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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有所思-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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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眼睁睁看着那媒婆进了甄珠家门后,郑大娘子激动地生意都顾不上做,把肉档扔给儿子照看,小脚飞快地去胡同里几个相熟的娘子那里串门子。
  不一会儿,几个女人便叽叽喳喳地聚在了甄珠家左边的张小娘子家,也不进门,就坐在门槛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唾沫横飞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哎哎,你们说谁会看上她呀?虽说长得美,可都二十六七岁了,又来历不明的,八成是窑子里出来的,哪个正经人家敢要?”
  “就是就是,说话走路都一股子狐媚味儿,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娶回家铁定不安生!”
  “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下聘,我琢磨着,怕不是哪家老爷想纳她做妾吧?”
  “——不是说她跟街上那何铁匠不清不楚的?会不会就是那铁匠?”
  这句话一出,立时被郑大娘子反驳。
  “净瞎说。”郑大娘子啐道,“你也不看看铁匠那人品相貌,那身板儿,啧——”想起铁匠身材,她都忍不住有些荡漾,“哪个姑娘嫁了他不享福?况且还有手艺有铺子,怎么都饿不死。说他们有一腿我信,说铁匠真想娶她,这我可不信,玩玩儿她罢了,还能当真呀?她那出身,八成还是生不了孩子的,铁匠脑壳坏了才正正经经地娶她哟。”
  她这话得到其他人的一致赞同。
  “就是,玩玩儿跟正经娶回家可不一样,那窑子里的窑姐儿可比她还骚呢,也没见几个男人巴巴地娶回家呀?”
  “对对,娶妻娶贤,我要给我儿子找媳妇,铁定不找她那样儿的!”
  “铁匠也才二十出头吧?要不是前年他老娘死了,也不会耽误到这会儿没娶媳妇,隔壁这个可都二十七了呀。”
  “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想纳妾,看中她那张脸了!”
  “真是羡慕死人,长得美就是好,啥也不做就能吃香的喝辣的。”
  “嗐,做妾有什么好羡慕的?她就是顿顿海参鲍鱼,她也就是个妾,在正牌娘子面前一辈子低一头!”
  最后一群人讨论半天,“大户人家纳妾”的猜测得到所有人支持,纷纷是又嫉妒,又得意。
  嫉妒于她能吃香喝辣,得意于她们是妻而她是妾。
  正说地热火朝天,忽然,隔壁门打开,那媒婆的声音传来。
  “姑娘!您真不再仔细想想?人家那么好的条件,你错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回应媒婆的,是“咣当”一声巨响,媒婆退地慢,差点没被撞鼻子。
  几个嗑瓜子碎嘴的女人眼睛锃亮,立马揣着瓜子围上那媒婆。
  “大娘,这是咋了?”郑大娘子凑上去问,然而看着那原封不动被扔出来的箱笼,心里却已经有了些谱。
  被粗鲁地赶出门,那媒婆心里正窝火呢,一听人问,登时忿忿地抱怨起来。
  “……这小娘子眼光也忒高!街上那铁匠你们知道吧?你们说说,人铁匠哪里不好了?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的,那么好一后生,配她一个快三十岁的老姑娘还不绰绰有余?谁知道,我刚一开口她就黑了脸,任凭我说破嘴就是不应!不应就不应吧,夫妻这档子事儿讲究缘分,咱做媒的也不是非要强人所难,可老婆子我不过多说了几句,那小崽子就气地跟要杀了我似的,最后还生生把我撵出来!你们说,哪有这样对待媒人的道理?真真是气死我了!”
