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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戾气重-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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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红樱想见她做什么,看在她尽管一身毛病,但终究还是有一点底线,没有踏出由人成魔那一步的份上,珠华可以给她一个最后说话的机会。
  红樱躺的那间小屋极窄极偏,原就是堆杂物用的,连个窗户都没,门一关屋里黑洞洞,大白天都得点灯,要把门扉大敞着,才能有阳光透进去,给屋里带进一点生气。
  此刻的门扉就敞着,不过对红樱来说,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呆呆注视着屋顶——因为没有帐子,所以她的视线不受阻碍,甚至她躺的那个也不能算床,只是两张废弃春凳挨着墙角拼合而成的一个勉强能睡人的地而已。
  她的脸色蜡黄憔悴,精神和**上的双重打击,不过短短两三天功夫,已经让她变得像一朵失去了水分快要枯萎的花朵一样,只有听见门前传来了脚步声时,她才像陡然活过来一般,拼力抬起头来往外张望。
  待望见珠华小小的身影进来,她一下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姑娘!”
  声音哽咽无比,只吐出了这一个称呼,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站在红樱的角度看,她其实挺倒霉的,好好一根高枝,已经攀到手里连娃都揣上了,眼看着板上钉钉的事,结果公子撕下面具摇身一变成杀人犯,改变命运的愿望破灭不说,连原有的丫头职差都保不住了,兼且留下了心理阴影,简直连偷鸡不成蚀把米都不足以形容。
  她的自怜同珠华没有什么关系,珠华在屋里站定,左右望了望,只望见一张椅子,漆色斑驳,一副很有年头的样子。
  没得挑也就不挑了,珠华把帕子铺上去,四个角捋平整了,而后转身,掂着脚把自己挪了上去。
  冲那头还在流泪的红樱抬一抬下巴:“别哭了,说吧,你往后的命运怎么样,就看你现在能说得怎么样了。”
  这么干脆的开场白让红樱愣了一会,她的泪珠慢慢停住了,面上的神情有点怔忡,又夹着一点复杂:“……姑娘,你长大了。”
  珠华泰然回答她:“人当然会长大的。”
  关于人设不符可能会露馅这种事,她现在已经基本不担心了,其实这里面有点奇妙,因为她没有多么谨慎多么步步为营地经营这个新身份,但不知是哪里来的缘分,让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个十岁孩童的人生里,现在就算她暴露出诸如“文盲”这一类的问题,她也不怕了,因为她有信心可以靠耍赖赖过去。==
  所以她也不惮于在红樱面前表现什么,一个马上就要发卖的丫头,就算她看出什么不对来,难道能出去狂吼让张家人来把她这个冒牌货烧死?不会有人信她的,这只会加速她自己被卖出去的速度。
  红樱没有想这么多,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再说她打从到张家以后,离了故主约束,就一直比一天好躲懒了,伺候珠华的时候比玉兰少了一大截,在小主人的起居上本就疏忽,没那么了解珠华,现在就算让她琢磨,她也琢磨不出什么来。
  “姑娘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姑娘!”
  求张推官是没用的,红樱很清楚这一点,她只能把最后一点微小的希望寄托在珠华身上,她要的也不多,只是想尽量争取一个好一点的下家,不要被胡乱发卖出去。
  珠华笑了笑:“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管我知不知道。”
  红樱没想到是这个模式,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是。”
  开头她有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就只好先把自己准备好的一条抛了出来:“二舅太太和三姑娘常往姑娘这里借东西,因为原先光哥儿养在二房,姑娘不好拒绝,她们不还,姑娘也不好去要——她们借走的东西很不少,现在光哥儿回来了,姑娘如果想讨还的话,我悄悄记了一份名录,就放在我睡的那床枕头底下。”红樱希冀地望过来,“姑娘知道,东厢房那些东西都是我管着的,要拿都要经我的手,我记得好好的,保证一件都没有漏掉。”
  打知道叶家有家产之后,对于一直锁着的东厢里放着什么珠华差不多就猜到了,她没有立即去查看,是因为不知道要问谁去要钥匙——她不确定这钥匙是自己这方拿着的,还是在隔壁东院那里,没寻着合适的时机问这个她一定该知道的问题,就拖了一阵下来。
  珠华也不是很着急,那两间厢房横竖不可能像个戏里的宝藏一样堆满金银财宝,估计是些家具古董字画之类,这些东西她见着了也看不懂价值,而且都跟她锁在一个小院子里,卧榻之侧,总不会长了脚忽然跑了,那就等再多了解点信息再看无妨。
  现在信息来了。
  这钥匙原来在红樱手里,且她话里透露出的更重要的一个讯息是——她居然识字!
