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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乱-第2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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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鼓声立刻在他身边响起,几个山贼中的少年奋力挥舞着鼓锤,将令人血脉沸腾的节奏传遍全军。“长白山下好儿郎!”有人扯着嗓子唱道,“纯着红罗绵背裆。”有人大声呼应,声音里充满愤怒,充满绝望。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千百人齐声高歌,居然压过了万马奔腾的气势。红着眼睛的群寇们举起刀,挺直身躯,心神一片宁静。
随后,萧萧的羽箭声猛然炸响,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群盗们凭着愤怒而战,羽箭乱如飞蝗。骑兵们引弓还击,羽箭急如暴雨。无人退缩,官军们非常勇敢。群盗也有自己的荣誉。鼓声、风声、马蹄声、号角声,交织在一起,对于生与死之间博杀的双方而言,甜美如歌。
“加速,加速,不用瞄准,别停,别和他们纠缠!”李旭被十几个亲兵保护着,带领数千骑手从刺猬阵之前跑过。边军们还没有完全适应他的指挥风格,无法将奔射战术发挥出最大威力。但用来对付铠甲单薄的流寇已经绰绰有余,飞奔中的骑兵将弓箭尽力砸向人堆,然后拨便马头,他们没有直接用马蹄踏阵,而是绕开,飙远,与从不同方向杀过来的自己人交错而过,然后再度回转,于敌军羽箭射程外重新整队,发起另一轮冲击。
流寇们疏于训练的射艺很难给骑兵造成大的伤亡,大部分从刺猬阵中射出来的羽箭都被高速奔驰的战马甩在了身后。仅仅又数十支侥幸命中,却造不成正射效果,被铠甲一阻,马速一带,立刻失去了力道。受了伤的官兵不做任何停滞,跟着大队奔向远方。
张金称圆圆地瞪大了眼睛,他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结果。数以万计的骑兵们在围着他的圆阵兜圈子,麾下弟兄们每人至少放了五矢,他却几乎没看到对方有人落马。而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几名擂鼓的少年已经倒下,血淌满了摆放牛皮战鼓的马车,袅袅白雾升腾,仿佛一个个不甘散去的灵魂。
这是张金称从来没见过的战术,狠辣诡异。只用了两个来回,坚如磐石的圆阵已经出现了无数缺口。可敌人并不想从缺口中进行突破,他们还没过够单方屠杀的瘾。风一般脱离,风一般折返,循环往复,连绵不断。每一轮,至少都让数以百计的喽啰们倒下,每一轮,都像铁锤般摧残着喽啰兵们的士气。
“举盾,举盾过顶。弓箭手,弓箭手瞄准马射!”张金称无法确定自己的应对方法是否得当,但这几乎是他能想出的唯一办法。如果有大批的战马倒地,敌军的攻击节奏就会被打乱,喽啰兵们就有机会还手。可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想,射向战马的羽箭和射向人的一样被对方用高速移动甩开,喽啰们挽弓的手臂已经开始发抖,落马的敌军尚不足百。
张金称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这是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传说,此人身经百战,却一次都没有败过。他慢慢将手伸向了自己腰间的横刀,脸上的笑容沉醉而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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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雷霆(3)
