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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4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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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龛虽死,其长史刘霄与同守濮阳的羯将秦固等却率残兵遁去,往依燕县的张敷。而苏峻既得濮阳,复挥师浩荡而西,迫近燕县。张敷趁着晋军远来,立足未稳,主动出城迎击,“东莱营”将马雄不敌而走,遗尸竟达二百余具。
自离泰山之后,“东莱营”一路高歌猛进,未逢强敌,将吏们普遍滋生了骄傲情绪,他们就没有考虑到,不但此前并未接触到羯军精锐,而且半数以上的恶仗还主要是邵家军打的……马雄之败,给大家伙儿都敲响了警钟,苏峻趁机勒令诸部后退到燕县以东的瓦亭一带,设置营垒,暂不与敌交战。
表面上是为了重新整编部队,并且休歇liánzhàn和多日跋涉的疲劳,其实苏峻是唯恐石勒更遣大军来增援燕县,攻打自己。据报羯军主力尚在荥阳,则以苏子高的判断,其于燕县境内的文石津、棘津等地,必不肯轻弃。倘若自己迫之甚急,导致石勒统领大军赶回来,岂非自找苦吃?
还不如先稳定新复各郡县的局面,并且继续扩充兵马为好,如此才能应付可能必须面对的大战。
话说苏峻一路招降纳叛,过濮阳时,兵力已然雄长到近三万众——一方面昔日为羯军所败的各城戍兵都来相投,另方面“东莱营”也毫无节制地在失地农夫中招募新兵——且不说兵质进一步下降,由此在粮秣物资上,也自然产生了极大的缺口。
“东莱营”的粮谷,原本主要依赖于乐安一郡,同属青州的齐国、北海等地则往往敷衍,济南郡则宣称只供应屯扎历城的“复仇军”。此前苏峻南下泰山“剿匪”,软硬兼施,从羊鉴嘴里又掏出来上万斛粮,以供西征之用。然而这一路上,府库泰半空虚,野民也多饥馑——都被羯兵给掳走了——如今粮不见多,军却膨胀,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啊?
这也是苏峻止步于瓦亭的原因之一。他一方面遣参军贾宁返回青州,去向王贡与其他守相讨要粮草,一方面派管商、弘徽等将率兵南下,去威逼陈留、济阴等未遭羯祸的郡县交出存粮来。邵竺提出建议说:“闻贼之粮,自白沟西输,聚之于枋头,何不发兵渡河北上以抄掠之?若能夺取枋头,不但我军食粮有着落,羯贼亦不能久战于荥阳矣。”
然而苏峻却不肯答应。主要就近的渡口还掌握在张敷手中,若自黎阳等地强渡,一则河宽水急,二则羯赵早就沿河布下了不少堡垒,危险系数相当之高。当然最重要的,苏峻还不想直面石勒主力,而若夺占了枋头,哪怕只是作势攻取,石勒肯定会杀回来跟自己拚命啊!
还不如再等等荥阳方面的消息,一旦祖逖稳占上风,石勒败退可期,自己再渡河杀向枋头,则败敌之首功,就连祖逖都未必能够抢得过去。
邵竺的献策得不到重视,且军中粮秣不继——苏峻有粮当然先供“东莱营”,对于邵家军则往往只发些陈谷、稗糠来凑数——上下皆苦。段文鸯忍不住了,直冲苏峻大营,出言直谏,却被苏峻给轰了出来。于是邵、段、刘等将便聚在一起商议,刘遐道:“若能如邵将军之计,渡河威胁枋头,则形势瞬间为之一变。奈何苏子高似勇实怯,不敢为也。我等实非其所辖,不过暂时依附而已,何如自行其事?”
邵竺犹豫道:“我等家眷、厌次百姓,都在乐安,岂敢妄为啊?”
段文鸯道:“厌次流人,既为平民,须不由苏峻管,我看王太守[王贡]、谢县令[谢裒]俱是好人,既舍良田安置各家,岂有迁怒之理啊?不如趁着石勒在荥阳,后方空虚,我等渡河杀去,免得受苏峻的闲气——他临战往往使我等先攻,却自受其利,何等的可恶!”
