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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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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若以楚国整体为一人,楚国此人的目的,也不过是希望楚宋结盟,从而楚人随时可以从伊洛、泗水两个方向与晋国争霸。宋盟于楚,则三晋左翼危矣,楚、齐合力,必能在泗水以北威胁三晋。还能减轻大梁、榆关、中阳、启封、小黄、林等地的压力,使之无后顾之忧。”
楚王微微一怔,他实在没想到适的想法与他可谓是不谋而合,这种对天下大势的掌握,实在非是一个普通人所能了解的。
这些话,就像是楚王继位以来无数次想的一样,可以说完全说出了楚人此次北上的目的……按适的说法,是将楚国做一个人,当然也就不包含楚王自己的一些目的。
这种大势,晋人中的卿相或许能想到、楚人众的令尹司马或许能想到,但适却说墨家众人皆知,楚王登时兴致更高。
暗道:墨家多才,于天下大势之把握,非是寻常士能比,这番话竟如我自己说出来的一般,这天下又有几人能想到此次出兵的目的?
适能感觉到楚王目光中的赞赏和惊奇,心中却对讨好这个楚王没有兴趣:最多两年,此人应该会死,但是死前总要让楚王记得墨者的手段,以便后来时。
他说出了楚国的目的后,朗声问道:“只是这目的不能够达成,却耗费了楚人的兵力、粮食,错过了陈、阳夏等地一年的耕种,难道不是不智吗?”
“巨子带领我们守城,难道您认为您可以攻下商丘吗?城内兵甲齐备、粮食足够支撑数月,三晋纵然需要休养生息,一旦楚师疲惫,到时候一举而下,难道楚人不会重蹈二十年前黄池、雍丘的惨败吗?”
“其二,围城不下,郑、卫等君皆想:楚军不过如此!届时,楚人围郑、卫,郑、卫坚守数月,以待三晋,又有什么惧怕的呢?”
“若是您能在一月之内攻下商丘,那又不同。”
“商丘是天下雄城,又有善守之墨者守备,若能一鼓而下,郑、卫必然惊惧,皆想:连墨者帮着守卫商丘,楚人都能一鼓而下,那楚人之强,三晋救兵未至,便以破城,那还抵抗什么呢?”
适抬头挺胸,自信满满而又带着几分骄傲问道:“巨子就在城内,守城的战法也已经传出许多,敢问在场诸人,谁敢说一月之内破城?若做不到,难道不是空废力气而不能达成目的吗?这就像是用湿木头钻木取火一般,这难道不是愚蠢不智吗?”
一言既出,满座黯然。
这话说的骄狂,在场诸人却没有一个敢说自己有办法能够在一月之内攻下城邑的。
凡事能够做到,说的骄傲一些,气势更盛。
适其实一直在暗暗诱导楚人,看起来,墨者守城最大的依仗,按照适所说,还是等到三晋兵来援,而且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以三晋作为这次解商丘围的唯一方式。
听起来,似乎墨家上下是准备做个搅屎棍子,从而维持三晋与楚的争霸平衡,从而签订第三次弭兵会条约,划分三晋与楚的势力范围,保持一种微弱平衡。
至少听起来是这样的。
但墨家不是这么想的,适更认为这种微弱的平衡只会促成更大的战乱,后世无数的条约合约都验证了这一点:周天子分封体系的瓦解,要么诸夏一统,要么就是三晋与楚等国势力平衡出现诸夏的威斯特法利亚体系,从而引发更大的动乱。
前两次弭兵会,都是宋国促成的,也因为晋的六卿之乱、楚的吴越崛起等导致了几十年的和平,但这一次不会再有这种可能了。
只是既在商丘,适又这样引导,楚人不免以为墨家最大的底牌,就是等待三晋出兵、从而签订新约。
适的话,听起来极有道理,但楚王却不这样想。
他认同道理,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牌,那就是商丘城内的贵族政变,只是他不可能当着墨家的面说:你们懂个屁,就算外部攻不破,但是城内出现问题你们又能如何?
可这些话不能说,也就不能反驳适的道理,讷讷许久,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好默然。
一时间帐内尴尬。
哪怕若有一骄傲无比的小将站出来说:自己能够一月破城……哪怕只是吹嘘一番,也总胜过此时的无言,可在场的都是身份高贵之人,楚人又多有失败被逼自杀的先例,各个贵族之间也都矛盾重重,一旦说出口,到时候攻不下可就不想死都得自杀了。
适为了加深楚人相信墨者的底牌是三晋出兵的印象,又道:“墨者善辩,对于天下大势的掌握,想来也是独步于天下的。在守商丘之前,我们已派人前往三晋求援,此人言辞不弱于我,于天下的把握更甚。”
“齐人内乱,三晋初封,吴起守秦,只要说清楚其中利害,未必就不如昔年申包胥!”
