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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有所思-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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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那缺乏血色的唇还在轻轻蠕动,简直就像一尊仿真的人偶。
  方朝清仔细听着女子哼唱的曲调,才想起似乎是很久以前流行过的曲牌,方朝清不爱听曲不太清楚,只隐约记得似乎因为曲调缠绵,常被用来填做描述痴男怨女故事的词。
  女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歌声却极尽哀婉,虽没有唱词,却也能让人听得心头一动。
  可惜方朝清不是来听曲的。
  “崔晚。”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缠绵悱恻的歌声。
  女子的歌声顿了一瞬,然而也只是一瞬,旋即,歌声便重又响起,从头到尾,没有转头看方朝清一眼。
  方朝清不以为意,继续道:
  “我叫方朝清,”他的声音很轻柔,没有刻意用自谦的自称,也没有居高临下,只像普通友人一样跟她说话,“你应该不认识我,不过,你应该认识我的岳父和妻子。”
  他微微一笑,“我的岳父是当朝宰相,我的妻子,叫做崔珍娘。”
  哼唱声戛然而止。
  女子蓦地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方朝清,良久,与崔相极其相似的眼睛里突然涌出大颗的泪珠。
  ——
  “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
  崔相缓缓迈步,走到被无数刀刃枪尖指着,衣袍委地,冠冕歪斜,狼狈不堪地半倒在地的青年身前,怜悯地、失望地、遗憾地、居高临下地如此说道。
  不过半刻钟前,狼狈倒地的青年还是至尊无上的帝王,然而现在,站立着的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已经不剩一丝尊崇敬畏。
  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将不再是帝王。
  从双方交兵到结束不过半刻钟,拥护皇帝的羽林军和禁卫军可以用溃不成军来形容,不只是人数和质量上的差距,更是因为所谓拥护皇帝的羽林军和禁卫军,其中几乎有半数在甫一交战便将武器挥向了“同伴”。
  一个完全靠重臣扶持上皇位的皇帝,登基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会出现这样“亲信”临阵倒戈的局面似乎并不怎么令人惊讶。
  起码当时的高琰并没有太过惊讶。
  他只是有些不忍看似的闭了闭眼,很快便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然后被曾经的臣子当作阶下囚一样踹翻在地,被用武器指着,华丽的帝王礼服上沾满灰尘,简直狼狈极了。
  “我让你站起来,自然也可以再把你踩下去,这一点,你不该不知道。”崔相继续说道,“但你还是做了最愚蠢的选择,仅仅是因为——这个女人?”
  他指向青年的身后。
  甄珠和阿圆几人同样狼狈地跪倒在地。
  面对无数训练有素的士兵,缺七少八的功夫几乎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不过抵抗了片刻,在受更多更重的伤之前便被阿圆制止,乖乖地放下武器认输。
  几人就跪在高琰身后不到五米的位置。
  崔相的手指向被阿圆和缺七少八围在中间的甄珠。
  高琰随着他的手势望过去,目光再次与甄珠的目光相接。
  从被制住后便再无一丝表情,仿佛泥雕木塑的面孔,突然鲜活生动起来。
  他冲她微微一笑,唇边眼角都是笑意,如玉的面孔即便沾了灰尘,也因这一笑而瞬时璀璨生辉。
  这一笑的美景,看得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但崔相没有愣住。
  不仅没有愣住,甚至还愈发愤怒。
  方才还只是遗憾失望,此刻却是看上去真真切切的愤怒。
