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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4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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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威将军、西海太守张肃呵斥道:“氾君此言,何其无理!我张氏世为晋臣,先兄在时,便为国家守凉州,职贡不缺,如今岂能背晋而受伪华之职、爵呢?”他本是张寔的叔父,所言“先兄”,自然是指张寔亡父,前任凉州之主张轨了。
氾瑗苦笑道:“张公,如此空泛之言,张公也曾说过多次,某亦驳过多次,无谓再言吧。”此人也是张轨时代的老臣,与前督护宋配二人实掌凉州军事,名高权重,在集团中说话的分量,其实比张肃要高得多。
此前氾瑗就反复解释过,晋威已堕,晋祚必倾,这事儿谁都阻止不了。先公之所以坚奉晋朔,既抗胡汉、复拒司马保,那是因为除晋主外别无效忠的对象啊,而论实力、名望,又不足以自立之故。如今华晋禅代,明正言顺——就理论上来说,是司马邺主动让的,不是裴该伸手去抢的——那咱们又岂能不从华朝呢?
你或许是真想继续奉晋之正朔呢,问题晋在何处啊?天子都禅了位了,你这份忠诚表给谁看?
太府司马韩璞也道:“明公曾往榆中,会见裴大司马,立盟定约。因有此约,凉、秦、雍三州之间,守望相助,财货互通,亦已数岁。今若绝盟背约,华人必绝商贾往来,则凉州终究悬远,户口不蕃,耕地有限,势必蹙矣——还望明公三思。”
张肃啐道:“一派胡言——裴该篡僭,便为寇仇,又岂是我家绝盟背约?!”
张寔摆手道:“叔父暂息愤怒,兹事体大,自当听取众意。”随即转向张茂,问他:“成逊又如何说啊?”
张茂拱手回答道:“愚弟不比叔父深明大义,而只能陈说利害。今我凉州与西域货殖,收获亦丰,何必仰赖秦、雍呢?裴文约东出践位,关中军多半从行,秦、雍两州相对空虚,而我有五万雄骑,自可叩关而入,料秦州不足定也。若定秦州,裴文约必然西归,则复洛中空虚,祖骠骑方慑于其势而屈从之,到时候或将据洛而反,阿兄与之东西呼应,裴文约必……”
他话还没能说完,太府主簿马鲂就惊呼道:“张君慎勿作此言!秦州虽然空虚,游子远却善能抚戎,顷刻间而起十万戎兵不难也!”
张茂瞪了他一眼:“马君且听我说完——我亦不言必取秦州,然以此可觇知天下大势。若秦州难定,或祖骠骑不起反心,阿兄再谋归华不难。终究羯贼尚在,裴文约方注目于东方,于西鄙只能羁縻而已。
“然若阿兄就此从华,受其爵、职,今彼使张异来言,讽阿兄上洛觐见。阿兄不往,终不能释其疑,若往,或将留而不遣。倘若阿兄甘愿为窦融,则愚弟前言自可不取。”
马鲂反驳道:“张君,若明公有割据之心,乃可自建正朔……只是以偏远之一州,拮抗天下,殊为不智。若无割据之心,天下行将归于一,凉州又岂有外于王化之理啊?父子相继而守一州,不过乱世中无奈之举,即便华不易晋,难道晋主底定四海后,就不会召明公入洛么?
“明公就此受华爵、职,顺天应人,可望子孙永为华臣,山河带砺。若先绝之,华帝必恶明公;若复求之,天下将轻明公——窦融又岂是易做的?”
张肃道:“裴该虽篡僭,丹阳王尚在建康、王镇南「王敦」在江州、刘司空「刘琨」在东北——孰云晋祚已终?天下事尚不可知,安逊实不宜遽受华禄啊。”顿了一顿,又道:“自然,发兵攻秦州,亦非善策。”
开玩笑,如今兵权半在宋配、氾瑗手中,他们一个不肯站队,一个摆明车马要从华,内部尚且不稳之时,就南下作战?张成逊你长脑子了没有?!怪不得先兄虽然宠你,最终还是遗命你哥做继承人了……
商量了半天,还是没有个最终结果,张寔只好说让我再想想,卿等且退吧。氾瑗出来后,便即寻到宋配,问道宋君始终缄口不言,则你究竟是怎么个主张,能不能先跟我透个底啊?
