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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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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接过来,用袖子擦了擦,揪掉头、翅和六肢,试着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嗯,还是渣,但没有那么腥了,这玩意儿果然能吃啊……虽然对于我来说,仍然不觉得有啥好吃的,但老百姓们应该能够接受得了吧。
特么的汝等吃了我的粮食,那便以自身充作粮食来偿还吧!
事实上历代食蝗之事并不罕见,不是西南某些民族的特产,也不是进入二十一世纪才开发出来的新食品。往往蝗群过后,禾苗食尽,满地还都是蝗虫的尸体——有些是寿命到了,有些是被同伴撞伤,堕地而死的。蝗虫来时,百姓愚昧,以之为神,不敢捕杀,可是等蝗虫把粮食吃尽了,饿急了的人别说神,就连佛爷我也生吃给你看!灾后百姓,便往往以蝗虫的尸体来充饥,只可惜一亩麦苗都未必能换来半升虫子,最终还是得被迫抛弃祖源地,流亡他乡……
裴该本打算效仿姚崇,在田边挖渠,把捕杀的蝗虫全都填入渠中掩埋了,如今既然知道这玩意儿也能吃,干脆下令,让百姓们把虫尸全都搜集起来,烤熟了充作食粮——这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消除百姓们对“蝗神”的迷信恐惧。
翌晨出发前,裴该特意关照妫昇,要他增加十三岁以上孩童的口粮定额:十三岁到十五岁多加三成,十五岁以上等若成人。随即快马加鞭赶回淮阴县城,等找到卞壸一打问,还好,卞望之终究是个明白人啊。
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理论上读书人的迷信思想都要比老百姓来得淡薄一些,即便迷信,也大多信那些风雨雷电之类难以捉摸的自然现象,认为乃上天的警示,至于虫豸,看得见、摸得着,伸出两枚手指来就能轻松掐死,怎么可能以之为神?当然,卢怀慎之流脑袋里有屎的另说。
因此在接到裴丙传来的急信后,卞壸也急了,当即分派小吏们前往各乡,去督促百姓捕杀蝗虫。他还特意把裴丙所说的裴使君食蝗之事遣人在县内大肆散播,以打消自耕农们的顾虑。
裴该返回之后,又生一计,下令各乡百姓可以用蝗虫的尸体来县城交换食粮——一斗蝗虫换一升糙麦。中国固然是个大吃货国,但只有在保证了温饱的前提下,才可能去追求口腹之欲,普通老百姓是不会管什么高蛋白健康食品的,想让他们快速打消顾虑,以蝗虫为食,可能性相当之低。不如都先攒起来再说吧。
虽然可换的粮食不多,对于穷苦百姓而言,终究是一笔额外的财富,尤其在这青黄不接的时间段,往往一升糙粮就能让一家人多攒点儿气力,可以全身心投入到秋收劳作中去。相信有了这条政策,百姓们捕杀蝗虫就会有所动力了——而不仅仅是听从于县署的命令,和震慑于官吏的监督。
至于裴该,反正目前还有不少存粮,不在乎多散出去一些。若是能够减少新粮的损失,哪怕付出两倍的陈粮,那也值得啊!因为一场收获并不仅仅提供粮食而已,还能够一定程度上安定人心,稳固官府统治。倘若赤地千里,即便家里还有足够的存粮,也必然人心惶惶,感觉看不见前途和希望啊……
幸运的是,蝗灾主要在黄河流域比较干旱的地区产生,江南绝少,淮南地区则往往只是受到波及而已。这次源自青州的蝗灾也是如此,真正渡淮而来的蝗虫并不算多——估计也就比淮阴县的人口多那么十来倍吧——因为及时加以捕杀,为害并不太过严重。事后统计,屯垦地仅仅减产两成左右,各乡自耕农的田地,减产也不超过四成。至于淮阴以南各县,则基本上没有被灾。
原本一个好好的丰年,就此估计会变成平年……但还好,只要收获之期风调雨顺,还不至于遭逢歉年,更不象青州很多郡县似的几乎颗粒无收,对此裴该就已经很满意啦。
收上来将近三百斛的蝗虫,裴该原本打算在全县范围内发起一场健康食品运动的,但最终却以彻底失败而告终。老百姓一瞧田里还有收成,谁会去吃虫子?至于富贵人家……说实话虫子真不算什么美味。
卞壸见天儿跑来请求,说那些虫子都烤熟了,倒是一时间还不会,但使君你留着它们究竟有啥用呢?又没人吃,还是及早掩埋了为好。裴该仔细考虑了一番,突然间心生一计,下令把熟蝗虫全都用大磨碾碎,掺杂在陈麦之中——三百斛虫渣,掺了五千斛麦子——然后遣高乐押送到豫州去。