他其实只是在恐吓,墨家根本不希望三晋出兵,或者说根本不希望三晋出兵才让楚人败退,那样的话,天下好战之君怕的只是“力量均衡”,而不是怕“约束天下”的墨家。
至于求援于三晋这样的事,就算撒谎,依旧是无可寻觅,怎么都不可能找出漏洞,楚人不信也得信。
这样说是在不断地隐隐告诉楚人:墨家守商丘的底牌,就是撑到三晋来援,所以不可能主动出击让商丘陷入危险。
之前又用黄池、雍丘之战的例子打楚人的脸,让楚人颇为不满之余,也对三晋的兵势极为担忧。
适见在场众人都不出声,又笑道:“我刚才是将楚国作为一心一人,说楚国不智。”
“但楚国难道就是一心一人吗?我看未必。”
“帐内诸君,难道就真的只是楚之王、楚之左尹、楚之司马吗?难道就没有私心吗?”
“若有私心,楚国又怎么可以作为一心之人?所以我说,楚国不智,又要说在场诸君都不智!”
他不等对方反驳,也趁着对方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有些错愕的功夫,起身游走于四周,言辞激烈地说道:“为什么说帐内诸人皆不智?”
“若商丘大胜,楚王必有威望,士卒归心,名望不下于庄王之时,这时候谁又能反对王上呢?”
“我若为王,必要收封君之权、收封君之地、收封君之兵!”
“楚地数千里,若立郡县、尚贤、选材、不论贵贱……则千里之土、赋税皆归于王;千里之士、才智皆启于王;千里之卒、勇力皆护于王。”
“届时,一封布告:”
“明法审令,铸刑于鼎,颁布楚之千里,贵族封君不得干涉司败断法,收回私权。”
“削减爵禄,均楚国之爵,而平其禄,损其有余,而继其不足。使封君子孙三世而收爵禄!”
“迁徙贵族,叫贵族子弟携族人迁徙云梦、艾、长沙、辰阳、且兰、苍梧!”
“卑减大臣之威重!楚的最大问题,就是大臣太重、封君太广,以致有白公之乱、叶公平乱之事!是故应禁明党以励百姓。”
“塞私门之请,一楚国之俗。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
他生怕那些贵族听不到,示意传译的墨者声音愈发的大,林林总总将楚国变法的种种问题都摆在了明面上。
这其实就是一种阳谋,也就是当着贵族的面,告诉贵族:你们这群傻叼,楚王威望高了、集权了,对你们有好处吗?没好处你们还跟着楚王雄心勃勃地北上争霸?赶紧回家搞阴谋去吧!
合着你们忘了齐桓公的时候,除了国子、高子两家周天子派来监视的,剩余的贵族都蹦跶不起来吗?哪个贵族想要个齐桓公这样的君主?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适不忘再加一把火,说到:“王者,一国政权之代表。楚王可以为楚国、楚之封君却未必是楚国。楚王希望楚国兴盛,若一个只是代表的国君,其财富和荣耀能也只能来自于全体国民的总和,可贵族却不一样。”
“所以我说,楚国不是一心之人。贵族的利益并非是楚国的利益、楚王想要的未必是封君想做的。”
“而围商丘事,我觉得诸君是不智的,这对于你们并无好处。”
“难道楚王会将商丘分封给你们吗?他得了威望、军势,回去变法怎么办?你们又如何阻挡?所以,我说,你们封君不智。”
第一八八章 革故鼎新策无穷(十一)
楚王先以利天下质问墨者,而适则用私利反问楚人,因为他知道楚王既然考虑过利天下的说辞,那就不可能让他将有所准备的话说出口。//全本小说网,HTTPS://。)//
帐内楚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不知如何自处。
适的这番说贵族不智的话,句句诛心,又说的极为直白。
在场的贵族或许原本只是依靠那种阶层的本能,去做一些反对或是支持的事,并没有明确的目标。
但,适的话却让他们超脱了本能,很明确地指出贵族与君权是矛盾的,君权的加强意味着贵族权力的衰减。
一众大臣既不能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不做声。
楚王面无表情,心中却暗喜。
适的话,正中楚王的心思,或者说这本来就是楚人十几年后要做的变革:大部分都是吴起变法的内容。
楚王很清楚楚国最大的问题就是封君太众,从第二次弭兵会之后,楚国的种种问题基本都是封君引起的。
适那番君王的财富与荣耀可以源自国民的说法,楚王并不在意,可以这样认为也可以不这样认为,但可以这样认为的结果就是王位只是一个摆设。
楚国的问题很多,楚王也有过变革的想法,但是阻力太大,也没有一个能够统筹全局的人主持。
而适的这番看似指责众臣不智的话,在楚王听来则是说:我们墨家可以帮着你们变革,我们有想法、有大局、还有一定的军事力量……
楚王似乎听出了这样的意思,但适只是在诱惑楚王,投其所好,投其所最好。
事实上,适对熊当没有任何想法,这是个两年之内必死的君主,和这种人结好关系毫无意义。
楚王想的极多,又不得不考虑帐内贵族的心态,心道:“此人说的极好,可谓是将楚的问题都指出来了,一些是我想到的,还有一些是我也不能想到的……”
“只是,此时帐内众人也听到了,我若欣喜,只怕他们怨怒。墨家说话,难道就是如此直接吗?”
