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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第12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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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陛下赐座!”
侧殿,宇文温正与入宫接受质询的太史丞傅奕交谈,傅奕上呈《益国利民十条》,宇文温拿在手中,一边看,一边问问题。
傅奕所呈《益国利民十条》,其内容基本就是陈述佛教祸国殃民的几种表现,并针对性提出应对之策,简而言之,就是认为“佛教是百弊而无一益,最好灭个干干净净!”
宇文温粗略看过一遍,又看看傅奕,这位以精天文历数闻名,如今年近六旬,身形消瘦,头发花白,但精神不错。
总总迹象表明,傅奕上表奏请罢佛(灭佛),不仅仅是迎合上意,而是这位本身一贯以来就极度反佛,是个坚定的“反佛先锋”。
有这样的马前卒冲锋陷阵,让宇文温省心许多,不过这马前卒的斗志过于昂扬,他必须适当提点一二,确保火候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朕以为,高祖当年灭佛不无不妥。”
宇文温先表明态度,他所说“高祖”,是周武帝宇文邕的庙号。
傅奕闻言精神一振,却听天子又说:“傅卿以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为何会崇信佛教?”
“回陛下,微臣以为,是妖僧妖言惑众。”
“很好,那么,百姓为何会被妖僧迷惑?”
宇文温不等傅奕回答,自己说下去:“道理很简单,有求于人,自然就容易被花言巧语迷惑。”
“无论是谁,无论贵贱,都会想着家人平安,自己平安,希望仕途顺利,希望学业进步,希望秋天有个好收成。”
“希望出门远行能够平平安安,希望疾病痊愈,希望生意兴隆,希望多子多福,希望香火不断,希望来世生在好人家。”
“这是他们的希望,傅卿以为合理么?”
傅奕回答:“再合理不过。”
宇文温点点头:“所以,谁也不能断了大家的希望,朕也不能,而这希望,总要有个寄托。”
“装水,可以用坛、盆、壶、杯、斛、碗,无论用哪种容器,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水不能被容器污染,以至于变味。。。。傅卿,明白么?”
傅奕愣了一下,随后回答:“微臣明白!”
宇文温看着对方,又问:“明白么?”
“呃。。。。”傅奕瞥见天子盯着自己,自己又不能对视,低头思索片刻,再次回答:“微臣明白!”
“喔。。。。”宇文温沉吟着,手拿着那《益国利民十条》,似乎不知要放哪里。
“陛下,微臣方才所献《益国利民十条》尚有不妥之处,容臣修改一二!”
第五百三十八章 《板》《荡》
“《大雅·板》: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全本小说网,https://www。TAIUU。com)出话不然,为犹不远。靡圣管管。不实于亶。犹之未远,是用大谏。。。”
“。。。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
“《大雅·荡》: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行宫里,充做大殿的大帐内,天子及朝臣正在听学者讲经论史,主讲的学者,为经学名家刘炫、刘焯,此刻,两位不是朝堂高官,而是以饱学大儒身份,用儒学经典为工具,为天子解惑。
天子的困惑,来自《梁书》,来自于梁武帝的不得善终,对此,必须要弄个明白,以免重蹈覆辙。
对此,刘炫、刘焯分别以《大雅·板》、《大雅·荡》进行解释。
《大雅·板》,是周大夫凡伯讽刺周厉王无道之作;《大雅·荡》,是假借周文王之口,感慨殷商纣王无道,以此讽刺周厉王之作,二刘今日提及《板》、《荡》,当然不是暗讽当今的周天子。
《板》、《荡》是《诗经·大雅》的诗篇,后世多以板荡连用代指政局混乱或者社会动荡,梁国太清年间的太清之难(侯景之乱),就称得上“板荡”。
以《板》、《荡》来解释“板荡”,正好合适。
《大雅·荡》中,有“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是什么意思呢?
刘焯对此作出解释:这段话,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陈述一个事实:世间之事(人)没有不能善始的,可惜很少有能善终的。
第二层意思,是作者“劝”世人(实际是劝谏周王)善始善终。
刘焯以此为例,对梁武帝不得善终一事进行评价:梁武帝萧衍善始,不得善终,和佛教的因果报应无关,纯粹就是因为身为一国之君,没能把国家治理好所致。
他这么一说,在场大臣们不由侧目:这算是为梁时佛教说情了?
大家都知道,刘炫、刘焯是宇文温的潜邸旧人,这两位经学名家的辩术高超,是天子在学问方面的马前卒,所以,大家都认为二刘会在今日对佛教“宣战”,结果。。。。
把梁武帝的不得善终,归于“身为国君却不务正业”?
