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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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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声令下,即将三百余俘虏捆绑着,塞了口押解过来,就按倒在本军尸体面前,随即长刀纷纷落下,首级遍地翻滚——行刑的全都是“武林营”的残兵,陆和本来也想上的,可惜浑身酸痛,胳膊抬不起来,只得作罢。
三百多无头尸体倒下,鲜血横流,渐成小溪,几名文吏不禁觳觫。裴该吩咐裴寂:“取一盏虏血来。”裴寂闻言愣了一下,就觉得小腿肚有点儿打哆嗦,竟然迈不开脚步。旁边甄随不耐烦了,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盏,大步向前,单手提起一具羌尸,把酒盏凑近脖腔,“咕嘟嘟”地就盛满了鲜血,转过身来双手捧着,奉给裴该:“请都督胜饮!”
裴该不禁心里一万头草泥马践踏而过……我靠谁说要喝人血了,你当我是吸血鬼吗?!我确实跟你们讲过:“当饥餐胡肉,渴饮虏血。”那不过是文学修辞啊你个大老粗!就连说这话的岳鹏举也没有真的喝过人血,吃过人肉哪!
当即狠狠瞪了甄随一眼,单手接过酒盏,随即又吩咐:“取一面花罴旗来。”有“武林营”士卒将一面营旗交予高乐,高乐双手持了,柱在裴该侧面。裴该猛地把手一扬,盏中鲜血当即激荡而出,“刷”的一声溅上迎风飘扬的旗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红印。
“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为国而死,壮志感天!旌旗猎猎,志不可夺,所留虏血,勿使磨灭;青史着名,千古永传!”
从高乐、陆和以下,“武林营”众将吏无不单膝拜倒,高呼道:“谢都督赐旗——我等必为都督效死,为同袍复仇!”旁边刘夜堂、甄随等人,则个个露出了艳羡之色。
裴该随手抛掉酒盏,双手搀扶陆和起身,突然耳听裴嶷说道:“使君,乌云闭合,恐是欲雨啊。”
裴该抬起头来朝空中一望,果见浓云翻滚,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怪兽一般,天色明显黯淡了下来。他一直蕴含在眼眶中的热泪不禁滚滚而下,于是也不顾风度了,当即双臂张开,仰天大叫道:“看吧,英灵感天憾地,就连老天也要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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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各种煽动人心的法子,裴该知道得多了,虽说这次杀俘祭旗并不仅仅是做秀,有一半纯出真情实感,但他也知道,光靠精神蛊惑,而没有物质奖励,军心不可能牢固,士气也是不可能长久维持的。
因此折返大帐之后,他就要裴嶷尽快把功劳统计起来,并且额外奖赏:所有参战将士全都多记一转功勋,阵亡者加五转,残疾者加三转。随即下令把阵亡者的遗骨收敛起来,就由陆和、熊悌之率领“武林”左右营将士,乘船护送回徐州去,务必逐一送至其家,择地好生安葬。
可命令传达之后,陆和却坚决不肯走,说自己虽然负伤、脱力,但只要多休息两天必能痊可,希望能够跟随都督继续作战,杀胡破虏,为袍泽复仇。于是最终把左右两营中受伤较轻的士卒约五百人全都留了下来,再补进前几日在外黄召到的新卒,仍为一营之数,由陆和统领。
至于那些胡虏的尸体,裴嶷建议堆成“京观”,以炫耀武威,震慑群小。
所谓“京观”,就是在战胜后把敌方尸体堆成一座小山,以土封之,传说此俗源自周武王伐纣。但是裴该觉得这种事太不文明了,而且……即便是牛羊的尸体,你就这么堆着,也容易腐烂而滋生瘟疫啊。他对裴嶷说:“叔父不记得楚庄王所言么?”
根据《左传》记载,楚庄王在邲之战中大破晋师,战后潘党就请求搜集晋人尸体,筑成京观——“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但是庄王说了一通大道理,断然否决了此议。
裴嶷笑笑,说:“楚庄云:‘止戈为武’,‘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且云‘今我使二国暴骨,暴矣;观兵以威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武有七德,我无一焉,何以示子孙?’”