  一个貌美、识字、能管账的丫头,可以想见她本来一定很受重用,叶家长辈陆续逝去之后,也是她陪着千里迢迢过来投奔舅家,现在她犯了这么不可说的事,钟氏还是肯让她见自己一面,大概就是看在这份曾有的情分上罢。
  可惜世上忠臣难得,忠仆一样难得,主弱仆强,没有相应约束之下,如红樱这般心思活络而又还有两分资本的,终究是慢慢离心,抛开主家只为自己打算了。
  暂且抛开那些不提,不管红樱人品怎样,她在个人能力上还真有一套,原主同意借出去并且不打算要了的东西,她还偷偷留了一份名录,这份名录对珠华来说当然很有用,不过她因此而有了一个衍生问题:“东厢房里的东西都是你管着的,那你想做手脚的话,应该也很容易吧?”
  “姑娘,我能做什么手脚呀?”红樱急急辩解,“东西虽由我管着,可当初我们来时有一份最明白不过的清单,大老爷派去的人和我们家的人一同清点的,如今单子保管在大老爷手里,我摸都摸不着,如何往里做什么手脚?——我会记下姑娘以前借出去的东西,也正是怕以后对账时对不上,有什么说不清的再赖到我身上,我一个丫头,如何赔得起?”
  原来是账物分开的,这确实还挺科学。珠华点点头,鉴于红樱一开腔就给了这么多讯息,珠华不吝于鼓励她一下:“好,是我误会你了,你继续说,还有哪些可以告诉我的?”
  “还有……”
  **
  东院的对话在继续,此时汪知府宅里,同样也有一场小姐与丫头的对话。
  汪兰若刚从正房请安回来,她有些心神不宁,因为先前请完安要走时,她听到仆妇来跟汪太太禀报张兴文受伤的事,她就站住了,躲在帘后偷听了一会。
  跟她一道去的丫头香雪站得远些,但也听见了一两句,吓得不轻,等回了房,立刻把小丫头赶出来了,只留下另一个大丫头香云,然后苦劝汪兰若:“姑娘,快饶了我们吧。姑娘爱什么别的吃的玩的,我们都能依从,便是太太不让,我们是姑娘手底下的人,愿意听姑娘的话,担点风险也不怕,可张家那个——那是要命的啊!我怎么劝姑娘爱惜自己,姑娘都不肯听,如今只好求姑娘可怜可怜我们,看在我和香云打小陪着姑娘长大的份上,别再惦记那些越礼的事了,给我和香云留条命罢!”
  原本有点茫然的香云听出头绪来,大惊失色:“什么?姑娘又和那个人瓜葛上了?!”
  ——是的,汪兰若同张兴文有情的事,她身边两个贴身服侍的大丫头都知道,这等私隐,可以瞒父母瞒天地,但再瞒不过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混在一处的身边人。
  两个丫头面软,发现的第一时间被汪兰若哄住了,后头再想说,怕汪太太追究连带责任,就有些不敢说,一拖二拖,拖了几个月下来,唯一还算庆幸的是自家姑娘毕竟是官宦之女,长居深闺,出行不方便,找不到多少机会能和那贼子相见。她们现在就天天跟满天神佛乱许愿,希望姑娘赶紧清醒过来,对那贼子淡了,重新做回规规矩矩的大小姐。
  汪兰若恍若未闻,由着香雪说了那么一大串,她一开口,却是问道:“你听见了没有,褚婆子说,张公子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脸面叫人毁了,从眼角到下巴,好长的一段,险些连眼睛都没保住。”
  香雪快哭了:“姑娘,他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提的,您快忘了吧!”
