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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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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冶铁和冶铜并不是一样的工序,甚至根本不相似,但在这里却出奇地一致。
他们终于相信这些墨者可以直接出铁水的话,也终于相信墨者的那些想法并不可笑,而是因为自己可笑所以才会把不可笑的事认为成可笑。
墨子也仰头大笑,笑的是这种利天下之物终于可以大规模推广,笑的也是适讲过许多更为玄妙的事物。
既然,炉铁奇技是真的,并且实现了,那么那些听起来更玄奇的东西为什么就不能实现呢?
笑过后,墨子看了一眼适,暗暗点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周围只有笑声,没有欢呼声,似乎人们遗忘了欢呼。
直到公造铸等人用泥板抬着第一批铁器前往退火炉继续七天到十天的缓慢高温退火步骤时,周围才传来阵阵的欢呼。
人群中的蒲兴奋地摇着旁边的苇,不断地说道:“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那是铁!”
苇只是不断地点头,却没有想这个问题多么可笑,谁能看不到呢?
在农夫眼中,这不仅是铁,而是更好用的犁、更方便的锄、更快捷的锹。也同样,这意味着更多的土地、更荒芜的草甸可以成为土地、更难垦的树林可以长满庄稼……
以及,沛县自己的管雨旱水涝的神明:那条据说马上就要开挖的水渠。
塑造这一尊神明的,将是每个农夫的手,而这个神明将会真正做到有求必应。
正如墨者所讲的那些故事,有巢氏并不能让阴雨不降落在族人的头顶,但却可以建造起房屋遮挡。房屋,就是那些盼着不会淋雨的族人的神明。
这些原本信奉那些巫祝的农夫,经过了两年潜移默化地改变,已经开始信奉另一种神明——当年治水的圣王大禹所最熟悉的、集结万民之力的、源于手掌之茧和腿足之痛的神明。
慢慢改变这一切的适,以墨者宣义部部首的身份,引领着众人的笑声和欢呼,又在欢呼之后,让众人安静下来。
他想说点什么,可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墨者看着他,希望他能讲更多的道理。
农夫看着他,希望他能描绘更多的未来。
但,适在众人的安静中思索许久,终于高声喊道:“春耕之前,沛县各伍均有铁犁!夏收之前,沛县各家均有铁镰!”
此时此刻,这比任何的道理更动听,也比任何的未来更美好。
人群轰然,民众们冲到前面,抬起那些墨者,高高地抛起,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们的心情。
不远处的墨者中,一直对适被提名为宣义部部首这件事耿耿的告子,回味着适刚才说的那番话,长叹一口气。
若刚才是自己,怕是讲不出这两句话。
或许自己讲的会更好听,会更有道理,但……绝不是民众最爱听的话,至少此时不是。
他想,或许,适真的可以点燃民众的激情,而自己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许久的欢呼后,告子走到墨子身边,行礼道:“先生,我明白了。”
他没有说自己明白了什么,但墨子知道告子明白了什么,点头道:“明白就好。”
明白不代表去做,也不代表认同,更不代表彻底心服,明白只是明白。
但对墨子而言,弟子能够明白这些、能够解开心中的疑惑,这已经是一种进步。
当人群再一次安静下来后,适才真正地开始讲未来、讲道理、将那些墨者的义、将那些铁器将带来的改变。
虽然还不知道第一炉铁的质量如何,但至少弄出了铁,至少比石头要强,至少墨者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改进。
距离春耕还有一段时间,犁铧头之类的东西可以先弄出来。
距离秋收还有更长时间,镰刀锄头之类的农具可以慢慢弄出来。
距离熟铁打造成铁器再想办法渗碳成钢作为兵器,那可能要更久的时间,但现在还有青铜,还有公造铸这样的铸造青铜的大工匠,墨者的许多兵器还可以用青铜代替。
距离熟铁打成卷再团成长筒,需要的时间或许更长,但不计成本不求近愿地尝试,总会在数年或者几十年内出现。
而足够的铁器,也会让诸夏的农业生产迈上一个新台阶,不只是沛县的,而是整个九州。
农业是手工业的基础,适一直这样认为。
当粮食产量大幅提升、大片荒地被铁器开垦之后,越来越便宜的粮价会催生出一大批的“变业者”。
这是从管仲齐桓时代就面临的问题,现在一样会面对。
奖励耕战的法家、与催生手工业市民阶层的墨者,已经不再可能融合在一起了。
各国、诸子,将会根据新的形式、新的事物,采取各种不同的变革手段,激发出更多的更激进的思想交锋……以及农产品提升后,更多的有闲阶层。
适和墨者讲的一些道理,在石器、铜具、井田的时代,需要苦心思索才能明白。但在铁器、牛耕、私亩出现后的时代,却是具象的,可以让更多人在这个物质基础上更容易明白。
因为墨者设计的天下,在尧舜大禹的时代,那是行不通的幻想;但在铁器、牛耕、造纸、火药等出现的时代,却出奇地合拍。