刘遐瞥了段文鸯一眼,心说那还不是因为你每每中其激将之计的缘故嘛……只不过段氏本是旧友,又曾一起固守厌次,邵竺等早就把段文鸯当成一家人了,则他既受激,邵家军也只好流着眼泪跟进。
听了段文鸯的话,邵续却还是摇头,说:“如今我部残损,补充又少,不足两千人,且粮谷物资不继,哪有力量独自北向呢?”诸将商议良久,最终的结论,呆在苏峻麾下,实在受气,不如暂且离远一些,方便咱们整编和扩军。于是几个人跑去反复哀恳苏峻,又请韩晃等将帮忙说情,才被准许暂且东退至韦城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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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宾在幽州,既败慕容氏,相信短期内不会再遭逢强敌,他终于抽出点儿空闲来,可以谋划天下大势了。
原本对于张敬的主张,张宾就抱持怀疑态度,当听说祖逖实将晋之中军后,更是不禁慨然长叹道:“我天王危矣!”
幽州和荥阳终究相隔甚远,消息传递非常缓慢,而且战事具体如何,石勒也没必要向张宾报备,这就导致他所获得的消息不但滞后,而且含混不清。他只是知道,祖逖诈病,实际复起而统领晋军,与赵军主力在荥阳交锋。
《孙子兵法》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张宾由此恼恨张敬,你怎么能够把战胜的希望,寄托在难以确定的祖逖的病情上呢?即便祖逖不是诈病,他也有可能突然间有所恢复啊;至不济洛阳还可能快马召来裴该或者关中军其他名将指挥战斗,则以此为赌,能有几成胜算?
不要提长平之战。以赵括而易廉颇,这不是秦人撞大运,而是应侯范雎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一步步因势利导,才把战局拉向对己方有利的一面。除非张敬、程遐是施了高明的反间计,使祖逖必须去位,不能掌兵,否则依靠不确定且随时有可能改变的前提条件,怎么能够导出胜算来呢?
对于石勒的此番豪赌,张宾原本认为不过五五之数,如今则判断胜算萎缩到了三或四成——多半是会以大败而告终的!
张孟孙在骨子里就没有石勒那种横冲猛撞的劲儿,想当年他设谋使流离无所的石勒进据邯郸、襄国之间,局势看似不利,其实也有六成胜算——在得到裴该的附和后,感觉可以提升到七成;而如今石勒已有整个河北,甚至半个并州作为根据,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张宾看来,没有七成以上胜算之仗,就不值得去打。只可惜,石勒的性格他固然可以理解,张敬的妄想就彻底难以评断了。
——张敬啊张敬,为了爬到老夫头上去,你至于将国运做千金一掷吗?
所以张宾必须为石勒战败后的局面,预先谋划应对之策。在他想来,石勒早败要好过晚败,因为早败则物资消耗并不甚大,尚有余力凭河而守,以防祖逖趁胜追击,长驱直入;而若晚败,十数万大军在外,很可能把家底掏空,恐怕到时候少兵乏粮,连守都难以守住了。只是这不是张宾所能够决定的,他可以写信去劝说石勒退兵,但估计作用不大。他自然不能劝告石勒:你还是赶紧败了为好啊!
于是隔过程遐,给各地守将写信,要他们先期在河北地区的各个要点上——比方说朝歌、三台、内黄、邯郸等地——屯扎粮草、预设防线,以期一朝有变,可以逐层削弱晋人北进的锋锐。他还写信给蘷安,分析局势,要蘷安做好一旦石勒战败,被迫只能放弃乐平和上党,以尚有战力的并州军东进,相助大军断后的准备。
此外,在幽州搜集物资,整训兵马,并在燕国沿海地区扣留商船,以便将来快速南下增援。张宾还遣人通过宇文部西去,贿赂拓跋豪酋,煽动说裴该既得新兴,有可能北上收复雁门,驱逐拓跋之意……
他写信给祁氏,分析道:“晋之大司马素雄强,野心炽烈,欲混一天下,尽复晋土,则我赵在,拓跋可两得利,我赵亡,拓跋亦必被兵。尊先单于与刘越石有血盟,与裴文约则无旧恩,女国使岂可不深虑耶?”