刘焯又说:“陛下,《道德经》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梁帝身为南朝社稷主,本该受国之垢,却沉迷拜佛诵经,甚至多次出家,该承担的君王职责不承担,做不到善始善终理所当然,以至于为人所趁,导致江山倾覆,连累百姓受苦。”
宇文温闻言点头:“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朕,当引以为戒。”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位是一唱一和,但文武百官,无论立场是崇佛还是反佛,都无法心生鄙夷:天子可是摆开堂堂之阵,对梁武帝之得失进行分析。
并不是一味地将责任推到崇佛上,而是从一个国君的“本份”切入。
一国之君,可以有自己的爱好,崇佛也好,崇道也罢,只要以文武治国,不荒废政务,其实都没关系。
但是,若不务正业,成日里想着出家,大规模兴建佛寺、剃度僧尼,以至于影响国力,那就是不务正业,搞出祸事又有什么奇怪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乱世中君王都活活饿死了,寻常百姓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按照二刘以《板》、《荡》为例的解释,梁武帝不得善终、梁国百姓家破人亡,最大的原因,是梁武帝身为君王却“不务正业”。
至于佞佛,确实削弱了梁国国力,但不是直接原因。
二刘的说法倒也简单:佛教不是治国之道,也配挨骂?
为何梁国会有太清之难?
一,因为臣不忠。
都督京师诸军事的萧正德,打开建康城门引狼入室;勤王军主帅柳仲礼,坐拥数十万兵马,却在建康外围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叛军围台城,无动于衷。
又有大量梁国文武投靠侯景,是助纣为虐。
二,因为子孙不孝。
父亲、祖父被困台城,梁国皇子、皇孙们表现各异,有人想要勤王救驾,但更多的人却拥兵不动,想要渔翁得利:借叛军之手害死父亲(祖父)、太子,自己好有机会继承大统。
三,因为兄弟不悌。
国难当头,梁国宗室不思御敌,反倒兄弟阋墙,相互攻伐,视手足如寇仇。
以上三条,但凡梁国宗室、官员做好一条,纵然佞佛导致国力衰退,又能有侯景什么事?
萧正德不开建康城门,侯景叛军急切间攻不破建康,就只能流窜别处,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柳仲礼若不是作壁上观,侯景叛军又如何能够从容围困台城数月,以至于最后得手?
若梁国宗室齐心协力,果断合兵驰援建康,心中有鬼的柳仲礼面对宗室诸王,敢对建康作壁上观?
勤王兵马四面合围,侯景叛军不要说围城,就连自保都难。
臣不忠、子孙不孝、兄弟不悌,太清之难的发生,和佞不佞佛有什么直接关系?
实际上,梁武帝的“失”,在《板》、《荡》二文里就能找到“影子”。
二刘的总结,让大帐内气氛为之一变,数月来为“护教”多方奔走的萧瑀,对两位授业恩师的“仗义执言”几乎要喜极而泣。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令他厌恶至极的身影又跳出来了。
太史丞傅奕作为史官,当然有资格在此时参与讲经论史,此刻,针对二刘的总结,提出自己的不同意见。
他认为,梁国君臣、宗室在太清之难的表现是臣不忠、子孙不孝、兄弟不悌,就是因为大家沉迷佛教,只顾着修来世,无所谓今世的忠、孝、悌,故而行事肆无忌惮。
萧瑀立刻出列反驳,说佛教未兴之前,自先秦以来,中原就有许多不忠的乱臣贼子,赵惠文王饿杀父亲赵主父(赵武灵王)于沙丘宫,就是子弑父,大不孝。
司马晋的八王之乱,宗室相残,此为不悌,这都是佛教大兴之前就发生过的事,可见不忠不孝不悌之辈什么时候都有,怎么能怪到佛教头上?
萧瑀认为,若按照这种逻辑,后汉时张角利用太平道起事、晋时卢循利用天师道起事,莫非就可以认为,道教罪大恶极么?
眼见着便宜小舅子果然自己往圈套里跳,宇文温不由得扬了扬眉毛,心中念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折腾了数月,话题再炒下去就要糊了,所以他今天设了个圈套,让崇佛的官员不由自主往里跳。
跳进去,再想出来的话,呵呵。。。
宇文温如是想,看向傅奕,却听傅奕高声说:“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傅奕不回避萧瑀对道教当年“污点”的质疑,随后话锋一转,将道家“知错就改”后的成果,大概说了一遍。
道教有炼丹术,是修仙的“必修技能”,而现在,炼丹术早已经演变为“化学之道”、“物理之道”,无数炼丹道士作为实验员,在五庄观及许多新式道观里,日以继夜进行化学、物理实验。
许多道士,在各种实验事故中致伤、致残甚至丧命,但即便如此,其他人依旧前仆后继,冒着生命危险继续探索未知领域。
不事生产的道士们,用生命和岁月为代价,摸索出了猛炸药,摸索出了“三酸”、“两碱”,摸索出了许多化学制品、机械装置、技术工艺。
发明新式电报机的袁天罡,也是道家弟子。
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可以说,道士们用硕果累累的发明、发现,向皇朝贡献了自己的绵薄之力,竭尽所能为受国不祥的天下主分忧。
傅奕总结,说道教数百年前犯过错,如今已改过自新,是为亡羊补牢。
随后他反问萧瑀:那么,佛教能做什么?
