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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鹤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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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让唐老斋非常满意,是手工包的马齿苋水饺。马齿苋在他的家乡处处可见,尤其是葡萄架下,一棵贴地疯长的马齿苋,用小铲子一铲就是三五斤,开水一焯,冷拌,滴几滴纯芝麻油,搁一些绵白糖,来一点生抽,那是天然的美味。对于老年男性来说,像对付前列腺那样的毛病,利尿消炎的作用,那是西药不可比的。
心情不错。
阳光像一个调皮却守时的孩子,把滚圆的脸贴在玻璃窗上。
一个坐在藤椅里,一个坐在圆茶几边的凳子上。这对中国人,一老一少,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昨晚美国名校毕业的博士生睡得不错。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给老生生讲秋妃的故事了。
“秋妃人到中年,第三次回到江洲。……”他这样开场。
唐老斋微闭双目,阳光照耀在脸上,有些睁不开眼。
外面的气温在摄氏零下15度,睛天。
屋外去不了,酷寒。
“人到中年是什么岁数?”
“这?”陶斯然经不起这么一问,愣住了。
“第三次回到江洲是哪一年?”
陶斯然被老先生这么一追问,干瞪眼:“这,唐老,然而,《枕鹤记》不是一本考证的史书。”
“那,只有一个解释,你接下来就是说故事,我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你讲的故事呢?”唐老斋虽然语气不爽,但阳光映照下的脸色是平和的,似乎还很享受。
“我明天起,不,今天起就做考证,唐老,我保证。”陶斯然赶忙表态。
“好吧,今天就听你胡说说……”唐老说话时咧嘴一笑,居然满嘴亮白的好牙。
“刘爱莲的第n次参与夺嫡谋反没有成功,皇上宣旨发配她回原籍。回到江洲的穹窿山,那边有个新造的撷骊阁正好在招义工。对,相当于现在的义工,管吃管住,帮忙整理登录古籍。这,秋妃完全符合条件。……”
陶斯然说完这几句,顿了顿,他想征询唐老的意见,依这样的风格说故事行不行?当然,他知道这段话中的空白点很多,譬如秋妃究竟是第几次回江洲?那个无德无行的知府秘书管牧之,不是说在江洲王石山的田舍遇见过秋妃的吗,还说人家又穷又丑,这点必须弄清楚。依管牧之的年龄来看,他根本不可能见过秋妃。文人无德,自古以来如此,弄清楚,可以剥一下管牧之的画皮。
唐老心情好,连带着思路非常活跃。要知道,唐老斋在考古界与收藏界的名气,那是了不得的。其实他对陶斯然是相当满意的,他想借陶斯然的力,把秋妃的一生理顺。
“秋妃这次遇见了小鲜肉谢颐,竟然又跌入爱情的深坑……”陶斯然点着头说道。
“什么鲜肉?在穹窿山能吃上肉?”唐老斋纳闷,拦住了满是讲故事欲望的陶斯然。
“这,这是当下网络热词,把年轻俊美的男生说成是小鲜肉……”陶斯然解释。
“胡说!”唐老斋把龙头拐杖捏得紧紧的。
陶斯然“腾”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昨天第一次的,见面礼,就是老先生的一闷棍。秋妃就是老先生的女神、圣母,陶斯然这次是要长点记性了。
“这次我不打你,但要记住了,谢颐的年纪比秋妃要大。秋妃是在15岁的时候嫁给大将军谢锜的,谢大将军那年是中年了。究竟多大,书上好找的很。年代都弄不清,也敢讲故事。你在美国的大学没有学会严谨的论文规范格式吗?还是中国的应试考试,忽略古代文学部分?”
“哦……”陶斯然低低地应了一声。心中想道:地你怎么说秋妃嫁给谢锜,明明是妾侍。谢大将军的妾侍有上百个好不好?老先生右手还捏住龙头拐杖,陶斯然可不敢乱说了。
其实,扩写版的《枕鹤记》,这部分的故事是这样的:
撷骊阁前的月,仿若掉到了一片蔚蓝的大海里。
寅时未满,娥眉月就挂在中天。
天空一碧如洗,刚刚寅时,彩霞就铺上了天,又被西风吹散。
都说秋季云朵跑得快,全靠小鬼推。这是冬季,鬼们不上天,袖着手猫冬,跟人间的男男女女一样。可是,云朵咋疯魔了呢?狼奔豕突,慌慌张张。
晚饭的时候,刘爱莲与谢公子一起把一堆山柴挪到了撷骊阁后的高台上。漫长的冬季,取暖,炊事全靠它了。
是爱莲在做事,公子谢临风而立,目光微明。
毕竟人家是贵族公子哥,哪里会做琐碎的杂事。论理,这对男女门不当户不对,一个是兰花雅室,一个是野菊茅屋,不登对,可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说好点,郎才女貌,说难听点,抱团对抗寂寞。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编修有史以来炎黄子孙的第一套文选,谢颐公子一度劳顿到失明。
双目失明。
痛不欲生。
爱莲采遍穹窿山的草药,用独创的土方子给谢公子治眼疾。不怕劳苦,把治好谢公子的病,照顾好谢公子当宗教一般来做。
他是她的天。
前几日谢公子已经能看到她晃来晃去的身影。
“你是蝴蝶变的吧?”谢公子调侃她。
“哪里哟?”刘爱莲应付道。
“哪是什么变的?”公子问。
“你猜不着。”刘爱莲正倒悬在坡上对付枯死的槐树。砍,折,拔……咬着牙使着狠劲,美丽的脸被风霜吹红了,眼角已有皱纹。
“一朵菊花变的?”谢公子一锤定音地说。
呵呵,偏偏是这句。他蒙眬的双眼看到她的一脸风霜了吗?
