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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谋天下-第2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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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赵尚书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就明白这是皇帝在敲打他,若是他老老实实的在皇帝身边摇旗呐喊,好处自然大大的有。
要知道,赵世卿虽然不晓得内库如今到底有多少银两,但是粗粗估计之下,也知道如今内库的存银至少是国库的四五倍。
背靠大树好乘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在强大的金钱攻势面前,赵尚书很没骨气的怂了。
何况在皇帝的压力下怂,能叫怂吗?那得叫忠君爱国!
“大司徒言之有理,吾辈身为辅臣,受陛下重托辅政,岂可不管不顾,只凭一己私利?矿税当罢,但这些年国库税银日益减少,罢黜矿税之后,国库用度从何而来,若不解决此事,我等妄言罢黜矿税,岂不成了误国之辈?”
开口的是东阁大学士李廷机,他一说话,在场诸人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若论起官位,李廷机一个排名末位的内阁大学士,在如今的廷议现场绝排不到前列,定多也就是比几个排名靠后的尚书高上一线。
但是有些时候,地位不仅仅是看官位而论的,李大学士还有一个身份,帝党的领军人物!
今上潜邸时的东宫讲官,资历深厚的清流词臣,这在如今这个看重天地君亲师的年代,师生关系可是举足轻重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李廷机的态度,基本上就代替了今上的态度!
所以他虽然官位不显,但是却不轻易开口,如今一张口便是如此犀利的言辞,忍不住叫在场众人都泛起了心思。
应该说,李廷机在官场多年,绝对具有一个官僚的基本素质,能够把得住嘴上那道门。
所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李廷机这话看似是在声援赵世卿,但是言语当中的词锋却分明对准了沈朱二人。
仔细听听他的称呼,吾辈辅臣……
这在场这么多人,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称为辅臣的,这是内阁大学士的特权,李廷机这话,分明就是在讥讽出面打圆场的朱赓,至于后面的误国之辈,更是直接指向了主张直接罢黜矿税的沈鲤。
所谓看一步想三步,面对这样几乎露骨的指责,一干阁部大臣的心思都急速运转起来。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李廷机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站出来?
按理来说,作为皇帝最信重的老师,帝党的代表人物,李廷机应该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力挺皇帝,鉴于如今首辅老大人疑似和皇帝联手,也就是说,李廷机至少应该和首辅保持一致。
就算是不确定皇帝和首辅是否联手,至少在矿税一事上,皇帝的态度十分明确。
但奇怪的是,李廷机直到现在才在此事上表达看法,而且一开口就将话头引向了沈朱二人,这势头不对啊……
众大佬心头齐齐冒出一个疑惑,难不成陛下新皇登基三把火,这是准备把火烧到内阁去了?
按下众大臣的心思不表,此刻被正面针对的沈阁老却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沈鲤虽然在这内阁当中排名第三,但是若要论起资历来,就是次辅衷贞吉也比他不如,更别说李廷机这个刚入阁没多久的毛头小子。
你是陛下的亲信又如何?老头子今年七十二岁了,撑不了几年就得致仕,难道还怕你不成?
“尔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廷议之上,只许有和你一样的意见不成?老夫身为辅臣,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是非对错自有陛下论断,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夫,照老夫看,你这夸夸其谈之辈,才是误国之人!”
沈阁老的资历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要深,此刻摆出一副前辈的样子不客气的训诫李廷机,顿时憋的李廷机说不出话来。
“好了,不要吵了,我等今日在此乃是议事,非是为了相互攻讦,朝议之上,本就是诸臣畅所欲言,岂能因言罪人?尔张,你失言了!”
能够用这种教训众臣的口气说话的,不作他想,在场有资格的自然只有首辅老大人王锡爵一个。
“是老夫着急了,诸位大人莫怪!”
却说李廷机见那沈鲤依仗资历教训于他,正欲和沈鲤理论一番,却被老首辅出言训斥,不得不咽下这口气,不甘心的拱了拱手,坐回了原位。
他可以和沈鲤呛声,是因为内阁当中虽有隐性排名,可名头上只要不是首辅次辅,大家都是普通阁臣,地位平等。
但是老首辅既然开口了,他就算不甘心也得认错。
只是这番姿态落入王锡爵的眼中,却是不免掠过一丝疑惑之意,这李尔张,真的是秉持陛下的授意说的这番话么?