背了一通书后,接着就解释说:“庄王止欲霸中原,无意灭晋,是以不欲筑京观而重两国之仇。今胡贼犯我,僭号称尊,岂有和解之理?则京观可筑也。且庄王又云:‘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此非与今日之事相同乎?”
裴该摇摇头,还是难以接受这种野蛮手段……最终决定:“可即掘埋其尸,上堆高垒,如此则等同于京观矣。”
裴嶷说把敌人尸体全都埋了,一点儿不外露,那管什么用啊?你就算在上面把土堆得再高,谁知道底下都有些什么——“如何能耀我军之威,而吓胡虏之胆呢?”
裴该说无妨——“可勒石以记。”便即铺开一张白纸,提起笔来,想了一想,首先写下三个大字:“镇胡碑”。
“建兴三年,岁在乙亥,徐州刺史、都督青徐裴,仗义挥师,以逐胡虏,澄清宇内。。。
“十月廿七日,前锋武林右左二营,不过千数,骤遇寇十万于此,彼众我寡,势甚悬殊。然忠悃之臣,矢志报国,貔貅之士,刚不可凌,督将熊悌之、陆和以下,援枹击鼓,披坚执锐,直荡贼窟。寇有劝降者,陆和乃曰:‘从来胡皆恨不能生于中国,岂有中国而降胡者乎!’壮哉斯言!
“激战竟日,后继前仆,虏血横注,寇焰顿息。是役死难者六百四十三,杀虏何止十倍于此,伏尸塞流,水为之赤!此六百烈士,击虏而死,为民之胆,英灵长存,为国之魂。是知中国不可辱也,胡运亦必不能久。
“后过来奠,浩气所注,天为之泣,虹霓贯宇,如旗如旌。乃立此碑,长垂青史,永镇胡氛,护我国基!”
一挥而就,然后交给裴嶷,关照他寻匠人立一巨碑,正面刻这篇短文,背面要把所有死难将士的姓名全都镌上。裴嶷愣了一下:“尽数勒名?”裴该点点头:“一个都不可缺!”裴嶷只得答应了,于是垂下头去,再次默诵手上的短文。
这属于急就章,未经反复推敲、修饰,文采也就中平而已——裴该本人日常应用文还算四平八稳,至于诗赋,若不抄袭,便感苦手,而他手下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文学之士,帮不上忙。故而此文也就勉强可看罢了,其中所述己军数量缩水,变成了“不过千数”,敌势过于夸大,说是“十万”,还说“杀虏何止十倍”,这都是做文章的常情常理,但——
没提一个“晋”字,更没提建康和长安,其中只有两个半名字,那就是熊悌之、陆和,以及——“徐州刺史、都督青徐裴”……
正在沉吟,忽见裴该又再提起笔来,写下一行字:“徐州有一熊,虏过不敢凌;徐州有一陆,虏见军必覆!”要裴嶷传布军中,并且通过商旅把这四句话散播到四面八方去。
裴嶷不禁微微颔首,心说:“我这个侄儿,貌似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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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军务繁重,裴该秉烛视事,一直忙到深夜,然后才睡了短短一个半时辰,三更时便即起身,召集众将吏,商议进驻阳武之后的行止。
按照原计划,他要沿着汴水直奔黄河,在敖仓附近封锁黄河渡口,然后返身占据荥阳。祖逖则在要此之前即攻取成皋关,然后两军汇合,共谋河南,以复旧都洛阳。
可是如此一来,过小黄后,下一站便是浚仪,必然会跟陈午撞上。按照裴该的原意,是不希望和陈午起冲突的,他想自己路远,祖逖路近,必然先入荥阳郡,到时候召唤陈午往会,陈午不敢不从,必然放弃浚仪,退回老窝蓬关,然后留下部分兵马守备,自己率主力去见祖逖……可是陈午怎么不走呢?浚仪也不算是什么要隘、名城——浚仪之变成汴梁、开封,还得在几百年后——你就这么舍不得么?
“祖豫州见在何处?”