  郑大娘子几人瞪大了眼,全没管媒婆受了什么委屈,只听到媒婆话里的另一个信息。
  提亲的是铁匠啊。
  哎呦喂,这可是个大新闻。
  ——
  门里头,阿朗生气地摔上门,把大门死死栓上,扭过头来脸还是黑的。
  甄珠“噗嗤”一笑,伸手捏他脸颊,“还气呀?别气了,跟不相干的人生什么气。”
  阿朗被她捏地脸一红,然而想起方才情景,却还是绷着脸。
  “不喜欢你被人那样说。”他抿着嘴道。
  甄珠叹了口气。
  媒婆登门,何山提亲,这的确让她很惊讶,对何山也有些恼怒,但平白无故的,她也不会把气撒到媒婆身上,便好声好气地拒绝了。可那媒婆很是锲而不舍,见她一直摇头不应,便不停劝说,跟她说何山有多么多么好,错过这村就没这店。
  何山什么情况,甄珠比媒婆还清楚,因此任凭媒婆再怎么说,她依旧是摇头。
  一直说不动她,兴许是心疼那飞走的谢媒钱,那媒婆眼珠一转,另辟蹊径,长篇大论地跟甄珠说她如今处境多么多么差,年纪大,没进项,没亲没故……简直一无是处,就连出众的美貌,在她嘴里也成了祸根,不嫁个男人迟早招祸。
  而且虽没明说,话里话外却又暗示她出身不好,有何山这样的男人愿意娶她做妻子而不是做妾,简直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她还拒绝,简直就是不知好歹脑子进水……
  她还没怎样,从媒婆进门便一直沉默的阿朗却忍不住了,黑着脸让媒婆滚。
  那媒婆吓了一跳,随即便拿乔,嘴里有些不干不净。
  这彻底激怒了阿朗,最后连人带聘礼,一块儿给扔出了门。
  甄珠在一旁看着,心里知道阿朗是维护她,因此当时并不阻拦,而是等那媒婆出门了才开解他。
  现在听他这么说,她心里一暖,想还像以前那样摸摸他的头,却发现因为他长太快,居然已经摸不到了,不禁有些悻悻。
  只得拍拍他的手臂,笑眯眯地道:“她说她的,我又不会因为她说什么少一块肉。做人想要开心,就不能太在意别人说什么想什么,你越不高兴,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就越高兴,所以啊,咱们就高高兴兴的,气死他们。”
  她挥挥拳,仿佛眼前站着讨厌的人似的,伴着话声一把将拳头砸下。
  她神情活泼,朝气十足,生机勃勃仿佛早晨沾满露水的花草,哪里有那媒婆说的什么“老女人”的可怜模样。
  看她这样,阿朗心里才好受一点。
  是啊,管别人说什么呢。
  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知道,他也知道,别什么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她,诋毁也丝毫减损不了她的美好。
  “嗯!”他重重点了点头。
  开解成功,甄珠怕他再钻牛角尖,便笑嘻嘻地问他中午吃啥,最后两人一起在厨房里捣腾半天,做出满满一桌子菜,吃地心满意足,绕圈消食后,便双双趴在院子里的软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原本阿朗还想打拳的,最后却还是被甄珠硬拉着趴在那儿。
  他不习惯这么安逸地无所事事,但甄珠说人不能总是前进,前进途中,还要偶尔停下脚步,欣赏沿途的风景,不然人活一辈子还有什么趣味。
  再说,陪她说话哪里算无所事事了。
  说这话时,她一脸无赖。
  阿朗还能说什么,只得跟她一起趴在那里。只是甄珠趴地舒服趴地自在,身子软地像虫,他却直梆梆的,虽然趴在那儿,身体却还笔直地像根木棍。
  两人聊天,其实主要是甄珠逗他,不停讲笑话,惹他发笑,笑声中,不知不觉地,他的姿势不再僵硬,终于也能跟甄珠一样舒舒服服地,而不是受刑一样趴着。
  玩笑中,由媒婆登门带来的一腔郁气也终于全部消散。
  阿朗察觉到这一点时不由一愣,扭头看甄珠,发现她眼里满是困倦,昏昏欲睡。
  往常这时候,她都会睡会儿午觉,但今天为了开解他,她却一直在陪他说话。
  明明刚刚被人说了难听话的人是她。
  甄珠眨眨眼,想着再撑会儿,再给他讲几个笑话,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还有什么笑话,正苦思冥想双眼迷瞪地想着,忽然听旁边少年道:
  “姐姐,方才……你为什么不答应提亲?”
