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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术之王-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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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想过,只有这种可能。”她回答。
“你错过了最有价值的一件东西。”我失望地感叹,“或者说,告诉你这件事的人,错过了最有价值的东西。”
如果那银光即“神相水镜”,则哥舒水袖一旦攫取它,就会成为轰动一时的风云人物,抑或是她将“神相水镜”据为己有,再也不拿出来示人。
“我敢说,那是一件不祥之器。”她也叹气。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使那是‘不祥之器’,还是有很多人趋之若鹜,争抢掠夺的队伍如过江之鲫一般。”我回答。
“你很聪明。”她说。
我立刻明白,刚刚猜她不是那件怪事的亲历者已经猜对了。
“笔记簿上记录的事只是直白描述,不掺杂任何想象和推论,务求呈现每一件怪事的原始状态。济南是个历史悠久的中原大城,繁盛于隋唐,沉沦于两宋,元、明、清三代则是充满了江湖乱流。到了民国、抗日、内战时期,更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不治乱世。既是乱世,肯定极多怪力乱神之事,我哥舒一族来自关外,列祖列宗所坚持的,就是持如椽之笔记录历史,像古人倾毕生之力去著《春秋》《通鉴》一样。还有,哥舒一族世代为中原齐氏之仆役,对齐氏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所以,哥舒一族的做的事,全都是在齐氏的领导之下……”
哥舒水袖以沉郁的声音讲述两族历史,话虽简练,其中却不知蕴含着多少错综纠葛的历史渊薮。
“齐氏是中原大族,其‘记忆之术’无人能及。如果不是遭战乱波及,族中高手一定能著成流芳百世的历史典籍。我敢说,当前世界上最著名、最详尽的史料都比不过齐氏族人脑子里所储存的东西,因为‘记忆之术’才是人类原始状态下的记事方法,不必动用笔墨纸砚,自然而然地将人类世界发生的所有事记在脑子里。这样的历史是‘活’的历史,比当今各国争相发展的电子数据库更先进。很幸运的,我、齐眉还有我的弟弟哥舒飞天就拥有这种奇术,而且到了这一代,齐眉将‘记忆之术’运用于官场政治,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才有了今日‘省城第一门客’的雅号……”
我听过“记忆之术”这个名字,去年希腊举办全球“记忆术之王”争霸赛,获奖冠军为来自于伊拉克的部落女长老甘娜。在颁奖礼上,已经九十高龄的甘娜拒绝领取奖杯,而是无比虔诚地告诉与会嘉宾——“真正的‘记忆术之王’在中国,中国齐氏的‘记忆之术’是宇宙第一奇术,我的记忆力能这么好,就是因为小时候获得过那个家族的高手指点。”
齐眉也说过,他能从浩如烟海、汗牛充栋的记录资料中排列组合找到规律,以此来推断未来即将发生的事。
可以想象,假如一个人能把天下曾经发生的事全都储存在自己的脑子里,那么他遇到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能从记忆库里找到近似的例子,分析推断这件事下一步的发展规律,从而获得最优选的操控方式,令该事件获得最完美的结局。
美国在二十世纪末研制成功的著名电子计算机组“深蓝”“更深邃之蓝”“无尽之蓝”正是基于这样的“经验主导未来”的观念,但电脑的运算速度虽快,却是基于冷冰冰的机械算法,无法像人类的大脑一样进行模糊逻辑运算。所以说,齐氏的“记忆之术”要比电脑更高明,是世界上任何电脑都无法企及的。即使将来科学家能够赋予计算机组“人工智能”,与“记忆之术”相比,那也是一场芥子与须弥山之战,天差地别,相距遥远。
“我本以为,我弟弟哥舒飞天将来会有无穷大的成就,因为他对于怪事的追逐研究已经到了痴迷境界,那些笔记簿全都是他一行一行发掘记录下来的——包括大洪水事件,也是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再由我一一记录下来——”说到这里,哥舒水袖脸上的表情悲戚而纠结,忽然以手掩面,无语凝噎。
“他出了事?”我问。
明知这样问会令哥舒水袖更加伤心,但我时间有限,不得不问。
哥舒水袖点头:“是,他消失了。”
“消失?”我无法理解这句话。
“当日,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听到鬼在哭,龙在笑——”哥舒水袖捂着脸回答。
这已经是我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同样的话,原来其始作俑者竟然是哥舒水袖的弟弟哥舒飞天。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问。
在济南奇人之中,我似乎并未听说“哥舒飞天”的名字。
“他智商极高,上学时痴迷于数学、物理与化学,尤其喜欢破解奥数难题。高中时,他经历了一次长达七天七夜的高烧,病好后,突然对灵异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参加了远在尼泊尔的一个修灵秘会,专修通灵之术,追求与异世界的灵魂做无障碍沟通。后来,他就来到这里,做一切能够提升通灵能力的事。他有一个忘年之交,姓官,住在曲水亭街——”哥舒水袖回答。
我禁不住苦笑,原来一切诡异事件的交集点竟然是在这里。
哥舒飞天的忘年之交肯定就是官大娘,后者是灵媒,而前者则是追求比灵媒更高明的境界。所以,两人志趣相投,自然能谈得来。
