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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4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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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捻着焦黄的胡须,缓缓说道:“倘若以祖军来攻我,则裴军大可全力以向上党、乐平,恐怕并州不能守……可要召回安?”
张宾点头道:“如今形势危急,臣为陛下布画,其策首先,召还将军,使其率生力军机动于魏郡……”随即请石勒展开地图,指点着说:
“襄国以南,一马平川,几乎无险可守,若唯恃安阳、荡阴等数城,晋……敌军乃可围而不攻,却将主力兜抄其后,直取我腹心之地。因此拟设三道防线,以城邑为依托,将军纵横游击,或可逐渐削弱敌军之势,待其三鼓而竭,再寻机发起fǎngong。
“第一道防线,西起林虑,中为安阳、荡阴,东则内黄,于顿丘以东,则须于河上密设堡垒,阻敌渡河。若此防线不守,诸军乃当徐徐退至第二道防线凭依漳水,以三台为其枢纽。再后第三道防线,则西起涉县,中守邯郸,西则肥乡、斥丘。若此三道皆不能守,则大势去矣。”
顿了一顿,又说:“如臣前日所言,当暂时放弃并州,而东依太行,南凭大河,做久守之势,以待敌之自乱。然敌何以乱?裴文约既篡僭,陛下当急致书建康司马睿,劝其绍继晋祚,与我呼应,相约灭裴后,我家唯取并州,而将汲郡以西,俱归晋人。再可致书刘越石、慕容,暂且约和。最关键的,拉拢拓跋氏,使不受裴文约之诏,而南下骚扰之,许以沱河以北各县。
“蜀中巴氐、汉中周访,亦可遣使,若能诸道并发,围攻关中、河南、太原,即便不能大损裴文约之势,亦可羁绊其人马,使我得以喘息。今敌强,则当分之,我弱,则当聚力于一点,方才有望转败为胜也。”
两个人一直商量到红日西沉,张宾方才告退辞出。才出宫门,就见阙外乌压压的全是车马,群臣于此恭候已久,纷纷前来与张宾见礼,热情问候。
程遐吃瘪的事儿,虽然发生在宫内,却根本瞒不住宫外之臣。尤其程子远受石勒的呵斥,命其即归尚书省,自己草拟制书,则徐光就在省内,怎么可能听不到风声啊?徐季武恶程子远久矣,当然会把消息散布出去,其意为:程遐要完蛋了啊,诸多依附之辈,还不赶紧改换门庭,来向我表忠心吗?
张敬失势之后,徐光就是文吏中的第三把手,则一把手张宾素不结党,二把手程遐再一完蛋,则群吏除了徐季武,还能依附何人呢?至于荀绰、裴宪的集团,情况特殊,归附者多为故晋官吏,或者豪门世家,程遐的旧党羽就算想要改换门庭,也挤不进那个小圈子里去。
只是大家伙儿也会考虑,张太傅从前不结党,有可能是被程遐逼迫所致,如今他一翻手按倒了程遐,说不定就乐意接纳我等呢。终究太傅之尊,名义上为朝臣领袖,我们就算先去见太傅,知其不纳,再投向徐尚书,徐尚书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除了程遐党羽外,其他朝臣,亦基于各种理由,紧着来向张宾献媚比方说,纯出公心,认为唯太傅才可扭转时局;再比方说,即便不肯党同太傅,也不愿与其为敌,希望他别把自己给归入程党去,到时候下什么毒手。
基于后一种理由,就连裴宪和徐光都急匆匆地赶来了,就跟宫外等着张宾出来。
群臣纷纷上前,向张宾致意,张宾逐一还礼,但说我才归襄国,又与陛下商谈半日,实在疲累,且待休歇数日,再与诸军共谋国事吧。他唯独跟裴宪、徐光二人多说了几句话。
对于裴宪,主要是说当初裴该与我赵为敌,天王也不曾责罚于君,则如今裴该篡位登基,亦望君勿作他想。只要有天王在,有我等竭诚辅佐,赵必不亡,且有望复兴,裴文约如今四面皆敌,其势恐难长久,君可一定要站稳立场啊。
对于徐光,张宾则低声说道:“陛下已决策,命程子远出都,安靖地方。我当助陛下规划大局,则于细事,唯寄望于季武了……”
为表亲近,他还特意称呼徐光之字。言下之意:君可代程遐执政也。
因为张孟孙考虑到,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是以军争为主,而政争为辅,我基本上没有多少精神头来梳理政事,甚至于还可能出居于外,做安的参谋,奋战在对敌前线。那么朝中政事,就不得不委托给他人,既程遐不可用,则唯有用徐光了。
徐季武论德论才,其实并非最合适的人选,可惜张孟孙挑不出第二个人来了总不可能把政事交给荀、裴那路世家子弟吧,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把赵国给折腾成第二个故晋。关键当初程遐为抢第一的位置,跟张宾斗得很凶,徐光则长期坐三望二,或者坐四望三,心思都用了在程遐和张敬身上,反倒跟张宾在表面上还算是和睦的。
张宾复道:“还望季武专心于国事,勿起私意,某人乃前车之鉴也。”
徐光鞠躬如也地回答道:“太傅放心,吾亦常恨某人私心太盛。今国家危难之际,正当戮力同心,共挽天倾,我又岂敢不从太傅之命,竭诚致力于王事呢?”
