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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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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正在惶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裴公,草民亦略通医术,或可保全尊夫人母子性命。”转过头去一瞧——咦,葛稚川你怎么跟着我到后面来了?
可是这会儿也不是质问此事的时候,裴该虽然心里说:你是道士,充什么医生,果然这年月巫医不分家吗?然而正当忐忑不安之际,如人溺水,葛洪随随便便一句话,落在裴该耳中,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于是忙向葛洪施礼:“先生若能救得荆妻性命,该必有厚报……”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当即释彭晓,并授官职!”
葛洪点点头,迈步就往屋里进。裴该本人并没有女子生产,男子不得靠近的老旧想法——后世男性妇产科医生也不在少数啊——葛洪是为救人性命,故此不避嫌疑,但他这一进去,室内诸妇人却不禁同声惊呼。
裴该在门外提高声音道:“葛先生道术精湛,可听他吩咐。”他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不管怎么说,巫医确实同源——所谓“药王”孙思邈,本身不也是道士么——相比那些纯技术工种的稳婆来说,裴该还是更相信道士葛洪一些。
他在门外徘徊,心中忍不住向诸天神佛祈祷——虽说从来就不信那些玩意儿——几乎就要许诺,若母子平安,他靠着大司马的权力,从此把道教尊为国教了。可是人越是在张惶失措的时候,越是会神飞天外,胡思乱想,裴该不禁琢磨:道教也是分派系的,葛洪算是哪一派呢?是总尊各派,还是到时候光尊葛洪师徒?
对了,我刚才还向佛陀祈祷来着,那么将来尊不尊那些光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室内嘈杂声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声。裴该听了不禁一愣,脚步停顿,整个人当场就僵住了。
随即见葛洪拱手而出,朝着裴该深深一揖:“恭喜裴公,贺喜裴公,得诞麟儿,且母子平安。”不等裴该反应过来,又说:“公子之诞,满室生香,将来必成大器啊!”
裴该就一直愣着,直到听闻“母子平安”四个字,脸上僵硬的肌肉才骤然间一松,随即嘴角一咧,笑意满溢。他赶紧朝葛洪深揖:“多蒙先生施救,大恩无以为报……”
葛洪笑着摆摆手,说:“裴公可入室抚抱麟儿,洪暂告辞,明日再来求见。”他知道裴该今天不可能再有精神头来接待自己了,那我还是先走吧,咱们明天再会。
裴该吩咐裴服将葛先生恭送出去,自己一转身就蹿进了寝室。进来一瞧,只见荀灌娘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拥着被子瘫软在榻上,猫儿正用热手巾帮她拭面;几名仆妇在清理地上的污血,以那老稳婆为首,三名稳婆并头一处,正把初生儿浸在水盆中,细心擦洗。
裴该就瞥了儿子一眼,心说——好丑怪。那小东西皮肤粉红,但是皱巴巴的,眼睛未睁,五官有四官全都挤在了一处,一双招风大耳倒是支楞左右。以人类的普遍审美来看,这种东西就只占了一个“丑”字,但不知道为什么,裴该瞧着,却不生厌。
他只是想:难道我初生之时,也是这么难看的么?
也就瞥了这么一眼,随即他就赶紧跑到榻前,抓住了荀灌娘露在被外的手——这只手平素颇有力量,此际却软绵绵的,柔若无骨。
荀灌娘缓缓睁开双眼,望望丈夫,虚弱地笑了笑,低声道:“幸不辱命。”
裴该忙道:“夫人说哪里话来?若生子,是有大恩于我,若不生,也无关紧要,还当以夫人身体康健为重。”
猫儿在旁笑谓:“方才险些将我吓死,好在夫人拼命用力,那位先生又指点得法,公子才得顺利生下——原来妇人生产如此凶险,我还是不嫁人好了……”
荀灌娘轻轻摇头:“汝今日受了惊,过几日便不这么想了。”
裴该看妻子虽然虚弱,中气不足,倒确实不象有什么性命之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随即左右望望,吩咐道:“可将窗户打开……”
老稳婆忙道:“裴公,妇人生产后一月,切不可受风啊。”
裴该笑道:“此际哪里有风?若怕着风,可将锦屏张于榻前,唯室内空……气息如此浑浊,岂可安居啊?”