我转念之间骇然想到:“两人是忘年之交,后者无疾而终,前者无由失踪——难道两人之间还有其它神秘约定吗?”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也就是你在记载中看到的,2013年济南大洪水事件过去后的第三天,他跟随救援队第一次进入地下超市的三个小时之后……”哥舒水袖在这里停住,擦了擦双眼,定定地看着我,“如果他没失踪,也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纪,今日就可以由他来告诉你那些咄咄怪事。我哥舒一族传到这一代,只有我们姐弟二人。他失踪,家族就没法传宗接代下去了。我这满头白发,正是因此而生。”
在中国人的大家族观念中,传宗接代、繁衍百年是头等大事,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莫不以此为重。所以,古语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训诫。
我无法安慰哥舒水袖,只能报以苦笑。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马上就要独自一人偷偷进入超市,去探查那发出银光的地方。”她接着说。
我精神一振,知道哥舒水袖要说的话一定比笔记簿上记录的内容更为诡秘。更进一步说,燕歌行已经看过了笔记簿,却没有亲耳听哥舒水袖的描述,我将比他更了解这条与“神相水镜”有关的重大线索。
我一边与哥舒水袖谈话,一边以眼角余光打量这间小屋。
刚刚站在门外看,觉得小屋里简单、干净、整洁,非常适合离世独居,隐身于山林。
那只是第一印象,当我身在其中时,又有了不同的感受。我发现,小屋的四角、砖缝、梁檩都有暗伏的线缆。除了普通的照明线、通讯线,还有七八条都是粗大的黑胶皮防水线。通常,这些线是用来连接发电机、大功率用电器的。可是,小屋建在杨树林中,又只供哥舒水袖一个人使用,根本不可能有大电器存在。
我再联想到小屋外的双门八卦阵势,隐约觉得,哥舒水袖一直在刻意提防着某种潜在的威胁。
那么,以齐眉今时今日的地位,难道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吗?作为“省城第一门客”,调动官面上的警察或是保安队伍都不是难事,更何况殡仪馆这边就有专业的保安守卫。唯一的解释——哥舒水袖所提防的不是普通暴徒,而是一些非人的东西。
“我刚刚遗漏了一点——我弟弟从小就经常做一个梦,一个跟海洋、失踪、黑洞、穿越有关的梦。在那个冗长而混乱的梦中,他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井,退找不到路,进找不到头,只能在无尽头、无边际的巨井中游弋。人是不可能长期潜伏于水中的,除非是变成一条鱼。或者像是那个很早的美国电视剧《大西洋海底来的人》中说的,最终跟那些海底来客同化,成为古书上说的鲛人。”哥舒水袖说。
鲛人即美人鱼,是被中国古代诗人反复歌颂过的美好形象。只不过,近代远洋科学家已经考证清楚,鲛人是鱼,但却跟“美人”无关,只不过是一种“人形海兽”。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令弟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之极,竟然能梦见与鲛人为伍。”我回应。
美国电视剧《大西洋海底来的人》是七十年代轰动一时的科幻长剧,给闭塞的中国电视剧市场吹来了一股清新之风,打开了舶来剧的一扇新奇之门。
济南是内陆城市,距离青岛和大海还有四百公里。从心理学的观点来讲,哥舒飞天做这样的梦,只能代表他心中的两种固执情绪。第一种,他渴望大海;第二种,他惧怕大海。无论是渴望还是恐惧,都让他始终越不过心里这个坎,于是从小到大就一直做同样的梦。
刚刚这段话一定是非常重要,否则哥舒水袖就没必要单独补充。
第55章 鲛人之泪,无底之渊(1)
“我是一直相信预言和凶兆的,他这个梦,被我视为大凶之兆。所以,他刚刚过了十八岁,我就催着他找女朋友,然后娶妻生子,为哥舒一族留后。可惜的是,他的精力全部放在追查各种古怪事件上,几十次相亲,全都无疾而终。我想,这大概就是天命。哥舒一族以整理资料、推断未来为生命的终极目标,这很显然已经接近‘泄露天机’的边界。古往今来的神谕都准确无误地显示——‘天机不可泄露’,妄泄天机,必遭天谴。”哥舒水袖顿了顿,又缓缓地接下去,“港岛有位姓查的先生,曾经从汗牛充栋的佛经之中参悟到这样四句话——”
她看了我一样,我缓缓点头。
“你知道,对吗?”她问。
“情深不寿,强极必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轻声回答。
那位姓查的先生一生著书立说无数,横跨文、政、佛三界,又在暮年时远渡重洋,去欧美著名学府深造。他自称不是智者,只是要用毕生精力探寻人生秘奥。
那四句话是他一生所悟,告诫世人不可太贪、不可太痴、不可太执、不可太独。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境界是古代文人、政客所追求的生命极致,但近百年来,随着社会经济高速发展,已经有很多人抛弃内敛、拥抱浮躁,乘着时代的高速列车在人性的暗昧末路上越驰越远。
“没错,就是这四句话。我用它们来告诫我弟弟,但为时已晚。早在2013济南大洪水事件发生之前,他的思想已经出现了崩溃迹象,而地下超市银光出现时,正是那大凶之兆应验的开始。”哥舒水袖长叹。
人类的贪婪之心总是无法控制的,贪到极致,必将失去理智。
故此,哲谚有云:天欲其亡,先令其狂。
像哥舒飞天那样为追求诡异事件真相而不惜粉身碎骨的固执状态,已经是濒临疯狂边缘,即使不在大洪水事件中遇难,也会陷于其它危难之中。
“他在电话里还说了什么?”我问。
笔记簿中的简短记录令人遗憾,一旦发现文字背后另有文章,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银光的真相。
“他还说,已经窥见了真理边界,只需踏前一步,就能拥抱大智大慧的蓝天。”哥舒水袖回答。
这样的话近似于跳楼自杀者的呓语,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以为自己飞身一跃,将融化在动人的蓝天里,结果却是失重下坠,摔成血肉模糊的烂泥。
我似乎能够猜到结尾,但这句话到了嘴边并未说出来——“他死了?”
