忍了几次，才没有上前帮她将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原来四姐有娇客。”

　　　　慕四小姐就跟他们介绍：“这位是闵州来的云小姐，是君怡的朋友，受了君怡之托，特意来看望我的。”

　　　　慕君彦道：“君怡这丫头，就只记得你！”

　　　　慕四小姐又向梓谣介绍：“这是我们家老五和老七。”

　　　　梓谣此时方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就是慕明雄曾经领养的儿子慕君望。她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五爷，七爷！”

　　　　餐桌上本来已经摆满了饭菜，但是因为有慕君彦的要求，慕四小姐又吩咐另外做了黑椒牛仔骨。梓谣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只听见他们谈间都是莞南的风物，什么地方有好玩的，哪一处又新开了一家酒楼。哪里的盐水鸭子最好吃，等等等等。

　　　　她听得心不在焉，却听慕四小姐忽然道：“我本来也打算请云小姐去栖岚山散心，只是近来身体乏得紧，既然老七有空，不妨替我尽尽地主之谊。”

　　　　慕君彦便笑着向梓谣道：“栖岚山有个万梅谷，到了二三月份，漫山遍野的梅花。不过这个时节，我们却可以去栖云湖泛舟。”

　　　　梓谣笑了笑，知道这是慕四小姐给她安排机会，道谢说：“谢谢七爷的美意，我正想要到处看看呢，只是对莞南不熟，现在有七爷做我的向导，正是求之不得了。”

　　　　旁边慕君望眼神一暗，随即用手肘拱了拱慕君彦，向他眨了眨眼，那意思很明显，这么快就上手了。

　　　　梓谣低头吃菜，只装作看不见。

　　　　吃完了餐后水果，慕君彦站起身道：“云小姐一个人住在外面多有不便，既然是君怡的朋友，到莞南来了，也就是我们的朋友，还请四姐派个人去旅馆将云小姐的行李拿过来，就在府上安排一个住处方便吗？”

　　　　慕四小姐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早上就说了，只是云小姐太客气了。云小姐和宁珊趣味相投，住过来，正好做个伴儿。”当下便吩咐下人去梓谣订下的旅馆里取行李。梓谣本是早上刚到，还没来得及洗漱就直奔杨司令府来了，因此，她也就几身换洗的衣服，并没有什么其他物件。原打算到了莞南之后再置办，但现在听说搬来杨司令府居住，反倒觉得寒酸起来。

　　　　慕四小姐看在眼里，说道：“云小姐来得仓促，想必没有带什么衣物，不如我们午休过后去街上转转？”她这样说了，慕君彦眼里就露出赞许之色。

　　　　梓谣感激道：“太麻烦四小姐了。”

　　　　下午慕君彦和慕君望还有军事会议，便起身离开了。慕四小姐安排她住在了西南角的小楼里，这小楼带着独立的小院，有门通到街上，出入很是方便。最为便利的是，与帅府只隔了两条街，若是慕君彦找她也很方便。

　　　　下午歇了午觉起来，便和慕四小姐坐了车出去逛街了。莞南最热闹的岚风路，虽然还在戒严，依旧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行人张袂成阴。慕四小姐只带着梓谣光顾了一间定制衣裙的老店，她喜欢西式衣裙，又看见梓谣也穿着西式的裙子，很自然的以为两人爱好相同。订了几条裙子出来，梓谣一眼看到了“落雁坊”，奇道：“莞南也有落雁坊的分号？”

　　　　慕四小姐点点头：“莞南有好几家，不过我没有去订过衣服。”

　　　　梓谣笑道：“他们家的旗袍很是出色，是经过改良的，与别家都不同，老师傅亲自打样，手工缝制的。”

　　　　慕四小姐原本所见旗袍都老式呆板，因而对旗袍也不感兴趣。但是梓谣是来自十里洋场的闵州，又曾在法兰西留过学的，都对落雁坊的旗袍赞誉有加，她不禁来了几分兴致，说道：“那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进去之后，慕四小姐一眼就看见一个真人大小的木质模特儿身上，一件湖蓝色盘扣如意襟低开衩旗袍，上面镶嵌着手工珠花，奢华又不俗气，她眼中立刻露出了惊艳的目光。