又在慕容部内,乃至平州,散布裴该必篡之言——可惜他也就只能影响到幽州附近的这几股势力了。
之所以隔过程遐,嘱托各地守将,是因为张宾深知程子远的性情,那家伙就算明知道自己错了也是绝不肯承认的,则我若致书于他,必被弃若敝屣。当然此举易启人主之忌,只是国家危在旦夕,张孟孙也只得硬着头皮,暂时不考虑自身的安危了。
果然有守将将张宾之信,直接通报给了程遐,程遐不禁切齿道:“老贼可恨,乃欲沮我军心、士气么?!”即将此情添油加醋,禀报在前线的石勒,说:“太傅以陛下为不智,既至幽州,常言天王不用我言,必然丧败。复密致信于各地守相,怂恿彼等割据自守,甚至劫夺南输之粮,欲坏陛下之事……”
这刁状告得比较狠,说张宾要地方将领扣留下本该输往前线的粮草,这自然是无稽之谈。但程遐知道,大军在外,粮秣供输最为重要,以此谎言,必能给张宾以沉重打击;再者说了,他筹划军粮,忙得是焦头烂额,也觉难以久输,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把责任全都推到张宾头上去!
果然石勒见到此信,不禁勃然大怒:“张宾岂敢如此?我不用其计,彼便老耄昏悖至此了么?!”即命书记草诏,送去幽州责问张宾。
这个时候,他仍然顿兵在荥阳附近,难以再迈前一步,士气由此而日渐低靡。石勒不动,祖逖也不动,只是惯常用小部队作骚扰性的攻击;而若石勒有什么大的动作,祖逖九成都能料敌机先,加以防堵。晋人恃坚而守,屡屡挫败羯军,羯军日战殁乃至亡失数百人——那些临时从河北征募的兵士、伕役离家日久,无不思归,常有逃亡者。
张敬对此提出了两个应对方案,一是发一支兵马自管城南下,攻打京县。若能取下京县,即可从三个方向包围荥阳,复经阳城山、嵩山之间挺进伊洛盆地。石勒尝试了一回,被祖逖出兵救援京县,奋战一日,将羯军逼退。
倘若自京县东面的梅山再绕远一点,自然也可以前往阳城山、嵩山之间,但有京县阻隔在其间,粮道根本无可保障,这种绕路远袭,基本上就是去送死的。
张敬的第二策,是如今只能壮士断腕,召河内的兵马南渡增援。虽然如此一来,河内防线有可能崩溃,但若能仗着人数优势——尤其河内兵还是生力军——击败祖逖,突入伊洛盆地,则这个损失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石勒筹思数日,万般无奈,只得从此下策,于是行文河内,要王阳等将只在各城留数千人把守,主力秘密东归,于扈亭附近渡向河南。
只是数万大军于敌前运动,即便再怎么隐秘其事,被发现的概率也是相当大的——尤其在对方早就防着你这手的前提下。祖逖出兵前便即传信给李矩,说我若能在荥阳与羯贼主力久持,石勒欲进无路,欲退不甘,很可能会召河内之兵南下应援,世回你千万警惕,随时探查羯军动向,及时向我禀报。
因此王阳等方动,李矩便即有所察觉,即刻遣人自孟津南下,快马一日疾行百里,两日后便即进入荥阳城,向祖逖禀报。祖士稚不禁笑道:“羯贼锋锐已挫,唯能出此下策,其后数日,或有血战,我当谨守荥阳,使贼不得寸进。”他的计划,是趁机命李矩在河内发起迅猛攻势,尽快夺取州、怀等县,甚至于突入汲郡,威胁羯军粮道,如此一来,石勒即不欲退而不可得矣!