他前世就听说过,为怕受风,把产妇置于密不通风的环境中,这是千古陋俗,事实上产妇非常需要清新空气,只要谨慎点儿别让她感冒就成。未来的讯息社会就是如此,各种有用没用的信息,都可能通过各种渠道或有意或无意地传递给受众,故而那时代的人普遍比古人知识面广,见识为长。
裴该说那句话的同时,本能地又抽了抽鼻子。他才进来的时候,就感觉这屋里密不透风,空气很浑浊,这回重新闻闻,才发现——咦,貌似真还掺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难道说葛洪所言是真,我这儿子果然生而带有异香不成么?
就问猫儿:“是何香气?”
猫儿用下颌朝榻旁的熏炉一点:“喏,是那位先生带来的百蕴香,说可保产子,且能定神安魂。”
裴该闻言,不禁撇嘴,心说这葛老道果然还带着江湖骗子的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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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彭晓彭子勤被发为城旦——也就是苦役犯,最初都派去筑城,故有此称——但是裴该没真让他去做苦力,而仍然要他精研火药,搞出不同功用的配比出来。
干的活儿虽然一样,但跟在徐州之时,有若天壤之别。如今彭晓无官无职,平素只能穿一袭麻布短衣,日常饮食仅仅管饱,出出进进都有兵卒监护,别说偷跑出去倚红偎翠了,就连假期都没有……
彭子勤真是悔不当初,却又无可奈何,只盼望着赶紧把裴公吩咐下来的工作完成了,当面禀报的时候,可以哀哀哭诉,再度恳请宽饶——只可惜,试制火药配比不但危险,还极其繁难,得要反复做试验,根本就没有捷径可通。
彭晓其实并不在长安城内,而在灞城以北,这里有一片正好包夹在渭水、灞水和成国渠之间的狭长土地,乃是裴该新建的“工业区”。
根据徐渝的设计,通过水运把各方搜集到的原料运至此处,加工建设。裴该深知若分散且不成规模,就无所谓“工业”,永远都是手工小作坊而已,故此将所属匠人齐集于此,先后设置了铁作、木作、造纸和印刷等各工坊,用工都在三百人以上。此外还有“火作坊”,即为试验和制造火药的所在,但距离其它各坊都远,且有重兵守护——因为各坊都同时制造军用和民用产品,唯有火药,这年月暂时只作军用,而且必须保密啊。
各家工坊的西面,南依成国渠,还有十数顷的农业试验田,试种各种作物,研究农业新技术,倘若成功,便可向各地推广——反正目前雍州田土,三分之一抛荒,三分之一为世家所有,三分之一是民屯,自耕农很少,所以推广起来相对方便。
对于持一技之长前来应募,或者因其技能而被地方官举荐,甚至勒逼前来的各路人士,裴该即便在百忙之中,也要亲自审查。因为这活儿只有他能干,终究他比旁人多了近两千年的见识,是否靠谱未必能够瞧得出来,是否完全不靠谱,那是一眼便可洞悉的。好比说耕作,有人献上堆肥之术,裴该就瞧不出好赖来;但有人献上祈神之术,说能使蝗虫不生、稗草不长,裴该当场就命人将其乱棍给打将出去了……
