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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4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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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与赵修好了。
他这个赵侯的位子也终于稳固了。
可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墨家要的那些条件,势必要对赵国的将来产生极大的影响。
邯郸那些心思散乱不仁不义求利无德的民众,也必然会对他的君权大为不利。
公仲连死前最后的一番话,是让他“泗上不乱、不入中原”,也告诉他赵国的发展方向是中山和林胡,可现在赵国能选择的只剩下中山了。
林胡赵国可以打得过。
可是墨家若是盘踞在那里,他要打,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而且现在是真的打不了,赵国已经油尽灯枯。
不只是赵国,魏国齐国也是一样的油尽灯枯,数年之内都不可能再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了。
墨家的条件他已经答允,却没想到魏国退兵的如此迅速,他本以为会是一场极为艰难的决战,不想却是这样一个波澜不惊的收场。
心中不免有些微微后悔,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倒不如不答应。
可转念一想,就算不答应,云中九原等地,也不是这几年可以经手的。
哀叹一声,又无计策,只能先叫人准备,等众人回师后宴请。
月后,中牟的宫室之外,庶俘芈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有些好奇地望着华丽堂皇的赵国宫室,心中并无半点紧张。
心中以为平等,于是便觉得平等,原本庶民以为深不可测的宫室,在他眼中那也不过就是个蠹虫用民众血汗营造的房屋,他有许多的情绪,唯独没有敬畏和紧张。
等了许久,有宦者喊道:“庶俘芈有执叛首之功,准以入殿……”
几声传唤后,有人引着他来到了最末席,按照原本天下规矩的最末席。
以他的身份,原本这样的宴会是绝对没有资格参加的。
一则按说他身份卑微,往上追溯是绝对没有显赫祖先的,到他的上一辈才自己弄了个姓氏。
虽说赵氏那就那么回事,造父封于赵之后才有的氏族,但毕竟那时候已经成为了历史,赵氏也已经从籍籍无名到了百年世家公侯之位。
再则旧时的军制,一则车战立功的多是贵族、二则就算追击徒卒也不可能追到贵族、三则徒卒并无组织一旦没有了贵族的统领难以成军,所以几乎没有庶民获得这样的功勋。
他跪坐在案几之前,略微有些不习惯,他的家中早早就有简单的木凳和桌子,那是泗上这些年的习惯,也是墨家内部诸多木匠传承的一种结果。
来之前,有人找过他,让他注意一点言行,不要过于张狂,而是多少要给赵侯一点面子,不要闹的太不愉快,毕竟现在云中那里的人口还没有充实。
感觉到腿微微有些发麻,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觉得再这么坐下去自己的腿非要麻了不可。
宴会的气氛有些冷清的高雅,鼓乐齐鸣,丝竹乱耳,一板一眼。
桌上有各种各样的餐具,大半数庶俘芈都没见过。
怎么用餐刀切肉、怎么用餐叉、什么时候该用筷子、什么时候该用酱料、什么肉该蘸什么酱料,他是一概不知。
赵侯悄悄看了看对面末位的庶俘芈坐卧不安、手里拿着个筷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暗笑道:“贱人就是贱人,不通礼仪。”
心中虽然不屑,可嘴上却道:“墨家自有规矩,与诸夏不同,自便……”
可刚说完,胡非子便起身道:“君侯此言差矣。墨家自有规矩,与贵胄不同,岂能说与诸夏不同?难不成那些短褐下裳之辈,竟非诸夏之民?”
宴会虽说是为了庆功,但也是有史官在场的,有些话涉及到的原则那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无心之言就能这过去的。
赵侯章一时语塞,好在身边大臣连声笑道:“这是宴会,虽然胡非子与屈将子俱在,却也不是在齐地争‘勇’。”
他是在借当年胡非子和屈将争论什么是“勇”的这个故事,来缓和下气氛,说这是宴会,不用争论什么道义。
一众人打着哈哈就算是掩过去,庶俘芈撇撇嘴。
在赵侯章看来,他好像是紧张羞愧的手足无措,有些没见过大场面的感觉。
而实际上他只是在琢磨,这肉该怎么下筷子。
他也听不惯那些丝竹鼓乐之声,他相信那些专门从事音乐的人水平一定很高,只是他听惯了民俗俚曲,实在是欣赏不来。
闷头吃了一会,冷不防听到有人提他的名字,抬头一看,正是赵侯在那说话。
“昔年毕万,匹夫也,七战乃成上卿,方有魏之基业。你立此大功,当得封地。”
“我知道墨家的规矩,功不封地,可有功不赏,却是不行。你们的子墨子不是也说过吗,功必赏、过必罚,邦国可兴。”
“你为我立下了功勋,墨家的规矩不赏封地,我以赵侯之身,赏你封地五十里。”
庶俘芈一怔,他来之前有人和他谈过宴会上的种种可能,却没人想到赵侯会这么说。
这时候在场诸人都在注视着他,既有赵国这边的人,也有墨家这边的人。
胡非子和屈将等人这时候都不方便说话,庶俘芈起身后道:“我是墨者。”
赵侯章大笑道:“我知道。墨家有墨家的赏赐,我有我的赏赐,这不是一回事。立功不赏,天下人将如何看我?”