高蛋白啊,埋了多可惜,不如充作祖逖的军粮吧,相信祖家军吃了这种健康食品,肯定体力丰沛,杀起胡贼来就跟捏死几只蝗虫一般容易。当然啦,这事儿不能明说,只宣称是秋粮未收,县中缺粮,所以采集了很多野菜、野谷掺杂在陈麦当中。反正这年月普通大头兵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基本上全都是五谷杂粮,还往往带着谷糠,杂着稗子,甚至掺着碎石,对于这些“虫粮”嘛,应该不至于入不得口吧。
可是刚解决了虫子问题,卞壸又跑来找他了,神情焦虑地说道:“探子来报,青州有五郡近三十县被灾,几乎绝收;徐北亦有十余县被灾,大荒。料想必会有大群流民离乡南下,不日便将渡淮而南,入于淮阴县境——使君应当早做准备为好。”
裴该闻言,不禁眉头一皱,嘴巴一撇,轻轻“啧”了一声。这件事情确实挺麻烦,流民过境,等若蝗虫,不要以为他们会老老实实地打工挣口粮,或者乞讨求活,那些老弱还则罢了,青壮年饿着肚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倘若再有什么有心人从中挑唆,或者有什么威望素着之人登高一呼,当场从流民转身变成流寇,那也是保不齐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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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解决的办法,那就只有如同此前大半年的惯例一般,把流民截下来,施以衣食,把他们变成自己治下的百姓,或者是屯垦众。但是从前除了峄山上那一拨外,每月逃至淮南的流民最多不过三百,吃下去很容易;至于峄山众,只要自己把郗夫人母子捏在手心里,也不怕他们闹事。但如今蝗灾肆虐青州和徐州的淮北地区,那就保不齐会有多少流民入境啦,一旦成千甚至上万,便相当不好管理,还容易耗尽县中的存粮。
难道就任由他们蝗虫一般过境吗?还是派兵押送,驱赶他们到江北去?裴该终究来自于两千年后,虽然不至于妇人之仁,不知变通,但其悲天悯人之心,恐怕要胜过了这年月绝大多数士大夫,他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踌躇良久,最终不得不狠狠地一跺脚:“罢了,罢了,这是老天爷逼着我提前爆兵哪!”
卞壸诧异地问道:“使君所言何意?”你嘴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话,但我大多数都勉强能够听得懂,只有这句……不明觉厉啊。
裴该长叹了一口气,回复卞壸:“仓中尚有存粮,秋之将至,但收割之期无淫雨,多少算个平年,可以接济。为今之计,只得收留那些流民,老弱屯垦,青壮料之为兵了。民屯之外,当再开军屯,以安置彼等。”
青壮年和老弱必须分开来处理,一则把吃几天饱饭就能满把力气的男丁都赶去种地,实在浪费,二则老弱青壮混杂在一处,也容易出乱子。必须把青壮年全都招之为兵,但不跟从前招募的兵卒似的,以训练为主,耕作为辅,而必须耕作为主,农闲才训练,想尽办法耗光他们日常的气力,同时也减轻县内的粮食压力。
卞壸点头道:“也只得如此了……邗东至于淮水间,大片良田,此前收为官有,尚未开垦,即可驱使彼等前去军屯。”
裴该脑海中突然间精光一闪,想起了祖逖说过的话,当即与卞壸商量:“祖士稚临行前曾云,若于彼处建城,当胜过淮阴百倍……”勒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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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爆兵
淮阴以东、淮水以南的新城,一时间自然是建造不起来的,但裴该早就觊觎那片土地了,于是便趁着剿灭县内坞堡的机会,将之收为官有。全本小说网;HTTPS://щщщ。m;这些田地原本有主,也已经种上了庄稼,裴该初时命令周边分到土地的自耕农协助耕作、收割,承诺可以用农时来抵消一部分赋税。而若真有大批流民从青州、徐北涌来,便可将之截留,检其青壮,在此地建造农庄,开始军屯。
秋收前后,陆陆续续入境的流民,最多一达到七八百人,直到秋季将尽,这一拨大流亡势头才渐趋平缓。计点收拢的流民约摸三万余,老弱民屯,青壮军屯,又拉出来两千多的农兵,倒还勉强可以消化得了。总体而言,青壮年男丁在流民中的比例相当之,这是因为他们在流亡途中就往往被各方势力、坞堡,乃至于山贼草寇给扣下了——都是些兵苗子啊,谁不觊觎?
