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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之中原-第1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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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噬了,只剩下千夫长有如呻吟般的一声……
“赤……潮!”
远处的喧嚣逼得更近了,成千上万的呼喝声汇聚在一起,远远听着就像山间的风,让人误以为是秋天。一只晶莹剔透的手将斜切下的白梅插进素瓷瓶里,细而黑的笔直长发垂在梅花之畔,梅花越发白得惊心动魄。
“听声音,似乎是南门的契戎军先破城了。契戎国的赤潮,毕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悍兵啊。”
“枫……”
“虽说早就有为晋北而战,至死无悔的心,可是听到这样地狱般的喊杀声,还是不由自主地会战栗呢。”
“枫……”
“公主殿下,到了我也上战场的时候了,”蓝衣佩刀的武士忽然自坐席上半跪而起,“那么,就此诀别吧。”
对面的女人低着头,嘴唇翕动,却没有说什么。
年轻的武士双手按住右膝行礼:“国家的祸乱,是武士们履行忠诚和责任的时候。能有为国尽忠的机会,是西越枫的荣幸。可惜没有时间报答公主的恩遇和赏识,是我毕生的憾事。如果果真还有来生,希望还有机会去清冶湖边,聆听公主的箫声。”
“我也准备好和秋叶山诀别了,来生的时候,会去清冶湖边吹箫。”
“这样么……”西越枫的脚步在门边迟滞了一下,“那么,再见了。”
他转身拉上了门,按刀而行,走廊中响起他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屋中只剩下插花的女人。她低头看着水盆倒影中一尘不染的人。太过白皙的皮肤就像一张细致的绵纸,上面写意般地挥出两痕青翠的眉。慢慢的,泪水从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划过,落在水盆中,倒影就此碎了。
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纵然是绝别,西越枫的步履还是雍容沉静,就像当年他觐见父侯的时候。她最初喜欢上这个衣蓝佩刀的武士,并非因为他闻名的美貌和诗才,而是因为他的步伐。那样轻微而节奏分明的脚步,让人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即使山在一侧塌下来,他也会为你顶住它。
“西越是个可靠的男人,那就嫁给西越吧!”那天夜里,父侯饮着碗中的酒,漫不经心地说。
她没有说话,以折扇遮面,放下了自己身边的竹帘。西越枫如山一般端坐在下方,一动不动地按着腰间的长刀,直视灯烛。父侯无声地笑了。
“我的女儿会喜欢什么样的夫婿呢?”晋侯曾经试探着问她。
她手持一管长锋兔毫,点了墨,在纸上临写洛辉阳的《深谷抄》,不作回答。指尖大的小楷秀丽悠远,就像天边的群雁。晋侯看着女儿的笔锋停滞,而后脸颊染上了酡红。
“清水静山,流云白鹤?”晋侯拾起那张素笺弹了弹,苦笑着收进自己的衣袖中,“即使走遍东陆,又有几个清水静山,流云白鹤的年轻人呢?找到他,难如登天啊。”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女儿,”晋侯起身契戎去了。
晋北国秋络公主十七岁束发,名扬于东陆公卿。颜若冰雪,眉目如画,一笔洛辉阳的昭阳体,一枝吹透秋寒的九节箫,好吟哦古风长调。雪国冰姬的名字一直震动了天启城的皇帝,传说皇帝手持公主的书法,挑灯夜读,感慨有梅香暗来。
自此,在天瞑阁觐见晋侯的贵族年少总被晋侯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其中就有幸运的人被赐宴席。据说宴席中总有一扇竹帘垂在一旁,后面人影暗香,令人浮想联翩。
