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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2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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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大梁一战,他为魏国立下不世之功,阵斩四执圭之君与右尹,俘一封君,天下震动。
王子定入陈,自号为楚王,兼陈公,亲晋以自守,楚国的局面完全打开。楚国在中原的大梁、榆关等城,彻底沦为魏国的土地,楚国除了鲁阳方向外,再无向中原进军的路。
泗上淮北,墨家已经占据,楚国无力染指。陈人复国拥立王子定,楚国中线北上的路也被堵死。
大梁一战,墨家“无意”中帮了很大的忙。那一册关于大梁城的防御,让吴起可以来一场围城打援,在击溃了叶公、吓走了楚王后,轻松地破城俘获了少梁君。
火药破城,让坚固的大梁城变得脆弱,魏人欢呼。
本来,他可以取得更大的胜利,借助那一次楚人惊慌失措的机会,攻破舞阳,陷落方城,打开楚国的门户。
可偏偏……信任自己的文侯薨了,太子击即位。有远见、有威望的老臣李悝,也在随后去世。
单从威望和实力来看,那一刻的魏国,已经无人能制得住握有重兵、功名卓著、可以出将入相的吴起。
没有一个人。
那一战若是继续用兵,武阳、方城一破,楚国长城防线崩溃,南阳平原俱在手中,楚国只能退守鄢郢。到时候还有王子定这个宣称,楚国又能如何?
可是,太子击不敢放任自己领着魏国的精兵,更不敢放任自己拿下楚国,入王子定。毕竟,他不是魏成子,不是文侯的弟弟、太子击的叔叔。
更可怕的,是在于他可以出将入相,可以治民、可以治军、可以决胜、可以改军制、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以施政一方百姓信服,甚至可以主持筑城、主持改革……
这样的人,适合做相,但能够压住这样的相的君,非文侯莫属。
吴起自认已经为魏国付出了太多。
当年墨家守商丘的时候,吴起就在和太子击争,他觉得应该放任墨家守商丘,他相信墨家的守城能力,拖到楚国元气大伤的时候再出兵,让同样元气大伤的宋国依靠魏国,成为魏国的附庸。
当时,他不建议把楚国压迫的太狠,魏国需要一个楚国,来让韩国和魏国站在一起。
当年商丘一战,墨家俘获了楚王,要搞弭兵会的时候,吴起又立刻上书。
他希望中原弭兵,依靠墨家展现出的守城能力,在中原当搅屎棍,孤立秦国,把秦国当做西戎,不准秦国参与中原事务,逐渐压缩秦国的生存空间,以二十年的时间让秦国衰落,这样魏国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中原广阔,魏国可以随意纵横。
当这一切都没有成功,王子定奔魏的时候,吴起觉得若是自己为帅,总不至于攻不下牛阑邑,以至于为楚国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郑国驷子阳被杀后,吴起坚决反对魏国放任韩国蚕食郑国,以换取韩国支持的想法:若韩国不得郑,那就不过是宋、郑一样的国家,得了郑就可能与魏国相抗衡,从长远来看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当韩国的严仲子和侠累相争的时候,是他找人向严仲子推荐了聂政,因为他年轻的时候认识聂政,知道聂政的本事。韩侯新薨,侠累为新韩侯韩取的叔叔,若侠累被杀,韩国必定要乱上一阵,这就可以为魏国争取更多的时间,掌握主动权。
当墨家的新式武器、马镫、铜炮等开始出现的时候,是他先敏锐地发现了军制变革的曙光,确信车兵即将迎来夕阳,确信武卒制的改革会让魏国强大。
甚至于当文侯任命魏成子为相的时候,吴起也认可,毫无怨言:毕竟魏成子是太子击的叔叔,文侯其时已老,需要一个平稳的国度,来维系自己这些非公族的士和公族之间的冲突。
他不是政治白痴,他明白其中的关节,而不是只会打仗治国的“怪人”,能做到他这个地位,岂能不懂政治?
当他帅军在大梁城大胜楚人的时候,他觉得魏国的黄金时代即将来临。当文侯薨的消息传来,他确信文侯还信任他,因为文侯即便临死之前,依旧没有让他回军。以至于当太子击让他收兵返回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类的想法,力求一战解决掉楚国的问题,让楚国衰落二十年。
从楚国前线回来,他立刻上书太子击,或者说魏侯,希望维持楚国的衰落,遏制韩国,盯紧了韩国不要让韩国对郑国下手,不要贪图郑国的那些土地把郑国逼到楚国那边,更不要想着和韩国瓜分郑国……这样对魏国毫无好处,只会让韩国借机而起。
他的战略,依旧是压制韩国、削弱楚国、结好齐国、攻略秦国、防备赵国、扶持郑国。楚国已经虚弱了,二十年再无染指中原之力,王子定已经分裂了楚国。墨家已经在泗上站稳脚跟,搅动的泗上处在一种可怕的和平之中。
去岁齐国攻鲁,墨家即刻遵守了孟渚泽盟约,出兵助鲁守城,魏韩两国出兵,再败齐国,齐国暂时在西、南已经没有了扩展方向,只余西、北。
魏国现在的局面,在吴起看来,要么三年前就不要犹豫,彻底打垮楚国,再造一个楚国王权之乱,一如共王之后的五十年。
要么现在,就踢开韩国,不再需要韩国这个盟友的鼎力支持,更不要说默许韩国对郑国蚕食。此时应该拉拢郑国的一部分,扶植郑人,制造郑韩的仇恨,做调停者,从而从中原抽身,开始向西继续压缩秦国。
而这一切战略,都需要西河有更多的权力、更多的投入、更多的兵力,他这个西河守的权势也会越来越大。
于是,太子击弗许。
看上去,这是战略之争:继续向西?还是攻略中原?