“兴许吧。”刘爱莲有口无心地说。
刘爱莲本想说自己是赖蛤蟆变的,想想,那也太丑陋了。
野菊花怎么的,也美,也有香味,还是一味药。
“公子,不是说天无二日的吗?”爱莲一边忙着,一边孩子气地问。她的眼里看到了那枚性急的娥眉月。太阳在天,月亮也在天,奇怪的很。
“莲,你看见的应该是娥眉月。”公子谢笑着说。
“公子,你见到的月亮是什么样的?”爱莲问。
“你见到的这棵树是什么样的?”
“你见到的那只黄鹂是什么颜色的?”
“你见到的山茱萸是什么样的?”
“你见到的紫苏是什么样的?”
“你见到的麦冬是什么样的?”
她说她是他的眼睛,可是,她太想,希望他自己的眼睛能见到东西,见到她正见着的东西。
她心急如焚。
因为,没有眼睛,公子生不如死。
他不快乐,她便很不快乐。
“初三,月赛娥眉可怜夜。”公子老实的回答。
“你见到的月亮是什么样的?”爱莲殷殷地问。
“弯弯赛眉,赤金色,旁边一颗星灿若日光。”公子谢这次虚构了。
“是了,是了。公子,你果真瞧着了。”爱莲笑了。
风在傍晚悄悄地加大了,门缝里有风的呜咽。
隆冬的夜。
风在外面用力地刮。
像侵占山头的敌人。
一次次卷土重来,进攻,进攻,坚持不懈地进攻。
那夜他们睡的很早。刘爱莲太疲劳了。
谢公子的鼻息就在耳畔,刘爱莲侧身想抱紧公子谢,突然腹部动了一下。
热腾腾的血液顿时射过四肢。
又是一下。她闭着眼睛,宫中呆过的女人,知道胎动是什么。
她睁开了眼睛,可是,喜悦瞬间消失。
突然,透过后窗,她瞧见了一片火光,就在撷骊阁后面。
“哦,哦,公子,公子……”爱莲坐起来,披上袄子。她的眼前亮光更大了。
公子早已坐起。
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混沌的光。
两个人抖抖瑟瑟地出了后门,遇见一场大火。
风,从山脚攻掠而上,呼呼狂欢。火被吹捧着快蹿到天上。
山上没有工事,没有城墙,冬季瀑布干涸,泉水枯竭。
北风一路畅通。
傍晚垒的柴堆,被烧得哔驳有声。
嚣张的火焰高到有数十丈,包围住撷骊阁。
可怜谢公子的千卷文选堆放在里面。
可怜公子数年头悬梁锥刺股的心血。
可怜公子熬干了身上的血液熬瞎了双眼。
“书,我的书哇,呜呜呜。”公子扑地,爬行。
“公子,公子,你不能去。”爱莲扯着公子的衣襟。
“爱莲,书在,我在。书不在,我不能活。”公子扯开嗓子喊。
火越烧越旺。
公子与爱莲撕扯。
北风狂舞。
冷冽无比的空气越过江面,缘山坡而上,像偷袭的十万大军,刮过来,冷风刺骨。
风志在必得,毁灭。
娥眉月,冷着一张脸,静观人间悲剧在撕裂一个人的生命。
谢公子甩掉衣衫,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刚刚从失明状态恢复了一点点视力的公子谢,一头撞在了撷骊阁的大门上,大门轰然倒下。
整幢撷骊阁,像一张蛛网,轻轻地坍落。
“公子,公子啊……”大火的气焰一点不减,爱莲拖出了公子谢。
公子谢昏迷了过去,任凭爱莲怎么哭喊,没有一点反应。
冷月无声,天际像一条河,渐渐地亮了。
风,可是风在吹了整整一个时辰后,戛然而止。
像上苍之手,拍了一下巴掌,覆灭了狂欢的火焰。
风息。
火灭。
人将亡。
万籁俱寂。
人如蝼蚁一般活着了,上苍,你还要怎么地?
“公子,公子,你醒醒。”爱莲大哭。
“公子,你醒醒。”爱莲喊哑了嗓子。
“公子,公子,你醒来啊。”爱莲已哭不出声。
“都是我的错啊。千错万错都是爱莲的错。”爱莲长跪在公子身边,她拍打着冰冷的地,“我不该把柴火堆到这里,可是,可是,老天啊,饶过公子吧,要惩罚,你冲我来啊。”
娥眉月偏到了西面的穹顶山上。
一点点沉落,只把冷冽的空气留在山上。
山下不远的地方,一处田舍两个老男人,正在月下徘徊。
他们中,一个叫王石山,冀州原刺史,在江洲知府任上时,他的老友谢锜,曾经的当朝宰相之子,曾率领百万卫军拼杀战场,练出了威武骑兵,为朝廷东征西讨,战功赫赫。
可是,能力大者志向大,从不同流合污的谢大将军,因犯谋逆之罪,壮志未酬就上了断头抬。
叱咤风云的人物,历朝历代,又有几个?
