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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故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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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大才一嚷,画面就变了。)

江流更是湍急,两边全是悬崖,江面相当狭窄,奔流的江水简直就像是瀑布一样地冲刷著,在江水中,齐胸浸著许多人,许多人之中,大多数是手拉著手,身上都缚著绳子,用以固定身子,不被急湍的水流冲走。

每隔几个人,就有一个身子可以作局部的活动,他们的动作几乎是一致的──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弯下腰,整个人没进水中,手中有竹子编成的一种篓子,用力地再直起身来,竹篓中全是自江底下铲起来的石块,然后他们又摇幌著竹篓,让石块在江水中滚动,然后,拈起一小块一小块闪闪生光的金块来。

在他们的面前,有著一股绳索在来回牵动著,绳索的两端,连接在江岸木桩的滑轮上,有人扯动绳索,绳索移动,而在绳索上,有著皮制的皮兜,自竹篓中取起闪亮的金块的颤抖的手,当皮兜移动到了他们面前的时候,就把金块放进皮兜之中,然后再重复著那种动作。

在江段上,这样一排一排浸在水中的人一直伸延开去,看来无穷无尽,他们动作的幅度,并不是太大,所以若不是可以看到近处,他们看来绝不像人。但是在近处看,他们当然是人,尽管他们目光呆滞,脸色发青,嘴唇发黑,肌肤上全是一颗一颗的肉痱子,可是他们当然是人。

皮兜在不断扯动著,到了江岸,自有人把皮兜中的金块取出来,放进一种硬木制造的木箱之中。

在江滩上的人,看来可比浸在寒冰一样江水中的人像人多了,他们动作矫健,还不时向浸在江水中的人,发出阵阵的吆喝声。

等到金块装满了箱子,盖上盖,有几个外形更像人的人上来监秤,加上封条,抬过去,给坐在竹椅上的另一个人过目。

那坐在竹椅上的人,自然有超乎寻常的神气,拿著珠笔,在箱子上的封条上画著花押。

人和人之间的实际距离,不会超过五十公尺,可是人和人之间的真正距离,就像是超过五十万公里,穿著细毛皮袄,翻卷袖子,细毛在风中吹散开来,形成美丽图案的手,在箱子的封条上画著花押,怎知道浸在冰一样冷的江水中的人这时所受到的是什么样的苦?

箱子一箱一箱由人抬著,由刀手押著,向下游走去,抬箱子的人发出有节奏的呼叫声,浸在江水中的人,连看也不看一下──那是他们从江底上捞起来的金块,也可以说是他们的生命换来的──没有人能长年累月浸在这样寒冷的江水之中而得享正常的寿命,他们的生命变短,换来了金块离开江底,可是金块却根本不属于他们。

装载金块的箱子,最后被运进了巨大的石块筑成的库房之中,在日落时分,库房的门上了锁,上锁的是原来的子字堂堂主。这时,他的靴帮子上,扣了那柄柄上有盘丝金龙的匕首,看来,他已经顺理成章地当了龙头,在他阴骛的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然后,天色突然黑了,画面上出现的是曾经见过的一个窝棚──银花儿原来的窝棚。门外有十来个汉子,有的双手交叉倚著门,有的蹲成一个圈子正在掷骰子,有的来回走著,人人的脸上,都有著十分凶狠的神情,贴著他们的手臂,都有短刀。

在门内,有近乎兽叫声的男人声音传出来,等到这种声音静寂后不久,门打开,一个壮汉出来,另一个在门外的壮汉走了进去。

那出来的壮汉在门外站定,低著头,另一个壮汉慢慢走近他的身边,他抬起头来,苦笑道:“几个月下来,已经不像是人了,真……唉,张拾来一定死了,不然,银花儿是他拣的人,受这样折磨,他不能不出面。”另一个把声音压得极低:“一出面就是死,他会吗?”壮汉难过地摇著头:“我才巴望他别出面哩,他来,他死,可我们这里能剩下多少个,谁知道?”

另一个一脸的骇然之色,缩了缩头。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这……太过分了吧,就算真有这样的事实,也可以改动一下,何必拍出来?”)

(白老大道:“已经算是暗场了。”)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真的,已经是暗场了,若是把窝棚之中,银花儿受这些壮汉轮流摧残的情形拍出来,那又是什么样的情景?)

(我向白素看了一眼,她紧抿著嘴,现出了罕见的一种怒意。)

(窝棚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声,那是银花儿的声音,叫声之可怖。尖厉,令得我们三个人,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画面在这时,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没有声音,没有影像,大约有一分钟之久。

在那一分钟之内,银花儿的惨叫声,似乎还在耳际萦回著。

然后,是蓝天白云,看来十分平静的天空,天空中,一群大雁正在振翅南飞,在天空上,排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字。

那群大雁渐渐飞远,它们排出的“人”字,有时稍稍变了一下形,但是看起来始终是一个“人”字,一直到了大雁飞得更远,由它们排列成的“人”字已越来越小,可是依然是一个“人”字。

