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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乱-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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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河对岸又传来几声号角,凄切而悠长。天边仿佛飘着一层淡黄色的云,慢慢地,那层黄云越飘越近,忽然,河面上吃尸体的乌鸦全部飞了起来,呼啦拉遮住了正午的阳光。
是敌军!李建成和宇文述同时握住了腰间刀柄。两家的家将快速跑上前,将主人护在身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黄色的云层越飘越近,东南、东北、正东三个方向,几股不同的烟尘高高地冲上半空。
“举火烧桥!”一个传令兵骑着快马,飞速从河畔跑过。李建成快步迎上去,却被河边的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架到了旁边。
“不能烧,还有将士没回来!”李建成大声抗议,却没有人听。纷纷挤过来的大隋守军拆开葛包,将一块块发了臭的牛油扔到了干柴里。
“不能烧,求你们。不能烧!等一等,我要见卫大将军!我要见卫大将军!”李建成拼命推开周围阻拦自己的士兵,带着家将跑上桥,一脚一脚踢飞牛油,踢开柴草。护桥的将士们却不理睬他,把更多的干柴和牛油堆在了桥面上。
“李公子,你让开吧。已经十三天了,不可能再有人回来!”一名身穿五品别将服色的军官低声劝道。他听人说过护粮壮士的英勇事迹,但他不能为了一个传说,毁灭整个大隋。
“李公子,您退开吧!”几个士卒上前,拉起了李建成的胳膊。
李建成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他不再抵抗,任由对方将自己拉离柴草堆。那名别将大人说得好,十三天了,大军已经撤过辽水十三天,自己和刘弘基已经分别了十六天,三百人陷在敌境十六天,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不可能或者回来。他看向宇文述,却只见老将军不出一言,苍老的躯体哆嗦着,就像一株风中的残荷。
火焰腾空而起,遮断了高句丽人通往辽西的道路。守桥的士兵们松了口气,陆续撤离火桥,在河滩上集结成队。
突然,有人指着辽河对岸,大声尖叫起来。
“红旗,红色的战旗!”数个眼神敏锐的士兵尖叫着,一个个瞬间脸色煞白。
的确,远处有一面破碎的猩红战旗挑出了地平线,以比其他几路烟尘更快的速度,冲向了正在起火的浮桥。
红旗下,是一伙身穿大隋号衣的将士。他们飞快地冲向浮桥,冲向火焰,又被火焰从浮桥上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们站在了咆哮的辽河东岸,与自己的故园只有一桥之隔。四下里,数以万计的高句丽人策马杀来,顷刻间就像潮水一般将他们吞没。
“小三儿!”宇文述老将军悲鸣着向河边跑了几步,吐出几口血,一头扎在了河滩上。
“弘基兄!”李建成泪流满面,冲着河对岸的战场跪了下去,深深俯首。
河对岸,一杆红旗在烟尘中飘摇,飘摇,终于,在烟尘里消失不见。
第二卷功名误卷终
注1:萨水,即现在的清川江,马砦水,即现在的鸭绿江。隋时高句丽是个东方大部落,后被唐所灭,与现在的高丽人没直接关系。
注2:扶余,即今四平。国内,即今集安。下文的哥勿寨,即现在的通化,隋代地图上此地无城,唐在此设哥勿州。
注3:小辽水是辽河的支流,由东向西南流入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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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柙(1)
“看你气的,爹不是没答应他们么!”李世民看得心疼,逃出手帕送了过去。二姐不喜欢仲坚,他终于知道了答案。可二姐为什么如此气愤?为几句闲言碎语么?