只有裴公觉得可能靠谱的技术,才准拨下资金研发,试验过程中,技术人员暂受五十石之禄,候其有成,给九品官衔。某些技术是可以立竿见影的,但相关农业方面的技术,则起码得有半年,才能得见成效,是否真有普适性,恐怕非十年乃至更长时间的钻研不可。
然而裴公轻授名爵的行为——虽然只是品小吏——却遭到了幕府群僚的普遍抵制,裴该为此费尽唇舌,到处加以说服。其实古代即有农官之名,地方官会按时向朝廷荐举擅长耕作的老农,由天子亲自嘉勉,甚至于给禄,儒家学说即以农为重,还不会招致太大的反对声浪。但对于向来低贱,且被视为别业的工匠、商贾,大家伙儿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裴该被迫做出一定让步,商贾得向幕府捐助一笔资金,才准得官;至于工匠,裴该把他们召集起来,遣人突击培训,不管技术再强,功绩再大,也非得能读写五百个字,并且听过一经的讲解,才可得官。
由此便可对外宣称,此人虽为匠人,亦有士人之学,授官可也。同时裴该也希望工匠们都有文化,方便技术的进步和传承。
唯有彭晓本身就是士人,虽然干着工匠的活儿,但属于高级技术人员,虽然没能把裴该所要求的配方全都拿出来,被监督着不敢再偷懒,也已经有了部分成果,若依新政,起码可赎前愆,免罪为民。偏偏裴该跟把他给忘了似的,根本就没有要饶恕他的意思。
彭子勤在工坊里真是度日如年啊,好不容易师父葛洪找了过来,听他说明前情,好一顿训斥后,便道:“我试往谒裴公,为汝求情吧。”但随即一走就是十来天,影儿都不见……
第十六章、百家姓
这一日彭晓一大早就被士卒勒逼起身,空着肚子翻检、整理了一番案头的资料后,就被监押着前往试验场所,在几名助手——都是失怙、无家的士人子弟,能读会写——的协助下,开始尝试一种新的配方。全本小说网https://。
正在忙碌着,忽听士卒喝道:“柳大夫前来,还不跪接?!”
彭晓闻言,吓了一大跳,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匆匆趋出门外。
所谓“柳大夫”,就是指的河东解县人柳习柳季言,自投裴该以后,初被任命为金部校尉,隶属于少府,统管天下矿藏。其后朝廷东归,柳习的职司则多在关中,因此主动剥离出来,成为大司马幕府从事,别兼太中大夫。
如今渭滨的工业区就由柳习总体负责,若有规划、营造等事,再须徐渝协助,他算是彭晓的顶头上司,那么既然来了,彭子勤又焉敢不前往跪迎呢?
就见柳习乘车而来,但车上并非只他一人,尚有一名参乘,白面长须,骨骼清奇,彭晓远远望见,便不禁大喜——啊呀师父您老人家终于回来啦,看起来我获释有望!
柳习和葛洪下了车,来到彭晓面前,彭子勤急忙磕头见礼。葛洪伸手一指他:“孽徒,汝可有幡然改悔之意么?”
彭晓连声答道:“徒儿知罪,如今已诚心悔改,还望师尊求恳裴公,饶恕了我吧。”
葛洪道:“汝浮浪放纵,罪孽甚深,即有我恳请,裴公也不肯轻饶……”彭晓失望之情才刚涌上心头,就听葛洪继续说道:“然汝运气不错,裴公适才得子,心情正佳,百僚亦谓当大赦关中,以为新生儿乞求神庥……”
彭晓闻言,急忙拱手道:“草民亦当为小公子祈祷,无病无灾,得公得侯!”