持续的时间相当长,我道:“导演是有意摄入这群大雁的,雁排成了“人”字,表示导演的主观,想表示人的行为是如何不堪。”

白素只纠正了一点:“是想表示人的不堪的行为。”

听起来,我说的和白素说的差不多,但自然是颇有点差别的。

等到大雁飞得看不见了之后,我们都静默著,没有人想在这一刻说话。

刚才那一组大雁在晴空中翻飞的镜头,拍得十分优美,时间也相当长,足有五分钟左右。在一部片子中,有这样长时间的空镜头,本来应该是十分沉闷的。

然而,那和上次看到的那组“怪镜头”,对准了江滩十多分钟之久大不相同。在排列成“人”字形飞向天际远处,画面上一直看到那个“人”字,很能发人深省。

尤其,在看到了那么多激烈的厮杀,黄金的诱惑,人心的险诈,甚至还有在那么特异的情形之下产生的一段男女之情以后,看到了这样的画面,一点也不会觉得这时间长和闷,只觉得应该有这样的一个间歇,好让人一面喘一口气,一面好好想一想在这个神秘、原始、野蛮的地区发生的一切事,究竟是正常的人类行为,还是反常的人类行为。

在大雁终于消失,只剩下蓝天白云之后,是一连串天上的白云快速变化移动,这自然是利用慢格拍成,再以正常速度放映出来的特殊效果。然后,怪镜头又来了。

那真正是不应该出现的怪镜头,看得我、白老大和白素三人,目定口呆。

十八、又一组怪镜头

我们已经领教过片子中的怪镜头,但是在又看到了这一组的怪镜头之后,还是惊诧莫名。上次的怪镜头全是空镜头,看不到人,这一次,也看不到人,可是镜头的角度一变,不再拍摄天空而变得又可以看到远山近水之后,忽然看到出现了一只手。

那只手,由于镜头相当近,所以在一出现的时候,占据了整个画面,但是看起来十分模糊,那是由于远镜到近镜,摄影机的焦距还来不及适应之故。

这种情形立即改变,焦距在经过了调整之后,变得十分清晰,连掌纹都清楚可见。那只手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掌心向著镜头,五只手指张开著,一动也不动。

白老大可能是在片子上听到的四川话多了,忍不住也讲了一句四川话:“格老子,这算是什么玩意儿?”

我也正有伺感:那算是什么呢?

那只手,看来是一只男人的手,手一点也不壮大,看起来还相当秀气,应该是一个知识份子的手,我陡然想到了一点:“这是张拾来的手。”

白素立时道:“不是,张拾来的手不是那样的。”

我不服:“片子中并未曾出现过张拾来的手的特写,看到张拾来的手的机会并不多,你怎能肯定这不是张拾来的手?”

白素微笑道:“用你自己的话作前提,同样的,你如何证明那是张拾来的手?”

白老大加入了争论:“张拾来的手大得多,手指也比较长。”

我也知道自己可能判断错误了,因为张拾来的手曾给我以手指修长,类如钢琴家的手一样的感觉。但是我还是道:“这时候应该接上受了伤之后的张拾来,在芦苇丛中挣扎求生的情形了,自然可能是张拾来的手。”

我那样说法,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所以白老大和白素,都以沉默来表示不想和我再争下去。

就在这时,那手有了动作,动作十分怪,五指又屈又伸,看来像是一个小孩子,伸出肮脏的手,作状想要抓向另一个人的脸,去恐吓人家一样,虽然只是手指的动作,可是看起来也十分佻皮。

我们更是看得惊异无比,而那只手的动作又有改变,这次,手的动作倒是一看就明白,是在向著镜头招手。然后,忽然又出现了另一只手,那突然出现的另一只手,是打横伸过来的,一出现,就想推开原来的那只手,可是原来的那只手却不肯相让。

于是,两只手发生了若干纠缠,互相推来推去,又互相轻轻地打著对方的手背。

这时候,我们早已看清,出现的另一只手是一个女性的手,腴白丰润,看来十分可爱。

这两只手虽然在互相推挡、击打,可是一看就看得出来,那是典型的一种打情骂俏,并非真正有什么争执,目的至多是为了独占镜头而已。

白老大闷哼了一声,我道:“这是张拾来和银花儿又见面了,导演用两只手的动作,表现了他们从此脱离了原来的生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像是一切大团圆的结局一样,是一种象徵的手法。”

白老大和白素依然用沉默来表示不同意。

我则继续发表:“这种手法不算是新鲜,“梁山伯祝英台”中,相爱的男女甚至化成了一对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象徵他们在另一个境界之中,得享永恒的爱情。”

白素笑了起来:“你可以改行去写影评。”

我道:“人人都可以写影评,只要说出自己的感受就可以了,甚至于不必去试图了解导演的原来意图是什么,只要观看的人,自己在画面上得到了样的感受,就可以振笔直书。”

白素仍是轻轻地笑著。

这时,看到的那两只手,看来都已放弃了独占镜头的欲望,不再互相推来推去,而是一起对准了镜头,作起招手的动作来。

白素带著微笑:“这又代表什么呢?大影评家。”

我一时之间,说不上来,只好乾笑,幸而就在这时,两只手又作出挥手道别的动作来,我立时道:“片子完了,这是他们挥手,在向观众道别。”

白素没有说什么,白老大却抗议道:“什么?片子完了?故事才正开始,怎么就完了?”