另一个问题被他藏在了心里,等到很多年后才找到答案。那时候,他已经娶了长孙顺德的侄女,在妻兄长孙无忌的谋划些开始了辉煌的戎马生涯。短短几年内,他见过无数奇女子,也品尝过无数眼泪。
有些答案,年少时不懂。待懂得时,当时的人,当时的风景,早已成为追忆。
眼前是一条燃烧着的河水,乌鸦在半空中盘旋,野狼在不远处嚎叫,旷野属于它们,四下里都是他们的大餐。袍泽们在狼群中纷乱地奔跑,有人在操着不同的腔调哭喊,有人在痛苦地,有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努力享受着生命中最后一缕阳光。
那阳光也是红色的,红得就像河上燃烧的桥梁。无数高句丽人怒吼着杀来,把护粮队的同伴们一个挨一个砍翻。李旭想拔刀迎战,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的头被高句丽人割下来,垒成一座座佛塔。身披袈裟的和尚们坐在塔尖上念叨着古怪的经文,黑烟起处,牛头、马面、夜叉、小鬼一个挨一个爬出来,用钢叉叉起无头的尸体。那些无头尸体却还没有死,只是不能出声,他们在叉尖上用力挣扎,手臂、腿脚上下挥舞,然后猛地燃烧起来,烈焰般点燃失火的天空。
忽然,那些鬼怪都变成了自己的袍泽,披着整齐的铠甲,结成方阵,肃立。人头堆就的佛塔上,大隋皇帝陛下身穿戎装,奋力挥手。“朕今天至此,是来看一看一年多来,为我大隋驻守此地的壮士是什么模样。朕今天到这里来,也是来看一看辽河两岸的万里江山。朕来了,朕看到了,朕没有失望!”
他大声高喊,手指东方:“弟兄们,你们谁能告诉我,那边是什么地方?”
“辽东!”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一河之隔,你们可否为朕将那片疆土取过来?”站在骷髅堆上的皇帝陛下轻轻笑了笑,又问。
“战,战,战!”将士们振臂高呼,声音响彻原野。
皇帝陛下笑着飘了起来,飘向了半空。然后,无数高句丽人与大隋兵马战在了一处。李旭发现自己被夹在人流之中前冲,冲着冲着就迷失了方向。四下里突然着火,高句丽人骑着火焰战马向他杀来。他挥刀,手中的长刀却突然折断,这时候,烟火全散了,他看见自己站在血红的辽河边上,看见同伴们一个个在面前战死……
“逃,向北逃!”有人隔着河大喊。李旭策动黑风向河上游逃去,漫天的羽箭围着他盘旋。几根羽箭射穿了铁甲,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北风灌得自己喘不过起来,每呼吸一次都艰难万分。
王元通不见了,齐破凝消失在一片林地内。元仲文、高翔跟着刘弘基拦住了一伙敌军,刘弘基大喊着命令其他人先走。秦子婴战马被射死,抱着一个魔鬼跳进了辽河。河水打了个旋,就把他单弱的身体卷了个无影无踪…
路尽了,辽河折向东方拦住去路,高句丽人紧追不舍。忽然,黑风发出一声长嘶,冲着咆哮的河水跳了下去……
“啊――!”李旭大叫着醒来,看见早春的阳光爬上了自家的厚布窗。刘弘基、秦子婴、高句丽人、魔鬼都不见了,自己是在做梦。这里已经不是辽东,这里是自己在上谷的家。
少年人翻身坐起,穿好衣服,下地,轻轻地推开窗子。晨风吹在脸上,有些乍暖还寒的感觉,不太舒服,但能让人感觉自己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在中原的阳光下。
已经从辽东回来小半年了,他却总被同一个梦吓醒。仿佛有一份魂魄被困在了辽河畔,从那天全军覆没后就再也没回到自己的躯体内。李旭摇摇头,把梦境带来的疲惫和心里古怪的想法一同驱散掉,然后走出门,端着脸盆到厨房去打水。
“少爷醒了?”忠婶笑着走过来,伸手去夺李旭的脸盆。
李旭摇摇头,躲闪着拒绝,却被忠婶一把将脸盆抢了过去,“那怎么成,少爷现在怎么说是官人了,怎么能亲自干这些粗活。让人家看到了,还不是说我和老忠不懂规矩……”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抱着脸盆走向厨房。李旭拗不过老人,只好无奈地笑笑,站在院子里享受早春的阳光。家中的老榆树已经挂了钱儿,再过几天就可以捋下来熬榆树钱儿粥喝。李旭记得自己没离开家之前,每年春天都能香甜地喝上几回。
忠婶年龄不小了,手脚却甚为麻利,转眼间已经把脸盆端了回来,拒绝李旭在院子里洗脸的要求,径直走入他的房间,把脸盆放到了木架上,紧接着,将木架上的手巾取下,换了块刚洗干净的,又伸手试了试水温,最后才向李旭点点头,告诉他现在可以洗脸。