第八章、鲜卑单于
温峤离开洛阳后,便即乘车东向青州,复请卫循放海船,送他归往平州。(全本小说网,https://。)一到襄平,他便急忙来见刘琨,告知裴该受禅之事,刘越石不禁叹息道:
“吾少年时,曾与祖士稚约,若异日四海鼎沸,当相避于中原……不想当避者,别有他人……”
随即愤然一拍几案,说:“我本晋臣,戮力于王事十数年,又岂能易帜而从篡逆?!”
他这种反应自然也在温泰真预料之中——总不可能一听说裴该称帝,便当场喜极而泣,朝南拜舞吧——温峤便即规劝道:“于此事,姨丈还当三思而后行啊。”
刘琨就问了:“卿有何言?”
温峤拱手道:“甥自中原归来,深知晋威已堕,人心在华,且关中军兵强马壮,粮秣丰足,复得祖公相佐,灭羯当不为难,底定天下,亦不过数年间事耳。姨丈先守并州,复奋战于幽蓟,其于晋恩,报之亦尽,又何必逆势而行呢?平州终究偏在一隅,难以摇动大局,若从华而夹击羯贼,尚有功业彪炳史策之日;若仍奉晋朔,与天下为敌,岂是立身之计啊?”
刘琨道:“料丹阳王必不肯从华,可奉其进位以续晋祚,南北夹击华贼。”
温峤苦笑道:“曩昔胡羯肆虐,中原陆沉,唯裴、祖扬武河上,规复虢洛。当时胡贼之势,尚不如今日之华,建康即不敢放片舟北上;则今丹阳王虽有绍晋之志,亦唯割据坐守而已,安可指望啊?且南北悬隔,势难呼应,海上舟船,又多在华人手中……”
裴该原本就判断,刘琨若还是个聪明人,没有因为屡战屡败而伤到了脑子,则就形势而言,他多半是愿意,或者说必须归从于华朝的。当然啦,世间本多知其不可为而为的忠臣烈士,问题司马氏的权威已然堕到了谷底,还有多少人心甘情愿为其殉死呢?
在原本历史上,刘琨虽然蜷屈于幽州,仍然上表劝进,请司马睿登基,自身继奉晋朔,那是因为他没有第二家势力可以投靠了。胡、羯暴虐无德还则罢了,关键与晋仇深似海——一连逮了两名晋帝,还没多久就全给弄死了——则刘琨不管从胡还是从羯,都难免背德附逆之讥。
而在这条时间线上,司马邺禅位,就理论上来说,华朝乃是晋家的合法继承者,而不是篡逆者——虽说实质没啥区别啦,但传统儒家就讲个程序正确啊。好比日后明朝虽逐蒙元,却仍然自称是上继元朝正统,而不是隔过元朝去找宋朝;再比如满清虽然伐灭南明,一直追杀永历帝到缅甸,也仍然宣称入关是为了剿灭流寇,为明朝报仇。其实这就是给胜朝旧臣和士人一个台阶下罢了。
如今这个台阶就支到了刘越石的面前,那么你下还是不下呢?