我们才到的时候,白老大一副不起劲的样子,对要他看录影带,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这时,却看出味道来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金沙江畔的故事,是永远也不会完的。”

我也道:“以黄金为主题的故事,也是永远不会完的,一直可以演下去。”

白老大咕浓著:“至少要有一个结局。”

他的话才一出口,两只在挥动的手也不见了,萤幕上只剩下了一片花白。

我们呆了片刻,才再倒卷过来,看江滩边上阴谋实行的那一霎间发生的事,看了好几遍,又利用了慢动作放映钮来看,一切发生的事,其实都只在至多三秒钟之内完成,真正是眨眼之间的事,但是我在叙述中却能叙述得如此详细,自然是来回看了几十遍的缘故。

白老大赞叹:“这张拾来的身手之佳,真是叫人惊叹。”

我道:“应该是饰演张拾来的这个演员。”

白老大和白素都不出声,我看出他们的神态怪异,道:“对我的话有异议,不妨提出来讨论。”

他们仍然不出声,过了一会,白老大才道:“总之有一个人,身手如此之好就是了。”

我转换了话题:“银花儿受到这样的折磨,一定是夺了龙头位置的子字堂堂主故意安排的了,目的是想张拾来知道,引他出来救银花儿。”

白素蹙著眉:“他是怎么知道张拾来没有死呢?”

白老大笑了起来:“张拾来是何等样人物,他活了下来,就算暂时没有能力报仇……”

白老人又道:“他必然会将自己活著的消息,确确实实让对方知道,好叫对方日夜提防,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对方布下了天罗地网,放下了丰富的饵食等他来,他才不会上这种当哩。”

白素叹了一声:“可是对方也必然会把银花儿受虐的情形,加上十倍百倍渲染出去,他能忍得住不现身,也真算是忍心的了。”

我笑了一下:“放心,看来,应该还有一卷录影带才对,自然是张拾来伤愈出现,仗著手中的利刃,杀个落花流水,挡著披靡,尽歼仇敌,把银花儿从火窟之中救了出来,带了大量黄金,远走高飞。”

白素摇头:“刚才那一只手──”

我纠正她:“不是一双手,是两双手。”

白素改口:“刚才那两双手已经挥手说了再见,不会再有第三卷了。”

白老大也道:“就算有第三卷,也不会像你所说的一样,因为事实上,并没有这种事发生过,就算几年之后,子字堂堂主之死是张拾来下的手,那也更证明张拾来一直没有公开再出现过。”

我不禁呆了半晌,在电影中,看到主角人物在饱受折辱之后,或是遭到了陷害之后,或是受了重伤之后,又重振雄风,杀人如砍瓜切菜,排头儿砍将过去,一个不剩,虽然可以说是陈腔滥调,老套之极。但是,若是就此结束,却也无味得很。

我道:“那么,银花儿呢?”

我是自然而然问出这一个问题来的,因为在整个过程中,银花儿的遭遇十分惨,虽然她也会为了黄金而杀了一个约她一起逃亡的青年人,又曾得到了一段十分短暂奇异的爱情,但如果张拾来一直不出现救她,她唯一的下场,就是在极度残酷的虐待中,在难以想像的痛苦之中死亡。

没想到白老大对我这个问题,相当认真,想了一想才回答:“我不知道,在我到金沙江畔的时候,没听说过银花儿的故事。”

白素又叹了一声:“自然,英雄人物的故事才会传下来,像她这样一个卑微的女人,谁还会记得她呢?不过,她是值得纪念的,她竟然能在张拾来劈向她的一刀之中,知道了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心灵对她的爱意。”

我吸了一口气,望向白老大:“要是不会再有录影带,张拾来的传奇故事,只能要当时在那里生活过,或是到过那里的人来补充了。”

白老大想了 会:“我可以补充的不多,就是那个断腿人的事。”

他曾一再提及那个断腿人,又说有一些他想不通之处,所以还要想一想,这时看来他准备说了,可是却不然,他又转了话头:“我要发一封电报去找一个人,如果运气好的话可找到他。”

他说著,顺手拿起纸笔来,拟了一个电报。

我和白素在一旁看著,看到电报是打给一个叫作常福的人,地址是伦敦的一家中国餐馆,电报的内容是请他赶快来一趟。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询问她这个常福是什么人,白素摇了摇头。白老人叫来了农庄中的一个工人,吩咐他立时去拍发这封电报。

等他吩咐完毕,我正想问他这个常福是什么人,白老大已先开口道:“那个断腿人”

他一提起那个断腿人,我就不再问下去,因为那断腿人在张拾来的传奇中,是一个相当传奇性的人物,而白老大又真的遇到过这样的一个断腿人,听听有关他的事,自然极其重要。

十九、断腿人的故事

白老大道:“那断腿人本来是外帮的一个‘金子来’,断了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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