适挥舞着手臂,激烈且直白地演讲着许多的未来,聚拢着民心,讲诉着那些此时稍微能听懂的道理,推算着铁器普及之后战国时代的变化。
而那些听他讲诉的民众,记忆最深刻的,却是那些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一切。
适说,沛县的民众,可以凭借草帛的性命牌,前往乡亭赊买铁器,和耕牛马匹一样可以分数年还清。
民众很高兴,适也很高兴,反正铁器是暴利,而墨者需要的流动资金和黄金,可以从陶邑得到,从外地换取。
只要能够保证资金周转,暴利垄断,那么沛县的民众越早得到铁器、越早开垦更多铁器时代才能开垦的土地,墨者的力量也就越壮大。
适说,那些得到奖赏的人,如果愿意,可以等在这里,得到他们的第一批铁器。
退火需要七八天的时间,除了第一批特殊的工具之外,几天后铁范成型,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各种农具。
到时候那些提前完成份额任务的,便可以拿走他么你的奖励,高高兴兴地回到家。
提前完成份额任务的人很高兴,墨者很高兴,那些没有完成的也很高兴。前者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后者得到了今后的希望,而墨者得到了更多的信任。
适说,第一批拿到外面售卖的铁器,一定会优先换成耕牛马匹,希望那些还没有分到租赁耕牛的什伍,拿到铁器之后,提前准备好大量的干草、种植更多的豆科植物,不要等到时候又因为草料准备不足而错过分牛马的机会。
适还说,那些沛县通用的古怪货币,是可以买到铁器的,而且所有的乡亭今后都会比用铜稍微低一下的价格售卖——降低的价格低于小贩商人少量运输道陶邑的运费价格。
这些问题都是农夫们最急切想要知晓的,也因而他们记得最清晰。
至于适讲的那些道理,他们或许听懂了,或许听见了但却忙着幻想未来的美好而没记住。
但经此一事,他们会更愿意听墨者讲道理。
第一五八章 禹圣故法泗水清(一)
冬天还未过去,沛县却热的可怕。全本小说网https://。
在新年到来之前,墨者履行了当初的承诺,那些提前完成了自己份额任务的农夫们,披红挂绿地在六乡之间巡游了一圈,引得沛县许多人前来观看。
不知道唱哑了多少少女的嗓、不知道触动了几多村娘的心,一种崭新价值观下的“英雄”人物们得到了他们所应得的种种精神上的奖励。
回去之前,墨者也履行了对他们的物质奖励,几十件崭新的铸铁铁器随着充满荣耀的众人一同返回了他们的家。
他们拿回去的铁器,自然是经过了退火的,也自然是冰凉的。
但他们拿回去的铁器,却像是仍旧烧的通红,将沛县这一潭已经不一样的池水烫出了无数滚沸。
那些曾经存在于乐土谶经中的事物,其实沛县民众已经看到了许多。
但像是铁器一样似乎是一切基础的、与农耕息息相关、没有就没有乐土中农夫生活的重要事物,却还是第一次大量地走入村社。
墨者忙完了第二次的劳役征召后,似乎一切暂时都步入了正轨,并不像是之前几个月那么忙碌。
沛郭乡最大的那间屋内,公造铸正拿着几件刚刚完成的铁器,和一群墨者说着什么。
建立的冶铁炉已经实现了正常的运转,退火法和铁范法保证了源源不断地铁器供应,检验之后的质量也算是可以。
他讲完之后,众人都看着适,作为宣义部的部首,宣义部的重要性逐渐体现出来,民众的情绪与宣义部的作为息息相关。
“第二批劳役征召的人,情绪很高。毕竟咱们也不是不给钱,再说给的钱也可以购买铁器。”
“浇铸、制模、冶炼这些事,还是需要更多的人手。这个在各个巨城大邑地,还要尽快收拢一些。这些人一定要长久做一件事,这样才能愈发熟练,做的也能更快。”
适想了一下,又说了一些挺隐秘阴暗的道理。
“为什么非要从外地招人?本地农夫有了铁器之后,开垦土地、种植粮食,他们暂时不可能愿意成为冶铁工匠。给更多的钱,我们暂时还做不到。”
“用本地人,给的钱少了,他们不愿意干,强制来吧,总归不好。沛县是墨者的洞窟,这里的民心不要消耗在这种事上。况且,真要是逼急了拿着铁器往山林大泽里一躲,我们也没办法。”
“用那些大城巨邑给别人‘助耕’的人,他们一则没有土地,二则本身也是做工的,三则他们来到这里就算不想干想跑,也对附近不熟悉。”
“不是说我们给的钱不够多,给的钱放到别处雇佣,已经算是极高了。但相较于沛县农夫的生活,终究还是差一些。三年前,我们可以用一样的钱招本地的农夫,他们会兴高采烈地前来;但现在,我们用一样的钱招本地的农夫,他们就未必愿意了。”
“还是那句话,这种事不值得消耗民众对我们的信任。我们宣义部已经尽力了,好容易得到了这些信任,万万不能消耗掉。”
适现在最头疼的就是这个问题,沛县发展了,大量的开垦荒地和墨者组织的共耕组,让本地的流民数量锐减,也让本地的劳动力期待佣金升高。
墨者将来要依靠的那群人,应该是工商业者和随着农业革命逐渐形成增多的市民阶层。
但现在,要依靠的还是自耕农,还不具备舍弃他们的支持来完全代表城市市民阶层的条件。
因而墨者暂时还没有收超额税赋,这几年暂时又还没有水旱,农夫的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好在墨者放眼天下,而不仅仅是一个沛地,所以招收流民和城邑少地者作为工匠的政策还能维持下去。
墨子同意适的看法,虽然后面那些说的很直白丑陋,但这只是事实,也是利义统一论的墨者必须遵守的准则。
考虑了适的说法后,墨子又问公造铸道:“冶铁炉那边,咱们守城用的那些挖掘地道、水渠用的铁器,准备的怎么样了?”
