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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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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几天前。
禽滑厘记得,当时适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比喻。
说是去年秋天收玉米的时候,村社的几个人迫于见到苞皮里面晶莹的黄玉米粒,想要一次就把玉米的外皮撕掉,但是费劲力气也很难一下子全扯掉。
而适则一层层地剥开,剥到最后,轻轻一卷那包裹着的外皮就全部退掉了。
以此为喻,是说要各个击破,不要一下子将潜在的敌人都得罪以至他们联合在一起。
想要行义,要得到民众的信任,这是最终的目的。
巫祝、祭祀这些事,只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的第一步。
祭祀敛财之事,牵扯甚多,大体算下来可以分成三部分。
把持着神权的巫祝、世俗权力借用神权敛财和控制民众的大族乡老、不明真相的村社民众。
看起来如果想要行义,必然会惹怒前两者,但其实不然。
世俗基层权力借机敛财的那些人,不关心巫祝是谁,谁能祭祀谁能靠神明收拢人心且与他们合谋取利,谁就是他们承认的巫祝。
巫祝依靠把持祭祀的仪式和那些说辞,垄断祭祀之权,也以此与世俗基层权力合作分钱。
所以,先收拾巫祝,但不要招惹大族,也不说立刻废除祭祀,而是给那些大族乡老一种假象:墨者只是要祭祀权,并不是要废除这种祭祀,甚至大家可以继续合作。
机会一旦成熟,到时候再动手。
这个机会至少要等到秋天牛马赶来、什伍编成、宿麦种植、新作物收获希望。
这种假象也很容易制造。墨者之前走的也是上层路线,底层对于墨者的了解并不深,也根本不知道墨者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是第一步,如果想要更稳妥,可以先不动这些大族,而是等到一个难逢的时机:楚王攻宋、三晋崛起。
一旦楚王攻宋,整个宋国上层贵族隐藏的种种矛盾都会暴露于明面。适又提前铺垫了三对嘉禾与斩衰童谣这两件事,会让这个矛盾激化和加速。
斩衰之丧,三年。
斩衰后、会葬终,才是童谣中兄终弟及和嫡子相继谁能获胜的时候,所以这童谣三年之内始终有效,有心人谁都可以利用。
三年时间足够,楚国想要保持中原的战略优势,不可能不干涉宋国内政,否则右翼就会彻底暴露。
三晋三年内必将崛起。赵宗想要魏宗和中山国两败俱伤之谋,因为魏有乐羊子这样的人才而彻底失败;赵都中牟被魏城围住,西门豹治邺,卡住了赵国经略邯郸南下中原的路;吴起在西河搞的风生水起不用担心秦国背刺。
暂时这几年三晋还能以晋之三卿的身份行动,魏斯不死赵魏暂时不能翻脸,新一轮的晋楚争霸即将展开。
宋国这样的国家,贵族必须要站队,一站队矛盾就会激化。
不只是宋国,郑国等夹在晋楚之间的弱国都会因此这场新一轮的争霸发生太多的变动,国君被杀、贵族被逐、权臣遇刺、党羽弑君,这样的事将会层出不穷。
一旦上层矛盾激化、楚王围宋,这就是最完美的时机。
到时上层贵族没有心思管沛地的事,便是向这些大族乡老磨刀霍霍动手的时候。
但此时,只能接过祭祀权,而不能彻底废除这些祭祀。墨者的力量还太微弱,背后没有王权支撑。
此时民众的信任也不足以只靠信任就废除祭祀活动,墨者手里没有太多的暴力力量强制执行、镇压反弹。
还需要时间行义举来积累信任,直到信任度可以支撑墨者的下一步行动。
禽滑厘相信,适说的后续办法绝对可以彻底废除这种淫祀,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这些巫祝死的十分难看,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再做这种事。
适的意见当时得到了众人的认同,墨子也许可。
摹成子更是认为,杀人者死,那些被祭祀的女子的死,这些巫祝要负责。但砍头威慑仍旧不太够,所以要用一种民众自发性监视、辨别的手段,以致没有人敢走这条老路。而且这种自发性的执行手段是要可以杀人,但不能是用剑杀人。
因而禽滑厘和巫祝交谈的内容就无非是用自己的辩术,或逼或骗巫祝落入适提前布下的陷阱。
在前台的适,借助禽滑厘拖延的时间,已经巩固了自己的主动权,不断地讲一些祭祀之外的道理,宣讲墨者的行义。
借别人的戏台,唱自己的戏,将一场祭祀悄然变成了一场宣扬墨者行义和将来天下的集会,只是没有深入地讲太多,只是大致让民众明白墨者应该是一群“好人”。
他从家长里短出发,讲到兴致最高的时候,造篾启岁悄悄来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禽滑厘那里已经谈完了。
在沛地,巫祝的力量很强大。
但在今天,墨者全面篡夺了主动权,至少在此时此刻,巫祝们除了认输之外没有其余的办法。聚集民众不易,他们不认输固然日后可以给墨者带来麻烦,但民心和信任将会失去,所以巫祝们不想翻脸,也希望今天有一个台阶下,别让适煽动民意导致不可挽回的局面。
巫祝们想的或许是日后再与这群墨者争斗,被适在前台逼得他们不得不先行退让。
只不过,适不可能给他们日后再来的机会。
巫祝的头目从后面出来,带着十余名男巫女巫,当着众人的面忽然跪倒在适的面前,哭诉道:“是我们祭祀手段不精啊,难以上达神明。”
“但我们的心思,也是希望鬼神能够赐福、希望万民不惹怒神明而招致祸害啊。难道说我们心存这样的心思却做了坏事,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墨者行义,我们素知。只是你们行义天下,今后若不在沛地,谁又来祭祀神明呢?”