裴该暂委了“花臂”的路德为典农都尉,负责淮南地区的军屯事宜——这一名号其实晋代本无,裴文约是照抄了曹魏的制度——反正那家巧取豪夺来的粮肆如今已然坦坦地姓裴啦,而且经营已上正轨,不必路陆修再坐镇了。但对于原本不过一个庄头的陆德,是否能够担负起军屯重任,裴该心里并没有底,只是实在缺乏人手,只好滥竽充数。他琢磨着,且等入冬后,再考虑让四位营督之一前去协助训练吧。
八月初,高乐押送“高蛋白食品”前去资供祖逖,返回淮阴,向裴该复命,于是裴该便向他详细探问起祖士稚西征的情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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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裴该麾下“风林火山”四位营督,如今高下分明。
原本地位最高的不用,自然是“厉风营”督刘夜堂了,因为他挂着守从事的头衔哪;但经蒋集岗一战,刘夜堂麾下最核心的老兵宿卒折损殆尽,其后人数虽得补齐,战斗力却不是短期内就可以恢复的。由是“劫火营”督甄随仗着守护刺史之功,就坦坦地压到了刘夜堂头上,并得裴该授予武猛从事之职——甄随就此整昂着头,腆着脸,撇着嘴,一副老子下第一的臭德性,真是人见人厌。
排第三是“蓬山营”督陆衍,因为有甄随给他撑腰。“武林营”督高乐垫底,这是因为当日他顺利攻下了邗西坞堡之后,匆匆回援县城,正赶上支屈六中了“空城计”而退,在城外安营扎寨。高乐见敌势大,当即勒兵,只是远远地观望,一直等到支屈六撤退后,他才敢入城来见裴该。结果被甄随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汝便无胆袭营,也该虚张旗帜,以恐吓胡贼,怎敢逗留不进?鼠辈,何等的怯懦!”
高乐自知理亏,再加上也清楚论拳脚完全打不过甄随,因而不敢还嘴,只得黑着一张脸任由对方责骂,竟连喷到脸上的唾沫都不敢擦……好在裴使君宽宏大量,倒并未苛责于他。
高乐憋了一肚子气,又自觉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此后押人、押粮前往祖逖大营的苦差事,他便往往自告奋勇,抢先接下,希望可以通过勤勉来挽回自己,以及“武林营”的名声。
这趟出差回来,向裴该禀报,据高乐所,祖逖西征,直入豫州,进展比料想中的还要顺利得多。
在原本的历史上,祖逖派参军殷乂去联络地方豪强张平、樊雅等人,但因为殷乂出言不逊,遂为张平所杀,张、樊二人还据堡与祖逖相对抗。祖士稚兵力不足,粮秣更缺,难以力敌,只得先施反间计杀死张平,继而向乞活帅陈川和南中郎将王含求取增援,花了将近一整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击败并且劝降樊雅,在兖、豫之间站稳了脚跟。
但在这条时间线上,大概因为北渡提前了一年,随即有裴该、卞壸相助,才种了不到一年的地就开始西征——在原本历史上,祖逖可是在徐州积聚了整整三四个年头哪——结果阴差阳错的,他幕下就找不出来一个名叫殷乂的草包。这回派去联络张平、樊雅的乃是督护董昭,为人谦恭、谨慎,态度并不倨傲,于是张、樊两人二话不,纳头便拜。
在原本的历史上,张、樊二人曾遣使与司马睿联络,分别被署为豫州刺史和谯郡太守,论名位比祖逖低不了多少,所以殷乂还拿他们当土地主甚至是山贼看待,言辞倨傲,那俩货当场就蹿了。但因为祖逖西征的提前,他们如今还并没能得着官位呢,只是跟行北中郎将、兖州刺史刘演有所联络而已,再加上祖士稚又很快便得到了长安朝廷的册拜,贵为豫州刺史、兖豫都督,则张、樊岂有不服之理啊?