“我自己来,忠婶,您老歇歇。”李旭不习惯被人伺候,一边向脸上掬水,一边谢绝忠婶帮他擦面的好意。老忠婶见他说得坚决,只好放下了手巾,人却不肯走,絮絮叨叨地再次数落:“我这笨手笨脚的,想伺候也伺候不周全!我说给你去买个丫鬟吧,你又不肯。你看那些官宦人家,谁不雇个丫头来……”
“婶儿,我不是什么官儿。军书已经来了,等张家五哥准备好了行李,我就跟他一起回怀远镇报到!”李旭淡淡地说道,打断了忠婶的罗嗦。
“啥!又要走了!不是打完了么,怎么还去?”站在李旭身边的忠婶吓了一跳,声音瞬间提高了数倍。她这么一喊,家中的其他人也被惊动了,片刻后,院子内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旭子,旭子!”母亲站在窗外,低声呼喊。
“哎,我正在洗脸!”李旭答应着,抓起手巾擦干脸上的水,不待忠婶帮忙,自己端着脸盆走了出去。
“又干什么呢,惹忠婶生气!”母亲慈爱地笑了笑,问道。
“没,我只是说军书到了,过几天得去辽东!”李旭非常平静地向母亲解释,仿佛去辽东打仗,就像到后山兜一圈般轻松。
两个女人都不说话了,看着李旭端着洗脸水走到院子角落,蹲下去,将水小心地倒在地沟中。
这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需要她们时刻照顾的旭子。他的脊背已经比李父还宽,身材也高出了忠叔一整头。变化更大的是他身上那种沉稳和安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值得惊奇般,即便是天塌下来,也可以挥挥手臂挡过去。
这个高大的身躯已经开始光耀门楣了,前往辽东的上谷子弟有数千人,活着回来,并且取得了功名的只有旭子一个。不但如此,他还为自己的表哥张秀谋到了队正的职位,让周围的乡邻们都羡慕得红了眼睛。
自从旭子回来后,郡守大人送来过名帖,邀请李校尉过府饮宴。县令大人亲自登门,表彰李懋教子有方,为国家培养了一名栋梁。县学的刘老夫子也来过,一口一个当年他怎么看好旭子。还有很多李父和忠叔从未打过交道的人,突然间都变成了李家的远亲。
“听说你家旭子,被唐公看中了,想收为义子?”有女眷借着走亲戚的机会,拉着李张氏不断追问。
“听说你家旭子战场上救了当朝驸马,皇上要亲自感谢他呢?”有人神神秘秘地跟李张氏打听。
“那孩子有福,我从他小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张家小五的父亲登门时,亲口宣扬。
李张氏不知道这些流言从哪里传出来的,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人家。她越不解释,大伙越把这些当真。有人甚至拿来自家女儿的八字,问两家是否可以亲上加亲。还有同姓晚辈干脆拿来地契,要求阖家并入李校尉门下。
李张氏深深地为自己的儿子而骄傲,但她又深深地为自己的儿子担心。眼前这个高大的身躯却扛起了太多不该他这个年龄扛起的东西,有时候,忠婶和李张氏都能感觉到其中沉重。李家小院就这么大一点儿,恶梦时发出的喊声谁都能听得见。每当听到那无助且绝望的叫喊,李张氏和忠婶都觉得心里如同刀扎。但她们不敢问,也知道自己从旭子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身上的伤口,可以用药来治疗。心中的伤,也许只能留给时间来解决。
“唉!”两个女人几乎同时轻轻叹了口气,撩起衣服来擦了擦眼角。这一刻,她们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原来那个有些赖皮,脸上充满阳光,偶尔还会向父母撒撒娇的半大小子,还是喜欢眼前这个沉稳,厚重,就像一块山石般的少年。
也许,那个阳光少年与父母更贴心些,至少他什么都会和父母说,不会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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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柙(2)
见到两个老人难过,李旭心里也涌起了几分别离之意。不想让母亲担心,他笑了笑,低声安慰道:“我只是去护粮,又不用打仗,没什么危险!”