十八岁那年,第七个贵族武士觐见晋侯,被召竹里馆赏雪,更蒙晋侯的恩宠赐给家宴夜饮。她端详灯下的武士良久,没有说不。那个年轻武士的名字,叫做西越枫。
“下雪了……”西越枫踏出竹里馆的精舍,仰头看着天空。
今冬的第一场雪,竟然在秋叶城覆灭的清晨降了下来。漫天的白茫茫,园中小径的尽头,一株白梅树虬枝横斜,仿佛画纸上几道粗疏的墨迹。西越枫看着梅树,远处的喊杀声渐渐不闻,周围静得生寒。
“我生轮回一甲子,鹤羽飘霜六十年。”
此时他想起的竟是这句小诗。六十年前,晋北一代名将和文匠司马秋寰看着窗外的飘雪,写下了这句辞世诗。两年前晋侯在松涛馆的小园中宴饮,他即席以折扇击掌,唱颂这句哀歌。满座喟叹良久,晋侯背后的竹帘掀起了一线,愁眉下柔若春水的一瞥落在了他身上。
人生的六十年,不过是六十度飘雪。生死的匆匆,逆旅的寂寞,是西越枫自幼感喟的,直到灯下的公主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说:“匆匆六十载,愿若此相依。”一丝久不褪去的暖意罩在了西越枫心头,两人在那年冬天的初雪中持手对坐,一起看着窗外挂雪的梅树。
惊悸电闪一样掠过,他忽然扭头,赤红色的战马静止在园子口。马背上的武士提着双刀,刀尖上的红意一滴一滴打落在雪地上。对敌的双方都不曾预料到这场遭遇,隔着茫茫的雪幕,两人竟是平静地交换了眼神。
平静瞬间就被打破了!西越枫猛地矮身,人眼已经无法捕捉他拔刀的速度,蓝衣的人影带着雪亮的刀光冲杀出去。赤红的战马在同时猛蹬地面,马上的武士雷霆般地大吼,一人一骑带起的疾风撕破了雪幕。
白梅树梢的积雪簌簌地落下了几片,几点温暖的红意溅在雪上,慢慢地弥散开来。
“枫,园子里的梅花开了么?”
“采了梅花晒干,配上雪水和新茶,会很香吧?”
“茶有一丝甜味呢。”
“真好……”
那些温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每个角落传来,好像是许多人同时说话,却是一个人的嗓音。许许多多的声音层迭在一起,又渐渐的契戎开了耳边,让人不知道说话的人到底在哪边,只知道她越来越远。
西越枫努力地扭头去看那株白梅,看见它竟然盛开着耀眼的红花。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自心腹而起的凉意慢慢地吞噬了他。
“死,一点都不痛,只是很寂寞。活在世上,原本就很寂寞……所以,不必害怕,”他的刀术老师曾说。
此时他才真正领会到这种寂寞,带着恐惧的寂寞。贵族武士优美而凌厉的刀术在敌人沾满鲜血的马刀下不堪一击。马刀斩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像剁一块生铁那样裂开敌人的肌骨。
真正的杀人之术,竟是如此的么?垂死的寂寞,竟是如此的么?一种绝大的战栗仿佛把他的身体彻底撕开了,西越枫猛地转身,对着小园另一侧的精舍大喊:“秋络,快逃!”
契戎国千夫长张博住战马,诧异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对手。他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央,扭头去凝视那株梅树,仿佛丢了魂魄。而后他忽然转身,将手伸向了小园的一侧,张大嘴要喊什么,鲜血从他嘴里呛了出来。
张博什么也没听见,他那一刀,已经干净利落地切开了敌人的咽喉。
敌人扑倒在积雪中。
女人的心忽地颤了一下,瓷瓶中的白梅零落几瓣,落在她与梅花同色的手上。她握住了小桌上那柄朱鞘的短刀,扭头看向自己的侍女。年轻的女孩一手倚在窗口,有如沉睡着,另一手握紧了一只小瓷瓶。一丝蚯蚓般的血痕蜿蜒着爬过她的嘴角,滴落在素色的坐席上。从打开的窗口,可以眺望到无数的火箭如同着火的蝗虫扑向了恢宏的天瞑阁。
晋北国都秋叶城的王宫,雪国的骄傲天瞑阁,也要在契戎军火蝗般的箭雨中没落了。
“此心托江水,思君无断绝;此心付山阿,思君永不移,”女人将短刀的刀锋指向了自己的喉咙。
“倒啦,倒啦!”