　　　　梓谣嫣然一笑：“这件旗袍真漂亮，四小姐要不要试试？”

chapter41　栖岚游寺

　　　　次日一早，慕君彦便来约她出行，同行的还有几个副官。他们轻车从简。因为是游湖泛舟，梓谣穿了橙粉色提花织锦喇叭袖掐腰薄袄，下面配了条白色雪纺长裙，一头长发随意梳了两个辫子垂在两侧。这打扮，倒像是他们流落荒岛的那一次。

　　　　慕君彦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一路上只向她介绍莞南几个旅游胜地、名刹古寺。梓谣知道，此时可能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也跟着他有一茬没一茬地讨论着哪些地方有好吃的、好玩的，哪些寺庙许愿很灵。说着便说到了闵州，梓谣侧过脸瞪他，心道：你不是去过吗？还问我！

　　　　慕君彦向她眨眨眼睛：“听说圣菲诗大教堂的弥撒场面很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梓谣不信基督教，还真没有去看过。

　　　　一时间两人无话，好在很快就到了地点。

　　　　栖岚山并不高，却连绵起伏。慕君彦跟她讲栖岚山名字的由来：“传说在盛唐年间，华夏很重视佛教，有一位游方和尚带着徒弟来到这座无名的荒山，小和尚法号岚空，到了这里，就不肯走了。而这座山当时云雾缭绕，即便是晴天山里面的云雾也不散。游方和尚觉得这是和岚空有缘，就选了个山头，安寺建庙，在这里传授佛法。这座庙就成了现在闻名遐迩的栖岚寺。”

　　　　梓谣感到最是神奇的地方，便是华夏的每一个山川、每一条河流都有自己的传说。那个时候在法兰西，想家的时候，就去翻她带的不多的几本书，有一本《江南风物志》，一本神话传说……

　　　　这个时节，栖岚山上并没有多少香客，一路走上山也没有遇见几个人。许是盛名之下，上山的路倒是修得好，全是宽大的青石铺就，一层一层累叠上去。路的两侧，长着一色碧青的修竹。

　　　　梓谣今天特意穿了麂皮小靴子，走得并不算吃力。等到将随行的人撂下了一段，梓谣说道：“七爷知道我为什么来吧？”

　　　　慕君彦奇道：“云小姐为什么来？难道不是来散心的么？”

　　　　梓谣气结，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装！她转头看着他，正要说话，慕君彦却道：“云小姐累了吧？喝口水休息一下？”转头吩咐后面的侍从送水上来。

　　　　梓谣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回去。

　　　　一路往上去，有几次梓谣要说明来意，慕君彦却不是拦着她就是岔开话题，避而不谈。几次三番，梓谣终于明白过来，慕君彦要么是想要装作根本不认识她，那什么赴汤蹈火的承诺根本就是谎言；要么就是不想要帮她。总之不管是哪个理由，都让她的心往下沉。

　　　　早上他们先去栖岚寺上香，然后由一个小沙弥带着，在栖岚寺逛了逛。中午用了素斋，素菜里面加了香料，味道还不错。不过梓谣吃在嘴里，却是食不下噎。

　　　　慕君彦恍若没有看见，只是跟她讲，这里的斋菜不错，他母亲以前也总喜欢吃这里的斋菜。

　　　　梓谣听得心不在焉，心里怅然若失，她从未与哪个男子那样亲近过，可是现在两人相对而坐，他却装作不认识她。她难过极了，那刚刚才萌了芽的念头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寒意从脊椎骨渗进去，一直渗到内心深处。相较之下，慕君彦出不出兵月岚山，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慕君彦见她整个人蔫蔫的，以为她累了，还特意让寺里准备了厢房给她休息。