“我很想阻止他,但隔着电话线的距离,已经无能为力。从小,他就是一个固执的孩子,要什么就一定得到,哪怕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一次,他想用生命去赌,谁也阻止不了——”哥舒水袖说到这里,稍稍一顿,眼中慢慢地浮出了迷茫之色,“你是不是一直想问那件事的结局?是不是觉得……我弟弟哥舒飞天已经死了?”
我点头,又摇头:“抱歉,那结局很容易猜到,但以令弟的智慧,似乎又出现了新的转机?”
“对。”哥舒水袖点头,“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必定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弟弟恰恰不属于这两种结果,反而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剩下……只剩下了声音。”
我先是一怔,但脑子里飞速一转,便理解了对方的话。
生与死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简单来看,人类非生即死,非死即生。
当灵媒这一群体出现时,他们在生与死之间又发现了第三种状态,也就是灵魂漂泊着的那一群“特殊人”。除了灵媒,谁也看不到“特殊人”,他们的状态只能由灵媒来转述。
到了科技高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人类中的高等智慧者已经坦白承认,其实人类对于外部世界的认识是非常片面的,现有的知识结构必须进行大刀阔斧的删减更新,才能纠正偏颇,重回正轨。在这种状态下,唯物主义不承认的“灵魂、神鬼”也悄然浮出水面,逐渐进入了人类可以接受、辩证分析的领域。
“他变成了灵魂?是灵媒官大娘向你透露了他的去向?”我试探着问。
既然哥舒飞天与官大娘是朋友,那么当他变成了灵魂,官大娘自然能够轻易捕捉到他的讯息。
我转念又想到,官大娘身躯已冷,恐怕我们身边再没有哪一个灵媒能够向哥舒水袖传达她弟弟的声音了。
哥舒水袖眼中的迷惑更深:“我说不清楚,当日我弟弟第二次孤身进入地下超市,电话一直开着,我们始终保持联系。他走到那银光边缘时,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是这样——‘我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语气中又是惊喜,又是惆怅,随即电话就中断了。我马上打电话给齐眉,让他火速带武警进入地下超市,但上上下下搜了几十遍,银光没了,我弟弟也没了。我一直拨打弟弟的电话号码,但始终无法连接。当夜十一点多,突然有一次电话接通,我却只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呓语,其大概意思是归宿虽好,却已经不是他想要的,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回到归宿,就失去了所有。我连夜找到曲水亭街官大娘,求她焚香通灵。奇怪的是,官大娘却找不到弟弟的灵魂。这次失踪并未包括在大洪水事件中的失踪者名单之中,可我确确实实地失去了唯一的弟弟……”
我默默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哥舒水袖。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如果哥舒飞天当日能够准备得更妥当一点再去探索那地下超市中的银光,也许就不会造成今日的失踪恶果了。他曾搜集整理了上万件诡异见闻,数十本笔记簿绝对是珍贵之极的孤本资料,但正是这种孜孜不倦的追求害死了他——不,我也许不该说“害死”二字,他的存在状态仍是一个不解之谜,不一定生,也不一定死。
“官大娘死了。”我苦笑着告诉哥舒水袖。
她点点头:“齐眉已经告诉过我,弟弟失踪后,我们一直跟她有联系。”
我摊开手:“所以,一切讯息都断了。”
她斜过身子,由枕头边取出一部黑色的手机,叹息着拿给我看:“我坚信,总有一天,弟弟的手机能第二次打通。”
那部手机的各个按键磨损得相当厉害,数字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可知她每天都无数次按下属于哥舒飞天的那个号码。
“希望如此吧。”我不忍心打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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