第六百五十四章:来龙去脉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这般地步,内阁当中没有比王锡爵更加清楚来龙去脉的人了,那一日,他入宫觐见皇帝,向皇帝力陈张居正改革之弊,最终劝得皇帝回心转意,决心以肃清吏治为主,这才有了大朝会上杨涟出面弹劾文选司郎中蒋时鑫的一幕。
这对于王锡爵和朱常洛来说,是一个双赢的选择。
要知道,新君登基的当务之急,一般来说都是更易朝臣,尽快将自己亲信的人马扶上位,如此才能保证政令通畅,王锡爵相信,今上自然也不例外。
他之所以下旨让朝臣议论张居正的一生功过,固然存了为张居正翻案之意,但是打心底里却知道这不可能成功,至少在如今,并不现实。
而今上要的也不是为张居正真正翻案,他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传递出这样的意思,为未来真正动手的时候做铺垫,另一个便是试探群臣的态度,看看朝中有多少人会站在皇帝这边。
不过很显然的是,试探的结果并不令皇帝满意。
或许是因为张居正的事情太过敏感,除了一小部分帝党在奏疏上替张居正说了几句好话之外,大部分朝臣都装作没有领会皇帝的意思一般,依旧维持原本主流对于张居正的评价,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至少这一点说明,如今的皇帝并不被朝臣所畏惧。
正是基于这样的猜测,王锡爵才大胆进言,建议皇帝采纳他的政策,整肃吏治,改革朝政,不得不说,此举是符合皇帝如今的利益的。
今上新君继位,正是需要对朝堂进行大换血的时候,这个时候推行吏治改革,既可以实现王锡爵胸中的抱负,又可以让今上趁机将朝臣大洗牌,可谓合则两利,自然一拍即合。
而他们动手的第一步,便将目标锁定到了吏部尚书孙丕扬的身上。
老实说,孙丕扬这些年执掌吏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左右逢源,虽然没有尽到一个吏部尚书应尽的职责,但是总算没犯过什么大错。
之所以将目标定在他的身上,是因为此人性格太过软弱,若是放在承平之时尚可,但是若是要肃清吏治,便必须要请孙天官让一让路了。
得罪一干朝臣的事情,孙丕扬未必有这个勇气。
所以整顿吏治的第一步,便是要将铨选大权拿到手中!
当然,吏部天官身为外朝之首,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孙丕扬纵然性格软弱,但好歹也在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上坐了好几年,所以按照王锡爵原本的计划,朝会之上,只要将吏部尚书孙丕扬牵扯下水,便应该结束了。
吏部尚书地位超然,强势些的,地位甚至隐隐可以和内阁首辅并肩,想要扳倒他并非是容易的事情,单靠一场朝会肯定不行。
不过王锡爵不怕等,孙丕扬此人无党无派,自成一脉,在朝堂之上左右逢源,但是这也意味着,当有人出手对付他的时候,没有势力会下死力气保他。
有首辅和皇帝联手,孙丕扬倒台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但是朝堂之上,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王锡爵和朱常洛在谋划着要对付孙丕扬,而沈朱二人却在暗中准备上奏矿税一事,而由于首辅和皇帝有联手的意向,让内阁诸臣产生了警惕,隐隐约之间心照不宣的联手对王锡爵进行了一次狙击。
为了保住好不容易从皇帝手中争得的信任,王锡爵不得已之下,提出了以一条鞭法代替矿税的口号,而皇帝顺水推舟,将此事下发廷议。
事情发展到现在,固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是总体来说,还在掌控当中。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王锡爵在和皇帝的那一场密奏当中,已经大致摸清楚了皇帝的部分心思,皇帝有意在赋役制度上进行改革。
但是事情重大,非一朝一夕所能做到的,饭要一口一口吃,所以皇帝只是放出了为张居正翻案的风声。
换句话说,皇帝暂时是没有大规模推行一条鞭法的想法的,有这个条件做基础,那么一切就都在掌控当中。
如今的廷议,说穿了只不过是要给皇帝一个交代罢了。
什么交代?
在外人看来,要么群臣同意暂时保留矿税,要么群臣同意用一条鞭法来代替矿税,总之这两个选择,总需要选一个。
但是王锡爵却知道,政治上的东西,往往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回忆起那天奏对时皇帝不经意间露出的口风,王锡爵大致猜到了皇帝召开廷议的目的……
但是他的猜测还未来得及证实,就遇到了李廷机出言针对沈鲤之事。
李廷机虽然不算什么,可他代表的是皇帝,附上这一层光环,他的话语就不得不令人重视了!
难不成前面的种种都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目的在于借矿税一事向内阁发难?
王锡爵的眉头皱起,心头忍不住浮起一丝疑惑,顿了顿,王锡爵开口发问道。
“不知大司马对方才沈阁老所言,有何看法?”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了兵部尚书石星的身上,老尚书本是沉默不言,并不打算开口,但是此刻被首辅点名发问,却是不得不答。
沉吟片刻,石星开口道。
“老夫以为,矿税当罢,但是善后之事,亦当处置妥当,先首辅张公的一条鞭法,曾令国库充裕,可试行之!”
老大人一贯的干脆利落,并不拖泥带水,说完之后,便继续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
不过如此一来,王锡爵的眉头却是皱的更紧了,目光在石星和李廷机之间不住的来回,不过心中却是模模糊糊的有了猜测。
“元辅,王安公公到了!”
正在此时,外头中书舍人进来禀报道。
王安如今是御用监掌印太监,随侍天子左右,他此番前来,必是有诏旨传达,群臣对视一眼,纷纷起身,片刻之后,王安一身金丝蟒袍,笑眯眯的走进了内阁当中,客气的拱了拱手。
“打扰诸位先生议事了,皇上有口谕,请诸位先生领诏!”