裴嶷回答说:“哨探来报,两日前应当才过扶沟……”
祖逖从谯城出发,距离陈留郡最南方的扶沟县不过三百里路程,他这速度简直令人发指!不过这其实也不能怪祖逖,那才是这时代军事行动的常态——要知道祖逖与裴该不同,徐州各军都散布在淮阴周边,动员起来很方便,祖士稚则除本部六七千人外,剩下两万多都是兖、豫各坞堡所有,集结困难,耗时费力。
好比胡汉军,倘若刘粲不是把老弱病残全都拨给了刘乂,而真正给他能战精锐,哪怕只有三万之众,估计这会儿都未必能够尽数渡过黄河……怎么着也得有个十天半月,才可能齐集平阳啊。
而且祖逖的军粮还出了问题……
今岁兖、豫乃是平年,而且粮草大多为各坞堡所有,祖逖本人所控制的数量相当有限,本不足以支应三万大军北伐。而若是向各坞堡征用吧,人出了粮,就未必还肯出兵……所以事先就商量好了,徐州军粮有富裕,江东也能多少支应一些,等先调达到了谯县,祖逖再可兴师。
江东的粮草暂且不论——很大可能性是空头支票——徐州的粮草从彭城西运至谯,距离并不算遥远。可谁想到在经过砀山的时候,粮队却被戴渊给拦下了,勒令转输去了睢阳——“东海大王为全军主帅,粮秣当由大王统一调度。”
说是“统一调度”,当然裴该的粮草,戴渊是伸不过手去的,但裴该给祖逖的,他就有机会劫下来啦。为此粮车绕了远路,而且等祖逖遣人去睢阳讨要的时候,陆晔却又借口核算未毕,扣着不发……勒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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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猎狐走罴
陆晔、戴渊劫夺、克扣祖逖的粮草,此举虽然并没有瞒着司马裒,但司马裒终究年轻识浅,并不了解二人真意,所以未加阻拦。(全本小说网,HTTPS://。)在司马裒想来,粮草为军行之重,我为主帅,先期核算、调配,这很正常啊——反正祖逖的使者也见不着东海大王之面,在陆、戴二人那里就被打了回票了。
陆、戴的算盘打得很精,他们深恐祖逖长驱直入,挺进河南,到时候说不定要把司马裒也迎到洛阳去……可那里已被刘曜烧做一片白地,难以防守,一旦胡军杀来,该当如何保障大王的平安呢?所以他们才要拖延时间,希望胡军先期集结起来,好跟祖逖在河南来一场大决战。
决战打输了,咱们正好打道折返江东;若是侥幸得胜,到时候大王再去洛阳祭扫山陵,抢夺胜利果实,安全系数就比较大啦。裴该距离比较远,而且深得大王信重,估计拦不住,但若祖逖缓行,难道裴该还赶先奔河南去吗?他才一万多兵马,应该没那么大胆子吧。
反正此次北伐,王导早就暗示过,不过虚应故事罢了,最好还能趁机削弱兖、徐的军力,以免尾大不掉,威胁江东。所以前线是胜是败,陆、戴二人并不在意,至于因此而会有多少中国男儿喋血疆场,难返故乡,那又关他们什么事了?本非江东的人马,岂有可惜之理啊?
谯县、睢阳间使者往还,非止一次,好不容易陆晔撒手了——也不好一直拖下去——也仅仅供输了一半的军粮给祖逖而已,说民夫不足,剩余的要分批下赐。祖逖虽感无奈,却也不便继续延迟,这才咬牙压下满腔愤懑,率军离开谯县北上。裴该正是听说了此事,所以才一直压着行军速度,没想到还是比祖逖抢先了半步……
等到阴沟水战斗之后,裴该召集诸将吏议事,众人都可惜没能逮住陈川——那可是都督的大仇人啊,熊悌之、陆和想要将之擒下,没谁觉得不对;大家伙儿都琢磨着,倘若不是二将运气不佳,遭遇胡军主力,险些覆军丧师,都督必然不会加以责罚。
可是,貌似也不能说熊、陆运气差,倘若没有这么一出,他们也得不着郡守之赏……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然啦,那些粗人们其实大多并不知道这个故事。
刘夜堂不禁叹息道:“可惜未能擒获陈川。陈川竟敢率部降胡,若能绑了他去见陈午,想必就连陈午也不敢再保其叔父了,都督便可手刃彼獠,为令尊兄复仇,且可逼陈午交出浚仪来……”
甄随“哼”了一声:“陈川降胡是实,即便未能生擒,也大可因此而责让陈午。”朝着裴该一拱手:“末将请令去取浚仪,若陈午弃城而走,算他识相,若敢抗拒,老……我便将蓬关一并拿将下来,献与都督!”