“你们行义是为了利天下,我们祭祀难道不也是为了大利天下吗?还请为了沛地万民,教授我们!”
这时候的民众基础就是这样,祭祀成风,他们相信必须要有祭祀。
适破除了巫祝的神话,却还没有破除神话本身。
巫祝们这样一说,众人也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一些不明事理、耳根子软一些的、或是家中没有女子被祭祀的人家,均想:“这些巫祝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做的不对。再说这墨觋如果将来走了,谁来祭祀呢?又怎么知道祭祀的方法对不对?能不能沟通神明呢?”
适知道这些巫祝是在演戏,造篾启岁早已说了,禽滑厘也冲他点头示意继续。
适叹息道:“你们这样说,也并不是全无道理。我们墨者行义天下,或许不能一直在这里……你们比起旁人,还是更容易和鬼神沟通的。只不过绝地天通后,想要祭祀祝融并不简单啊……”
他做皱眉苦思状,好半天才道:“世间有一物,名为祝融血,你们可曾见过?”
巫祝们摇头,前面的民众也只说没听过。
“祝融血啊,乃是神物。服用之后,可以灼炼神魂,将来或可拥有我这样的手段,我就是吃过祝融血之后,才有不惧火灼、弹指成焰的手段。”
之前禽滑厘已经和这些巫祝们谈了很久,巫祝们只说自己也有力量,他们觉得墨者不想两败俱伤,所以各退一步。
他们可以装作幡然悔悟、痛哭流涕,以万民将来的祭祀为借口,请求墨觋传授他们真正可以交通神明的祭祀之术,实则日后必有重谢。
禽滑厘为了让他们相信,也在背后让他们盟誓再也不用活人祭祀,只说这就是墨者的行义。
巫祝们觉得墨者是怕遭到巫祝大族的报复,但又想要行义,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事,其实就是为了以后不再祭祀活人。
这样一想,完全说得通,便有了刚才痛哭流涕、希望墨者以万民为重传授祭祀之术的请求。
这看起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至少今天这样祭祀聚集的众人,已经深信那位身负祝融之血金乌之翼的墨觋,而想要日后再能把持祭祀今天就必须得到墨者的原谅。
民众的情绪已经被操控,这个结今天也只有墨者能解开。
认错也好、流涕也罢,只要说自己是无心之过,最多受制于墨者,日后还有机会再起,也有办法等人群散去后排挤走这群墨者。
听适这么一说,巫祝头目觉得墨者这是在给他们机会。他们已经盟誓不再用活人祭祀,显然墨者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知道他们在这里根深蒂固牵连甚多,所以也想各给一个台阶下。
活人祭祀只是为了仪式感,顺便丰富男觋们的生活让他们更为忠心,但只要能够敛财,总有别的办法,不祭活人就不祭了吧。
适又说自己也是吃了祝融血之后才有了刚才那些手段,巫祝心想这些墨者或是为了卖这些祝融之血?既然如此,肯定是给自己吃了之后,便能教会他们这些手段,以证明这东西确实有效。
年轻巫祝暗想,这些墨者的手段果然高明,原来竟是为了这个?看来他们和自己不是一路人,这群墨者是想捞一笔就走,而不是想在这里扎根。
适又说了几句,当众展示了一下“祝融血”的神奇,似乎真的蕴含着祝融神明的火焰之力。
他拿出了一块黄白色的虫蜡,悄悄放了一枚自己收获的、此时还见不到的蒜瓣,混在黄白色的虫蜡中咀嚼,还道:“这味道有些不太好,微微发臭,但确实是可以吃了后便能沟通祝融的仙药。不过这东西制炼不易啊,耗费众多……”
巫祝们一听,更是坚信了适这是准备卖一卖这祝融血敛财,暗骂手段高明实在是自己所不及。
适说完还哈出一口气让巫祝们闻闻,巫祝们第一次嗅到大蒜的臭味,只见适吃的面红耳赤,又亲眼见了他吃了一大块黄白色的“祝融血”,哪里还有怀疑?
适的口腔被大蒜辣的火灼般疼痛,暗骂不止,心说要不是要防备你们吃了白磷觉得嘴里发蒜臭以至往外吐,我何至于遭这份罪?
骂过之后,暗道:“你们不是愿意当巫祝吗?我今天就给你们立个规矩,以后想沟通火神的,先吃一两白磷,再放进油锅炸一炸,这要是还不死,我就真信你们有神明赐福,我跟你们姓!”
