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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6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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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墨家移风易俗,既然说这种攀比心和诸夏传统的鬼神意识难以改变,那么不妨换种方式。
于是纸钱、纸花、纸马等等,取代了原本的实物。
曾经的服丧三月,变为了如今的服丧三日。
曾经的真金马骨,变为了如今的纸钱纸马。
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平等,因为想要彻底革除丧葬陪葬品的习惯太难,与其革除,不如像是墨家当年在泗上弄出的数百个侯爵上千个伯爵子爵男爵一样,将其平民化,反正纸终究是不贵的,大部分的平民都还是买得起的。
如果说泗上之外是二十年风雨变幻,泗上宋地则已经经历了五十年的除旧迎新,早已不同,却又处处透着一些卫鞅熟悉的传统。
这座纪念碑前,只有一些纸扎的白色花朵,却没有纸钱纸马之类,便多了几分肃穆。
纪念碑的旁边,立着一个巨大的木柜子,柜子的上面有一层玻璃,里面陈列着许多印刷的报。
看到卫鞅好奇地看着木柜子里面的报纸,一名常年在中原负责联络的秦人小声道:“大良造有所不知。汉天子言,为利天下而牺牲者,所为者,天下大利。是以最好的祭品,便是祭告他们天下已利,所谓‘捷报飞来当纸钱’。”
“是以中原各地的纪念碑,不撒纸钱,只献纸花,旁边多有陈列柜,里面放着这些年战争的胜利、民众的进步、天下的富庶等等这些内容的报。”
卫鞅点点头,表示理解了,轻声道:“墨家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昔年墨翟以为如此,举了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例子;举了勾践好勇于是勇士跳水的故事;也说了晋文喜好简朴,于是士人多穿弊衣。”
“当年墨翟是想着上行下效,只要上好非攻尚贤,则下必好此。汉天子作为其弟子,改动许多。”
“适子之上,非墨子之上;适子之尚同,非墨子之尚同。”
“只是我想,适子的那句捷报飞来当纸钱也未必就是本意,结果下面的人却理解成了这个样子。”
二十年过去,不知不觉,鞔之适这个称呼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尤其是这一次秦人再来有求于中原,这称呼也就很自然地发生了改变。
这些年卫鞅一直有读报纸的习惯,秦国对于中原的报纸是管控的,因为上面很多反君主制、反权力世袭的言论。
但是上层不在此列。
虽然拿到的报纸都是一些一年前的,可至少那也是个了解中原的窗口。
然而报纸上的内容,不会说太多的细节,像是这种节日或者纪念的风格,报上就不会说的那么详尽。
卫鞅大略地扫了扫柜子中陈列的报的内容,应该是从二十年前就开始陈列的,每年会有人专门整理,或者有了什么重大的有利于天下的消息时会在这里专门宣读。
齐国投降、韩都被破、兵临洛邑、燕国投降、赵国投降、秦人西迁、蜀国投降、巴国投降的消息,一件件都在里面陈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很重要的内容。
譬如那几张很著名的喜报。
第一台蒸汽机。
第一座公营的蒸汽动力做鼓风机的冶铁炉。
第一支用板簧燧石枪改装的敲击雷汞的新火枪。
第一次诸夏九州万民制法大会的胜利召开。
等等等等,这些内容的最后一张报纸,卫鞅看了看,是三年前的,上面的内容是庆祝第一列蒸汽动力的、可以一个时辰走二十四里日夜不停的试验性质的火车。
这张报纸他看过,但却不知道火车为何物,可是却能够从报纸上判断这是一个改变天下的利器。
他甚至不知道那东西的原理,更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运作的,甚至于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虽然他看过用火棉和乙醚溶剂代替了鸡蛋清做固定感光粉的原始照相术排出的照片,但终究只是模糊的黑影。
可他却能够想象,有了这个东西,意味着乡村、城邑、齐鲁、秦楚将会在将来的某一日,连为一体,再难分割。
一个时辰二十四里,未必有马跑得快,但却可以日夜不停,更可以装载数百人、上万斤的货物,这便大大胜过了马匹。
况且,他自小经历了射程准度都不如弓箭的火门枪一步步淘汰了弓箭的乱世,很清楚这些东西有些无限的潜力。
看着最后一张报纸,卫鞅感叹道:“昔年,墨子被人质问如何解决兼爱。墨子用道理来回答爱鲁人胜过爱越人的问题。”
“现在,诸夏之人用这些器械,而不是用道理,解决了这个问题。”
“自此之后,齐到鲁不过几日,鲁到月不过三天,哪里还有什么鲁人越人齐人?自然也就没有了鲁人爱鲁人胜过爱越人的问题。”
“早些年我来泗上求学的时候,先生尸子尚在,很多年前了。我看到过泗上煤矿所用的那种烧煤的提水机,却不想几十年后,这种当时只能提水的器械,如今已经可以用在方方面面。”
“这天下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现在不敢去想,我想谁也不敢想。”
“昔年适子做《乐土》,谶纬之言,《七月》之韵,其时以为那样的乐土便已经不可触摸。五十年后,那样的乐土却已经不值一提。”
“是故我说,中原风物,非西域可比。”
一路走来,他见了太多,虽然这所谓的火车还只是试验性质,在从西边走来的路上并未见到,可他却见到了许多以前不敢想象的东西。