公造铸拿出一张纸,也知道墨者即将集结一部分墨者基干和沛县义师,前往商丘的事,仔细核算了之后道:“守城的话,应该够用,这样能节省出一些铜做兵器。”
墨子又问道:“适所说的那种,外面是铁、里面灌满火药的兵器,那些铁壳也准备够了吗?”
公造铸嗯了一声,他只负责冶铁的事务,并不管火药的事,说道:“那种外壳也在产,也不用退火,做的不慢。积累了不少。”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有资格知道这些秘密事的人物,所以这些事并不隐瞒。
沛县的义师已经开始了宣传鼓动和动员,讲清楚他们为何而战:很简单,为了能够换取宋公承认沛县的半自治地位,因为墨者还没有能力直接翻脸不承认整个贵族体系。
在沛县折腾炉铁的时候,也在密切地关注着天下的局势。
楚人这一次出兵北上争霸是适原本就知道的事,而且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如今的楚王就会被刺杀,楚国将会陷入继承权内乱。
楚人县公群体也已经开始征召本地守备部队,这一次不仅仅是要问罪宋人,更重要的是要给郑、宋、卫三国一个信号:不要和三晋走的太近。
郑伯和韩侯有血亲仇,郑伯又和楚王是姻亲。卫国藏在宋国的北边,思来想去能敲打的也就是宋国了。
原本守城止不义之战就是墨者的重要信条,适虽然不接受,但既然成为了墨者就必须服从命令。
守城不难,难的是怎么通过这次守城达成墨者想要的目的。
两个目的。
一个是沛县的半自治地位,宋公只能有名义上的主权,但是治理权、税赋、政策一切独立,以保证宋公地位和如被三晋和楚攻击会有守备义务来换。
另一个,便是墨子希望利用适弄出的火药等新武器,来一场震惊天下的守城战,让墨者干涉大国内政的能力更上一层。
当年齐鲁交战的时候,墨子就凭借墨者强大的守城能力说服了齐侯退兵,也间接导致了吴起去鲁往魏。
墨子希望这一次止楚攻宋能更胜一筹,三十多年前劝说楚王已经过去了太久,天下许多君王似乎忘记了墨者守城之术的恐怖,这一次墨子希望能够给天下好战之国一个清晰的教训。
若是以往,可能不过是守城,能守住就好。
但现在,新的武器、铁器工具等,等于直接废掉了十二种攻城术中的七种。
最有威胁的蚁附攻城,在火药武器的面前,将会更加容易被破解。
新武器就是装满火药的铁罐子,外面有引线,点燃后从城墙上往下扔。
用来野战,效果或许不佳,但是用来守城,效果极好。
野战投掷这玩意,需要有公造冶那样的力气,才能不炸到自己、击破对面的军阵。
守城战,只要能稍微扔远一些,站在商丘的高高城墙上往下扔,效果定然显著。
本来适弄出来火药之后,墨者想过用石头做外壳,也想过用青铜。
但是青铜太过昂贵,尤其是这种火药武器完全就是一次性的,扔出去一枚,可能几家沛县自耕农一年的余粮就没了。
如今有了铸铁,很自然地便想到了用铸铁外壳,这样最起码可以便宜许多。
至于到时候到底怎么守,还要看具体的情况。
墨子认为守城中的“上守”,是要出城与敌人野战,野战获胜就不需要守城。
但宋国的军力,不要说一个楚国,可能连楚国的申息之师这样的县守备部队都打不过。
这些想法适都明白,也都清楚,既然墨子希望让火药武器在这次战役中第一次亮相于战争之中,那自己便要完全配合。
适琢磨了一下,问道:“先生,我守城之术虽不精通,但楚人既然知道先生尚在,恐怕未必会选择强攻。如果楚人选择围而不攻,商丘能支持多久?”
墨子伸出两手,比量一下苦笑道:“十个月?商丘那些肉食者岂不知道楚人要来?只是各有掣肘、各有打算,至今还未准备。”
“楚人又不亡宋,也不割城,只是让宋朝聘于楚。这种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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