他心中一动,便想打破此时的尴尬,也不说好与不好,更不说什么让甲士支起油锅鼎镬将墨者油炸的说辞,而是问道:“你既说楚非一心,又说帐内之人皆不智。我既在帐内,又是人,不知我又有有何不智?”
熊当的语气有些愠怒,实则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喜悦,而这愠怒是说给帐内的贵族听的。
总不好兴高采烈地说“先生大才、且帐内密商”之类的话,那样的话只怕今夜就会有兵变。
只是这个问题,适没有出面回答,而是让其余墨者代为回答,用的也多是“节用”之类的道理。
墨家内部原本的道理,本身就很有用,像楚国这样的大国,修好内部所获得的利益,远比外出争霸更有有利,尤其是君权还未稳固的情况下。
楚国地广人稀、技术落后、内部法令不通、南部还有许多蛮夷,因而只要二十年不打仗、努力发展内政,其实远比打二十年仗所得到的要多。
这些道理都是事实,连楚王也认同,但其实和之前说的封君贵族不智却是一脉相承。
想要发展内政,就必须要触动贵族利益。
这两番话看似是在说贵族和国君都不智,实则句句都是说给楚王听的,帐内的贵族越听越不是滋味,觉得墨者就是在挑唆楚人内部的矛盾。
只是这种挑唆,并没有阴谋的成分,说的都是直白的实话,直白到就像是说草是绿的、花是红的一样,根本难以反驳的实话往往充满了力量。
楚王已经心动,墨者一句额外的话都没有,但楚王听到的则是:墨者有能力帮你变革,只要你答应墨者利天下的条件,我们有人有士有文化有学识……
这种隐晦的暗示,让楚王饮了一杯酒来掩饰内心的喜悦。
可帐内的贵族却已经坐不住,作为王族公族大姓,他们最讨厌的就是变法之类,尤其是适之前提出的那几条变法的内容。
谁都知道,那么变法楚国就变强,但楚国变强与封君又有什么关系呢?楚国如果是楚王的楚国,封君为什么要割自己的肉让楚国强大呢?
这是个简单的道理,也正因为简单,想要正面驳斥也就不可能。
左尹终于问道:“你们墨者只说要利天下,于是要扶弱守弱,我只问你们,难道今日楚人退兵,明日三晋兵至,又将如何?”
“你说我们不智,难道三晋兵至就不攻宋了吗?就算不攻宋,难道将来若再有争霸事,难道宋人就不出劳役粮帛吗?”
“如果三晋也这样做,你们守城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宋人自己可以守城吗?朝晋而暮楚,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看你们墨者才是不智!”
宫厩尹也问道:“你们墨者就说要天下定于一,又要选天子,试问如今天下,哪国国君可谓圣王?”
适摇摇头,表示谁都不是。
宫厩尹又道:“难道墨翟自认乃是圣王?”
适依旧摇头道:“巨子从不这样想,也觉得连昔日仲尼也非圣王。”
宫厩尹大笑道:“如此看,这天下便不能定于一!既不能定于一,你们墨者又将如何做才算是利天下?今日围宋,你们守宋;明日侵鲁,你们守鲁;后日占郑,你们守郑……难道有什么用吗?”
“况且,你们就算守城,也只能依靠三晋兵至才能解围,你们既认为天下无君可称圣王,那便只能征战不休。”
适笑而不语,起身冲四周一拜,叫墨者从怀中取出一图,就在帐内展开。
这图是手绘的简单天下,很多地方画的极不准确,但是整体上还是第一次将天下全图展现在众人面前。
北方的燕、西边的秦、东边的齐、南边的楚。
蜿蜒的大致的海岸线、几字形的黄河……这些东西还是第一次用地图的形式直观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帐内的墨者早就见的多了,帐内的楚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天下,忍不住惊呼一声,起身观看。
楚王离得最近,盯着图上的楚地,看着那些山川、位置并不准确的大城,心中暗赞。
“原来天下九州,竟是这般模样。绘制此图之人,必走遍九州,见闻极广。能着眼天下者,除了君王,只怕也就是墨家这样的人物了。”
适道:“此时天下无圣王,亦无人可以定于一且利天下。但巨子曾言,两害相形、取其轻者,是为利。”
“如今天下强国,无非三晋与楚。”
“昔年华元、向戊,两次于商丘城外促使晋楚弭兵,以致天下安定数十年。”
“不动兵戈,国力难道不能强盛吗?人民不能富足吗?赋税不能增加吗?人口不能翻倍吗?”
“墨者已经讲清楚了道理,这是可以做到的。甚至可以让天下二十年内财富人口翻倍,这正是利天下的办法。”
“如今,鲁、宋、卫、郑皆弱,夹于晋楚之间,兵祸连绵,这是巨子与墨家众弟子所不愿看到的。”
“若墨者说有办法,可以让各国不动兵戈,二十年内财富翻倍,难道不可以促成第三次弭兵会盟吗?”
所谓盟约,都是实力平衡的产物,对于盟约适并不信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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