温峤反复规劝,刘琨最终决定,开大会大家伙儿一起商量商量吧。会上,唯刘演表明态度,希望刘琨仍奉晋朔,其他卢谌、崔悦等人,却全都倾向于归华——因为原本这班文吏就没啥节操,军覆后陆续归从于羯赵。温峤当场与刘演激辩,刘伯升论口才自然远不是温泰真的对手,没多久便即败下阵去,只得气鼓鼓地扭头不言。
刘琨尚在犹疑,说:“既然卿等愿意从华,我也不便阻卿等上进之路……即将quánbing交卸,自归田园去罢了。”转过头去,便命崔悦:“道儒且为我草拟辞表吧。”
倘若他坚决不肯从华,不受诏书即可,根本没必要上辞表啊。刘越石的意思,我为群僚所拖累,只得俯首而食“华粟”,但既曾为晋臣,不便再受华禄——当华朝制下一平头百姓可也。
崔悦慌了,急忙劝说道:“羯贼且尚肆虐于幽、冀,句丽纳崔毖残党,平州实非太平土地,则若无大人,我等将如何守备啊?还望大人慎思。”你好歹是一面大旗,竖在这儿,我等皆服;你若是退隐林泉,撒手不理,那平州以谁为主哪?刘演?他肯定会把大家伙儿全都带沟里去啊;刘群?小年轻胎毛还没退呢……
刘群刘公度,乃是刘琨的次子,但为嫡长,其人天性聪敏,世情练达,深得上下爱敬。然而刘群终究年岁还轻,才刚行过冠礼没两年,即便是天纵奇才,论威望也肯定比不上刘演、温峤、崔悦等人……故此在崔悦想来,倘若仓促间以刘群为主,必致集团分裂啊,乃恳请刘琨收回成命。
刘群本人自然也出列跪拜,反复劝说。
要知道暂且不论禄位和势力,仅说爵位,刘琨于晋为广武侯,华朝却封涿县公,这终究差着一个档次哪。刘群乃是刘琨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倘若从华,将来必定能够继承县公之爵;而若仍奉晋朔,不过继承个侯爵罢了。最糟糕是刘琨上表推辞爵、禄,则虽勉强归华,却无职无爵可以传诸子孙……刘公度怎么可能乐意呢?
刘越石无奈之下,只得依从群僚之言——关键刘氏集团的中坚多为亲眷,不是刘越石的侄子就是外甥,他就不可能硬起心肠来不管不顾啊——即请温峤取出华廷之诏来,面北拜受了。随即温峤更请刘琨写下一封亲笔书信,他好持之去封拜慕容廆。
慕容廆于晋,本为鲜卑都督,后司马邺加拜镇军将军,封昌黎、辽东二郡公——公爵而加二郡,实属首创,其实就是默许慕容部吞并二郡而已。
当然啦,实际情况,刘琨占据辽东,但除昌黎外,把辽西也让给了慕容部。裴该就曾经腹诽过,刘越石曾请割五县给拓跋,今又奉二郡于慕容,这家伙倒是既擅长借师助剿,又擅长割地啊……
裴该不打算让二郡——不管是哪二郡——给慕容廆,然而又想羁縻之,甚至扶植之,以便将来东鲜卑的慕容,可以相助拮抗西鲜卑的拓跋。他问裴嶷,裴文冀就说:“何不封以王号呢?”