宋配道:“今天下翻覆,如此大事,相关张氏荣辱、凉州兴衰,又岂能谋之于众?但在明公自决耳。明公若从华,我等自当追随,若仍奉晋朔,我等也将为之奋战,又何必哓哓不休呢?”
氾瑗摇头道:“不然,我等受先公重恩,寄托腹心,当此兴衰荣辱之际,既有所想,又岂能缄口不言?倘若明公从了二公子之策,果真发兵攻掠秦州,难道宋君以为会有胜算吗?”
宋配笑一笑:“先公在时,素重二公子,彼又焉能如此不智啊?不过想以此来谋夺兵柄罢了——君不闻马主簿才出言,二公子便即退缩,云不必夺取秦州,不过试探华人,以觇天下大势而已。
“少主尚且冲幼,倘若凉州割裂于中国,则明公设有不讳,难以父子相继,自然兄终弟及。而若从华,自秦至徐皆已底定,羯贼既失太原,料亦不久,则华天子必召明公入觐,凉州基业,不复为张氏所有,明公自领显爵而立朝,二公子又何所得啊?以是不愿从华。然我料其南扰秦州之语,不过虚言罢了。”
氾瑗垂首沉思,随即叹道:“宋君所言是也,然而……于此向背之际,宋君本心又如何哪?”
宋配左右望望,随即凑近了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北宫纯方有书信来,云已将凉州宿将,如我等之名,上奏华廷,天子寄望甚深。今华朝明别文武,却只与明公文官亚品,不与武品,是欲明公入觐后,留我等为国家守备西北,镇定羌戎,甚而进兵西域……”
氾瑗闻言大喜,说:“果真如此,是我等既不负先公之恩,复不背明公之德,且亦有公侯之望……”顿了一顿,便即恳求道:“还望宋君开言,促成此事,凉州小大得安。”
宋配摇头道:“明公之心,岂我等所可轻动者?欲说明公,唯须三人,但不知那三人肯是不肯了。”
“是哪三人?”
宋配掰着手指头说:“其一为麴公……”麴允、麴昌为裴该所逐后,一路逃奔凉州,就此寄食于张寔门下——“彼虽谋国无能,于西州却有名望,虽与华天子有仇,却不闻追讨之,则若肯游说明公,占得一个‘公’字。
“其二为贾摹,为明公妻弟,虽然跋扈,明公久不忍加刑,则若肯听命游说,占得一个‘私’字。其三为天梯山刘弘,颇有道术,通天文,晓地理,百姓乐从,若肯说明公以天意向华,则可占一个‘人’字。若能公私兼顾,并顺天意人心,我料明公必肯听从。”
氾瑗沉吟道:“如麴公、贾摹皆可,我等当亲往恳请,然而刘弘……宋君,此等蛊惑人心的妖人,岂可寄望啊?且闻刘弘曾有语,说‘天与我神玺,将王凉州。’其心叵测,不可信也。”
宋配闻言吓了一跳,忙问:“果有此语么?我竟未曾听闻……”想了一想,说:“乃是牙门赵仰等日夕对我说刘弘法术精深,道德高尚……今日若非氾君点醒,几乎为彼等所惑!然亦可以此为名,搜捕刘弘,迫其向明公进言。”
氾瑗点头道:“亦无不可。”随即说我这就派人去抓刘弘,然后咱们分头去游说麴允和贾摹吧。
贾摹乃是凉州大姓,本为魏太尉贾诩之族,复攀附平阳贾氏,在西平、武威两郡势力莫大,张轨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为长子张寔迎娶了贾氏女,也就是贾摹之姐。此人并未于幕府中任职,而且恃强不法,但张寔念在亲眷的份上,多次对他网开一面。氾瑗跟他多少有些交情,于是自告奋勇去说贾摹。
贾摹的庄院就在姑臧城外,氾瑗前往拜访,贾摹盛情迎入。寒暄过后,氾瑗就问了:“今华晋禅代之事,想必贾君已然听闻了吧?则以贾君看来,我凉州是归从于华为好啊,还是仍奉晋朔为好啊?”