第八十六章 仙药共品皓首悬(完)
巫祝们不知道名为祝融血的白磷这种事物,所以也就不知道适赐予的“仙药”真的可以“升天”。//全本小说网,HTTPS://。)//
在巫祝们想来,这东西可能只是古怪而已。
墨者给他们吃这些,无非是证明一件事:这些人将来再祭祀的手段,都是吃了这古怪的“祝融血”之后获得的,以此掌握民众之心。
此物一吃,日后巫祝们做什么祭祀,都要说是借了墨者的传授,至少民众会这样想。
他们觉得,莫说本身这东西就很古怪,哪怕此时墨者搓下来一团身上的油灰,这也是仙药。
现在民意已被煽动,巫祝们知道必须吃下去,以此作为退让,求墨者在今天网开一面大家各退一步,算是认栽。
今天不退让,民心肯定会散。
今天暂且退让,最多是不再用少女祭祀、将来可能需要分一杯羹给这些墨者。
而他们猜测墨者也是实力不济,所以民心尽占也不敢撕破脸不给情面。
再说他们实在不知道此时天下还有一群思想有些超前的人物,要做的事也根本超脱了此时所能想象的范畴。
这种信息不对称的猜测之下,巫祝们认定了这些黄白色的祝融血,就是一个他们今天认输的态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
于是最年长的那名巫祝立即哭诉道:“还请墨者为了沛地万民,赐给我们祝融血,传授我们真正的祭祀得法,以达神明!我们也是为了万民能够风调雨顺,只是方法不对啊!”
他一带头,其余巫祝也纷纷哭诉,说的凄凄惨惨戚戚,仿佛真的就是为了万民,心意是好的,只是手段不精而已。
这是无奈之举,今天适露出的那几样手段实在太夺人眼球,论及口才辩才又赶不上墨者,今日民心尽在忽然出现的墨者掌握,只能认栽日后再寻机复仇就是。
他们不知道墨者对他们的定位只是工具,墨者担忧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在背后利用这些工具的世俗基层权力。
他们也不知道墨者不想直接动手杀他们,是为了后招,而不是惧怕这些人。
眼看着这些人说的如此真切,许多民众也有些心软,适的表情看起来也像是被他们说动了,叹息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墨者行义,只求兴天下之利,将来我们可能要离开去别处行义,你们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他看了看下面的民众,躬身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说,给不给?”
众人犹豫一阵,一想墨者可能将来真要离开,便纷纷喊道:“那就给吧。也请教会他们沟通神明的办法!如何祭祀、用什么祭品,都教会他们吧……你们若是一直在这里,我们就不用他们了!”
适心说,我们是否一直在这里,不取决于我们,而取决于你们,但此时你们真的足够信任我们吗?显然不够。
这心里话此时不能说,只能点头道:“这是他们的选择,也是你们的选择。希望你们的选择能给你们带来好日子。”
说罢冲在一旁的公造冶道:“那就请把仙药分给这些人吧。巫祝共有多少?”
巫祝头目道:“在场共四十余人。”
不在场的还有很多,幕后的人物更多,适问清楚了人数,公造冶取出一个个小陶杯。
每一个里面都装着一小块白磷,上面加着少量的水,上面还有一层油。
磷溶于脂肪而不溶于水,适生怕他们不死或是呕吐出来,所以特意加了一层油。
四十多名巫祝并排跪坐,每人便赐了一杯。
又叫那些学习“迎敌祠”的墨者们舞弄了一番仪式,实则骆猾厘、公造冶这样的剑术好手眼睛紧盯着那些巫祝,怕他们不喝。
待仪式完毕,巫祝们举起陶杯,事已至此,又认为墨者真要杀他们不会这么麻烦,只是演戏给别人看。
于是齐声道:“谢墨觋赐药!也替万民感谢墨者,将来再祭祀必有正途,想来定能得到上帝赐福,火神祝年!”
说完齐齐举起,朝着南边炎帝祝融的方位敬了一下,说了一些废话,仰头喝了下去。
每人的杯中虽都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白磷,足够毒死在场的所有巫祝。
巫祝们不喝还不行,适已经把话说出去,他们不喝就不可能让民众认为他们下一次有资格主祭。
适是煞费苦心。怕这些巫祝喝下去后忽然反悔呕吐,硬是讲了一堆推延时间的废话。
前期可能只是胃部灼痛和口腔灼痛,最多也就是胃出血,不至于像是氰化物那样吃了就死。但计量不太够,又有一些水混合着喝下去,胃出血怎么也要等到两三个时辰后。
一众巫祝觉得口腔微微有些灼痛,也没当回事,等到呼吸时也有之前嗅到的那种蒜臭味的时候,也觉得正常,之前也闻过了。
适知道这些巫祝一个也活不了,短则几个时辰,长则两天,绝无存活的可能,而且死相还会非常难看。
但至少不会死在此时此地,也不至于引发剧烈的混乱。
适还需要今后聚集众人,以祭祀为名彻底灭除淫祀之风,所以此时万万不能混乱。
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他又道:“这一次祭祀,便到此为止。此时并非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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