裴该只是笑笑,却并不下令。
阴沟水畔这一仗,不但打出了徐州军的威风,而且也坚定了裴该本人的信心。此前与诸将商议,都认为自家部伍训练有素,一个打胡军两个应当毫无问题,裴该口虽不言,心中其实还有些忐忑,不敢确定。直至经过这一仗,他始深信过往的判断并非虚骄——
虽说根据陶侃所报,胡军中老弱不少,氐、羌杂骑正面阵地战也派不上太大用场,真正的精锐不过四五千人而已,但那不正好是“武林”两营的两倍吗?不正是一打二吗?则不算辅军,我近万正兵,打胡军两万应该有胜算吧——而胡汉军中,是否能够拿出两万足够与我军相拮抗的精兵出来呢?况乎正面还有祖逖。
郭默曾经对殷峤说,徐州军于“司、兖之间,大可横行”,如今裴该也有类似想法,他深感自己此前行事未免太过循规蹈矩、小心谨慎了。如今还担心什么陈午啊?即便没有陈川降胡之事,他光算前账,把陈午给收编乃至蹉踏了,又能如何?祖士稚至于为了陈午而跟自己闹矛盾吗?
不过“乞活”嘛,拖家带口的,能战者不多,老弱不少,真拿下来,就怕不易消化啊……前数日裴该在外黄临时收编的就是一支“乞活”,乃刘瑞所部,当初曾经恶战王弥,后为石勒所败,逃归谯县,随即就又被附近的坞堡主张平、范雅等人击破,刘瑞战死,余部辗转蹿至外黄一带。裴该进抵外黄,从中挑选出千余可用之卒,其余的都送至徐州屯垦。为此他就一连忙活了好几天,倘若依葫芦画瓢,再兼并陈午,不但贪多怕嚼不烂,而且也肯定会耽搁更多的宝贵时间……
再者说了,蓬关附近地势险峻,当初桃豹就因此而大败,自己虽然有攻下的信心,也必非一两日之功,到时候豫州军就来了。祖逖固然不会因为裴该攻陈午而跟他起龃龉,但若遣人来说和呢?你说裴该是答应是不答应?
所以综合考量之后,还以暂且放着陈午不理为好——“我军既已自汴水经阴沟而转向济水,且将前出阳武,再返身去攻浚仪,并非上策啊。”
裴嶷赞成裴该所言,当即指出:“郭默传言,李矩在京县,且已攻克荥阳,我等当急进以收取之——诸君请思,得李矩与得乞活,据荥阳与据浚仪,何者为优啊?”
于是大军即刻拔寨启程,渡过阴沟水,前赴阳武,郭默开城迎入。裴该在阳武又休整了一天,同时写信给祖逖,通报自己的行程,再致书京县,要李世回即刻率师来迎。等再启程的时候,他本打算仍由郭默守备阳武的,但郭默致意要追随“都督”,一并进取河南,于是裴该就署郭默之弟郭芝为阳武令,留下守城,郭默则拣选一千兵马,高挑着才刚绣成的“皂底雷光旗”,正式加入了徐州大军的行列。
前行不久,有哨探来报,说武威将军魏该求见。裴该亲自前去迎接魏该,平礼相见,魏该拜伏在地,连称“不敢”,裴该说:“我非敬卿名爵,乃敬卿叔父之忠勇也。”
魏该的从叔魏浚,从雍州小吏起步,永嘉末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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