只是李矩在河内,原本与王阳等势均力敌,王阳等既南下,也必会严密布防,以期久守。李矩赢是赢定了的,但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实在难以预料啊……
第十八章、外兵进京
裴诜奉命东行,乔装改扮,混在长安向洛阳进贡、献礼的车队之中,秘密进入了洛阳城,暂居殷峤府上。/全本小说网/https://。/
他和殷峤详细地研讨了一番当前的局势,殷峤说:“祖公于荥阳阻遏贼势,前后一月,虽失厘、陇诸堡及敖仓,却使石勒再难寸进,在某看来,贼已将强弩之末,不足为患了。”但随即就略略一皱眉头,又说:“只是近日朝中常有攻讦祖公,云其不能进破羯虏,唯期坐守,致数十万贼逡巡不去,诚恐威胁洛阳……”
裴诜听了,也不禁蹙眉,说:“倒似廉颇在长平……”
当年廉颇在长平抵御王龁,自四月而至七月,其垒屡破,乃坚壁不战,赵王数次请其出兵,廉颇不应,于是赵王信秦间之言,召还廉颇,而易以赵括,遂有长平之败。那么,倘若不罢廉颇,他能不能打赢那一仗呢?后世除了极少数自称还原历史“真相”的文章外,多数都认为廉颇即便不胜,亦绝不至于战败。
因为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两军始终在长平地区对峙,虽然赵军的营垒多次被王龁突破,但很明显退却不远,且主力未丧,尚能固守新垒,才使秦王被迫要使反间计。从赵王多次命廉颇出战来看,即便赵军稍弱于秦师,双方兵质、兵数,相差不会太多,则守易攻难,一旦秦军前进之势受挫,士气必然下降,再想攻破廉颇坚垒,难度是相当大的。
否则的话,范雎也不会设谋使赵易将了,以赵括易廉颇的主要目的,就是看中小年轻性情傲、经验浅,必从赵王之命,出垒应战……
裴诜并不怎么懂打仗,但他因受裴该的影响,而在军事上天然信任祖逖,再加殷峤也认同祖逖之策,乃觉当前荥阳的战局,与秦赵长平之战差相仿佛。那么在这个接骨眼上,最可虑的事情,就是朝廷易将,或者逼迫祖逖必要出战不可了。
殷峤乃道:“贼深入我境,其势与长平之战又不尽相同……”那会儿秦人可是已经得了河内的,以之为前进基地,攻打上党,距离并不遥远,是故其后秦王才能亲至河内,尽发河内之民以应援白起。可如今石勒不是从汲郡稳步过来的,而是先取厌次,复经兖北,路途遥远,兵已数战,情况比当年的秦军要糟糕得多——
“是故我料一二月间,贼势必沮,候其将退时,祖公必能全力出战,可谋一举摧破之……”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赵都邯郸距离长平也不算近,且中有太行险隘阻隔,而如今荥阳离洛阳才多远啊——“只是出兵时机,唯祖公自断,朝廷绝不可催促。”
殷峤担心裴诜此番秘密前来,也是想跟梁氏似的,打算搞事儿,因而紧着剖析战局,并说倘若朝廷易将,或者逼迫祖逖出兵,则洛中局势将会变得极其凶险。
裴诜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笑笑说:“君勿忧也,我等若是掣肘祖公,使其兵败,导致社稷倾危,此岂大司马所乐见者乎?我自不敢悖逆大司马之命而行。”
其实裴诜更担心的,是一旦自己在其中玩了什么花样,导致祖逖兵败,难保不会泄露行藏,到时候裴该哪怕心里乐意,也肯定会把堂兄推出去,以息谣止谤——绝对不是我命令裴诜这么干的啊!裴子羽自然希望裴该归洛,更进一步,但他真没打算为此而作出牺牲——况且还有可能遗臭万年……
他既然表态了,殷峤不禁长舒一口气,说:“正当如此。大司马顺天应人,志在驱逐胡羯以安中国,岂能行此诡道呢?必使人心悖离,反倒得不偿失了。”
顿了一顿,又道:“洛中虽有异言,朝廷尚在犹疑。一则以祖公之威,其谁可以逼迫?”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连廉颇都能屡次推拒赵王的出战之令,何况实执中军quánbing,且还挂着“录尚书事”头衔的祖逖呢?
“二则即欲易将,今之洛阳,却连赵括也无……”别说名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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