热血男儿,英雄与叛贼,界限在哪里?
大将军只把他最舍不下的小儿子藏在江洲郡,知府王石山保住了谢家唯一的血脉。
另一个壮硕的光头男人叫裴相,原长山郡旻元寺的方丈,前朝宰相之子,一号牛人,浪迹江湖,来去无踪。
数来与王石山交好。
“阿弥陀佛……”裴方丈念了一夜的佛,声声都是“皈依皈命”的愿望。穷毕生之功力,裴和尚在超度一个人。
希望,祈求,保佑。
娥眉月隐没在汪洋一片的天幕,那颗星星渺茫到完全不见。
两个老男人睁大通宵未闭合的眼睛,一个忙碌着路上的吃食,一个在诵念: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
万勿执念,万勿贪求,好自为之,方为自在。
究竟是何偈语,凡人不懂。依裴相的力道,谢公子是何种前程,就看谢公子的造化了。
生而为人,公子谢时时如临深渊,如入泥淖。
早知如此,何必执念。
“公子,公子。”爱莲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风息。
阳光出奇的艳丽。
公子有片刻的清醒。片刻,或许是刘爱莲的幻觉:“我去了,不要等我。这个地方,这个人情世道,这一世,不恋,不贪……不值……”
刘爱莲几乎听不见公子谢的低语。或者他根本没有说一个字。
“公子,公子,你睁开眼,看看天上的样子,你看看吧,就看一眼。”爱莲哭至红泪。
“不来,再不来……”公子谢软弱得吐出了几个字。
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爱莲平静地把公子的头放在怀里:“公子,你知道吧,你和我的孩子,他在胎中动了,你感觉到吗?”
她把公子的头放在自己的怀里,把他纤长冰凉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长泪流个不止。
泣不成声。
有黄鹂鸟的叫声,越过穹窿山枯萎的树丛,向低空飞去。
“如一味雨,随众生性。”秋妃在《枕鹤记》这样记道。
陶斯然讲完了故事。
唐老斋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有一滴清冷的泪,顺着苍老的脸,缓缓地滑下。
“是这个故事,谢颐公子变成了蝴蝶,他不会愿意投胎重新回到人间的。ip0(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13,邯郸 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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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斯然与唐老斋在美国寓所陪聊的第三个早晨,天在晨时就开始纷纷扬扬地下雪。服务中心的人来送早饭时,唐老斋递给服务人员一张纸条,拜托服务中心的人帮忙采购一些日用品。
服务人员有些抱歉地说:“天气预报说这场雪会持续好几天,路很快会被封堵,中心人手有限,可能没有人能够专程为先生采购东西。”
唐老斋有些泄气。
陶斯然用征询的口气说:“唐老,我能不能替你去一趟城里,需要什么我去买回来?”
老先生沉吟了片刻,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住藤椅的后背,努力地站了起来,稍息,去电视机旁的桌子抽屉里,拿了一样东西,递给陶斯然。
“年轻人,会开车的吧?车钥匙给你。”
“啊,会的。”陶斯然愣了一下,说道。
“我要的这些东西,附近没有,你且开了车去城里。”唐老说。
在楼下二层唐老斋寓所对应的位置,陶斯然很快锁定了目标车:“哇哦,我的天!”
陶斯然惊呼了一声。
唐老斋的车是辆蓝色宾利,程亮簇新。
陶斯然坐进车,半晌头脑有些发慒。
他不能相信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自己会开这么一辆豪车。但不可能的事,却是眼前的事实。
雪花飞舞。陶斯然很小心地驾着车,这一带他非常熟悉,路况不错。虽然漫天飞雪,好在,他不用赶时间。
进了城,他妥妥地停了车,雪天,本来人气不旺的商城,人数更少。他坐进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热啡,手机上了线,在微信里迅速找到前女友,录了一段音:“女神,小的现在有一事相求……几个问题务必得到你口授……请录音……”
陶斯然录了好几段音,喝掉最后一滴咖啡,这才妥妥地去购物。
下午一点,雪花更大了,陶斯然有些忐忑,开豪车的兴奋劲过后,更加小心翼翼。
陶斯然当然并不想出任何茬子,美好的前程在向他招手。从山西榆次得知自己是高考状元的一刻起,他就立下凌云之志,要出人头地。
三点多钟,陶斯然把蓝色宾利车安全地开进地下车库,带着大包小包推开了唐老斋家的门,钥匙交给与唐老斋,东西悉数放在脚边。
“呵,想不到小然这么能干。”唐老斋并没有急于看购买的东西,而是问:“有没有给自己买两样东西?”
“这个没有。”陶斯然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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