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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谋天下-第3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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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李廷机的一番话,可谓是说到他心坎里了,朝廷设置监察系统,是为了监察朝政,纠察百官,不是为了天天盯着皇帝犯错刷声望的!
不过毕竟涉及到清流一脉,虽然是私底下,但是朱常洛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只好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接下来便轮到了方从哲。
说起来,方老头最近过的郁闷的很,都说这世上最让人郁闷的事情,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有了希望之后,又眼睁睁的看着它消失而无能为力。
说的就是方从哲现在的情况,当初李廷机一时冲动,惹得天子大怒,好处却是便宜了他,于是看准时机的方从哲立刻行动起来,积极的准备接任帝党领头人的位置,眼看着光明大道就在眼前。
可谁知道,就在自己以为一片形势大好的时候,李廷机这个不要脸的,竟然真的连脸都不要了,抛却声望和清誉也非要赖在朝廷当中,更重要的是,他的这副样子,居然得到了天子的欣赏,并且对他重新青眼相看,怎能令方老大人不郁闷!
不过他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拿得起放得下,这一点和某个没有大局观念的阁老比起来,可不知道强了多少去。
所以在天子显露出要继续以李廷机为首的时候,方从哲便当机立断退出斗争。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三人当中,叶李二人都和天子的关系更近,而他则是在天子回到京城之后才追随左右的,论感情是没办法相比的,但正因如此,他更能够不被感情左右,而能够意识到天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天子为人,宽厚时极宽厚,可一旦有人触碰到天子的底线,绝没有人可以承受天子的雷霆之怒!
不过话虽如此,方老头还是忍不住慨叹一声,果真地位不同,话语权就不同啊。
似这般较为私下的场合,说话的氛围也较为放松,事实上,就算李廷机不说,方从哲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科道台垣一脉,毕竟吏治这档子事,除了吏部之外,就数和御史们有关了。
不过既然被李廷机抢先一步,那么方从哲就不好再说这一点了。
他虽然暂时退避一方,可并非是归附于李廷机,在这样的大事上面,岂能完全附和于他,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
只是这吏治一道庞杂多变,牵涉甚广,一时之间,叫方从哲该从何说起,故而虽然知道众人都在等他说话,但是方从哲还是忍不住陷入了沉思当中。
“方编修莫不是没有腹案?”
方从哲这么一沉默,李廷机便高兴了,他忍了方从哲这么久,总算是小小的找回了一把场子,当下便出言道,口气当中满满的幸灾乐祸。
“你……”
方从哲心中急怒,却咬牙说不出话来,不过忽听得李廷机的这个称呼,心中却是灵光一闪。
编修?翰林?国子监?
当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上前两步道。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吏治一道,若要治本当从根源治理,我朝历来三途并举,翰林与学校占据官场主流,然翰林清贵,学校不昌,此非正道也,而监生出身者,大多流于下僚,沉于地方,此辈中人多为学业不佳之辈,在学之时只图肄业,不求上进,如此执掌一方自然易受功名利禄感染,故而臣以为,若要从根源治吏,当重学校,严教律,提升国子监监生的才学德行,如此一来,待得此辈踏入官场之时,方能严于律己,以忠君报国为要!”
方老头这一番话说的洒然无比,丝毫不像是刚刚还一副难产样子。
转过头,望着发愣的李廷机,方从哲头一次报以由衷的微笑,今儿若不是他的话,恐怕自己还真要出丑了。
事实上,方从哲也是刚刚反应过来,既然天子叫他们这些人过来,肯定是有所用意的,李廷机是内阁阁臣,这件事情既然要上廷议,肯定是少不了他的。
而叶向高是吏部侍郎,这件事情也和他扯得上关系,至于孙丕扬就更不必说了,但是自己呢?他一个礼部侍郎兼管翰林院跟此事沾的上什么关系?
如果说单纯因为自己是帝党的重要人物而不想让他缺席的话,那么完全可以让他当个泥塑木雕就行,可方才自己不说话,天子却并未像平时一样,善解人意的让其他人接过话头,而是静静的等着他说话,这只能说明在天子心中,自己和这件事情的确是有关的。
但是到底哪里扯得上关系,却是让方从哲想不明白,直到李廷机这一句方编修,顿时让方从哲如同醍醐灌顶,明白了天子的用意……
第七百二十一章:物我两忘不是什么好事儿
纵观方从哲的整个官场履历,都和清流词臣脱不开关系,从国子监祭酒,到进位礼部侍郎执掌翰林院,他的经历当中,关系最大的就是学校和翰林词臣了。
而这二者恰恰是官场的大多数新鲜血液的来源,尤其是司农寺的那件事情,在大多数派品级不高的朝臣眼中,好似是天子为了区区一个徐光启的职衔跟众大臣怄气,最终众大臣妥协,但是朝中的一众大佬却明白,天子这是在为王府旧臣一脉打破非进士不授三品的规矩。
但是落到方从哲的眼中,他却又看出更深层的东西,这就是身为天子潜邸旧臣的好处之一,由于在天子身边待得时间更长,所以更加清楚天子的性情,也更能准确的明白天子所做的事情背后代表的意义。
那就是天子已经对科举取士一家独大的状况十分不满了!