那些一个人可以生产原本几十人劳作的蒸汽的纺纱机、那种取代了原本家庭作坊的冒着浓烟的缫丝作坊……这些东西一点点击溃了这些前来谈判之人最后的一点信心。
短短十二年,不要说天下之中,便是这些人再抵达秦人故地关中的时候,关中父老却已经开始对他们毫无亲热。
看上去,到处都有传统的残余,可看过去一切都又截然不同。
长在中原的那个秦人外交人员见卫鞅感慨这么多,便指着远处一群正在那里修筑什么的人道:“大良造所感慨的火车,泗上已有。当年试车的时候,万人去看,虽然只走了二十里便出了问题,而且跑起来的时候怕是跑的快一点的人都可以赶得上。如今却已不同。”
“那些正在修筑的人,就是要做一条铁轨路。”
众人闻声望去,影影绰绰,却是有许多人在远处忙碌。
胜绰的曾孙拿出望远镜,看了一下,啧啧一声道:“中原却也于秦无甚不同。我只看到许多髡刑之人。以刑徒修路,倒与秦政无异。”
“我曾闻言,墨者使守门,劓者使守关,宫者使守内,刖者使守囿,髡者使守积。”
“多有传闻,墨翟受过墨刑,所以对于守城、守门之事极为精通。如今墨者竟治天下,却让同受五刑之髡刑之人修路,倒也有趣。”
那个知晓中原情势的秦人笑道:“那些髡头之人,倒不是受刑了,而是主动剃的。”
胜绰的曾孙大惊道:“这岂非夷狄之俗?中原风物,我自小仰慕,难不成如今竟是遍地夷狄之风?”
那秦人摇头道:“这倒不是。主要是如今泗上多有作坊,蒸汽为驱,闷热潮湿。束发多有不便,且容易生虱子,而且闷热之下着实难受,故而有人便主动剃发。”
“再一个,一些大的冶铁作坊多用机械,以至于束发一旦散开,多有被夹在机械之中的事故。那些器械动辄九牛二虎之力,头发若被夹住,则多半没命,故而一些在作坊做工之人皆剃短发。”
“此事又涉及到一些贫富平等之事,凡做工者多髡发,而作坊主或者地主则多束发,故而一眼便知穷富。所以墨家以昔年墨翟秃顶无发为由,鼓动墨者也都髡发,以移风俗,虽不禁止束发,但也尽可能表示墨家依旧希望建立一个真正平等的天下。”
“其实不过是墨家所谓的道义正确而已,不敢去深究这些不平等的起源,倒是在诸如纸钱替代名器、鼓励髡发以免出现肉眼可见的差距这样的小事上做平等的文章。农家这些年颇为不满,仍旧坚称自己才是真正平等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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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终章(完)
秦人于小丘顶部感叹着天下的变化,并没有人打扰。(全本小说网,https://。)
不多时,春日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片云,随后落下了冰凉的雨。
随从们取出了油纸伞撑开,询问着卫鞅要不要回马车里。
正在这时,小丘远处传来一阵奔跑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充满活力的呐喊声。
青春活力的声音透过了湿漉漉的雨,仿佛让着被雨浸成一团的天地都被这些活力的声音给震开了。
最前面奔跑的几个人,露着上半身,赤膊。
春日的雨,还有些凉,可这些人却仿佛很享受这种在雨中奔跑的感觉。
这一行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大的也就三十岁不到,年轻一点的也就二十一二岁。
除了那几个赤膊奔跑的,里面还有几个人的打扮很特别,打着草鞋,穿着短褐,剃着作坊工人的髡发,但很显然这些年轻人并不是作坊的工人,若是做工的哪有时间来这种地方呢。
这幅模样打扮的人,要么是墨家内部激进的自苦以极派的,要么就是农家分出来的另一个派别真正平等派的。
这些人奔跑到了小丘顶部后,只是略微看了卫鞅几眼,却也没有多看。
一个赤膊在雨中奔跑的高大的年轻人道:“孔仲尼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何谓文质彬彬,我看就是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唯此才可算作君子。”
“雨中赤膊、冬日寒泳、登高山而游大河、读史书而学道理,方可谓文质彬彬。”
“我曾闻,索卢参昔日西游,见极西之地有山名为奥林匹斯,每隔四年便在那里举行较艺大会比试体魄,其国亦有通晓诗书者,竟与中土君子相似。可见,极西之地,亦有君子,与中原并无不同。”
“文明精神,可知何以利天下。野蛮体魄,可能持枪握剑以利天下。文质彬彬,便是一手刀剑一手义理。”
孔仲尼是墨翟一生之敌,既仰慕又和反对,加上墨家在泗上崛起的时候,其实孔子的嫡孙尚在,而且卫鞅知道他小时候求学时,卫国大将苟变还是孔子嫡孙推荐给卫君的。
时间并没有过去太远,卫鞅当然也听过文质彬彬这句话,可他没想到才几十年,这句话已经被这些年轻人赋予了另一种新的、文明做文野蛮做质的含义。
于是他便好奇地看了那一行年轻人一眼,那些年轻人又聊了几句,赤膊的人便都先穿好了衣衫,一起肃穆地朝着纪念碑行礼默哀。
片刻后默哀完,这几个年轻人便于旁边的一处木椅旁坐下,却没有谈年轻人最喜欢的风花雪月,倒是开口便是天下。
一个穿着草鞋短褐的年轻人道:“天下已定十二载,依我看,距离乐土还很遥远。我觉得,想要抵达真正的乐土,需要不断地变革。旧的矛盾被解决,新的矛盾又产生,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都说天下已定,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你们只道去年在桑林社的丝绸织工集会的事吧,对那些丝绸织工而言,他们纺织出了天下最好的丝绸,销于西域、南海,可他们自己却根本穿不起这样的丝绸。”
“这合理吗?”