实际上,却是君臣之争。文侯可以压的住吴起,可以信任吴起,太子击却不敢,也没有这样的气量。
天下都传闻他不孝、杀妻、贪婪、好色。
可他所有的赏赐,都分给了士卒,以求让士卒与之共进退,天下有这样贪婪的吗?那些人却指责他,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立下更大的功勋,而立下更大的功勋,是为了以后更加容易贪婪。
面对这样的指责,吴起也不过淡淡一笑,想到墨家鞔之适的那番话:夏虫不可语冰。
虽是一笑,心中却抑郁难解。
案几上尚有残酒的味道,亲信仆人走来,小声道:“郡公,有鲁国旧友求见。未说名姓。”
吴起一怔,心说自己在鲁国哪有什么旧友?仇人倒是不少。
“他还说了什么?”
那仆人急道:“他说,不止在鲁国见过,在洛阴亦曾相见。两次阻您歧途,可谓老友。”
仆人这么一说,吴起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人,又想到那些在安邑流传的谣言,牙齿咬得咯咯响,怒道:“他竟敢来?两次阻我歧途?”
那仆人见状,就要退出,想要赶走那个穿戴整齐佩戴玉佩的君子,不想吴起怒骂一声后,右手按在剑柄上,说道:“让他进来吧!”
仆人一怔,却还遵命,吴起暗骂道:“胜绰啊胜绰,你竟还敢来见我?你也当真有胆魄!”
第四零三章 岁月无情天地焕(四)
待仆人引那老友进来时,吴起跪坐于地,横剑于膝。全本小说网;HTTPS://。.COm;
并不起身相迎,胜绰进来后也直接跪坐在吴起的对面,自然分为宾主。
仆人侍立一旁,胜绰却不顾礼仪,喝道:“故旧相见,岂能无酒?速斟酒。”
仆人看了一眼吴起,见吴起没有示意反对,也被胜绰的气度折服,转身出去取酒。
片刻,酒至。
两个二十年前在鲁国一战的人,在几年前在洛阴一战的人,相见之后,却没有提那些旧事。
对饮而尽,吴起只是淡然一问。
“你虽叛墨,然墨家辩辞求利。你既来,亦将有以利吾乎?”
胜绰放下酒盏,仆人自来斟满。
他看了看吴起,轻问道:“百人百利、千人千利。有以珠玉为宝的商贾,有以仁义为宝的泗水之墨。我尚且不知道您眼中的利是什么,又怎么能够说出有利于您的话呢?”
胜绰话锋一转,忽然说道:“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功劳: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治百官,亲万民,府库充实而备战荒;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向,韩赵宾从。战大梁斩楚执圭者四、朝尹者一,下二十城。”
“您知道此人是谁吗?”
吴起微笑道:“这是我。”
胜绰感慨道:“这样的功劳,虽不敢比于周公,但比之管仲却相差无几。那您在魏国的权势,可能比得上管夷吾吗?”
他没有问能力,而是直接问权势,吴起摇头,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因为管仲被齐桓公称之为“仲父”。伯仲叔季,仲父就是父亲最大的弟弟,自己最大的叔叔,换种说法叫“二爹”。
因为管仲一直被信任从未被怀疑,也因为齐桓公死的时候掩面而亡,因为觉得羞于在九泉之下见管仲。
更关键的是……管仲射过齐桓公,差点杀了他。
胜绰又问道:“若无管仲,您在齐桓之时,立此功勋,有此贤能,难道不可以成为‘仲父’吗?”
这话,就是在挑唆。
吴起这三年过得压抑,此时却也只是叹了口气道:“这正是齐桓之所以成霸业、合诸侯,匡诸夏的原因。”
胜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随后大笑道:“规矩变了、天下乱了。不是世界再无齐桓那样的人物,而是齐桓如今也不敢做齐桓了!”
这说法吴起倒是第一次听到,他知道胜绰虽然叛墨,但在墨家内部原本也是人物。能够与他相战两平,在自己渡过洛水秦人慌乱之际能够死守洛阴逼退自己的人物,他自然给予足够的尊重。
于是做请教状问:“愿闻其详。”
胜绰悠然道:“彼时我尚是墨者的时候,鞔之适曾说天下纷纷皆为利益。他是个向来喜欢以最阴暗的心思揣测世卿贵族与王公大臣的,这一点……我倒是不反对。”
“您学于曾申,曾申学于左丘明,您固知史。”
“人心难测,我只说个假设。若当时管仲有篡位之心,难道可以做到吗?”