  汪兰若不理她,皱着眉,仍旧只顾问自己的:“你说,那得是什么样呀?是不是很痛,还能治好吗?我要是能找个机会看看他就好了。”
  香雪这下真哭了:“姑娘,这不可能的,您别再胡思乱想了。”汪兰若要去张家不难,可她哪有理由往张兴文的屋子里去啊?这要是偷偷去,被太太发现了,她和香云一个也跑不掉,被发卖出去都算好的了,恐怕得活活打死。
  旁边的香云也是心惊肉跳,但她又模模糊糊抓到点头绪,就上前两步:“姑娘,您要知道他伤的是什么样子,这不难,用不着亲眼去看,我现在就能扮给姑娘看。”
  她快步往妆台去,打开装胭脂的白玉小盒,手指伸进去狠狠挖了一坨,按到左边脸上,自太阳穴一路往下画了条长长的鲜红的线,而后猛一转身:“姑娘,大概就是这样。”
  胭脂画出来的痕迹当然无法媲美真正的鲜血,但屋里光线没外面那么强,略微昏暗的背景下,皮肤素白的香云依着妆台一转身,脸上多出这么道痕迹来,也是有点惊悚的。
  汪兰若就被吓到了,她按住胸口,倒抽一口凉气:“……可吓死我了。”
  香雪见有机可乘,忙抹了眼泪附和:“是啊,真的吓死人了,这还是假的呢。姑娘收收心,千万别想着去看他了。”
  “你当我疯了吗?”汪兰若自己揉着胸口,脸上都是余悸,“去找这个罪受。香云也是,你随便抹一点行了,抹成这样,我一点防备没有,现在心里还跳着呢。”
  香云笑着要来替她揉,汪兰若忙伸手推阻拦,不许她靠近:“你快去把脸洗了,别再叫我看见了。”
  香雪开心地问:“姑娘,这下您不想着他了吧?”
  汪兰若微有一点犹豫:“说不准找到名医能治好呢——”
  “肯定治不好!”香雪斩钉截铁地道,“我弟弟小时候脑袋磕在树上,就磕了个寸把长的口子到现在都还留着印子呢,何况他这么长?”
  汪兰若忧伤地叹了口气:“唉。”
  她自知相貌寻常,难以寻觅十全十美之人,所以不挑人家世,不择人学识,就想找个长得好看些的良人,可怎么就这么难呢。


☆、第47章

  和红樱谈完话,珠华回去自己屋里,坐在书案后,手托着腮,发了一会呆。
  ——张萱这个做先生的在忙着寿宴过后各样器物的入库清点,这两天都没有过来,所以她就放空也没人管。
  倒是叶明光坐在旁边,见珠华一直不来抽他背书,有点坐不住了,拿手肘戳戳她:“姐姐?”
  “嗯?哦。”
  珠华让他戳醒了神,拿过《论语》,随便翻了一篇:“是里仁篇,就背这个好了。”
  叶明光坐直了身子,摇头晃脑地开始:“子曰……”
  在左一句又一句的“子曰”里,珠华的思绪不知不觉又开始发散了。
  她和红樱大概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主要是她听,红樱说,直到红樱表示她再也想不起来还可以说什么为止。
  珠华要走的时候,红樱半抬起身哀叫:“姑娘!”