“对这些织工而言,他们将贵族们送到了地下,可却又落入了那些作坊主的盘剥之中。”
“十二年前的利天下,并没有利所有人,最得利的是那些商人和作坊主。对民众而言,则是流血流汗而生产出来的成果流入一小撮可恨的钱袋的库房里。”
“那些人当年做了什么?周天子借贷不成,强逼他们缴税,可当年商丘一战大局已定,他们都还不敢发动起义攻占几乎空了的周王宫,废物不堪,毫无武德。如今却坐享其成。”
桑林社的事,在一旁偷听的卫鞅有所耳闻,要求提高最低工资,结果是被那些村社农夫出身的骑兵给弹压了,数百人被“依法”流放到南海。
墨家内部是有派别的,一直存在,只是因为巨子威望的问题,能够压服而已。
农家自从当年被批判空想之后,也开始探究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内部也如同当年儒家六分一样,分出了不同的派别。
当年的一系列经济政策出台之后,诸夏看似归一却又分出了新的阶级,导致了各种不同的思潮开始流传。
原本由周天子分封的疆土所割裂的天下,如今被阶层所割裂。
土地私有、允许买卖,在新技术的支持下,资本获利的利润增加,兼并的速度也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景象。
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土地,进入城邑做工谋生,而蒸汽煤铁之下的苦难,比之当年做自耕农时候的光景总归不如。
那个穿着短褐打着草鞋的青年说完这些后,有人便提出了反对,说道:“依我看,这倒不是问题。”
“适子说,乐土不是一日可以建成的,这些苦难我看都是不可避免的过程。”
“所以,依我说,我们这些年轻人,应该多做些实事,少谈些道义。只要将来机械发展了,天志知晓了,一亩地可以产五百斤粮食、一个人一天可以生产一百个人穿的布匹时,那么到时候才可以说乐土。”
“现在嘛,这些都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这些苦难的人,只是要达到乐土所必须的肥料。”
“况且,现在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吗?二十年间天下财富总和增加了多少?是过去数百年都赶不上的。”
“墨子说,天下利弊有三表可依,这天下财富总和不正是三表之一吗?”
“我们这些人如果真的有志于利天下,就该不问政治,不谈道义,而是门头苦做,各尽所能。”
“适子说,主观利己,客观利他。就像是前几年那个改良了纺纱机的人,他未必就是有利天下之心,他那么做只是为了赚钱,可终究天下的棉布更加便宜了,也有更多的人穿上了棉布不是吗?”
他这番少谈道义多做实事的话,也有许多拥趸,几个人附和道:“是这样的。既然是不可能越过的,我看我们这一辈人就不要管道义,而是多做实事,探究天志,改良机械,这才是为利天下大志的正途。”
那人又道:“如今是最好的时代。只要你聪明努力,便可以成就名声、获得财富。人与人至少没有贵贱之分,是平等的。”
“可若是真正的平等,那又怎么可能?人和人本来就是有差距的,有的人天生就笨,有的人天生就聪明,所以自然会有穷富差距,这也是符合道理的。”
“适子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其实人也一样。那些做工的,不是因为懒就是因为笨,而那些有钱的,必然是勤快又聪明的。这是天下的道理,是不可更改的,人如果悖道而行,非要真正的平等,那必然是行不通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有人冷笑道:“你爷爷当年只是个篾匠。那时候贵贱有别,君子六艺精通,你爷爷却连个字都不认得。”
“按你这么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当初你爷爷就活该做一辈子篾匠,凭什么要起来造贵族的反?”
那人涨红了脸,骂道:“不要牵扯家人祖先!”
骂他那人起身道:“我不但骂你,还要打你!你不配谈利天下!”
拥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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