贾摹笑道:“方有客自南来,云今岁为靖德元年,不云晏平二年——仍奉晋朔?则晋在何处啊?”
氾瑗闻言大喜,正准备开口请贾摹去跟他姐夫说道说道,还是赶紧从华为是,突然间门上来报:“方有快马前来传令,请氾将军急归城中。”
氾瑗心说天都快黑了,急着传唤我进城,这是什么缘故啊?难道说,明公终于拿定了主意不成吗?急忙辞别贾摹,出门上马,随口问传令兵道:“可是明公亲命汝来的么?”那人摇头道:“乃是二公子命我前来,召唤氾将军。”
氾瑗听了这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急忙勒住马,转过头来,厉声呵斥道:“既非明公召我,何言传令?!”传令兵当即滚鞍下马,拜倒在地,扬声道:“此中缘故,还请将军摒退众人,我方敢与将军语。”
氾瑗伸手一按腰下佩刀,心说我也是战场上浴血厮杀出来的人啊,难道还怕你一个小兵不成么?便即以目示意,部曲们纷纷散开。随即传令兵略略直起膝来,把脑袋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氾瑗的脸色瞬间大变——
他为了什么事情那么吃惊呢?原来就在片刻之前,张寔为奸人所刺,竟已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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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逊比原本历史上早死了四个月,不过死法还是一样的。
刺杀他的凶手,乃是帐下督将阎沙和牙门赵仰,原本都是张寔的心腹,不过人若是被邪教洗了脑,那原本的忠心都会化为流水——阎、赵二人都是京兆人士,与妖人刘弘同乡,受其蛊惑,认为刘弘受天之命,当王凉州,于是便纠结了左右十数人,寻机欲杀害张寔,而拥刘弘为主。
在原本历史上,此事为张茂所侦知,通报张寔,请求诛杀刘弘,张寔即命牙门将史初前往。阎、赵等人闻讯,欲图先发制人,乃悍然急入外寝,刺杀了张寔。史初既见刘弘,刘弘还笑呢,说:“使君已死,杀我何为?”史初大怒,割其舌而囚之……
以为靠着一次暗杀行动,就能空手夺取整个凉州,这刘弘脑袋里也是有屎。当然啦,他背后是否还有主使,其间是否还有阴谋,那就谁都不知道了。
裴该对此事还有大略的印象,因而前此榆中相会,就特意提醒过张寔,可惜张安逊没往心里去。因而在这条时间线上,张茂尚未察觉刘弘的奸谋,刘弘就跟党羽们说:“本拟使州中士庶上奏,使使君知民心所向,让凉州于我,奈何今华晋易代,若华天子不知我西州之情,册封使君,则使君有此为恃,必不肯让也。”
阎沙、赵仰就此而提前了暗杀行动……
第二章、从凉州到汉中
张异在馆驿中等着凉州张氏的消息,他倒是也不急,美酒得饮,佳肴得享,张氏送来的婢女也皆笑纳,过得真是无比舒服惬意。(全本小说网,https://。)因为他知道这般大事,凉州上下肯定得开会商讨啊,哪怕经月不决,那也在情理之中。
此番受命而来,其实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因为万一张氏不肯归从于华,而仍奉晋朔,就有可能杀了他张子奇来祭旗。只是张异沉沦下僚已久,新朝肇建,便得以跃升六品——当然是恩主王贡之赐啦——于情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君王,于利则更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故此才冒险前来。张子奇难免会想啊,说不定我明天脑袋就要落地了,则不趁这最后的机会好好享受一番,更待何时?