  “为了一个女人,”他的声音极冷,每个字都像火里烧过,再在冰里淬过,“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可真出息……”
  高琰缓缓收回笑容,脸色平静地看着他。
  崔相又一笑,笑里有不屑,有怜悯,更有孤傲。
  “我这辈子唯一错的,便是常常高看了别人,常常对些蠢货抱有不该有的期待。先帝是,太后是,你,也是。”
  “——全是蠢货。”
  闻言,高琰没有被讽刺后的羞怒,反而轻轻点了点头,“……也许吧。”
  羞什么怒什么呢,被骂蠢货,被骂畜生,这对他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得蠢,可是,有些事哪怕知道愚蠢至极,却还是想要去做啊。
  随心所欲,顺心而为,人活着首先要让自己的心舒服,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做个聪明人不如做个快活人。
  这是她告诉他的。
  他又转头去看她。
  目光相接时,眼里的笑意便又如湖心的涟漪,悠悠地荡漾开来。
  崔相扭过头不愿再看。
  “父亲,”袖子上传来拉扯的力道,他低下头,唯一的女儿正看着他。
  “让他们,消失。”
  说的还是之前说过的话。
  崔相弯弯唇角,又摸了摸她的头顶,再没有在意头顶那干枯毛糙的触感,慈爱地道:“好。”
  他的女儿啊,虽然身体容貌不完美,但起码,还算有点脑子,比这些蠢货好多了。
  听得他说“好”,指着高琰几人的武器便向前了一分,但终究还是有几分迟疑。
  “老爷,这个,就这么——”崔管家指着高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不要紧吗?”毕竟是皇帝啊,而且那么多人都知道皇帝来了相府。
  崔相看了崔管家一眼。
  有什么要紧的?成王败寇,胜者指鹿为马,败者任人宰割,人死了,他自有一百种法子让这人“死”地合情合理,且不跟他沾一丝干系。
  跟了自己那么久还是个蠢的。
  崔相叹了一口气,再不给崔管家一个眼神,只是挥了挥手。
  ——
  外面静悄悄的,远处的骚动再喧闹也无法侵扰这一片净地,巡逻的护卫也大多在庭院外围守着,不敢进来一步,院子里只有几个身材健硕的仆妇,只不过现在已经被方朝清带来的人下药迷倒了,现在自然也不可能发出声音。
  如果这女子不吵闹引来护卫的话,那么方朝清或许会有很有时间引她说话。
  可他也知道,他并没有很多时间。
  外面的人,等不及。
  “……与珍娘成亲后许久,才偶然从一老仆口中得知,原来岳父还有一位同体同胞的孪生妹妹,说是与岳父长相绝似,才情亦不输男儿,乃是当时京中名动一时的佳人……相爷威名妇孺皆知,但知晓相爷还有这么一位孪生妹妹的人却是寥寥,当年我与珍娘仓促成亲,未见过崔家长辈宗亲,自然也未知晓这位姑母的名讳,后来与珍娘相处时也未听她提及……”
  方朝清轻柔的声音徐徐响彻在耳边。
  女子脸颊上的泪尚未干,听着方朝清的话,泪水更加汹涌地滚落。
  她张开口,嘴唇却只是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方朝清却还在说。
  “……之前计都谋反后溃逃,在下奉命追拿余寇,却听到一个奇怪的消息,说当时岳父被计贼逼地逃离京城时,计贼曾派人搜过相府,然而并未搜查到什么足以栽赃岳父的证据,倒是发现了一处蹊跷,说是在岳父的书房的地下,有一秘密藏人的机关,似乎有长期囚禁过什么人的痕迹……”
  “我当时并不相信这说辞:岳父那般光风霁月的人,怎会做出将活人囚禁在地下数年的残忍行径呢?”
  方朝清看着女子,面上带着笑,却又似乎有一丝悲悯:“你说是不是?”
  女子不回答,只是咬紧了颤抖的唇,脸色越来越白。
  她本就白——并不是闺阁女子精心用脂粉涂抹保养的那种白,而是长久不见日光而显出的白——这样一来便白地有些吓人,绷紧的脸庞仿佛石膏涂抹的一般。
  而方朝清也不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
  良久,女子才松开已经被咬出一道血痕的唇,终于开口。
  “你……要做……什么?”
  ——
  崔相挥挥手,“sh——”
  然而“杀”字未出口,便有另一道声音钻入耳中。
  温婉,轻柔,带着天真和欢喜,仿佛二八少女见了意中人,饱含着爱意从柔软的唇舌间喊出情郎的名字。
  不过这一声叫的并不是谁的名字。
  而是一声——
  “哥哥!”