吴起想了一下,说道:“不能够。齐桓公族势大,且有高、国二氏。”
胜绰点头道:“还有一事。在齐桓之前,可有非公族而取国者?”
吴起摇头,胜绰又道:“是啊,那时候规矩尚在。非公族不可谋国君之位。诸侯为了自身的利,也是坚决反对天下出现这样的事的,他们保护上下尊卑的规矩,就是在保护自己的地位。”
“可是……毕万不过匹夫,如今子孙得魏。陈田灭国而亡齐,如今齐人只知田氏却不知齐侯……他们自己这样做了,坏了天下的规矩却无人出来阻拦。”
“仲尼一世,其实都在为防止这样的事发生而奔波,现在天下果然大乱。”
“巨子……不,墨翟奔波天下,只不过是知道天下大乱已经不可挽回,不能够复古,只能够在此时的局势下再想将来的办法。”
“这两人的目的,都是为了天下安定,但是走的路却不同。但事已至此,仲尼的路,已然不可能成功了。”
“取国之事,韩赵魏田,他们能做,别人为何做不得?就算管仲复生,若有当年之势,又有现在规矩全无的天下……取国谋国这样的事,做不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成又是一回事。”
“就像我现在到处传播谣言,说您喜欢吃人,要把天下人都吃了,人们会害怕吗?”
吴起摇头。
胜绰又道:“可我只是传了传您可能会取国谋篡这样的谣言,却有人相信。可同样的谣言,放在规矩周礼尚存的两百年前,无人肯信,因为那时您做不到。这是一样的道理啊。”
“因为你要吃遍天下人这件事,不可能发生。而您可能取国谋篡这样的事,可能会发生。人们不会提防不可能发生的事,却不得不提防可能发生的事。”
“您是猛虎,与人说我不吃人,哪怕您说的是真心话,难道人们就会毫无防备吗?”
胜绰丝毫不避讳自己曾经大肆传播关于吴起的谣言,吴起也清楚胜绰传播过关于自己的谣言,所以造谣中伤者和被中伤者,可以相视一笑,不以为意。
胜绰再次让仆人添酒,大笑道:“不过公子击虽然刚愎骄傲、不能信人,可也不是愚蠢之辈。所以有些谣言,他也不会信。因此,我编造了两条听起来更可信……或者说您只要愿意做就可能做成的谣言。”
笑声中,在仆从的怒视下,胜绰骄傲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其一,说您一心想要攻秦,为的是将来被封在秦地,或者入秦之后扶植一年少秦君,效管仲齐桓事,领秦国之政,做秦国的仲父。”
“其二,说您在大梁城击败楚国后,那两个楚王都会看到您的才华。到时候拜您为相,锐意变革。之前我夸奖您的那些……诸如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治百官,亲万民,府库充实而备战荒;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向,韩赵宾从。战大梁斩楚执圭者四、朝尹者一,下二十城……这些,对公子击而言就是威胁啦。”
“您知道这两个谣言,为什么可信吗?为什么我都懒得传播您可能会在魏国谋国取政的谣言吗?”
吴起依旧微笑,拜而问道:“请教。”
胜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如今魏国可以算得上是强大吗?”
吴起称是,说道:“韩赵宾从、秦人不敢东向、齐人拆毁长城不敢修缮、楚国一分为二处境艰难。是可以称之为强大的啊,这是霸主的基业。”
胜绰笑道:“所以您在魏国不可能为相。您现在这个西河守就已经到了,不能够再往前走了。”
吴起不解,胜绰问道:“您若为相,难道会什么都不做吗?”
吴起微愠道:“我若为相,自然要富国强兵,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胜绰拍手道:“所以您要富国强兵,就不可能为相。魏国现在需要的,不是变革强大,而是稳定。您若为相,必要再次变革,削弱封君,收拢君权相权,革新地权,尚贤为任,奖励农耕,扩充武卒,降低封君之俸、世卿之权……这魏国岂不是要大乱?”
“大乱方能大治,可对于魏国而言……魏国如您所说,已经西制秦而东迫齐,南压楚而韩赵服,魏侯更愿意维持稳定呢?还是一定要变革呢?”
“都已经如此强大了,那还变革什么呢?变不好,烽烟四起,公族怨怒,祸起萧墙。所以你越是想做事,越不能为相。”
“您若是废物,什么都不做,可您又没有贵卿公族之血,所以你还是没有可能为相。”
“反之,您贤才有能,知兵制政,想要复国强兵,却依旧不能为相。”
吴起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分析,却没有哂笑以为胡言,而是沉默许久,轻饮一口烈酒,反而问之:“如君所言,却有道理。这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长桑君亲视,认为需要破开肢体而愈,这个人多半接受。可若是一个强壮之人,却有人告诉他有隐疾,急需治疗,他却未必会信?”
“如君所言,我去哪里能够为相呢?”
胜绰闻言大笑,笑了许久,才道:“刚才的那两条谣言,您已经听过了啊。为什么那两条谣言会招致别人的相信呢?因为那两条谣言是可能的,所以别人才会相信。”
“三晋同盟尚未破裂,韩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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