僧尼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不似农、工那般从事生产,不如商贾能够货殖升利,不缴纳租税,不服劳役,又不能如道教那样研究实用技术报效国家。
眼下,除了不畏艰辛在南中教化百姓的白莲宗,佛门子弟好像无法为天子分忧。
傅奕认为,佛教于国于民没有多少功劳,却要求皇朝优待,当年在梁国,僧尼拿人钱财时笑眯眯,出大事了就赖梁帝误解佛义,一副死不认错的无赖嘴脸,现在又想来占便宜!
“不知回报、反省,只知索取、狡辩,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面对傅奕的嘲讽,萧瑀气得两眼发黑,胸口发堵,好歹意识到自己身处御前,而姊夫又疑似有越来越强的灭佛倾向,所以他压制心中怒火,为了“护教”挺身而出:
“陛下!僧尼亦可为国效命!为君分忧!”
第五百三十九章 讨价还价
僧尼也能报效国家?
怎么个报效法?
宇文温此刻独坐书房,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全本小说网,https://www。taiuu。com)
僧人在战场上念经,给己方士兵加“状态”、“回血”?亦或是对敌军施加“负面状态”?
这不科学,也不可能,但又有很多可能。
所以,“见多识广”的宇文温将几个“可能”信手拈来。
报效国家,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上战场。
所以,将僧人组织成军队,名为“万字军”,以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为由,对周边番邦发动宗教战争。
“万字军”的军旗,其上图案当然就是佛教的万字符(左旋),僧兵们手持缠绕佛珠的九八式火铳,头戴极具特色的钢盔,身着灰褐色军服,脚穿作战靴,腰别小罐,罐内装着防毒面具。
由僧兵组成的军队,不惧生死,在战场上端着火铳,冒着箭矢列队前进,完成几轮射击后,呼喊着“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上刺刀,发动冲锋。
那场面,怎么想都觉得十分刺激。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改进方案,将僧人组织起成军队,军名、军旗与原方案相同,
军旗上的图案,同样就是佛教的万字符(左旋),僧兵的军备换成冷兵器:札甲或环锁铠,长矛、弓箭、双手剑(或者单手剑和盾),外罩印着万字符的罩袍,白底红(黑)符。
这也不可能,因为吃素的僧人体力未必好,披二三十斤重铠甲、戴着数斤重头盔,哪来多余力气在战场上挥舞兵器持续作战?
以上两种设想都不现实,而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也决定了朝廷不能允许僧兵出现:让宗教信徒形成军事组织,锻炼作战能力,后患无穷。
那么,不让僧人参战,却作为随军僧人,给将士们祈祷、答疑解惑、疏解心情,给阵亡者超度,是否可行呢?
这方法看上去不错,有僧人随军给将士们做“心理辅导”,从军队管理角度来说不错。
但是,长期的潜移默化之下,佛教对军队的渗透会越来越大,同样后患无穷。
军队不可以被他人渗透,不管佛、道或者“有活力的社会组织”,这是原则,军队的效忠对象必须是天子,及天子任命的将领,是朝廷的鹰犬、爪牙,而不是效忠神佛、效忠僧团的“护法”。
打仗不行,随军不行,那么,让僧团成立各种慈善机构,做善事,这对于维持社会和谐也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这种收买人心的事情放手他人,当皇帝的居然连收买人心都懒得做,心这么大,不怕将来太平道故事重演,天下烽烟四起,到处都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中原自古以来,皇权(王权)就大于教权,宇文温觉得自己要是乱搞,让人有染指军队的机会,搞不好就是梁武帝第二。
一把年纪沦为阶下囚,临终前哀叹:“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所以宇文温觉得,僧尼最好的为国效命办法,不如大部分人去万里之外度化美洲土著,这样最好了。
然而真要这么做的话,大概会后宫失火。
宇文温脑海里浮现出尉迟炽繁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想想对方一直在努力“以柔克刚”,用眼泪攻势来瓦解他并不存在的灭佛决定。
这种场面回想起来,让宇文温觉得有些心酸,干咳一声,收回思绪,看向手中奏章。
他以看《梁书》的读后感为手段,持续数月的敲打佛教,如今终于敲出结果。
齐聚邺城的高僧们,还有一心护(佛)教的官员们,经过几次“磋商”,现在终于“开价”了。
一,僧尼也能报效国家,为天子分忧,请求“为王前驱”,愿意听从朝廷的安排,为强国富民尽一份力。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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