  声音的主人也不是什么二八少女。
  崔相转头,一身白袍的女子乳燕投林般奔向他,及腰的长发未簪未束,大部分仍是黑亮顺滑的,只鬓角有零星几丝雪白,奔跑间才隐约能看到。
  然而未等女子跑到崔相身前,便有护卫将她拦下。
  崔管家看到女子的面容,脸都吓白了,忙呵斥道:“快带她下去!”
  闻言,护卫便要锁住她的双臂将其带下,女子拼命挣扎,一头如瀑的长发疯狂飞舞,仿佛狂风中的落叶。她的整张脸也全露了出来,是个五官秀美的女子,只是额头眼角的细纹都暴露了她并不年轻的事实,最重要的是——那秀美的五官怎么看怎么跟崔相相似,尤其两人相距不过几米时,这种相似感便越发强烈。
  而且这女子还唤崔相“哥哥”。
  崔相还有妹妹吗?似乎没听说过啊……而且崔相若有妹妹,必然也是娴雅端庄的贵妇人吧,怎么可能是这么疯疯癫癫的样子?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除了拦住女子的护卫,没有人出声
  “滚开!滚开!”
  女子抬脚踢向阻拦自己的护卫,“我要见哥哥!”
  “哥哥!”她再度朝崔相喊着,声音尖锐刺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崔相负手而立,仍是一副仙姿逸态,只在女子甫一出现时微微皱了皱眉,随后便再无动容,对女子这番引人遐想的言语动作没有惊怒,也没有什么欢喜,仿佛她只是突然出现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
  倒是他身后侧方的崔珍娘,自女子一出现后,神情便有些不正常。
  女子大声喊出“哥哥”后,暗黄的脸便陡然一白。
  “父亲……”她极轻极轻地开口,枯瘦的手颤抖着从后面抓住崔相的衣襟,后面的话没再说出口。
  崔相安抚似的拍了拍女儿的手。
  “不用拦着,让她过来。”他开口吩咐护卫。
  护卫闻言撒手,而那女子一被放开,便立即飞奔到崔相身前。
  但却被崔相轻轻的一根手指拦住。
  “晚儿,哥哥现在有事,等办好了事,哥哥再陪你玩,听话,嗯?”
  他温温笑着,声音又轻又柔,面上神情更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看得院中众人心中暗自称奇。
  而女子也被他这番温柔安抚下来,浑身张狂尖利的锐气陡然收敛了,仿佛还是闺阁中的小姑娘般,乖乖地点头,乖乖地站在崔相身边,只双手牢牢抓住了崔相的一只手臂,做出乖巧依赖的姿态。
  崔相重新将目光转向高琰等人。
  他不是胜利后还喜欢逞一番口舌之快,甚而跟败者谈心的人,眼前这几人,包括高琰,都已经让他完全失去了兴趣,没有让他再看一眼的价值。
  没有价值的人就是垃圾,而垃圾,还是消失吧。


第173章 畜生
  但这次,崔相的“杀”字依旧没能说出口。
  “岳父大人。”
  在他开口之前,人群后方便又传来了声音。
  “清郎!”