方从哲熟悉天子的性情,所以更熟悉天子做事的习惯,若是要总结的话,天子的做事习惯跟早些年天子跟他讲过的一个典故一般,叫温水煮青蛙。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句诗用来形容天子最适合不过,事实上,众臣一直在提防着的吏治整饬,就在天子巡幸司农寺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所以方从哲大胆猜测,打破非进士不授三品的规矩,或许只是天子改革的开始,接下来,天子必定要针对科举进行更大的改革。
一念至此,方从哲又想起,在天子登基的第一诏当中,天子就只说了两件事情,一件是重设司农寺,如今已经见到了成效,那新型的各种水车如今已经正式将图纸转移到了工部当中,据说其构思巧妙连工部的诸多大匠都赞叹不已,经过测试之后更是确定,这些水车足可以胜任多种地形,若是能够在全国各地建设,定能大大减少旱灾对于百姓的影响。
至于那番薯良种更不必说,那当场开挖出来的几十筐番薯,现在还堆在一帮朝廷大佬的家里,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们司农寺做出的功绩,这可是能够让徐光启坐地升一级的功勋,足可见当初众臣都以为不过是个打酱油的司农寺,能够起到多么大的作用!
而除了重设司农寺之外,天子登基诏书当中郑重其事的提出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在国子监当中增设格物,数算两个科目,而且诏令这两个科目的考试和恩科共同举行看,这难道只是个偶然吗?
方老头觉得不是,联系起司农寺的事情来看,方从哲隐约明白了天子的用意。
天子这是有意削弱科举一家独大的局面,提升国子监的影响力!
明白了这一点,方从哲自然清楚自己该说些什么了,顿了顿,方老头又继续开口道。
“陛下明鉴,国子监乃我朝太学,教风不肃,学业不精,实乃臣之过也,不敢推脱,自请有罪,然陛下言今日不为追责,而为治吏,故臣大胆进言,国子监之弊,不仅仅在国子监中,我朝初年,国子监有无数大儒前辈讲学,朝廷对监生进士一视同仁,故而监生精于课业,不敢懈怠,而今科举大兴,国子监所进之辈,皆为不得意之举人,凡有志于仕途之青年才俊,皆入乡试而不欲入国子监进学,入国子监者,多为科举无望之辈,意图以国子监为阶进入官场,年龄颇大而心性油滑,自然素质不佳,此为国子监生无心向学根本之处!”
提起国子监这档子事儿,担任了数年国子监祭酒的方从哲老大人算是老本行,事实上,他也曾经下过大工夫想要改善国子监的学风氛围,但是事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子监监生和科举相比,先天残缺不说,最重要的是出仕之后的发展潜力天差地别,国子监监生出身,最多不过能做到四品知府,连入京都难,更别提继续往上走了。
如此一来,但凡有志于仕途的青年们,谁愿意放弃大好的前途到国子监来?
与其注定沉沦下僚,倒不如趁着年轻去拼那一丝丝希望,只要能得中科举,便是海阔天空,大道光明!
如此一来,生源本就不佳,发展潜力更是差的要死,就连有心整饬国子监的方从哲也只能无奈的发现,如果国子监监生的地位一日不改善,那么国子监便永远会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但是反过来说,国子监如今的这副样子,又如何能跟科举相比,进而提高自己的地位呢?