自从提刀造反那一天起,张金称已经忘记了“怕”字怎么写,可今天,他却觉得心里非常恐慌。他不想去面对那个传说中的大隋第一勇将,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武艺不如,而是出于一种难言的愧疚。如果双方一碰面,也许立刻能戳穿彼此的原来身份。他张大当家不在乎于别人面前被打回原型,却不愿面对此人那纯净如水的目光。
记忆中,那道目光充满了人世间的纯真,充满了温暖,充满了对同类的关心。这些都是张金称早已抛下的东西。在提起刀的那一瞬间,他烧了房子,毁了地里的庄稼,赶走了多年相濡以沫的妻子。他已经把自己和过去一刀割裂。包括两个儿子都是后来认的,而不是他自己的亲生。
而敌将的目光必然如利箭,再结实的铠甲也难以防备。张金称突然很后悔自己不该贪图南宫城的粮草而前来冒险,如果事先把官军首领和无敌勇将的姓名联系起来的话,他肯定会考虑考虑自己是否还继续北进。可他麾下的斥候是个糊涂虫,只告诉了有一伙来自汾阳的边军进驻博陵,却没打听清楚这支边军的主帅姓李名旭!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他必须带队主动迎战,用麾下仅有的两千骑兵缠住敌军。然后再命令所有步卒伺机押上,利用自己一方人数的优势与敌军展开混战。如果这两步安排都得手的话,今天大伙还有机会脱身。如果任由对方一刻不停地射下去,麾下弟兄们捱不过半柱香时间便要一哄而散。
张金称率领着自己的亲卫,从本阵中快速杀出。两个义子张财和张宝各带领百余命兄弟死死护住他的左右两翼。三队骑兵呈“品”字型,快速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队敌骑。但对方却不肯挺身迎战,而是飞快地放松已经开满的弓弦,风一般远飙。然后一边扯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一边不断回头施放冷箭。
以这种方式交手,农民军很吃亏。虽然他们也骑在战马上,但对方是边退避边回头射,远远看去,张金称父子就像刻意凑到对方箭尖上般。“加速,加速,不要还手!”张金称气急败坏地咆哮,禁止麾下弟兄再耽搁更长的时间,“贴上去,贴上去跟他们以命换命!”他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眼在冒烟,眼睛也在喷火。
与对方在奔驰中对射,张金称绝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麾下弟兄手中的弓远不如官军手中的精良,胯下的战马也多为拉车用的,速度和耐力都不可与官军所乘同日而语。他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自家弟兄的一个弱点,身上的皮甲单薄。因为单薄,所以对方射来的冷箭很容易就在他麾下的弟兄中制造巨大杀伤。但同时也正因为单薄,胯下牲口负重小,短距离内可以抵消体质上的不足。
不断有喽啰在奔驰中落马,然后被自己人踩成肉泥。惨叫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羽箭射入肉体的“噗噗”声,以及无主战马的悲鸣。张金称无法回头相顾,只能伏低身体,将坐骑的体力压榨到最大。“加速,加速。保持队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在哀嚎,同时也听见留在本阵中的兄弟张金利吹响了全面出击的号角。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高亢起伏,宛若龙吟虎啸。这意味着骑兵们的牺牲没有白废,官军的攻击节奏已经被打乱了!骑射手无法再像原来那样好整以暇的轮番进攻!“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随着角声响起的还有战鼓,落在血泊中的鼓锤又被其他喽啰们拣起来,拼命擂响,以壮己方声威。
从突然打击中缓过神来的喽啰兵们踏着鼓声,快步跟在战马踏起的烟尘后。他们的圆形刺猬阵突然从正中央探出一个尖,然后凸起部分迅速拉长,扩粗,像一条冬眠中醒来的毒蛇,慢慢探开蜷曲成团身体。舌信吐处,正指着一伙官军。而猎物依旧在快速退却,从未打算迎战。