  崔珍娘立即叫了出来,崔相揉揉眉心,似乎有些疲累地转过头,果然便见方朝清从护卫后方徐徐缓步而来,护卫们看着他,脸上神色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自然知道方朝清相府女婿的身份,然而如今方朝清胞弟大闹相府,跟傀儡皇帝绑一起马上要被相爷砍头,这事难道会跟方朝清这个做哥哥的毫无干系?崔相还认不认方朝清这个女婿?每个人心里都不禁嘀咕。
  护卫们拿不准崔相的态度,一时无人阻拦方朝清,都望着崔相,指望能听到什么命令。
  只是,未等到崔相有什么指示,便听得崔相那容颜畸毁的女儿急急地开口。
  “清郎,你怎么来这里了?”崔珍娘看着方朝清,眼角余光却紧张地盯着甄珠阿圆的方向。
  然而方朝清却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亦或者听到了却未理会。
  他不看崔相,也不看崔珍娘,更不看在场的仆从护卫,恍如无人之境般,径自走到了甄珠和阿圆身前。
  阿圆和甄珠都看向他。
  “啊啊混蛋大哥你终于来了!”从高琰和崔相对上起阿圆便憋了半天没说话,方朝清甫一出现也未说话,直到方朝清不理会崔相等人,自顾自走到他和甄珠面前,他叫了起来,跟在外面受了委屈许久才等到家长来找的孩子一样,眼泪哗哗流地满脸都是。
  方朝清笑笑,微微弯腰,摸了摸阿圆的头。
  “嗯,抱歉来晚了。”
  说罢,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甄珠。
  甄珠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方朝清也没有说话,只嘴角微微一弯,便转过了身——以将甄珠和阿圆护在身后,面对着崔相和崔珍娘的姿势站立。
  似乎不用再问什么,这样的站位就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
  崔珍娘脑中涌起不妙的预感,然而她并不敢再问,只讷讷地轻喊:“清郎……”
  方朝清却仍旧没有理会她,只将目光投向崔相。
  “您真的,不能放过——”他看着崔相,手指指着高琰、甄珠、阿圆几人,“他们吗?”
  崔相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慵懒。
  仿佛眼前这一出小孩子似的闹剧,已经让他厌烦无趣到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我明白了。”见状,方朝清点点头,唤道:“岳父。”
  崔珍娘睁大了眼,崔相则微微眯了眼。
  毕竟并不是关系多么亲密的翁婿,再加上崔相的身份,因此方朝清其实很少唤崔相岳父,尤其在人前,大多都是以相爷称呼。
  方朝清双眼含笑:“这是我最后唤您一次岳父。”
  “清……郎,你……什么意思?”崔珍娘再也抑制不住地问出声。
  “相爷要杀他们,清自然也不会独活。”方朝清微笑坦然说着,低头,目光从地上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
  他们是他发誓效忠的君主,是他一直疼爱的兄弟,是他……
  他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崔氏父女,然后便看到崔珍娘一副大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模样,以及崔相稍显愠怒的眼神。
  他不为所动,脸上仍旧带着笑:“人之将死,但清心中却还有许多疑问,若得不到解答,怕是死了也不得安宁,翁婿一场,相爷能否回答清几个问题?”
  “不!你不会死!清郎!你为什么要陪他们一起死!为什么要陪她一起死!”崔珍娘突然崩溃地大喊,瘦骨伶仃的身子簌簌发抖,仿佛狂风中的枯草。
  然而方朝清浑然没有理会她,就连崔相也没有出声,只是面容整肃地看着方朝清。
  “第一个问题,”方朝清紧盯着崔相的双眼,“八年前,我为何会酒后失手误‘杀’了御史之子?”
  崔珍娘崩溃的喊声突然消失,仿佛被扼住了脖子,眼睛大睁着看着方朝清,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方朝清这个问题一出,人群中便有些嘈杂,有嗤笑声也有纳罕声。
  嗤笑是笑他明知故问,纳罕是纳闷他这问题问的奇怪。
  自己酒后发疯失手杀人,却问崔相为何?这是临死前胡言乱语么。
  有人将目光投向崔相。
  崔相面容沉静,嘴唇却紧抿着,似乎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方朝清继续道:“清虽不善饮酒,但那件事之前也曾有过几次醉酒,据家人所言,清醉后皆是倒头大睡,从未胡言乱语与人争执,更遑论心绪亢奋,做出什么越矩之事。”当年一同在场的其余几人,证言上说的便是他醉酒后情绪失控,与御史之子大吵大闹后才动手,以致酿成悲剧。
  “当日在场共有六人,除了清和那御史之子,其余尚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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