潮水般的欢呼中,天瞑阁最高层上,燃烧的主梁轰然落下。这根十余丈长、合抱粗的乌楠木曾经是天瞑阁的脊梁,支撑这座称雄北国的宫城。此时它巨大的重量摧枯拉朽,将还在燃烧的白墙砸得粉碎。这座精木和白石构造的高阁如同一间纸房子,瞬间化作了废墟。大梁激起的烟尘冲天而起,燃烧的灰烬就像一只巨大的火鸟一样舒展了双翼,想要腾空飞去,却还是纷纷洒落在周围。
一条椽木砸落在了雄骏的炭火马下,契戎侯勒住战马,冷冷地瞟了一眼废墟。
“宁死也不肯逃出来?”契戎侯点了点头,“不愧是晋北的君主。”
“君侯,死要见尸,不然帝都的钦使问起来,多有不便,”陪伴在侧的黑铠武士低声提醒。
“晋侯秋燝不会舍城逃跑,与国共亡,是他的尊严。让他死得像一个君王吧,让人把天瞑阁的废墟埋了。”
“是!”
“君侯如此了事,只怕有失谨慎吧?”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肃静。黑铠武士儒生一般的脸庞上挂起一丝苦笑,骑着白马以手掩鼻的钦使已经现身在远处。两名武士各披着黑白两色甲胄和战马,夹在钦使两侧贴身护卫着。
“那么钦使意下如何呢?”契戎侯忽地转头,唇边挂着一丝冷淡的笑容。
“若是不起出叛逆的尸身让本使带回天启,本使该如何取信皇帝和天启城的诸公?若是不以秋燝首级传视天下,又如何镇服四方的乱民?君侯难道真的以为秋燝不会使诈?”
契戎侯马鞭一指:“那么就是那边那人了,那就是晋侯秋燝的尸身,钦使带回天启交差吧。”
“君侯怎么可信口雌黄?死在宫门口的,怎会是秋燝的尸首?”
契戎侯所指的那具尸体被烈火烧得焦黑难辨,分明只是随手一指,钦使勃然大怒。
“给钦使上一柄铁铲,”契戎侯冷冷地笑了一声,“既然钦使不信本侯所言,那不妨自己挖一挖。只是本侯纵然信口雌黄,也知道秋燝的尸首不会比那具更好辨认。传首天下的,不过是颗死头,烧死在宫门口的或是烧死在阁顶的,在嬴无翳看来,并无区别。这里人头不少,钦使自己挑一颗好的吧。”
“君侯,”一骑赤红色的战马旋风般驰来,张博贴近了嬴无翳的耳侧,“我在城南的地方抓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
“看衣着,只怕是秋燝的女儿。”
“女儿?有意思,”契戎侯剔了剔褐色的长眉,“去看看!”
炭火马低嘶一声,契戎侯嬴无翳的身影转瞬间已经是雪天远处的一点。契戎国围攻天瞑阁的上千军士在契戎军那名黑铠武士一挥手之下,追随君主而去,诺大的天瞑阁废墟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名契戎军捧着一把铁铲,恭恭敬敬地站在钦使的马下。
“嬴……嬴无翳!竟然目中无人!”钦使肥白的脸上,两撇胡子颤动不休。
“这次能够攻敌不备,一个半月内拿下秋叶城,全凭契戎国的雷骑奔行如电。今方破城池,为皇室建立大功,正是春风得意,钦使还请谅解。至于晋侯的遗体,就交给白毅吧,”钦使身边穿白甲的武士劝慰道。
“嬴……嬴无翳!哼!”钦使怒气未解,狠狠地一鞭坐马,带着随身的护卫契戎去了。
剩下披黑白两色甲胄的年轻武士留在废墟前,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契戎侯嬴无翳,只怕是乱世的种子吧?”白毅默默地看着废墟。
“说得倒像你是个老家伙,契戎侯是个初上阵的小子,”黑甲的武士撇了撇嘴角,笑容中有着难以捉摸的狡猾,“若是可以,我倒想像他那样。”
“大君,你本来就是乱世的种子。”白毅目光一闪,随即垂下了眼帘。(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三百五十四章 北越有鬼才
(全本小说网,。)
南吴北越,世人皆知有刀中吴越,却不知阴影之中,还有鬼才在后。