张金称知道自己已经突前太多了,狡猾的敌军明显采用的是诱敌深入战术。他很奇怪敌人对方将战术调整得居然如此顺畅,从自己领兵出击到现在,战马不过跑出了两百余步,而对方却像事先已经预料好了般,整个军阵从中央凹了道深深得沟槽。
沟槽正对着张金称的马头,导致他和他麾下的弟兄找不到任何人拼命。而张财和张宝所在的两翼已经和敌人开始了厮杀,他们被从两侧收拢过来的敌军夹住了,要么转头逃走,要么以少击多。
“加速,继续加速,别管两翼!”张金称举起横刀,厉声怒喝。对方明显打得是两翼包抄的主意,他刚好将计就计。敌阵已经变成了钩型,还有很多骑兵从远处兜回,不断加固着队伍的厚度。张金称打算从“钩子”的大拐弯处砸下去,将对方的阵型彻底砸断。
一排羽箭迎面飞来,数量不多,但射得又准又很。其中一支被张金称用横刀磕飞,两支擦着他的肩膀而过。他的身后和侧面立刻响起了惨叫声,有人落马,有人受了重伤。为了避免被自己人踩烂,受伤者忍住痛,双手死死的抱住马脖颈,继续前奔,血在路上淋漓满地。没等张金称看清楚自己的损失,又是一排羽箭,更密,更急。他身边的护卫倒了下去,紧跟着落马的是传令兵。张金称用刀尖从后者空荡荡的马鞍子上挑起号角,甩给自己的左手,举在腮边,奋力狠吹。
“呜呜――呜呜――呜呜!”这是催命的号角。对方已经射了两轮,张金称绝对不给敌人第三次开弓的机会。贴在马背上的喽啰兵们闻令摸出横刀,甩开胳膊,举平手臂,刀光如镰…
“轰!”付出了数百条生命后,群贼们终于和官军撞到了一处。声如惊涛拍岸。伴随着人喊马嘶,鲜血一下子溅起数尺高,在半空中绽放出一朵艳红色的牡丹,然后缤纷落下。那是生命之花,每一片花瓣都代表着一个不甘心的灵魂。生也绚丽,死也灿烂。
所有人的动作在张金称眼前瞬间变慢,他看到白刃割破铠甲,砍入皮肉,切断骨头。看见自己人和敌人交替着落马,然后,所有视线被横飞的血肉所遮断,眼前只剩下一片夺目的红。
张金称确信自己的队伍击中了敌阵最薄弱处,如愿完成了既定的,将对方的骑兵纠缠住的目标。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所付出的代价竟然比预想中高出了好几倍!他的两翼已经齐齐地被敌军切下,义子张财和张宝陷入苦战,和中军彼此再不能相顾。而追随骑兵冲上前的步卒则半途中却被突然迂回过去的敌方骑兵切成了数段,每一段的人数都比对方多,但每一段几乎都是被敌人压着打。
战斗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张金称已经不能再做任何战术调整,他只能拼一步算一步。身边卫士陆续和官军交上了手,互有损伤。一名身穿旅率服色的敌兵穿过人群,向他扑来,张金称挥刀迎战,二人战马盘旋,前蹄相互乱踢。刀光闪烁,那名旅率扫向了张金称的胸口;张金称在马背上快速仰头,将对方的刀锋贴着鼻子尖让了过去。他的眼睑感觉到了森森的凉意,额头上起了无数小疙瘩。没等对方将招术用老,张金称大喝一声,身体在马背上横着打了个旋子,一脚正中敌人软肋。
他听见了肋骨碎裂的声响,然后坐正身躯,带马踩向在地上翻滚挣扎的对手。几名官军士卒争相杀上,逼住他的战马。下一个瞬间,张金称的亲兵也扑将上来,死死顶住那些官兵。双方拔刀互砍,为了救一个人付出更多的生命。
那名旅率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在无数马腿之间向前跑了几步。然后,他凭着听觉判断出身边的一匹坐骑上乘的是敌军,扑上去,抱住了那个人的大腿,用力下扯。马背上的喽啰不得不回刀自救,用力砍向此人的后背。一刀,两刀,三刀,受了伤的旅率发出狼一样的长嚎,浑身上下淌满血,却硬生生地将喽啰扯下了马鞍。两人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厮打,惨呼连连,然后突然分开,在血泊中翻滚,远离,相继停止了挣扎。
“我要你们的命!”张金称看得双目尽赤,疯狂地冲向敌人。打了这么多年仗,他从来没看过如此勇悍的官军。在他的记忆中,贴身近战是官兵们最忌惮的,每次喽啰们逼上去,对方宁可暂时退避,都不愿意以命相换。而这次,敌人比他麾下这些吃过两脚羊的喽啰还狠,还恶,还不怕死。他的麾下几乎要用两到三人才能换得对方一个,而只要不能将敌人一刀毙命,受了伤的家伙则会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拉上一个喽啰垫背。