反正外族之王,与内地之王,根本是两回事儿,且既已封拓跋氏代王,又何惜再给慕容氏一个“辽王”啊?终究比起二郡公来,王爵只是虚号而已。
所以这回温峤既受华任,复为华廷前去册封慕容廆,拜其为“辽王、上将、东鲜卑单于”。临行前,刘琨关照他说:“卿可直往慕容庭,勿途见慕容翰。今慕容翰镇守于外,慕容皝追随于侧,闻二子素不和,则若慕容翰乐允其事,慕容皝必然从中作梗……
“永嘉之初,辽东大乱,慕容翰曾经奉劝慕容廆,云:‘辽东倾没,经已二岁,中原兵乱,州师屡败,则勤王仗义,正其时也。单于应当明九伐之威,救倒悬之苦,合义兵以诛乱夷素连、木津等,上则兴复辽邦,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显于本朝,私利归之于我国。此乃我等鸿渐之始也。’
“今以此言判断之,慕容翰必愿恭奉华朔,慕容皝闻之,或将反逆其兄所行。无论慕容因此而乱,还是不肯从华,于我皆为不利。然若泰真不过慕容翰,先致意于慕容皝,使皝乐从,翰亦无可阻挠,事乃可成。”
温峤听命而去,果然直向慕容庭,先去拜访慕容皝,说华朝今封令尊辽王,君若相助玉成其事,既为世子,将来必可绍继父爵。慕容皝大喜,果然向乃父进言,最终慕容廆亦受华朝之命。
慕容廆摆宴款待温峤,席间问他:“承蒙天子错爱,使我王于辽地,自当为国家驰骋疆场,伐灭羯贼。奈何宇文在西,为羯贼所蛊惑,每常侵扰,吾欲先灭宇文,又恐拓跋掣肘。大司空……不,如今是少师、涿公了,不知可肯为我上奏,明命讨伐宇文哪?”
温峤答道:“宇文部不过癣疥之祸,何劳辽王亲启玉趾?今拓跋之向背,尚且不明,且即其归华,复涿公请天子诏以讨宇文,拓跋亦未必不助纣为虐……”原本大家伙儿都附晋的时候就是这样,鲜卑各部相攻,可曾担心过中原朝廷的震怒啊?
“则与其攻宇文,不如先助涿公征句丽,使我两家皆无后顾之忧,乃可呼应王师,平灭羯赵。若能灭羯建功,则慕容必右于拓跋,复有王师相助,还怕宇文为患么?辽王既王鲜卑左部,宇文当在治下,为辽王之臣民也。”
慕容廆当时只是笑笑,不再固请,下来后却私语其子慕容皝、慕容仁,说:“中原丧乱,我家因此而得辽西土地,倘若华朝大盛,灭羯后兵向东北,或将逐我于塞外。时势如此,恐怕难以对抗,我故此而恭奉华朔,然欲趁机伐灭宇文,雄长于草原,而温泰真竟不允,奈何?”顿了一顿,又说:“羯使亦至,可要召其来见,说说条件么?”
慕容皝摆手道:“不可,阿爷既受华诏,岂能再见赵使?如今华、赵相争,先不提华强而赵弱,即便石勒终得天下,恐亦将逐阿爷于塞外——他中国人自有土地,岂肯轻易让人——即便暂允割让土地,甚至于出卖宇文,亦不过敷衍一时罢了。
“儿臣听说中国有语,‘远交而近攻’,则我家欲得户口、牛羊,强盛国势,唯自近处取,岂有从赵而远伐华之理啊?难道阿爷想对涿公下手不成么?石赵虽弱,若全力以赴,足以并吞东北,唯我家与刘家并力,始可御之。若背华而攻刘,则反倒自弱其势了。
“中国土地,虽然肥沃,终非我等可治,不如依温泰真之言,寻机远征句丽,虏其民众,复呼应王师灭羯,更回师以并宇文。到时候兵雄势长,即便退归塞外,也可保安;况乎华虽得天下,终究初定,或者暂不敢兴兵来逐我,亦未可知啊——阿爷三思。”
慕容皝之所以有这些话,一则是因为他事先受了温峤的拜托,二则是图谋其庶兄慕容翰。慕容氏虽然得了大片故晋土地,慕容廆却仍居塞外,把那些农耕地区全都交给慕容翰去打理,所以在慕容皝看来,即便将来我们要被迫北退,损失最大的也是大哥你,那你还敢跟我面前人五人六的奓毛吗?再者说了,我还希望你到时候坚决不肯退呢,那就能够借华人之手来除掉你啦!
慕容廆最终听取了慕容皝的进言,不见赵使,将其直接驱逐出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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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裴该践祚后不久,祖逖亲率大军离开荥阳,先顺利攻克了卷县,复渡过黄河,挥师北进。前锋祖济进抵朝歌,邵竺迎入,一起商议下一步的战事。
祖济说了:“羯贼败退,精锐已受重挫,在元帅看来,唯能固守各城,以阻我直向襄国而已,再无力与我野战,除非——石勒急召上党蘷安来。故此我军应当先向林虑、涉县,堵塞釜口陉,使上党军不得出,则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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