其间自然也想过出门去走走,看看西州风物,听听百姓的议论,可惜卫兵谨守各门,坚决不肯放其出入。
张异本以为起码要等上三五天的,谁想翌日午后,便又见到了张茂。然而张茂这回不是公服来拜——张成逊于晋也挂着征西将军的虚衔呢——而穿着齐衰丧服……
张异当场就惊了,心说齐衰在身,多半是为兄弟之丧……难道说你跟你哥于是否归晋意见相左,所以你把他给宰了不成么?!卧槽,我这一行,竟使凉州巨变,则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我是死是活,将来史书上都很有可能会落上一笔啊!
急忙趋前探问,张茂流着泪,就把张寔遇害之事,大致说明了一遍。
张寔殒命之时,其实氾瑗就已经派人去逮捕了刘弘,本意要挟他游说张寔从华,骤闻此讯,便急将那妖人给交了出来——他若是在我手中有个好歹,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于是张肃、宋配等作主,将刘弘党羽百余人一并诛杀,并将刘弘车裂于市,剜心以祭张寔。
通报完情况后,张茂就说了:“先兄遗子,年少未及冠,不能荷重任,是以群僚公举茂暂摄凉州……诏命乃不可受,还望张君归洛,向华天子奏明此事……”你是来册封我哥的,但我哥已经不在了,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张异曾经依附王贡,于洛中暗自勾连群吏,也算是在秘密战线上奋斗过的,因此听了张茂的话,当即脑补出一万字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情节来……再一想,也说不定是凉州将吏,想利用此举来逃避及时表态?
你们再怎么商议不决,顶多晾我一个月,总得给个明确回话吧。但若是因为张寔去世,就此把我打发回去,请天子重新下诏,来回起码得三个月……不,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这路事儿太过匪夷所思,除非张寔原本就是个傀儡。然而张安逊是凉州将吏、豪门的提线木偶吗?怎么可能!
特么的老子连殉国的心都有呢,偏偏没预见到会这样空手而归……
于是先抚慰张茂几句,请他节哀顺变,随即话锋一转,婉转地请求对方表态:“我自可归洛,请朝廷别下诏命,然而凉州是否归从王化,还望张君……张公速下决断啊。张公自可暂摄凉州事,沿袭尊兄之爵、职,然亦须奉正朔,易冠服……”
华朝的服制与晋朝不同,当然啦,文官主体还是传统的上衣下裳,头戴梁冠,但具体到配饰和服色,终究必须有所差别。汉魏以来,官员——尤其是高级官员——都备四时之服,其色各异,但最常穿着的,则是符合本朝德性的服色。比方说汉火德,着赭{大红色印染技术不过关,比较少见};魏土德,着黄;晋金德,着白。
裴该践祚之后,嫌这种制度太过混乱,也不好看相——固然四时祭祀,当穿应季服色,但平常的时候,有人穿德性之色,有人穿季节之色,朝堂上起码两色儿,多扎眼啊。因而只定一套公服。
有人就此跳出来,说欲定服色,须先定德性,则我朝正水德,妥妥的跑不了啊,服色自当为黑,裴该倒也无可无不可。an似的,肯定有边、有纹、有绣,有别的杂色,因而根据裴该的审美,定下公服主要为黑、红两色,瞧着比较般配,也顺眼。
张异的意思,官职可以暂摄,请朝廷再下新诏,但你们态度可得先确定吧,不可能拖着好几个月,服色和旗号全都不变,那成什么话啊?为了促使张茂速下决断,他还把随身携来赐给张寔的服、节、绶、印全都亮出来了,手捧印匣,对张茂说:“此即朝廷颁予尊兄之章,章不署名,张公先接亦可。”
张茂注目在那黑红两色、边缘描金的木匣上,略一沉吟,便道:“章文为何?不知茂可能先览否?”
张异说当然可以啊——既然你哥不在了,凉州是你主事儿,你自然有资格瞧啦——于是掀开印匣,请张茂双手将yinzhāng取出来看。张茂骤见其印,目光不禁一凝,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张寔于晋为西平公,当用紫绶金章,那枚印张茂自然也是常见的。按照当时的制度,唯天子玺或皇后、诸侯王之章准用玉,再加西州相对贫瘠,张氏父子又不好敛财,所以张茂平生只见过一次玉印——
那还是五年前的事情,兰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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