说罢,双手向前举过头顶,道。
“圣谕,朕初登大宝,当以朝局安稳为重,诸位先生都是父皇留下的重臣,朕甚倚重之,内阁辅臣要好好辅政,阁部大臣要厘清政务,严以律己,和朕上下一心,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第六百五十五章:转变的态度
直到王安离开了之后,群臣对于他带来的这道口谕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这么就完了?天子派心腹的王安公公过来,就只是为了说这几句没什么实务的话?不过在场之人都是老狐狸,想想方才发生的事情,再联系起今天的大朝会,便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
只是想清楚之后,便不由得对一旁的李廷机带上了一丝嘲讽之色。
“元辅,所谓一条鞭法,无非以税赋归一,统收银两,此一条固然可以令国库税赋增加,但对朝廷来说,毕竟粮食才是根本,朝廷收缴税赋不仅仅是为了诸大臣的俸禄,更是为了储备粮食,以备灾年,若仅靠银两以作税收,若有灾异,朝廷该如何应对?”
众大臣摇了摇头,不再去思索方才发生的小插曲,略一沉默过后,次辅衷贞吉缓缓开口道。
事已至此,衷贞吉也明白,如果不拿出一个补充国库用度的法子来,这罢黜矿税的议题怕是就要死死的卡住了。
没法子,今上摆明了和先帝一样,不想罢黜矿税,若是群臣一心,或许还可以抗争一番,毕竟今上新君继位,总要顾忌朝议。
可如今先是百官之首的首辅王锡爵和皇帝同一立场,内阁当中李廷机自然也不会冒出来跟皇帝呛声,再有户部尚书立场暧昧,而群臣这边,剩下的唯一一个有资格带领群臣发声的吏部尚书孙丕扬,又是“戴罪”之身,虽然来参与了廷议,可委实不宜太高调。
再加上一个刚刚被皇帝施恩的左都御史万世德,衷贞吉在心里盘算了片刻,悲哀的发现,在场十二位朝廷重臣,不知不觉间,竟有将近一半的人被皇帝用各种手段绊着或是干脆直接站在了皇帝的一边,即便碍于立场,不会直接出面为皇帝摇旗呐喊,可要说跟着他们去向皇帝进谏,怕是想都别想。
所以衷次辅很明智的改变了方针,既然硬来不行,那就按照别人划下的道来走罢!
皇帝无非是担心罢黜矿税之后,少了一大条来钱的路子,摆在明面上,就是忧虑国库用度不足,那想要罢黜矿税,也就只能按照皇帝的道理,先想个法子弥补国库用度了。
“不错,朝廷储粮,乃是为应对灾年,一条鞭法以银两征收税赋,固然有其好处,若仓中无粮,朝廷便难以应对灾异,这几年以来,各地屡发灾害,不可不虑啊!”
接着开口的是刑部尚书萧大亨,他和沈鲤等人没什么交情,但是却和衷贞吉是一派,先前不开口,是因为摸不清楚衷贞吉的态度,此刻见次辅大人表态,自然连忙跟上。
王锡爵瞥了一眼沉默着的沈鲤,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有了衷贞吉和萧大亨的这个表态,加上方才赵世卿和李廷机的立场,这个调子算是定下了。
若是不能讨论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弥补国库的用度,怕是罢矿税也不容易,有了这个调子,他就好交差了。
凭他对今上的了解,其实今上心中并不在意矿税是否罢黜,反正倭国的那笔赔银大部分都落尽了内库当中,若仅仅是宫中用度,而不拨给外朝应急的话,怕是宫中十年之内都不必担心用度。
所以皇帝对于征矿税的需求,其实远不如当时荷包空空的先帝,之所以一直卡着群臣,还是担心国库的问题。
这几年以来,国库入不敷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若不是有倭国的赔银涌入,怕是就要到了寅支卯粮的程度了,这还是内库屡屡接济的情况下。
而内库也不是个摇财树,照理来说,内库的银两也应该是自税赋当中而来,只不过这些年国库用度尚且不足,内库也就只能自己找路子,开始征发矿税。
现在皇帝的内孥不需忧虑,需要担心的是,罢黜矿税之后,税赋问题该怎么办?
今上的性格,向来是谋定而后动!
若是拿不出一个合理的方案来处理税赋问题,那就先维持着矿税吧。
同样的,王锡爵心里清楚,今上心中倾斜于使用一条鞭法,所以才会以张居正试探群臣,但是以他观之,若是有更好的法子,今上也未必就会执着于张居正的改革……
“税赋之事,乃是户部本职,不知大司徒可有良策?”
王锡爵微微颔首,将目光投向了户部尚书赵世卿。
廷议之上,若非特殊状况,主持者一般不会点名,毕竟廷议上更多的是表态站队的问题,而有些时候,沉默也是一种表态,贸贸然把人点出来说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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