也幸亏如此,否则祖逖估计连兵都没处借去——陈川还在侄子陈午麾下,尚未能独当一面;至于王含,也还没有就任南中郎将,若要发兵相助,他还得先问过老奸巨猾的兄弟王敦……
祖逖就此在谯郡站稳了脚跟,裴该又遣高乐源源不断地送来粮秣、食盐、铁锭,乃至于丁壮,祖家军很快便得以壮大起来。
初闻裴该尽数剿灭淮阴县内坞堡,祖逖是不大以为然的,他和卞壸的想法相同,都觉得应该暂时与那些坞堡武装曲与委蛇,利用他们来达到强兵和破胡的目的,且等下大定了之后,再缓缓加以削弱、拔除不迟。但终究裴该总司留后事,官职原本比祖逖为高,如今虽然二人齐平,祖逖所挂的却是“豫州刺史,都督兖、豫二州兵马”的头衔,徐州的事情他再也管不着了,故此也不便发声,公开表示反对。
他只是随时关注着淮阴方面的消息,打算一旦发现后方有所不稳,那便即刻回师,去帮裴该收拾烂摊子。
不过在谯城整训的那些日子里,淮阴方面除了遭遇一次蝗灾——那是灾,无可攘避,祖士稚即便回军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外,基本上倒还算平稳。祖逖这下子放心了,还写信给裴该,恭维了几句,那意思文约你果然有魄力啊,徐州可以彻底交给你啦。随即便羽檄四驰,扫荡周边坞堡武装。
当然啦,祖逖的所谓“扫荡”,与裴该在淮阴县内所作所为大相径庭,他主要是威吓各路坞堡武装臣服,要他们出兵出粮,襄助自己的北伐大业,有那铁了心不肯服从的,才亲自领兵往攻。有了张平、樊雅,以及二人所领导的董瞻、于武、谢浮等十几家坞堡武装作为基本盘,祖逖可以调动的兵马已经达到七八千人,攻伐兖、豫之间任何一家不肯臣服的地方势力,那都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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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逖在兖、豫之间奋战的同时,石勒则挥师渡河,开始与刘演势力相接触。
行北中郎将、兖州刺史、定襄侯刘演,字始仁,乃是刘琨之侄,弓马娴熟,能征惯战。他本来也是司马越的幕僚,担任主簿之职,不过没有跟着司马越出屯于项,而是留在了洛阳。等到传来司马越的死讯,刘演自知大势已去,洛阳已不可守,于是就渡河北上,去投靠了叔父刘琨。
刘琨派刘演率领勇士千名,东逾太行,到河北一带去发展。刘演首先击退了赵固,阵斩王桑,占据邺城。不过此前连番动乱,堂堂河北名都邺城已然荒弃,等若废墟,刘演无奈之下,只得驻军三台,建造工事,以控扼周边地区。
——所谓“三台”,本是曹操在邺城郊外建造的三座宫苑,分别为:铜雀台、金凤台和冰井台。
经过数年的积聚,刘演兵力已达十万之众,不过去岁晋阳沦陷,刘琨东蹿,刘演被迫派出主力相援,随即就被刘琨都带回晋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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