“没什么危险,没什么危险你那一身伤怎么来的?谁不知道高句丽人凶恶,人都说辽河水倒流,壮士一去……”忠婶却是心急,大声反驳。话快说完了,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少爷临行前犯口彩,重重地向立下吐了两口吐沫,又向吐沫上踩了几脚,讪讪地解释道:“您看我这嘴,夫人少爷别怪,我老得有些糊涂……”
“你说他,是为了他好!”李张氏赶紧打断忠婶的话,低声安慰道,“况且他是你从小抱大的,一直像你的亲儿子般……”
“粥好了,我,我去看火!”不待李张氏的话说完,忠婶低着头逃了开去。一边走,一边撩衣角擦眼睛。
“你别怪她,忠婶是为了你好!”李张氏看看儿子瞬间铁青的脸,低声劝解。
“我知道!我没怪他!”李旭无力地对母亲笑了笑,掩饰掉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酸苦。忠婶的几句话出于好心,却像一柄大锤般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辽河辽河水倒流,壮士一去不回头’,这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当日三百名护粮壮士马踏连营,硬从死亡边缘拉回了三千多弟兄。大伙带着回家的渴望转战千里,冲破重重阻拦,却没想到,在离家咫尺之遥看见了两团烈焰。
桥断了,回家的大门在孤军踏上门槛前轰然关闭。两千绝望的士卒面对十余万高句丽追兵,不可能再一次创造奇迹。仗着战马的脚力,李旭、刘弘基等人冲出重围,且战且逃,一直逃到武厉逻城的对岸,才跳入水中,然后被该城守军用木筏接过了河。(注1)
三百五十名怀着必死之心自愿前去救人的壮士,一共就回来二十三个!王元通、齐破凝、秦子婴,无数好兄弟在逃亡途中消失,三百多护粮弟兄用生命换回来的,只是一个姓薛的将军,还有一个姓宇文的驸马督尉!
旭子也不想让家人担心,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了选择。即便不为了功业,他也得赶回怀远镇去,参加第二次征辽。那埋骨辽东的三百多名弟兄大半是他的部属,他必须让弟兄们死得瞑目。
“要是去,你自己小心些!”李张氏也笑了笑,伸手替儿子去捋耳边的头发,猛然却发现自己要垫起脚来,才能够到儿子的耳朵。李旭悄悄地把膝盖弯了弯,满足了母亲的心愿。耳边,母亲双手依旧是那么温暖,只是在不知不觉之间,那双曾经柔软的掌心已经变得有些糙,擦在脸上有些酥酥地疼,一直疼到心底。
“打仗时,尽量别往前冲。万一后撤,跑得快些!”李张氏哽咽着叮嘱,手抬起的瞬间,她看见儿子眼中有隐隐的泪光。
因为提起了军书,一家人的早饭就吃得有些沉闷。李家现在已经不似当年的窘迫,为了给旭子滋补身体,每天早晨,干肉、咸蛋、腌菜在餐桌上都能摆起五六样。一些原来李旭爱吃,但只能在过节时才闻到其香味的小菜,如今也成了家常零食。只是今天大伙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地挑了几筷子,就先后放下了饭碗。
“几时走?”老李懋望着窗外渐浓的绿意,低声追问。
“最迟这月底,皇上已经重新启用了宇文老将军,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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