涑水是一条大江,发源于锁河山中,横亘东西,分隔了澜越二州。每年宛州流向澜越二州的资货就有一半是从涑水顺流送下的。涑水流经雷眼山的时候,有一条小小的支流青衣江,青衣江分出一道细水,向东北方汇入了陈国的青衣泽。青衣江越过雷眼山脉后,江畔就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山镇。山镇一侧临着雷眼山脉,一侧却是青衣江边平缓的滩地,秋季到来的时候满眼芦花,雪白的芦花因风而起恍若流云,最终飘落在江上随水流向青衣泽。所以这个地方又称为流云浦,只不过它有这个名字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冬季的小镇中分外的寂静,人们多半还在梦乡中。樵夫已经归来。他早起去山上砍了栎木枝准备当作柴火卖,蓑衣上披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冻得僵硬的脚踩在镇子中的小路上,樵夫深深吸了口气,雪气冰冷,让他心里一凉。这样的天气,所有人都贪睡晚起,只有他不得不砍柴换钱,否则一天的衣食就没有着落。大雪中形只影单,他心里也不禁凄凉。回想仅仅三年前他还不至于如此,那时候柴价远远高于现在,桌上也不时有一些荤腥。可是自从离国的诸侯大人带兵进入天启,天启的商家们听说是纷纷出逃到宛州了。作为天启商家的主要水道之一,青衣江也渐渐冷清下来,江上航船日渐稀少,难得看见客商在小镇暂住了。纵然砍的柴再好,没有人买也就讨不到高价。
樵夫嘴里轻轻嘟哝一声,想到来年的情景或许更加惨淡,他心头一阵茫然。
他忽然听见背后有轻微的响动,大惊之下回头。一匹白马静静地站在风雪中,马上白衣胜雪的年轻人对他淡淡地笑着。他人在那里,却像和背后的雪影融为了一体,素净得不染纤尘。
“五哥。”郭相宜低声笑着。
“郭公子!”樵夫颇有些惊喜,“公子不是上京了么?”
“京城终异地,未老早还乡,先生还好么?”郭相宜还是淡淡而笑。他的笑容看来温和,却总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好呢,我下山前还送了担柴火。”
“多谢你了,”郭相宜在马上弯腰,把两枚金铢递到了樵夫手中。随后他不再多言,一扯缰绳,白马踢雪而去。樵夫扭头看着那一人一马直冲过小镇中唯一的街道,沿着狭窄的山道登山。随着他渐渐登高,郭相宜的白衣已经埋没在雪色中。最后樵夫只能看见马蹄踏起的阵阵雪粉在半山起落。
樵夫手心的两个金铢已经被他捏热了,低头一看满脸的喜色。既然这个慷慨的郭公子又回来了,那么也许过冬就不愁了。樵夫赵五的记忆中,自从郭相宜六年前来到这个镇子,他就经常可以从郭相宜手中拿到几个金铢买酒喝。虽然郭相宜并非豪富,有时也靠卖文卖字为生,但是他一场大醉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最后一枚金铢送给素不相识的穷人。从前常有天启的客人在江上行商,被风雨阻挡而在小镇落脚的,这其中也不乏士族的矝贵少年。可是在一介布衣的郭相宜面前,这些人没有一个敢妄自称尊,多以“公子”称呼郭相宜而自称“晚学”。前年曾有宛州一个姓原的富商慕名而来,在镇子上唯一的酒馆和郭相宜秉烛夜谈,临去时候脸色苍白,暗称郭相宜“非天下可容之才”。
可是就是这个郭相宜,却一连六年,每天早起登山去拜访一个居住在半山的老人。镇子上的人多半说不清这个老人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而且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似乎永远都在那间小小的草庐中,也只有赵五这样的樵夫因为冬天经常上山给他送柴,才听他说过几句话。赵五曾经亲眼看见郭相宜坐在草庐的屋檐下,隔着竹帘和老人相谈,那时也是严冬,寒风凛冽中老人也绝不招呼郭相宜进屋,郭相宜却也没有一点畏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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