庶俘芈摇摇头道:“我是墨者。以墨家之义,土地属于天下人。您怎么能用您没有的东西赏赐我呢?”
“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封地,那么就证明我背弃了墨家的义。为了区区五十里而放弃义,这是可以的吗?”
“我的义,无价,所以不能够售卖。而你给我的东西,并不是你的,这等于是用别人的东西来赏赐我,这恐怕比起不赏赐更让天下人耻笑吧?”
短短的一句话,整个殿内一阵无声,赵侯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赵侯只是临时起意,想要逗一逗墨家这些人,让墨家的人出一点丑,他没指望这人会接受,只是想要看到刚才怼他的胡非子和屈将出面制止的场面。
却不想对面直接把问题踢成了道义之争,场面顿时尴尬无比。
第二百七十一章 云中春(二)
一阵尴尬中,胡非子出面笑道:“君侯,每个人的义或许不同,但不论义如何,能够不为五十里地而背弃自己的义,这都是英豪。全本小说网;HTTPS://щWW。.COm;”
“庶俘芈今日不受地,明日君侯说不准便会收到许多和您的义相同的英杰,这是可以高兴的事。”
赵侯的脸色更难看。
和我的义相同的义士英杰?
我的义是什么义?
按你们说,我的义,就是偷盗别人的财物来赏赐别人,那我能得到什么样的义士?
他哪里不知道胡非子话里有话?
可此时还不能直接和墨家翻脸,也不适合不欢而散,到时候反倒是让天下人耻笑他赵侯章赖他人之力得位却冷落他人。
好在胡非子讽刺之后,又将话题提到了“诚信”和“国君的财富就是赵国全体富庶”之类的话题。
借坡下驴,赵侯也在场的赵臣也不愿意再去触碰霉头,更不想把今天的宴会毁掉。
赵侯章心道:“这人已被墨家蛊惑,无可救药。”
“也可能,墨家规矩严苛,有胡非子等人在场,他只怕是不敢接受封地。只可惜,看来墨家的规矩还是胜过了他心中的贪婪。”
“无非是个氓隶,自己真把自己当做士人君子了?也是可笑。”
赵侯章琢磨的那些问题,庶俘芈则根本没考虑,他想的简单的很,甚至刚才已经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
土地是属于天下人的,你凭什么拿你没有的东西赏赐我?我送女孩子一个铜簪子,还是用我服役的钱买的呢,要你去服役,我看你要从别人手里抢钱去买再送人。
他可能感觉到自己错过了一个一脚步入贵族上流圈子的机会。
但是心里又觉得赵侯的话实在没有道理,而且没有道理的地方太多了。
自己肯定有功勋啊,追击公子朝并且把他逼死了。
可是这功勋有多少呢?
要不是之前的厮杀对抗,自己哪有机会冲击侧翼?
要不是那些武骑士冲散了公子朝叛军的侧翼使之崩溃,自己哪有机会追击?
要不是自己的伙伴们拼死搏杀,自己又哪有机会获胜追击?
所以他倒是觉得自己获得的奖赏很合理:墨家内部的通告是他善于抓住战机、领会上者意图、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所以整个连队都获得了青铜勋章,他和几个人得了个黄铜勋章。
顺带着他有机会在明年回泗上进入军校学习,学成的话应该就是从士变为校了,在他看来这已经很合理了。
再说他觉得他要是接了赵侯的封地,他爹非得大耳刮子猛抽他一顿,到时候他爹可不会琢磨着这是一件很风光的事。
加上他对这些贵族实在是心存一些恶心,这一点可能赵侯想的也不错,他确实是被墨家蛊惑的,对于义和利的理解和这些贵族实在是尿不到一个壶里。
不远处在他上首的屈将暗地笑了笑,冲着庶俘芈点点头,举起了酒樽看似在称赞。
心道:“明年回泗上的时候,这小子是要一起回去的。这小子,不错。胡非子对他印象也很好,脑子很灵,是个带兵的苗子。”
“就是不知道等他学完是让他去当几年参谋?还是会放回到北地?到时候我还是得建议一下,让他去六指那边当一阵参谋,然后再放出来回北地,哪怕是到时候缺人手。”
屈将明白自己明年就要回泗上了,属于正常的调动,也算是规矩内的调动,他在赵地太久了,就算他证明了自己可以主持一方,但也必须要回泗上学习一段时间后才行。
他和胡非子猜想的差不多,一旦墨家在这边稳固了云中等地,赵地的局面对于墨家也很重要了,到时候十有八九是要派孟胜来这边。
论起来墨家那边能打的人其实不少,但是有指挥大局为帅副帅经验的却没几个,泗上那边的那几个师长师代表都是些贤才,只不过他们距离指挥数万人作战还差一些。
看过一些战报,屈将觉得六指算是在南济水之战的时候做了一回“左军主帅”,加上他自己、公造冶、孟胜、适,也就这几个人现在可以主持一方军事大局。
适已经被选为巨子,不可能离开。
公造冶年纪大了,而且已经名满天下,来赵地肯定能镇住这些人,但是赵地的经营需要长久,要考虑年龄的问题。
六指虽然经过几战和南济水一战展示了能力,但不足以主持赵地的局面。
细算下来,也就是孟胜最为合适了。
胡非子这一次来赵,那应该就是为了将来和孟胜搭档的,提前熟悉一下情况,到时候轮换的时候他离开、胡非子也了解了赵地的局面、孟胜来到后再重新安排。
想到这,不免又想了一下赵国的局面,心道:“刚才赵章要给庶俘芈封地,这就是心有不甘呢。这云中九原事,可真不容易。”
“我记得庶俘芈的姐姐也在测绘队里,现在应该就在云中吧?君子?嘿……适倒是会起名字,过一阵他姐弟俩应该会见面的。”
笑吟吟地看了庶俘芈一眼,用一种前辈关爱后辈的笑容鼓励了一下,却看到庶俘芈跪坐在那里举起了手,一个标准的泗上的姿势。
屈将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心里笑道:“咱们墨家内部开会有事要说的时候举手,你在这举手谁人看得懂?”