别的不说,方从哲心里清楚,如果真的要查,国子监出身的官员出事的几率一定比进士出身的官员要高的多,这不是方从哲妄自菲薄,而是事实。
多年的对比待遇下来,国子监监生的素质的确已经差到了不足以委以重任的地步。
不过现在既然摸清了天子的意思,国子监的现状或许就有了改善的机会……
在国子监呆了这么多年,方老头自然是有真材实料的。
“臣以为,若要肃教风,重学业,提品德,一则当宽进严出,派清廉严苛之大臣执掌国子监,严格肄业标准,提升国子监监生之素养,如此方能从源头遏制其进入仕途之后违法害民之可能,陛下可下诏延请民间有声望之大儒长者入国子监教学,以重国子监学业,提升监生才学,其次便是吏部选官,此乃重中之重,恕臣无礼,国子监之弊根源,非在国子监,而在士林朝堂,肃肄业标准,乃是治标之策,唯有吏部选官之时对监生一视同仁,方是治根之策……”
方从哲越说越多,隐隐有收不住的趋势,直到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悄悄的拉了拉,方才疑惑的住口不言。
再抬头,却见李廷机和孙丕扬两位大佬都紧皱眉头,望着他的目光也十分复杂,而天子面色平静,看不住喜怒,但是却没了方才的笑容。
眼角余光瞥见刚刚拉他衣角的叶向高,却见后者的眼神当中充满了忧虑,方从哲立刻打了个激灵,额头上顿时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拱手道。
“臣……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第七百二十二章:科举和国子监的公平之争
乾清宫中的气氛有些沉闷,方从哲的一番话说的倒是顺畅无比,事实上,这也是他在国子监祭酒的任上思索许久得出的结论。
想要改善国子监监生的地位,除了要从自身下手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消除官场当中对于国子监监生的偏见,唯有打开监生们的上升通道,才能真正的打破这个恶循环,让国子监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太学。
但是许是太过认真,方从哲一时之间竟是忘了朝中的忌讳。
当今朝堂之上,清流浊流之分,早已经不是潜规则,而是明明白白的规矩,进士是清流,监生是浊流,其间壁垒森严,难以跨越,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是通行于上的官场规矩。
就连朝廷的公文当中,清流浊流之分也屡见不鲜,这是大明立朝以来,重视以科举养士而造成的后果,并非任何一个人可以改变。
进士的地位高于监生,这是不争的事实,进士的地位应该高于监生,这是所有人根深蒂固的观念。
这个时节,说选官之时让进士和监生一视同仁,才会被士林和朝堂官员视为徇私舞弊,是对进士的不公正待遇。
可以想见的是,一旦方从哲的这番话传出去,不仅仅是在朝堂之上,就连在士林当中,都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在场的大臣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承受无比巨大的压力,甚至于由于李廷机的身份,说不定还会引起士林对于帝党中人的排斥,这般后果可不是说说而已。
方从哲刚刚说的一时兴起,便忘了这点忌讳,此刻得了叶向高的提醒,立刻汗如泉涌。
“因言罪人,非为君之道也,今日朕和诸位爱卿只是私下闲聊,所说之话都是密议,未经廷议便作不得数,也勿要妄加谣传,扰动士心!”
片刻之后,天子缓缓开口,语气当中带着一丝肃杀,顿时让所有人都心中一惊,连忙拱手道。
“臣等不敢!”
至于方从哲,则是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紧张的心绪也微微放松下来。
天子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警告他们,出去以后不要乱说话了,而有了天子告诫,方从哲也总算是能稍稍放心。
“不过方先生所说,倒也不无道理,朝廷设国子监,是为朝廷输送人才,如今国子监教业不兴,监生无心向学,亦是朝廷一大弊病!只是我朝虽称三途并举,可科举为重,学子欲要中举,当有数十年寒窗苦读,而监生入学门槛不高,肄业标准也多不实行,故而才学不足,德行不彰,如何可以与进士清流相提并论!”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朱常洛眉头微微拧起,继续开口道。
国子监的问题,他早就注意到了,方从哲猜得不错,他之所以在登基诏中郑而重之的将国子监单独提出来,是存了要提高国子监地位的心思。
不过和所有人都想象的不同,朱常洛并不打算维持传统的国子监教育模式,而是有自己的想法。
当然,无论他要将国子监如何改革,摆在他面前的都有一个重要的问题,监生的出路!
方从哲的话诚然是犯了忌讳,但这也是他作为一个国子监祭酒,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问题,国子监出身的官员,先天便低人一等,在官场当中的发展潜力受到严重的阻塞,几乎没有上升的空间,这种情况必然会导致监生无心向学,只求肄业。
但是与此同时,朱常洛也不会因为要提升国子监的地位,而盲目的打压科举,还是那句话,科举制度作为中国古代高度发达的一种选拔人才的方式,具有十分成熟的模式,也具有十分牢不可破的地位,毫不客气的说,科举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变,早已经刻入大明朝的骨子里,若是要动科举,分分钟就会影响到整个大明朝的基石。
何况科举制度独尊一方,自然有独尊一方的原因,它的残酷性,是国子监完全无法相比的。
一个毫无功名的白丁,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六轮考核,才能正式成为进士的一员,拥有正式踏足官场的资格。
除去只排名次而不刷人的殿试,前五道考试,足以将九成九以上的士子挡在官场的门外,能够得中进士者,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经历了如此艰难的考试,到最后却和在国子监进学了几年的监生们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这难道算是公平?
所以即便要改革,也不能搞一刀切,作为皇帝,朱常洛需要时时刻刻保持高度的清醒,他绝不会为了改革而忽略现实状况,更不会觉得自己拥有后世的知识和经验,就自大狂妄。
“依朕看来,方先生刚刚所说,肃学风,提学业,重品德是该当的,朕没记错的话,如今国子监祭酒尚且空缺着吧?”
“回陛下,的确如此,自方编修调任礼部侍郎之后,国子监祭酒便暂时空缺,吏部尚未铨选官员到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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