  珠华心神有些恍惚,随口回道:“我知道,我会和舅舅说的。”
  红樱微微松口气,但是珠华太小,她又不太放心,怕她有些事不明白,追着挑明了道:“姑娘,我不敢跟大老爷求别的,只求姑娘帮我说说,别把我卖到那些脏地方去,要那样,我不如一头碰死了。”
  珠华“嗯”了一声,抬脚走了。
  然后她就回来恍惚到了现在。
  怎么说呢——她就觉得她从红樱那里知道的某件事挺不可思议的。
  她那价值五万两白银的嫁妆,原来不是她的县令爹留给她的。
  她以前的推断没有错,叶家确实就是个普通的人丁单薄的家族,叶安和本人去得又早,没有来得及累积财富,以叶家微薄的家底,完全不可能给她留下这笔巨款。
  那钱是哪里来的呢?
  答案是叶安和继娶的填房,也就是叶明光的亲娘,她后娘。
  这位继任的叶太太姓曾,是叶安和任职的河内县邻县一个大商人的独女,那商人独此一女,自然千般宝爱,给女儿精心挑选了叶安和这样一个丧妻无子的青年低阶官员为夫,女儿出嫁时又几乎倾家陪送,可惜命不好,没几年赶上发洪水——也就是让叶安和殉职的那场浩劫,河内险情如此,邻县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两县情形却又有不同,河内的知县叶安和是忙着抗洪,甚而殉职;邻县的知县呢,却是忙着勾结城外山匪,把山匪假充作灾民放进城来,放任他们抢劫大户。
  曾家老夫妻就命丧于这场动乱中,其实据知县后来口供,他倒是有约束过山匪不许动曾家,怎奈人抢红了眼,哪里还有理智?见到屋舍好些的进去就一通抢,反抗的随手就砍死,哪管姓张姓曾。
  当时叶安和刚刚殉职,这知县听闻大大松了口气,忙随便逮了几个人,当成首脑就准备结案。但曾氏女就在邻县,距离这么近,好多人家都是熟识的,撒了人手去一打听,就把其中的疑点打听出来了。
  曾氏没有声张,她强忍悲痛,写信往京城珠华的夫家处去求救,因苏父在京城为官,这是她仅知的能上达天听为己伸冤的途径了。
  苏父接了信见好友家发生如此惨事,当即写了折子奏报,虽事发点远在河南,但他正任御史,本就有风闻奏事权,而河南境内遍发洪水,也是皇帝的关注点之一,听闻竟有此事,圣怒非常,下特旨令当地按察使冒着受灾风险前往查探,真相很快大白,因情节极度恶劣,勾结山匪的知县被全家处斩,似乎举家只留下一个未成年孤女,不知流落去了何方。
  朝廷随后又下了旨意嘉奖叶安和,包括赏赠曾氏诰命等,冤情得雪,大仇已报,这不算是最坏的结局,告慰亡人之后,应当可以努力往前看了。
  然而曾氏接连丧夫丧父丧母,哀毁已极,明知爱子幼小,不能留他一人生活,也实在是无法再撑下去了。
  重病多日,她自知不起,用最后一点精力给一双儿女把剩下的家产分了分。
  分得很简单。
  一人一半。
  是的,居然是这个比例。
  珠华听到的时候如何能不傻?
  哪怕珠华同明光一样,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个分法都算非常少见了,何况珠华还不是,她只是前头人留下的拖油瓶——原配嫡长大小姐这个名号听起来很威风,可得亲娘在才算数,对后娘来说,没这么花头,事实非常单纯,她就是个拖油瓶。
  对于在后妈手里长起来的珠华来说,她再清楚这点没有了,并且这都不分什么古今中外。
  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是:叶家本身是没有多少家产的,珠华分得的这一份,绝大部分其实来自于曾氏的嫁妆。
  这就更不可思议了。
  后娘做到曾氏这样,简直打个满分都嫌少。
  当然她有她的理由,红樱话里也提过:“太太很感激苏家老爷,他那么快就说动圣上派了钦差过来,他要是不帮忙,或者不上心,拖个一阵子,让那杀才有机会处理了证据,说不准曾老太爷就要沉冤了……”
  苏父及时帮了忙,而那是珠华的夫家,所以曾氏爱屋及乌,将这份恩情还在了珠华身上。
  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不。
  属于珠华的那部分家产,没有一并运到张家,而是作为嫁妆,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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