过了片刻,就听到庶俘芈在那边忍不住道:“我要去茅厕,怎么去?”
倒是无人嘲笑,身旁的一名宦者神情一如平常,引他出去。
正位上首,赵侯脸色微微一变,心道:“这到底是天真烂漫不知礼仪?还是墨家故意安排羞辱我?”
…………
黄河北,云中。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秋草黄了。
后世的托尔托草原如今更加暖和,可是再暖和这个季节的草也要黄。
五年前营建的简单的、作为边堡用的云中城矗立在阴山之下,不高大也不宽阔,只有三五千人。
城外是成片的正要收割的铃当麦、玉米、荞麦和土豆,在远处是一片无垠平坦的草原。
一群人正在忙着捆扎干草,将夏季最肥美时候收割的、现在已经晒干的草打成捆。
五年前刚刚建城的时候,就有几名墨者来到这里。
不止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适合这里耕种的作物,还带来了许多新的技术。
比如专门用来割草的、长柄的、约有两尺长的大镰刀。
比如用来越冬的新的羊圈和屋内的火炕。
比如挖坑发酵青草和秸秆的办法。
以及一些借用什伍之名但实际上却是合作社模式的合作种植和养马养牛的组织形式,以求众人合力抵御可能的灾荒风险。
那些正忙着捆扎干草的几个人,正是这里互助社的成员。
“呦,回来了?”
几个人冲着远处的一行人打了声招呼,那一行人都骑着马,很有礼貌地用当地的语言回了一句。
除了一个侧坐在马背上、手里正拿着一张纸看的入神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穿着一件很宽大的棉布袄,里面填充的都是泗上那边已经大规模种植的棉花,当然也是越来越多的逃亡到北地的农奴如今最喜欢的一种衣裳。
女孩子的头发很长,但却有点像是胡人一样将头发扎成了长长的辫子,大概是为了方便行动,这辫子随着马背的晃动轻微地摇晃着。
“庶君子,我没骗你吧?你弟弟真的上报了。”
旁边一个骑马的男人带着一种仿佛讨好的笑容说着话,后面的几个人不屑地扭扭头,不少人心道:“你运气好,竟是先拿到了报纸给她看。”
这群人从泗上来,或是从高柳来,队伍中就那么四五个女孩子,其中多数都是医者,整日奔波的就庶君子这么一个。
男多女少,是个问题。
四周所见的都是些胡人牧女、或是在城中耕种的女子,对比之下更是个问题。
可能她生的并不美,虽然每天洗脸、衣衫也尽量干净,可是比起邯郸等地的舞姬或者那些倚门卖笑的女子实在是差得远。
云中城就有妓女,管仲在齐国的改革那是组织军妓和官妓以求充实国库、稳定军心,而妓女这个行业伴随着私有制的产生实际上早已经出现,尤其是……生产力更加进步稳定、产生了家庭私有制和忠贞观念的农耕区。
一行人中有几个也会偷偷去去嫖妓释放一下欲望,也会选择适合的时候与人对歌野合,可每每看到同行的庶君子心中总是痒痒的。
肉体的欲望是肉体的欲望,精神的需求是精神的需求,真的很难混为一谈。
一行人真的很喜欢泗上的女孩子,尤其是在学堂上了学、哪怕只是上了小学的女孩子,但这里真的太少了。
庶君子是个异类,在泗上算不得多异,可在荒凉的云中,却异的发亮,从星星变为了月亮。
当然,是在测绘队的那群人眼里。
而在那些牧民眼中这实在是个奇怪的女子,有些畏惧她手中的纸和笔还有那支神奇的、可以看到很远处的、仿佛有什么神明把远处的拉近的铜筒,可却不会想着喜欢之类。
马背上的庶君子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感谢了一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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