  从那媒婆一开口说是何山提亲,甄珠便直接摇了头,也不说什么原因,只微笑着一直拒绝,任凭媒婆把何山说地多好,把她说地多差,都不能让她改口。
  对此,阿朗心里其实是窃喜的。
  他不喜欢何山,不想甄珠嫁给他。
  可是……为什么呢?
  虽然他不喜欢铁匠,虽然在他眼里铁匠完全配不上甄珠,但……
  脑海里又翻滚起那一夜窗纸上纠缠的身影和声音,阿朗猛地低下头,握紧了拳。
  甄珠眨了眨眼,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后,困倦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因为,我不想嫁给他呀。”她笑眯眯地道,回答有些敷衍。
  阿朗愣了下,随即执拗地、神情认真地追问:“为什么不想嫁给他?你……不喜欢他吗?”
  不是……都一起做那种事了么?
  甄珠打了个哈欠,只觉得似乎更困了。
  “喜欢啊……算是喜欢他吧。但是,喜欢不等于爱啊。短时间在一起可以只凭喜欢,一辈子都绑定的话,必须要有爱吧,不然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缺点,天天在一起,没有爱的话怎么互相包容呢?”
  “不过……说远了啊。”她困倦地笑笑。
  “爱什么的,应该只存在于小说——呃,就是话本中吧。想要碰上一个相爱的人,真的很难很难啊。”
  “难到——我根本不奢望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完全变成了听不清的呓语呢喃,阿朗看过去,发现她已经睡着,眼睛紧紧闭着,粉白丰润的脸颊被软塌压出一道褶痕。
  ——
  甄珠和阿朗在自家悠闲自在,外面关于甄珠的传闻却热闹纷纷。
  有赖于郑大娘子等人,不过半天,整个柳树胡同的人都知道铁匠让媒婆来跟甄珠提亲,然后甄珠拒绝了。
  不过是提亲而已,这倒没什么,偏偏伴随着提亲传闻的,还有之前甄珠跟何山就有一腿的传闻。那传闻是早就有了的,此时再加上提亲的事儿,便让人觉得更加可信。
  何山甄珠都是没父没母的,提亲的主意不可能是别人给何山出,那就只能是何山自己看中了甄珠。又有那媒婆从旁作证,说何山找她时颇有信心,对甄珠的情况也很是了解,完全不像是普通交情。况且何山还直接让她提亲加下聘一块儿做了,可见两人之前必然关系匪浅。
  这种有颜色的传闻历来传的最快,何况当事人中一个是左近最招男人注目的美人,另一个也算得上个俊郎君。
  因此,过了两天,不止柳树胡同,整条铜驼大街上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儿。
  还有些不正混的男人来铁匠铺,也不买东西,就找何山说话,话里话外都是甄珠,言语间很是猥琐。何山本就气儿不顺,被这么一撩拨,最后索性把人打了一顿。
  那些男人被打自然不忿,他们不敢找何山的茬,却也更认定了甄何两人有一腿,于是加油添醋地到处说,又惹得坊间一片议论纷纷。
  然而外面再怎么,当事人甄珠都没怎么受影响。
  自那日媒婆登门,她便再没有见何山。
  提亲那日傍晚,何山登门找她,然而拍了许久门,甄珠出来后只隔着门缝对他说了句“以后不要再来”,便任他一直拍门,再也不理。
  夜里,何山又来翻墙,谁知刚翻上墙头,就听到一只小奶狗的叫声,旋即阿朗屋子的门打开,阿朗走出来,手里拿着他给打的短刀,月光下刀刃雪白锃亮。
  何山气得捶墙,却也只得无奈地打道回府。
  第二夜第三夜,夜夜如此。
  阿朗加上只不知从哪儿抱来的小狗,夜里一有动静就起来,堵地何山根本找不着机会。
  何山进不来,甄珠也不想出去,一来不想出去再碰上何山,二来想也知道这会儿外边关于她的传闻肯定沸沸扬扬,要是碰上郑大娘子那样的,说不得就得被拉着盘问她跟何山有什么奸情。
  想想那情景就可怕。
  于是便整日窝在家里画画,想着躲一阵子再出去。
  谁知没躲两天,便接到方朝清送来的一大笔银子和一封信。