葛洪心说你既然明白了,那也无需我再多言,转过头去望望柳习。柳习会意,当即迈前一步,伸手把彭晓搀扶起来,说:“大司马本授卿以重任,卿却懈怠,致有此难。然自来渭滨,士卒禀报,倒也勤勉,似已悔过前事……”
彭晓心说我如今是什么身份,况且还有士卒监护,怎么敢不勤勉啊……表面上却是一副感激泣零之貌,连声说我做得还很不够,还不能尽赎前愆。
柳习说你有这种想法很好,那就继续努力,为大司马效劳吧。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来,展开来大声诵念,内容不外乎嘉奖彭晓之功,赦免其罪,并且加授八品材官之职。
材官本是武职,裴该的用意,彭晓你搞的是军工,则组织关系自然应当留在军中啦。
就这样,彭子勤再度翻身,他不再是囚徒,是苦力了,虽然仍然在作坊里搞试验,轻易不得外出,但日常供奉都依八品官禄来走,也不再有兵卒见天儿跟在屁股后头,监督工作。当然啦,假期也有了,想出去渔色,只要不犯法、不耽误工作,大家伙儿也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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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氏产子,消息传开,大司马府上下将吏莫不欣喜,都感觉自家的根基更加牢固了一些,且有望传之子孙后世。于是一连好几天,大司马府门前车乘是络绎不绝啊,大家伙儿全都带着礼物登门道贺。裴该对于超过千钱之礼,一概婉拒,不足千钱的才致谢收下。
时隔不久,洛阳方面也陆续有使者到来,上起天子司马邺,中有荀崧、祖逖等,下到普通两千石,也都有礼物送达,对此裴该就照单全收了。
他心说想不到生个儿子,倒能发一笔小财。曾经听到过一种说法,不要怕孩子养不活,老实孩子是都会把足用的财货给爹娘带过来的——此言竟然不虚。
本拟婴儿足月之时,再遍邀亲朋,大宴一场,顺便把儿子的大名给定下来。可是才刚半个月,竟然就从渭汭送来了新鲜出炉的——董景道老先生的笔头还是很快的。
这部,总计开列九十九姓、一百八十四家。比起唐代或者宋代当然差了不少,不过考虑到很多南北朝之际的胡姓转为汉姓尚未发生,理论上就应该差不离了吧。
裴该掐指一算,老先生平均每天要写三千多字,在这年月算是高产了。
但是董景道也在所附书信中明言,我这只是初稿,还需核校、润色。一则我学问有限——主要是手边的资料不足——肯定会有错漏,而且对于某些家族的传承、官途,纯属道听途说,理应反复核实;二则具体排名谁高谁低,这得裴公你拿主意,我写的篇章先后,你就随便调整吧。
裴该当即将幕中文学之士全都召唤了来,要他们详细审校这部,然后跟裴嶷两个商量了好几天,定明高下,并且还多添了一姓进去,凑足一百之数——裴文约多少有点儿强迫症。
完了裴该又单独唤来郭璞,说借用卿这支如椽大笔,以为基础,帮我写一篇出来吧。
在士林中流传,则可以作为启蒙教材——就跟后来宋代的那样。裴该还在徐州的时候,就下令军中将吏都要认识五百个常用字,后来把范围扩展了,士卒也都可学——不强迫,但若不识字,你觉得自己有机会升迁吗?等到入关执政,他又搜罗抚养了数百孤儿——既有兵卒子弟,也有本地失怙者——目标当然是要培养成新时代的“羽林孤儿”。可是无论兵士还是孤儿们,以及为做官而必须学习的技术工,都缺乏一本认字的初级读物啊。
所以今天趁着即将火热出炉的机会,裴该将重任交到了郭景纯的肩膀上。要求很简单,只列籍贯、姓氏,四字一句,写成易诵易背的韵文。
郭璞领命而去,这种活儿对他那当然是小ase啦,不到三天,便将初稿呈于裴公过目。裴该打开来一瞧,只见开篇先是:
“国姓司马,天开晋图……”
裴该本人是很希望把河东裴氏列为第一名的,但他终究还是晋臣,势必不能把那个宋版里吊尾的复姓给撇喽……所以裴姓只能第二——
“闻喜有裴,如柏巍巍……”
再下面是——
“颍阴荀氏,圭璋取携……”
荀氏本为天下高门,荀组见为太尉,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公他才刚诞生的嫡子,外家是姓荀啊!
“煌煌晋阳,高门曰王;恢恢乌氏,传家名梁……”把太原王列在第三名,是裴该特意嘱咐的,同时他还把琅琊王一杆子打到了第十九名去;至于乌氏梁姓,梁芬老头子挺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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