　　　　梓谣原本就不想去游湖，此时连慕君彦也不用见了，正好。

　　　　寺庙里给女客准备的厢房陈设十分简单，不过看上去还算干净。梓谣脱了鞋抱膝坐在窗边的木榻上，看着小小静谧的院子里一树银杏在簌簌地往下掉落着金黄的叶子，不知怎么，想起了从前听过的评书。那说书的鼓娘说道：常言道，有些人，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人在心情不顺的时候，就喜欢拿这些悲伤的词文往自己身上套，从前她顶不屑这些，看见了总是嗤笑：为赋新词强说愁。那时候三哥就说她：“不过是因为这些事情没有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罢了。”

　　　　梓谣心中苦闷，刚才在慕君彦面前眼眶都红了，差点就哭出来，此时一个人静下来，反倒觉得自己真正是可笑。他的地位那样高，身边肯定围绕着无数的美女名媛，或许在他看来，那荒岛上两人的相依为命、不离不弃，只是一次艳｜遇而已。如今西学东渐，多的是时髦的新女性，慕君彦说不定也是这样想她的。

　　　　她胡思乱想着，手上就不自觉地摩挲着那块凤凰衔月的玉，心中忽然就生出决断来。衍川素有“金汤”之称，然而若是月岚山失守，二哥虽然仗着城防坚固还能支撑一段时日，但是衍川的守军只有十万，而张立生却是挥百万雄师而来，在兵力上有天壤之别，势必会对衍川形成碾压之势。一旦城破，不管是撤军还是死战，都没有活路。

　　　　想到这些，她的脊背就发凉，不管二哥对她的感情是什么，这些年来，她一直将他当做自己的亲哥哥。

　　　　梓谣下榻穿了鞋子，准备去找慕君彦开诚布公地谈一次。然而就在她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手顿在半空，显然是准备敲门的。

　　　　梓谣抬起头，就看见慕君彦那双含笑的眼睛。

　　　　慕君彦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梓谣惊觉，慌忙将手藏到背后。慕君彦像是没看到：“云小姐准备到哪里去？”

　　　　梓谣刚刚骤然见到他，心中慌乱，此时被他一问，反而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索性大大方方地将玉拿出来：“我想着总不能白白占了七爷的东西，无功不受禄，你还是拿回去吧！”

　　　　慕君彦随手关上门，这才道：“怎么叫白白占了呢？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不要说是这块小小的玉佩，就是金山银山，也是受之无愧的！”

　　　　梓谣一愣，他不是拒不承认吗？怎么此时又说起这个？

chapter42　云湖泛舟

　　　　慕君彦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那个她熟悉的夏兰秋又回来了。今天他穿了西装，越发显得长身玉立，气宇非凡。

　　　　梓谣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知道我来的目的？”此时她才有机会将君怡的那封信交给他。

　　　　慕君彦点点头：“我知道。”他并没有将信拆开，只是叠好了放进西装的内兜里。

　　　　“那……”

　　　　梓谣迟疑了一下，慕君彦已经说道：“原本我欠着你的大恩，你若是有什么事，再难我也会替你办到。只是这一件，事关重大，并不在我的能力之内……”

　　　　他说得真诚。梓谣原本急如星火，此时听他这话似出自肺腑，再将见到他之后的事情逐一联系起来，不难猜出他现在的处境。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白的。”慕明雄当初领养一个儿子，现在只怕是养虎为患了。

　　　　慕君彦看她神色凄楚，终是不忍，不禁脱口道：“你明白什么？”

　　　　梓谣抬眸望着他，目光随即越过他，望向窗外一地金黄的叶子：“你不在国内这些年，他在军中只怕已经树大根深了。你的资历不及他，这军中多的是功高盖主的，受了他好处的，不服管教的，被挑唆了来看笑话的，你此时步步维艰，一步也错不得……”

　　　　慕君彦原本做好了被她埋怨的准备，倒不想她深明大义，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心中颇为触动，在这华中七省，人人以为他地位尊崇，锦衣玉食，却没有谁知道他活得有多艰辛。反倒是她，虽然身在局外，虽是一介女流，却看得这样真切分明。

　　　　慕君彦心情激荡，“谣谣”两个字在舌尖滚了几滚，还是没能叫出来，只说：“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