  银子是之前没结清的画稿钱,这次统一结清了,而那封信则是方朝清亲笔所书,上面写着要终止两人的合作,让甄珠以后都不要再让阿朗去悦心堂送画了。
  ——
  正午时分,悦心堂一个顾客都无,铺子里静悄悄的,方朝清在铺子后面的内室看书,只是书摊开了半天,他却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
  眼前是书,心思却全不在书上。
  他叹了口气,有些烦躁。
  看不下去,索性不再看。
  他阖上书,放回书架,眼光却瞟到一旁的木匣子。
  那匣子盖着红绸,上着锁,与阿朗送画的匣子如出一辙,里面装的,正是甄珠让阿朗送来的画。
  他愣愣地看了匣子半晌,最后还是取了钥匙,将那匣子打开。
  匣子里是昨日阿朗刚送来的画,一共十幅,不算多,却比上月的两幅多多了。明明他让她不要急,由着自己性子来,想画多少便画多少的。他知道她惫懒,而且相比起春宫,其实更喜欢自由自在地画别的东西,之前之所以送来的画那么少,便是将时间都花在画别的画上了。
  但这次却又画了这么多春宫。
  是因为知道悦心堂只靠她的春宫图盈利么?
  他想着,旋即自嘲地摇摇头。
  且不说她不会知道悦心堂如今的状况,悦心堂,或者说他,又有哪里值得她费心呢。
  他跟她,至始至终不过是单纯的合作而已。
  这般想着,他慢慢地翻看着匣子里的图。
  从最初的一看她的图便面红耳赤,甚至身体起了反应,到如今,他已经能够完全面不改色地欣赏,乃至从书画的角度,评判她画作的优劣。
  他先看落款,看到那熟悉的“ZZ”字样,不由会心一笑,又看“ZZ”上面的题字,嘴角的笑容便更大了些。
  从这题字便可以看出,她这几个月的确勤练书法,如今的字与最开始相比,已经可以说初具风骨,虽然还是有些配不上她的画技,但他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她总能达到书画双绝的境界。
  目光又移到画上,他愣了一下,旋即看出这幅的画作的背景,居然是城北的邙山。
  郁郁葱葱的山林如泼墨,乍一看像是传统的写意山水画,然画法却还是她一贯的风格,山川林木虽有水墨之韵,丰富的层次和颜色变化又迥异于水墨画,一笔一划都带着她强烈的个人印记。
  然而再美的山川都不过是背景,这幅图里,主角是峰顶上天为被,地做床,幕天席地尽情交欢的男女。
  山川静默,这浩大煊赫的天地,都在为这场交欢的衬托,没有床铺,没有席簟,女人妩媚妖娆,男人俊朗健壮,都是俊俏风流的人物,倒与这山川十分匹配。
  他的目光从女人身上草草掠过,看到男人时略微顿了一下。
  从几个月前开始,她送来的画里,便似乎倾向于将男人画成这种健壮有力型,从男人的穿着打扮看,也多是农夫、铁匠、武将甚至屠夫等职业,偶尔才有一幅男主是文弱书生型的。
  由此,似乎也可以看出她的喜好。
  而他并不在她的喜好里。
  他闭上眼,长长舒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没有继续翻看剩下的画,而是小心地将画放回匣中,上了锁,也不放回书架,而是放到他放个人收藏的柜子里。
  昨日送去的信,她现在应该已经看过了吧。
  以后她再也不会来送画,那么这十幅就是最后十幅。
  最后的,就留下私藏,作为纪念吧。
  不再看画,书也看不下去,方朝清在内室踱了几圈,最后还是出去,到了前面的铺子。
  铺子里依旧一个客人也没有,两个伙计闲地搬了板凳,坐在门口,头挨着头低声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发出笑声,只是那笑声,怎么听怎么有些……猥琐。
  方朝清脚步顿了顿,便往门口走。
  到了两个伙计身后,才听清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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