“贼头,拿命来!”一名长相非常英俊的年青军官举槊迎住了张金称。槊锋如毒蛇,招招不离他的要害。张金称左挡右隔,狼狈不堪。他的近卫舍命相护,试图以多欺少。对方麾下的亲兵也向这里靠拢,与张金称的护卫胶着成一个大疙瘩。
战团外,马匹纵横,无数人魂归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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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雷霆(4)
敌我双方刚一开始接触,旭子就敏锐地觉察到了眼前这支流寇和他以往征剿的那些大不相同。改进过后的草原骑兵驰射战术一直是他用以对付农民军的绝招,对方平素训练的粗疏和身上过于单薄的铠甲导致他们很难在箭雨中坚持半柱香时间而士气不散。而一旦士气降低到底线,这些没有军纪约束的流寇们往往会放下兵器四散奔逃,根本身边同伴的死活。
这几年来,从黎阳到历城,再从历城到瓦岗,凭借着驰射和骑兵突袭相互配合,旭子几乎没遇到过敌手。他所向披靡,百战百胜,敌人能在他面前保持平局都足以自傲。仅有的两次平局都发生在瓦岗军身上,第一次是于泰山脚下,他和秦叔宝所率领的一千余齐郡弟兄遭遇到了徐茂功所部瓦岗精锐,双方审时度势后选择了各让一步。另一次发生在运河边,程知节凭着个人的血勇及麾下士卒破釜沉舟的决心挽救了溃局。在旭子心目中,徐、程二人都是难得的英雄豪杰,他们二人率领部属挡住自己的骑兵突击理所当然。但残暴好杀的张金称显然不在他心目中的认可范围内。于旭子眼里,杀师仇敌张金称不过是个头脑简单,为人龌龊的土匪流氓,这种人和他过去剿灭过的裴长才、齐国远等一样,最大的本领是欺负周边老实本分的平民百姓,与朝廷正规军作战,根本不堪一击!
然而,战场的形势发展却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在骤然而来的打击面前,张金称部的确发生了混乱。但随后,这支铠甲残破,兵器参差不齐的队伍便向武装到牙齿的官军发起了反攻。李旭及时地调整战术,用骑兵将张部分割成数段。局部范围内,预料中的溃退确有发生,将近三分之一的流寇不战而逃。但留下来的将近半数的喽啰兵们在明知道胜利无望的情况下非但没有放弃抵抗,并且焕发出一种比胜负未分之前还强悍的战斗力。
那些绝望的喽啰兵们各自为战,彼此无法做出有效配合。但每个人出手的招术都狠辣异常,根本不考虑自己的生死。那些人唱着各种各样的俚歌,有的欢快,有的悲壮,节奏一点也不整齐,但他们在全心全意地高歌,仿佛把死亡当成了一场即将开始的盛宴。
“不要围住他们,放开一条缺口!”李旭不得不亲自冲到第一线,对战斗目的进行调整。全歼这支流寇队伍的代价太大,为了汾阳军的将来发展着想,他不得不给对手一个逃生的希望。传令兵把主帅的意图及时地用角声送了出去,正在试图将敌军分割包围的骑兵们闻令让开了向南的一面,给流寇们留出了一条足够宽的生存通道。让大伙始料不及的是,并没有更多的喽啰退出战场,敌人的动作越来约疯狂,如醉如痴。
“先诛首恶,协从不问!”在探明敌军已经没有其他力量隐藏在附近后,李旭策马加入战团。眼前这种情况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参与过的虎牢关之战,当年的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就是凭着着一伙死士硬缠住了宇文述的中军和左翼,然后带领另一支兵马将隋军右翼生生击溃。若不是他及时做出了反击,宇文述的四十万大军差点被人数不及自己五分之一的对方打垮。
事隔多年,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于他的眼前。张金称的部属训练程度远不及李子雄的麾下,但他们的脸上带着同样的决然。他们笨拙的战斗技巧在高速而来的骑兵面前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般不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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